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德
皎然(720—789),字清晝,湖州長城(今長興)人,是一位集儒釋道為一身的茶道始祖、茶詩泰斗、茶學和佛學及國學文化大師。千百年來尤其在當代,僧俗各界對他的人生、思想、感情、學理、著作、影響等進行探討、研究、傳承、弘揚,正在形成一門皎然學。茶經圣地、茶道之源的湖州,于2020年11月26日舉行紀念皎然誕辰1300周年活動,中國國際茶文化研究會將“茶道之源”之名牌授予湖州。各地茶人朋友聚會研討這位茶學史上的茶道始祖、詩歌史上的茶詩泰斗、佛教史上的釋門偉器、文化史上的一代大師,具有重要的意義。本文擬對于頔《皎然杼山集·序》和皎然茶詩、贊寧《唐湖州杼山皎然傳》所呈現的“釋門偉器”進行一些探討,明確認知詩僧皎然成為茶道始祖的根本,以促進以茶道和茶人為中心的茶文化研究的深入、發(fā)展。
《杼山集》即《皎然杼山集》,又稱《晝上人集》,是茶道始祖、詩僧皎然留給后人的一部詩集。打開這部詩集的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首先讀到的是《四庫全書》編者按,稱這本“《杼山集》共十巻”,為“唐僧皎然”撰。指出,《新唐書·藝文志》已經說明:皎然,字清晝,湖州人,謝靈運十世孫,居杼山。在顏真卿為刺史時,集文士撰《韻海鏡源》,“預其論著”。貞元中,取其集,藏集賢御書院。并特意指出,《杼山集》由“刺史于頔為序”。此集巻數與唐《志》合,“頔序亦存”[1](卷一,P002)。
于頔何人?緣何由他為皎然《杼山集》作序?《新唐書·宰相世系表》記載,于頔出身于河南于氏,是北周柱國大將軍于謹的七世孫。祖父于汪,官至秘書監(jiān)。于頔字允元,河南洛陽人,唐朝宰相。史書記載:貞元七年,于頔出為湖州刺史。該州長城方山(在今浙江長興縣西)下有湖陂,名西湖。南朝時曾疏鑿,灌田3000頃,后失修廢棄。他到任行至該處,命修復堤塘,重新灌田,水稻和養(yǎng)魚獲豐收,改善了百姓的生活。湖州任后,調為蘇州刺史。在蘇州,他整修荻塘岸,平望至南潯五十里,繕完堤防,疏鑿畎澮,列樹以表道,決水以溉田,民頌其德,改名頔塘。他還移風易俗,毀淫祠,拆廟宇,修街道,開溝洫,改造環(huán)境,卓有政績。史書稱于頔“有政聲,與詩僧皎然等唱酬”[2]。
那么《杼山集·序》是怎樣一篇文章呢?此序開篇敘述詩文之興起和流變:“詩自風雅道息二百余年,而騷人作,其旨愁思,其文婉麗……王曹以氣勝,潘陸以文尚。氣勝者魏祖興武功于二京已覆;文尚者晉武亡帝圖于劉淵肇亂?!苯又蛇h而近涉及皎然之祖康樂侯謝靈運,然后指出,后人氣勢漸降:“……魏晉文章郁然復興,康樂候謝靈運獨歩江南,俯視潘陸……迨于齊世宣城守謝玄暉,亦得其辭調涵于氣格,不侔康樂矣。梁陳已降,雖作者不絶,而五言之道不勝其情矣?!逼浜蠊P鋒一轉,論說皎然如奇峰出現:“有唐吳興開士釋皎然,字清晝,即康樂之十世孫。得詩人之奧旨,傳乃祖之菁華,江南詞人莫不楷范。極于緣情綺靡,故辭多芳澤;師古興制,故律尚清壯。其或發(fā)明玄理,則深契真如,又不可得而思議也?!弊詈笫侵攸c,先寫他為《杼山集》作序的緣起:“貞元壬申歲,余分刺吳興之明年,集賢殿御書院有命征其文集。余遂采而編之,得詩筆五百四十六首,分為十巻,納于延閣書府?!苯又鴮?zhàn)ㄈ慌c他熟稔、為知交:“以余嘗著詩述論前代之詩,遂托余以集序。辭不獲已,略志其變?!狈Q贊皎然:“上人之植性清和,稟質端懿,中秘空寂,外開方便。妙言說于文字,了心境于定惠。又釋門之慈航智炬也。余游方之內者,何足以扣玄關?謝氏世為詩人,豈佛書所為習氣云爾?!保?](卷一,P02)
讀于頔這篇序,首先發(fā)現作者對以詩歌為代表的文學史頗為熟悉。尤其是他寫到自己任職湖州,集賢殿御書院要“征其(皎然)文集”時,他早已聞知皎然詩名并與皎然為友,而且皎然知他“嘗著詩述論前代之詩”,故托他作序。其次發(fā)現作者對皎然的確有自己的見解和評價,值得后人重視,尤其是“上人之植性清和,稟質端懿,中秘空寂,外開方便。妙言說于文字,了心境于定惠”和“釋門之慈航智炬”。于頔之慧眼卓識,對于后人認知一代詩僧皎然及其被稱譽和尊為茶道始祖、茶詩泰斗的緣由是重要的開示。
于頔雖不以詩聞名于世,但《全唐詩》收錄有于頔的詩作兩首:《郡齋臥疾贈晝上人》《和丘員外題湛長史舊居》。前者附于皎然《杼山集》開卷第一首《五言奉酬于中丞使君郡齋臥病見示一首》之后。此乃于頔有心編次,也應為皎然所認可。在這首詩中,于頔寫?zhàn)ㄈ慌c他一起探討詩文,“深論窮文格”,“極理探精賾”。皎然的“明性不染”“順令得解”,使得他“我行貞白”“我言芳澤”。而皎然所論“吻合南北宗”,深得其心[1](卷一,P007)。詩中寫道,湖州山水“含珠蘊玉”“皪曜奇彩”“清流雅音”“切譜瑤琴”,詩人欣然于“吳山為我高”“霅水為我深”。稱皎然為“晝公我禪伯”“逢師年臘長”,并以“高潔古人操,素懷夙所仰。覿君冰雪姿,祛我淫滯想”稱贊皎然上人的學問、識見、品格、操守。而詩中寫到霅水、清潯、吳山、苕浦、蘋洲等,這些湖州地名不僅與茶道始祖皎然和茶圣陸羽在湖州的活動有關,而且正是這些些清遠秀麗的山水景物與所種植的嘉木、瑞草之茶,以及他們內心的靈性,共同激發(fā)出詩的靈感和禪悟,創(chuàng)作出一首首茶詩佳作。
再讀皎然的《五言奉酬于中丞使君郡齋臥病見示一首》,雖然全詩無一個茶字,卻是一首重要的茶詩、茶人詩。皎然這首“奉酬”于頔“見示”的詩,開口就寫祖師教誨“了空無不可”。自己是“枯槁未死身,理心寄行坐”。此日得以欣賞大作,感到“春令”“和風”。而自己是“天生一草木,大道無負荷”。所謂“草木”“天生”,是皎然稱自己為天生的“草木”人也即茶人,而茶人就是陸羽在皎然指導、幫助下撰著的《茶經》中特別指出的“精行儉德”之人。皎然和于頔的身份是一僧一俗、一民一官,而兩人平等地品茶言人,談時論道,性妙不染,心行寂寥,詩的靈感往往在此時就會閃光而迸發(fā)。
皎然認為于頔這位官員、詩友,“若非禪中侶,君為雷次宗”。雷次宗(386—448),字仲倫,豫章(今江西南昌)人,南朝劉宋時期教育家、佛學家。他曾兩次被皇帝請到京城講授儒學,齊高帝蕭道成曾是他的學生。以雷次宗為首的分科教學,對隋唐時代專科教育的發(fā)展有直接影響,是后代分科大學的開端。雷次宗還是東林寺十八高賢之一,對凈土宗的發(fā)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皎然從不以名詩家驕人,對于頔之詩欣然稱贊:“比聞朝端名,今貽郡齋作?!薄罢嫠寄幧?,高情屬云鶴。抉得驪龍珠,光彩曜掌握?!别ㄈ挥终f:“若作詩中友,君為謝康樂?!闭J為于頔的詩寫湖州的山水如同謝康樂那樣,“盤薄西山氣,貯在君子衿。澄澹秋水影,用為字人心。群物如鳧鹥,游翱愛清深”。于詩中有“常吟柳惲詩”,皎詩就以“伊昔柳太守,曾賞汀洲蘋。如何五百年,重見江南春”相回應并稱贊之。后而寫道:“公每省往事,詠歌懷昔辰。以茲得高臥,任物化自淳?!苯Y語的“還因訪禪隱,知有雪山人”[1](卷一,P006)①更體現出皎然之虛幻了空禪心。后世茶人修身多講究“禪茶一味”,如果沒有禪修之功夫,怎能從飲茶中體悟出茶道之空靈悠然真味?
“茶道始祖”這個冠冕或者稱譽之對皎然,如同“茶圣”之尊稱和名譽之于陸羽,皆是無數茶人和官民等各界大眾對皎然大師的尊稱。冠冕并非封號,而是實成名立,名實相副之謂。
皎然有詩480多首,《全唐詩》收錄皎然詩470首。其中茶詩約占十分之一。據統(tǒng)計,皎然寫他與陸羽交游的有11首,與陸羽等聯句的多首,更多的是與詩友、茶人酬和的詩作。許多詩都寫到了茶人、茶事、茶景、茶情、茶味、茶意、茶理。而這些皆涉及茶道之內涵和外延。如《奉和顏使君真卿與陸處士羽登妙喜寺三癸亭》:“境新耳目換,物遠風煙異。倚石忘世情,援云得真意?!薄毒湃张c陸處士羽飲茶》:“九日山僧院,東籬菊也黃。俗人多泛酒,誰解助茶香?!薄洞阂辜懱幨烤油嬖隆罚骸坝p芳菲肯待辰,忘情人訪有情人。西林可是無清景,只為忘情不記春?!薄锻り枌り懱幨坎挥觥罚骸啊腥藷o數不相識,獨立云陽古驛邊。鳳翅山中思本寺,魚竿村口望歸船。歸船不見見寒煙,離心遠水共悠然。他日相期那可定,閑僧著處即經年?!薄端屠畹朗俊罚骸俺kS山上下,忽限江南北。共是忘情人,何由肯相憶。”《送別》:“聞說情人怨別情,霜天淅瀝在寒城。長宵漫漫角聲發(fā),禪子無心恨亦生。”《答李季蘭》:“天女來相試,將花欲染衣。禪心竟不起,還捧舊花歸。”
至于直接提出“茶道”一詞的《飲茶歌誚崔石使君》為:“越人遺我剡溪茗,采得金牙爨金鼎。素瓷雪色縹沫香,何似諸仙瓊蕊漿。一飲滌昏寐,情來朗爽滿天地。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飲酒多自欺。愁看畢卓甕間夜,笑向陶潛籬下時。崔侯啜之意不已,狂歌一曲驚人耳。孰知茶道全爾真,唯有丹丘得如此?!币煤徒馕龅奈恼潞芏?。我認為這首《飲茶歌誚崔石使君》向我們傳遞的信息極其廣博、豐富,涉及茶名、茶具、茶飲、茶性、茶用,飲茶與飲酒的比較,世人對茶、酒的處世態(tài)度等。詩的重點是“茶道”,然而詩僧先寫“茗”“仙”“神”“得道”,在“茶道”之后歸結到“丹丘”?!笆胫璧廊珷栒妫ㄓ械で鸬萌绱恕钡囊馑际侵挥袑W道、修道、悟道、得道之人如丹丘才能夠深知、精通“茶道”的全部真諦。它的重要意義在于:茶道在唐代之前未有文獻典籍記載,直到釋皎然的這首詩才出現“茶道”一詞,學術界據此公認“茶道”是皎然第一個提出,皎然為茶道創(chuàng)始人。
那么,為什么不是中國或外國其他的僧人、道人、詩人、茶人提出“茶道”呢?皎然首提“茶道”是機緣、靈感、哲思之圓成。皎然為湖州吳興杼山妙喜寺住持,而湖州自古為名茶產地,如中國茶史上最早的貢茶“溫山御荈”,即產于湖州吳興的溫山,為寺僧采摘山茶制作進奉。皎然《顧渚行寄裴方舟》明確寫出他在顧渚山有茶園,他之種茶、愛茶、事茶、品茶、悟茶,與他禮佛、誦經、參禪、修道自然而然地融為一體,民以食為天,飲以茶為先,茶飯之要是生存之道。皎然由于和僧俗茶友一起飲茶,多日的精心熟慮,此時靈感閃光,道、佛、儒的思維照耀在“茶”之物上,凝聚為“茶道”一詞。此語之出現如同皎然寫詩著文,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詩是文學,其寫作屬于形象思維,而哲思、道悟、詩性、意境等屬于哲學、美學。茶道、禪茶一味,屬于茶文化學、宗教學,也屬于哲學,即今日的“茶道哲學”。
皎然在另一首“飲茶歌”即《飲茶歌送鄭容》中也寫到丹丘:“丹丘羽人輕玉食,采茶飲之生羽翼。名藏仙府世莫知,骨化云宮人不識。云山童子調金鐺,楚人《茶經》虛得名。霜天半夜芳草折,爛漫緗花啜又生。常說此茶祛我疾,使人胸中蕩憂栗。日上香爐情未畢,亂踏虎溪云,高歌送君出。”這首詩,人們大多在論皎然對《茶經》提出批評時加以引用。我認為此詩與《飲茶歌誚崔石使君》都是皎然關于“茶道”的重要作品。而且這首詩第一次向世間露布陸羽撰寫《茶經》。皎然在這些茶詩中的“茶道”思想,以及他對陸羽修改、深化《茶經》中的“道”的哲學內涵,無疑是有很大的影響和助益。皎然把佛家的禪定般若的頓悟、道家的羽化修煉、儒家的禮法和淡泊等有機結合融入了“茶道”,特別是其佛道方面的造詣使他在飲茶修道、飲茶本道方面遠遠走在時代的前列。為此,皎然上人可以稱為“茶道之祖”“茶道之父”[3](P77-78)。
陸羽《茶經》中也有“茶道”。至于有專家認為皎然茶道是修道派或精神派茶道,陸羽茶道是茶藝派茶道。其實,皎然大師在茶技之道、茶飲之道方面也是頂尖高手。他的《顧渚行寄裴方舟》就于實寫茶事中蘊含道心禪意。而此詩中兩提“紫筍”,比陸羽《茶經》中寫的“紫者上,綠者次;筍者上,牙者次”更明確。如果說到“顧渚紫筍”茶的命名權,似乎應該屬于皎然。只可惜:他的《茶訣》失傳,僅存茶詩;又由于身為佛門,其對后世社會公眾飲茶的影響力不及陸羽。但從現存的能反映皎然茶道的茶詩來看,皎然在“飲茶修道,飲茶即道”方面表現得更加杰出,是他首次把“飲茶之道,飲茶修道,飲茶即道本道”完整、系統(tǒng)地通過茶詩闡述出來,而且向世人第一次公開提出了“茶道”的概念與定義,在茶道史上具創(chuàng)世之功。[4](P181-185)
古代沒有當代的“茶人”之名稱,當代在人之前加上“茶”而出現“茶人”,是一種特有的現象,有助于學術研究的專門化、細化和深入。這對于研究古代人物如茶道始祖皎然,同樣適用。但是古人和今人之成為個體生命,并非是只具備同一種專門的言語和行為,而是各具言行、知為的。詩騷文人、大德高僧則多是靈性地生活之人。研究茶道始祖之所以是皎然大師而非其他人,必須從他是一個靈性生命的個體出發(fā)進行全面觀照、洞察、認知。而贊寧所編撰的《皎然傳》,即《宋高僧傳》第二十九卷中的《唐湖州杼山皎然傳》,是歷代研究皎然大師之人生、經歷、性格、成就的經典文獻[5](P73-78)。
釋贊寧俗姓高,吳興郡(治今湖州)德清縣人。他于后梁貞明五年(919)生,后唐天成間(926—929)在杭州祥符寺出家,清泰初年(934)入天臺山受具足戒。通南山律,有“律虎”之稱。任兩浙僧統(tǒng),吳越國王授以“明義宗文大師”的稱號。宋太平興國三年(978)吳越降宋,贊寧隨錢俶來到汴京。宋太宗在滋福殿召對,授予紫衣,賜“通慧大師”號。六年(981)任右街副僧錄。七年(982)奉令修《大宋高僧傳》,乃請命回杭州編纂,于端拱元年(988)完成。淳化元年(990)又奉令編《三教圣賢事跡》中的佛教部分,撰成《鷲嶺圣賢錄》五十卷。二年(991)任史館編修,咸平元年(998)任右街僧錄,次年遷左街僧錄。咸平四年(1001,一說咸平五年)入寂,年八十三歲。撰佛教著作共一百五十二卷,一般著作四十九卷[6]。
《宋高僧傳》第二十九卷包括多篇高僧傳,其中就有關于皎然的《唐湖州杼山皎然傳》。由于其后的括號中有“福琳”,有人說此傳為福琳所撰,如寫為“福琳《杼山皎然傳》”。但如果研討贊寧這篇傳時注意傳文后面的“又唐黃州大石山釋福琳,姓元氏,荊州人也……”就可確定“(福琳)”應是附錄之“福琳”傳,而非皎然傳的作者。而釋贊寧是“律虎”“僧統(tǒng)”,又是湖州人,由他撰寫同為湖州人釋皎然的傳記,是最為適合的人選?!娥ㄈ粋鳌啡Q為《唐湖州杼山皎然傳》,則因他是宋人,所寫傳主皎然為唐人,杼山在湖州(吳興)妙西,皎然是杼山妙喜寺的住持,一生大多數歲月在杼山度過。
關于皎然的詩名、聲譽,尤其是茶詩,特別是關于茶道和禪理的詩,前面已經論述。探究贊寧的這篇傳記,主要是考察皎然的僧人事跡。皎然是著名詩人,但他的主要身份是僧人,是著名的詩僧,而俗家詩人難以達到釋皎然的禪修境界,“茶道”由他這位茶僧和詩僧首先在詩中提出,有機緣,更有根本,天地人三元合和,花開蒂落,水到渠成。
釋贊寧的《釋皎然傳》中的以下內容,學人似應高度重視:
1.家世出身:“釋皎然,名晝,姓謝氏,長城人。康樂侯十世孫也?!?/p>
2.聰慧合道:“幼負異才,性與道合。初脫羈絆,漸加削染。登戒于靈隱戒壇,守直律師邊聽毗尼道?!?/p>
3.儒釋并進:“特所留心于篇什中,吟詠情性,所謂造其微矣。文章俊麗,當時號為‘釋門偉器’哉。后博訪名山法席,罕不登聽者。然其兼攻并進,子史經書各臻其極。凡所游歷,京師則公相敦重,諸郡則邦伯所欽。莫非始以詩句牽勸,令入佛智,行化之,意本在乎茲。謁諸禪祖,了心地法門。與武丘山元浩、會稽靈澈為道交。故時諺曰:‘霅之晝,能清秀?!懺蹙佑跂|溪草堂,欲屏息詩道,非禪者之意,而自悔之曰:‘借使有宣尼之博識、胥臣之多聞,終朝目前矜道侈義,適足以擾我真性。豈若孤松、片云、禪座相對,無言而道合、至靜而性同哉!吾將入杼峰與松云為偶?!?/p>
4.心性了無:“所著《詩式》及諸文筆,并寢而不紀。因顧筆硯曰:‘我疲爾役爾,爾困我愚。數十年間,了無所得。況汝是外物,何累于人哉!住既無心,去亦無我。將放汝各歸本性,使物自物,不關于予,豈不樂乎?’遂命弟子黜焉?!?/p>
5.會神交友:一:“至五年五月,會前御史中丞李洪自河北負譴,再移為湖守。初相見,未交一言,恍若神合。素知公精于佛理,因請益焉。先問宗源,次及心印。公笑而后答?!倍骸八昭约啊对娛健?,具陳以宿昔之志。公曰不然,固命門人檢出草本。一覽而嘆曰:‘早年曾見沈約品藻、慧休翰林、庾信詩箴,三子所論殊不及此。奈何學小乘褊見,以宿志為辭邪?’遂舉邑中辭人吳季德,梁常侍均之后,其文有家風。予器而重之?!比骸皶円躁戻櫇u為莫逆之交。相國于公頔、顏魯公真卿命裨贊《韻?!范啪?。好為《五雜俎》篇,用意奇險,實不忝江南謝之遠裔矣。”
6.志清心高:“晝清凈其志,高邁其心,浮名薄利所不能啖。唯事林巒,與道者游,故終身無惰色。又興冥齋,蓋循燋面然故事,施鬼神食也。晝舊居州興國寺,起意自捐衣囊施之。嘗有軍吏沈釗,本德清人也。夕從州出,乘馬到駱駝橋。月色皎如,見數人盛飾衣冠。釗怪問之如何到此?曰:‘項王祠東興國寺然公修冥齋,在茲伺耳。’釗翌日往覆,果是鬼物矣。又長城赳胥錢沛行役,泊舟呂山南。見數十百人并提食器、負束帛,怡然語笑而過。問其故,云赴然師齋來。時顏魯公為刺郡,早事交游,而加崇重焉?!?/p>
7.天下榮之:“有集十卷,于頔序集。貞元八年正月,敕寫其文集入于秘閣,天下榮之。觀其文也,亹亹而不厭,合律乎清壯,亦一代偉才焉。晝生常與韋應物、盧幼平、吳季德、李萼、皇甫曾、梁肅、崔子向、薛逢、呂渭、楊逵,或簪組,或布衣,與之交結,必高吟樂道。道其同者,則然始定交哉。故著《儒釋交游傳》及《內典類聚》,共四十卷,《號呶子》十卷,時貴流布?!?/p>
8.道安流芳:“元和四年,太守范傳正、會稽釋靈澈同過舊院,就影堂傷悼彌久。遺題曰:‘道安已返無何鄉(xiāng),慧遠來過舊草堂。余亦當時及門者,共吟佳句一焚香?!溥z德后賢所慕者相繼有焉?!保?](卷二十九,P805-807)
贊寧的《宋高僧傳》中也有皎然的詩。如:“有會稽云門寺釋無側者,外國人,未知蔥嶺南北生也,若胡若梵,烏可分諸?建中中,越磧東游,得意則止,度其冬夏。后棲越溪云門寺修道,然善體人意,號利智梵僧焉。相傳則是康寶月道人后身也,必嘗以事徵驗而知。與名德相遇談話終夕。吳興皎然題側房壁云:‘越山千萬云門絕,西僧貌古還名月。清朝掃石行道歸,林下眠禪看松雪?!涓咤阒疇钤跁儯ㄈ唬┺o焉?!保?](卷二十九,P804)
另外,我們研究茶道始祖時,既要重視贊寧《唐湖州杼山皎然傳》,也應注意到元代辛文房的《唐才子傳》中的《皎然上人》篇[7](史部,卷四),它也是一篇關于皎然的傳,雖然簡略,對贊寧的《皎然傳》有一些重要補充,尤其在皎然之為茶道始祖和茶文化方面。如:
1.皎然住持杼山,與靈澈、陸羽、顏真卿交往:“初入道,肄業(yè)杼山。與靈澈、陸羽同居妙喜寺。羽于寺旁創(chuàng)亭,以癸丑歲癸卯朔癸亥日落成,湖州刺史顏真卿名以‘三癸’,皎然賦詩,時稱‘三絕’。真卿嘗于郡齋集文士撰《韻海鏡源》,預其論著,至是聲價藉甚?!边@些涉及茶圣陸羽及茶事的內容皆為贊寧的皎然傳所略。
2.皎然的《詩式》五卷及《詩評》三卷:“往時住西林寺,定余多暇,因撰序作詩體式,兼評古今人詩,為《晝公詩式》五卷,及撰《詩評》三卷,皆議論精當,取舍從公,整頓狂瀾,出色騷雅?!边@些是研究皎然茶詩所不可忽視的。
3.皎然的詩禪心性及傳聞與影響:“公性放逸,不縛于常律。初,房太尉琯早歲隱終南峻壁之下,往往聞湫中龍吟,聲清而靜,滌人邪想。時有僧潛戛三金以寫之,惟銅酷似。房公往來,他日至山寺,聞林嶺間有聲,因命僧出其器,嘆曰:‘此真龍吟也?!髿v間,有秦僧傳至桐江,皎然戛銅椀效之,以警深寂。緇人有獻譏者,公曰:‘此達僧之事,可以嬉禪。爾曹胡凝滯于物,而以瑣行自拘耶?’時人高之?!边@更是記敘了茶道始祖皎然生性曠達的逸事,所表現出的心智禪悟更具特色。
4.對皎然及其詩評論的補充:“議論精當,取舍從公,整頓狂瀾,出色騷雅;公外學超然,詩興閑適,居第一流、第二流不過也?!?/p>
這些對贊寧傳所記所議的補充,使后人對釋皎然成為茶道始祖可以有更多的認識和理解。
近五年來,“茶道始祖”“茶道之源”繼“茶圣陸羽”“茶經故里”之后得到茶界尤其是學術界的重視和深入研究。2017年5月中國(顧渚山)皎然禪茶文化節(jié)、“中國——茶道之源”主題高峰論壇在湖州長興舉行,2018年4月第二屆全國茶道哲學高峰論壇在湖州吳興舉行。2020年11月26日,湖州舉行紀念皎然誕生1300周年研討會,筆者撰寫論文,以《走近皎然大師,涵養(yǎng)靈性生命》為題發(fā)言。之后,經征求有關專家、學者和編輯意見,再次對于頔《皎然杼山集·序》、皎然的茶詩、贊寧《杼山皎然傳》進行閱讀,思考,做出初步探討,寫成以上論文。目的在于促進茶界、茶人、詩人和僧俗讀者重視對包括茶詩在內的《皎然杼山集》的閱讀和研究,深入認識、理解皎然拜師、學佛、種茶、飲茶、作詩、交友、修禪、悟道,于漫漫歲月中度過的人生,讓“健康第一,生命至上”的理念更加深入人心。從而使我們進一步走近“生成一草木,大道無負荷”的茶道始祖皎然大師,以修養(yǎng)康健身心,涵養(yǎng)靈性生命,深入對以茶業(yè)、茶學、茶詩、茶文、茶道、茶人為本體的茶文化的認知和研究。
本文撰寫過程中曾參閱多位專家、學者的論文、著作,雖文中未加征引,未一一列入參考文獻,但受到之啟迪、幫助卻銘記于心,謹此致謝!
注釋:
①雪山人,指獨修苦行、勇猛精進之僧徒:“時佛往昔在凡夫,入于雪山求佛道。攝心勇猛勤精進,為求半偈舍全身?!?《心地觀經·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