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冊英文舊籍里的百年山東風情

羅葉

我手中的這冊《Mid-weekPictorial》是在鄰居家庭院義賣時淘到的，1919年6月19日出版?！禡id-weekPictorial》是《紐約時報》旗下的一份畫報，8開大小。中文直譯過來是《周中畫報》，太欠雅馴，索性就直接用它的英文名字好了。我淘到的這冊畫報出版時，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剛剛結(jié)束不久，畫報緊跟形勢，刊載了大量有關一戰(zhàn)的圖片，其中有一幅表現(xiàn)美軍第27師在歐洲戰(zhàn)場強攻興登堡防線的戰(zhàn)斗場面，那場戰(zhàn)斗發(fā)生在1918年9月29日，戰(zhàn)斗異常慘烈，雙方死傷慘重。這幅圖片是用珂羅版印刷的。珂羅版雖然早在19世紀60年代就已經(jīng)在德國問世，對印刷圖片尤其方便，復制效果逼真，但我在美國各地經(jīng)眼經(jīng)手的訪書印象里，這種技術直到20世紀初才開始逐漸大規(guī)模地出現(xiàn)于出版物當中，此前一直是鉛版或者銅版為主的凸版印刷。比如我手頭有1881年出版的畫報《Harper's YoungPeople》，那是一份周報，主要面向少年兒童閱讀，其編印周期之快、刊行量之大，都應該采用早在1876年即在中國應用了的珂羅版技術才對，但不知為什么，它仍采用雕版印刷。不過，這足以說明珂羅版在美國的商業(yè)出版中很晚才風行。《Mid-weekPictorial》反映美軍戰(zhàn)斗場面的插畫是以4開大小的幅面印刷于整本周報最中間的兩個頁面上，取名為《CJallantFighting of the Twenty-seventhDivision When It Stormedand Smashed the HindenburgLine》（二十七師奇襲興登堡防線的英勇戰(zhàn)斗）。這幅珂羅版巨圖讓我們知道，在那時候的紐約，已經(jīng)有能夠刊印如此巨幅圖畫的印刷術。

這本畫報特別吸引我的地方，是它收錄了7幅當時曲阜孔林的歷史照片和當時山東境內(nèi)的日常生活實景照片。其中曲阜孔林的“泗水候慕”照片為4開大小，清晰地展現(xiàn)了當時泗水候孔鯉墓的狀況。我在網(wǎng)上查了一些資料，今天孔林墓的形制是按照1942年的形制恢復的，而1919年的泗水候慕并沒有那一段青磚圍墻。不遠處孔子墓的情形也與孔鯉墓差不多。從圖片上可以比較清晰地看到兩墓當時的形制和保存狀況，是研究孔林非常珍貴的圖片資料。

另外還有兩幅泰山孔廟的照片，一幅遠景全圖，一幅孔廟近景。據(jù)照片描述，說泰山孔廟是用青銅鑄造，我對此沒有研究，不知道是原來就有這樣一座孔廟在泰山，還是后來又被毀棄重建，亦或是如今仍然留存，不得而知。我曾去過浙江天臺山的雪竇寺，在那巨大的寺廟中庭，有一座全然用黃銅鑄造的殿宇，不知道其靈感是否也來自泰山的孔廟銅殿。另有一幅煙臺孔廟的照片，近距離特寫了廊檐下八根云龍浮雕大理石柱。

另有一幅4開大小的山東省全省及附近地區(qū)地圖，從圖中可以看到早年中國華北和京津及東北部分地區(qū)的鐵路路線圖，如津沽鐵路（1887）、津山鐵路（1894）、京津鐵路（1897）、膠濟鐵路（1904）、京浦鐵路（1905）等早期中國華北東北一代的鐵路線路圖。不知為何，這幅開本巨大的地圖上并沒有標出當時已經(jīng)建成了的京張鐵路（1909）和京奉鐵路（1912）。

還有一幅省城大明湖上船戶成群住家停泊靠岸的照片。照片下面用一種異國情調(diào)的筆觸這樣描述道：令人不可想象的是，大明湖上靡集了大量長約20英尺的小船，這些小船以家庭為單位，作為他們的家。這種以水為家的人口數(shù)量在廣州一個城市，就超過了25萬（筆者按：這說的應該就是舊時珠江三角洲一帶逐水而居的晝家人。）這種浮在水上的“家”，在中國凡是有湖泊的地方是很常見的。孩子們用竹竿來固定他們的家，如果船翻了，這些竹竿也是重要的救生工具。這些船經(jīng)常在停泊的時候用木板連接起來，形成一個密集的聚居點。不知道作者是哪里得來的廣州“蛋家人”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不過這種水上人家在各地又有不同的叫法，江南叫“船戶”，原是蘇北人在水鄉(xiāng)一帶攬工淘泥疏浚河道，有些人久而久之便以船為家，在江南一帶的河道船上定居，成為船戶。但他們并不都是淘河泥為生，就像火車后來不燒煤了仍叫火車一樣。他們以打漁或者采摘水生植物為生計。十多年前在浙江嘉興的沿河一帶就看到過許多這樣的水上人家。后來他們都被政府拆遷上岸，終于在20世紀前十年逐漸消失了。

還有一幅山東境內(nèi)某地的鄉(xiāng)村趕集的照片，其中有一個男人的背影上，能清晰地看到長長的辮子。這時距離清朝政權滅亡已經(jīng)七個年頭了，那條醒目的辮子，大概能反映出那時山東地區(qū)，甚至整個中國邊遠地區(qū)鄉(xiāng)村社會對頂層政治變革的態(tài)度，以及普通底層民眾的生活實景。

買到這本畫報后的第一時間，我就把上面7張圖片分享給了山東圖書館的一位朋友。他是研究山東地方文獻的專家，說這些照片是研究20世紀初珍貴的圖片資料。我相信他的判斷比我可靠。這些保存在異域的黑白照片，讓我們直觀地觸摸到山東甚至當時整個中國鄉(xiāng)村生活的百年場景。他鄉(xiāng)遇故知，我們的相逢，也是一種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