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作梗
幻游
我看到的和感覺到的常常并不在
同一個頻道上——這是夏天黃昏。
河濱公園萬物爛漫,人聲喧鬧可以推動
游艇。我踽踽獨行其間,
仿佛一個托缽僧——
我追尋的是塵世的另一面,
或者說是死后才能看到的景致。
這種違和感催生了我冒進的
孤單主義情結(jié),就好像我與世界生存在
不同的時空中——我們共用一個
河濱公園,卻感受著全然
不一樣的心智和語境。
我低頭走進一座剛剛修葺的塔中,
里面漫游的人通過我的眼睛,一個個
走進了墻上的古畫。
錯開時令,隔著至少三百個月亮,
我走在屬于我自己的鄉(xiāng)村和邊陲——像
一個來自孟買的托缽僧。
河濱公園散發(fā)熾熱的
塵世氣息,裹纏著我又慢慢放開了我;
沒有誰與我同行,擦身而過的風(fēng),
是二十年后將要
吹我的風(fēng)。
無 人 之 詩
——誰寫出了那首無人之詩?
在曠野,在風(fēng)中,在天上,
它偶爾閃現(xiàn)像神諭,
持續(xù)出現(xiàn)又像一首殘缺的時間之歌。
散養(yǎng)的意象,有李白的月亮、
博爾赫斯的迷宮和鏡子,有李商隱的
“琴瑟無端五十弦”……每一次介紹,
我都不知道該突出無人,
還是詩——
因為詩中老是下著雨。
動蕩的世界,人總愛躲在詩中避亂。
教科書說,歌詩合為事而作。
詞語是堡壘,更是幻化的福音。
啊,里爾克的《秋日》,那消逝的足音,
像鞭子一樣抽打著大地——
像無人機,運來一首無人之詩。
我們穿行其中,感受到植株的逍遙和
非洲蟻穴的雄偉。
神說,領(lǐng)受祝福像受難……
唯有雨的吟哦,兜頭落下,
接住我們破碎的嘴唇。
閱 讀 者
背景并不構(gòu)成對你的否定。
疊合的時空,顏色合奏九月,
風(fēng)不過是一個用閱讀難以固定的對象。
從樓梯上走下的黃昏,
身影塞滿了天空和房子。
一個沒有背景的人,幾乎像夜一樣透明。
嗯,我說的是夜色的純粹。
有什么不可化解的,當(dāng)月亮從
潮濕的洼地像一個意象爬上山頂?
世界需要閱讀,但比起一個踉蹌還鄉(xiāng)的
人來說,我們叩問大地的方式有
更多未知的去處。
飽和,直至破裂。直到九月到來——
到處都是樹葉破碎的嘴唇和
霜的過度解析——這就是我們閱讀一個
年代的結(jié)局?隔著窗外無數(shù)的隱喻,
鐵匠從水里夾出一塊發(fā)燙的秋天,
將之錘打成一個消音器。
過濾成為閱讀必然的選項,
就像背景從不會構(gòu)成對你的傷害。
很快,翻過黎明這一頁,我們的
嘴唇和舌頭就會匯入洶涌的群山和人流,
閱讀者消逝不見,唯余蒼茫。
歧途
這是一個歧途叢生的時刻。
分不清鐘點和鐘點工、獼猴與獼猴桃。
艱難的抉擇中,
居然多出了三駕馬車。
人們開始猶豫,開始恐慌。
馬車里有三個人說話,但不見人。
房子在移動,被拖進這三個人的聲音里;
三十條車轍碾著河水,
加重了橋的傾斜。
混沌成為唯一的羅盤,
它指向未知,但不需對抵達負責(zé)。
人們開始擔(dān)憂,開始購買割草機。
——三駕馬車空耗著,構(gòu)成一個必選項,
仿佛棋盤上落下一只松鼠。
這種策劃有時候會遇到一堵墻,
它使多出來的馬車成為一種消費;
遠處有帶鋸鋸著火,有墳?zāi)乖诒寂埽?/p>
風(fēng)開始減弱,
開始以其消隱,
厘出房子和樹的形狀;
歧途回到原點,那上面有字影飄過——
眾生皆歧途。
責(zé)任編輯林 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