方鴻儒
有詞云:“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fēng)。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蔣捷《虞美人·聽雨》)人生三階段,處世“三信條”。
年逾古稀,回望人生,半世紀前,年方弱冠,1968年,揮別家鄉(xiāng),浪跡北國,從連隊上調(diào)至機關(guān),又從機關(guān)精簡到學(xué)校,幾番浮沉難回首。1979年,退學(xué)回滬,打工生產(chǎn)組,跳槽到公司,借調(diào)到區(qū)府,上躥下跳,葉落歸根,重返校園今又是。
掐指算來,走出家門,走向社會,風(fēng)雨兼程,二十余年,妻調(diào)侃方某是“老也擺不平”,殊不知我內(nèi)心信奉的是復(fù)旦教授陳子展先生的人生格言:“混!不是你錯,就是社會錯!”
“混”者,以筆者之解讀乃“拼搏”之自我解嘲,江湖流行語也。人生能有幾回搏,混在職場“996”,倘不能混出個人模人樣,出人頭地,照希臘賢哲赫拉克利特的成功定律——“性格決定命運”,就是“你錯”。但如果因為“政策”一刀將你切出了命運的跑道之外,譬如:“上戶口”,“轉(zhuǎn)編制”,“提職稱”,則是“社會錯”。
施耐庵先生說:“三十未娶,不應(yīng)再娶;四十未仕,不應(yīng)再仕?!惫怅幦缢?,歲月蹉跎,人生實難,大道多岐,一番折騰下來已“人到中年萬事休”了。“用違其時,事易盡也”,時過境遷,有所作為之最佳時機已過,則成功概率低矣。
梁實秋先生說:“中年的妙趣,在于相當(dāng)?shù)恼J識人生,認識自己,從而做自己所能做的事,享受自己所能享受的生活?!痹?jīng)目空一切也好,特立獨行亦罷,此生雖未了,心卻已無求,只想換取半世逍遙,于是便信奉了朱光潛先生的處世名言:“以出世之心做入世的事。”
“出世”者,超然也;“入世”者,做事也。“中年亦懼逃禪意,兩事何周割未能”(郁達夫詩句),看破紅塵,不入佛門;未能割舍,周妻何肉(喻美色美食),以超然之心態(tài)做著自己喜做能做的事。
或許我命中注定,“緣”在教壇,只能“作文”,不諳“做人”。人到中年,重返校園,在風(fēng)聲雨聲讀書聲中傳道授業(yè)解惑,內(nèi)心復(fù)歸寧靜,與莘莘學(xué)子攜手同赴考場,跨越“高考”欄桿。
歲至2008年,天地人生一甲子,到站下車,退休回家。揮別校園,不帶走一張試卷一支粉筆,凈身離校,贖回自由,回到自己的精神家園,經(jīng)營著自己的“五個一工程”—— 一臺電腦上網(wǎng),一本佳作求知,一篇拙稿賣文,一只股票理財,外加一老翁養(yǎng)生。
在痛飲了人生的“三道茶”(三毛將人生喻為“三道茶”:“少年甜,中年苦,老年淡”),桑榆晚景便信奉了“二一老人”李叔同的禪語:“一事無成人漸老,一錢不值何消說?!?/p>
竊以為:所謂“人生的意義”,“生”者,“活”也,你“活著”則有意義,則任你吹。反之,人“死”則無意義。撒手人寰,一了百了,“一事無成”矣。自以為的“三不朽”,實在說來,也是“活著”時的臆想。人死如燈滅,“身與名俱滅”,誰還會記起你。
“人生猶似西山日,富貴終如草上霜”,歲至古稀,恍然頓悟:一切曾經(jīng)日思夜想,牽腸掛肚追求、追逐的名利地位、職稱頭銜、名車豪宅,乃至美女江山,得之失之,黃粱一夢而已,并不值得你付出一生的代價,“一錢不值何消說”!
清算人生,一切當(dāng)看穿的應(yīng)看穿,該悟透的須悟透。一切都會過去——無論是少年坎坷還是壯年失意,都已被雨打風(fēng)吹去?!氨瘹g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心如止水,由它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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