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奇林 李衍
[摘? ? 要] 截至2020年我國現行標準下的絕對貧困問題得到了歷史性解決,后減貧時代中扶貧工作重點將轉為緩解相對貧困。后減貧時代的初期應被界定為扶貧過渡階段,在這一階段內,扶貧的標準不能大跨步徹底放棄絕對性指標,而應該綜合考慮將相對性指標納入貧困測度中,更關注貧困的多維性,應在扶貧實踐中逐步建立以收入為核心,根據不同主體選擇不同指標的多維貧困標準。根據2011-2018年三期CLHLS數據分析得出:在扶貧過渡階段,絕對性指標在多維貧困指數中的貢獻率下降,但是收入貧困識別標準的轉變不能一蹴而就;相對性指標在多維貧困指數中的貢獻率上升,尤其應更加關注養(yǎng)老保險、健康受損狀況、社會活動參與等;城鄉(xiāng)差距已然縮小,但是農村的相對貧困問題仍然是政策關注的重點。
[關鍵詞] 扶貧過渡階段;多維貧困標準;A-F方法;相對貧困;后減貧時代
[中圖分類號] C913.7?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2-8129(2021)04-0061-13
一、問題的提出與文獻綜述
“十三五”以來,隨著精準扶貧進程的加快,我國的絕對貧困人口數量也逐漸減少,2020年11月23日,貴州省宣布最后9個深度貧困縣退出貧困縣序列,意味著我國的貧困人口已經從整體上告別貧困,也意味著在我國現行標準下絕對貧困問題已經基本消除①。在這之后我國解決貧困問題的重心應由解決絕對貧困轉向緩解相對貧困,然而重心的轉移并不意味著絕對貧困問題不會再出現,早在2016年“兩會”期間,習近平總書記就強調“脫貧和高標準小康是兩碼事,我們不是一勞永逸,畢其功于一役”。2020年12月國新辦在新聞發(fā)布會上指出,在全面打贏脫貧攻堅戰(zhàn)后還要設置過渡期,主要的政策措施不能“急剎車”,同時要不斷優(yōu)化完善防止返貧監(jiān)測和幫扶機制。這些都意味著我國下一階段的扶貧工作不僅要加快相對貧困標準的界定,還應該關注潛在返貧人口,絕對貧困的指標在過渡階段也不能徹底放棄。因而,如何構建扶貧過渡階段的貧困識別標準應該提上議事日程。
返貧困歷來是世界各國政府高度重視的議題,對于絕對貧困和相對貧困的研究也一直是學術界的關注重點。相較于相對貧困,絕對貧困的標準劃定較為簡單,原因在于絕對貧困標準制定是以生存為核心,學界在進行絕對貧困相關測算時也可以根據權威機構公布的數據利用購買力平價等進行計算。然而相對貧困的衡量標準目前還沒有形成較為統一的標準,究其原因,相對貧困具有主觀性、多元性和長期性的特點,不同于絕對貧困解決生存保障的目的,相對貧困更多的是要縮小收入和生活質量的差距(羅必良,2020)[1]。最早提出相對貧困這一概念的是英國學者彼得·湯森(Peter Townsend),他認為社會中存在一部分群體有著資源和機會被其參照群體“相對被剝奪”的現象,這種資源和機會的缺失使得這一類群體被排斥在主流社會之外,除了生活必需品的缺乏外,社會權利和社會福利的相對剝奪導致了他們的貧困[2]。阿馬蒂亞·森(Amartya Sen)基于湯森的權利相對剝奪提出“基本可行能力”與“多維貧困”這兩個概念[3],在森的理論中,基本可行能力被定義為一個人獲得諸如衣、食、住、行、社會參與、教育和健康等各種功能性活動的能力,貧困不僅僅表現為收入低下,還表現為對上述人的基本可行能力的剝奪。這也可以在其著作《貧困與饑荒:論權利與剝奪》中得到體現——森(2001)[4],文中不僅關注窮人的收入分配狀況和貧困程度,還將其獲得教育、健康、社會參與等方面的權利相對剝奪狀況納入到分析體系中。為了測量森提出的多維貧困,Alkire和Foster(2007;2011)提出了以測量雙重臨界值(雙閾值)來判斷多維貧困狀況的A-F方法[5][6],通過對每個維度內的指標設定貧困臨界值和跨維度上的多維度貧困的臨界值來計算多維貧困指數。
從我國學術界對多維貧困的相關研究來看,學者們對于這一概念的認知是隨著我國的扶貧實踐不斷加深的。王小林等人(2009)利用2006年的中國健康與營養(yǎng)調查數據,得出我國城鄉(xiāng)的貧困狀況遠高于國家統計局公布的以收入為標準測量的貧困發(fā)生率,在所選取的指標中,衛(wèi)生設施、健康保險和教育對多維貧困指數有著較大的影響,其結論為我國2011~2020年扶貧開發(fā)綱要的制定有著一定的借鑒意義[7]。鄒薇等(2011)在一般多維貧困測量的基礎上,采取了動態(tài)測度的方式對中國健康與營養(yǎng)調查8個調查年度的數據進行考察,發(fā)現多維貧困對權重和維度的改變非常敏感,在維度等權重、指標等權重兩種不同情況下多維貧困有著較大的差異,政府應關注貧困群體的“能力貧困”以更有效率地消除貧困家庭的脆弱性和貧困的持久性[8]。在這一時期,受限于我國的扶貧現實實踐,學者們雖然采取了不同的數據和方法,然而對多維貧困指標的選擇大多采取了較為客觀的絕對性指標,雖然也在考察貧困的多維性問題,但是更多的可以看作是在探討一種“相對的絕對貧困”[9]。
隨著扶貧實踐的發(fā)展,一些地區(qū)的絕對貧困問題逐漸被解決,貧困標準的提高及區(qū)域間的差異所帶來的相對貧困問題被擺在臺面上,引起政府和學界的關注。學者們對多維貧困指標的選擇不再單一地以絕對性標準為依據,而逐漸加入了貧困群體的自評現狀、慢性病、社會參與等較高層面可以反映相對貧困的指標,對多維貧困的主體劃分也更加清晰。在維度和指標選擇方面的研究上,向運華等(2016)雖然也采用了中國營養(yǎng)與健康調查數據庫的4期數據,但是在所選擇的維度內增加了慢性病、自評生活滿意度等可歸入相對貧困范疇的指標[10];韓振燕等(2018)、宋嘉豪等(2020)均選擇了老年人群體,并且在分析的維度中加入了精神狀態(tài)、社會參與等指標[11][12]??偟膩砜?,學者們在維度的選擇上有意識地加入了可以體現相對貧困的指標,這也與王小林(2020)所構建的“貧”代表經濟層面福利相對不足、“困”則表現為非貨幣方面的公共服務相對不足的多維相對貧困標準概念框架相符合[13]。除此之外,近年還有一部分學者致力于相對貧困標準的制定,如孫久文等(2020)將收入標準劃分為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中位數的40%[14];羅必良(2020)構建的包含遏制返貧、機會開放、激發(fā)活力、代際阻斷和廣義福利的相對貧困治理機制等[1],并且值得一提的是,近些年研究相對貧困的學者已默認了相對貧困的標準應該是多維的[1][13][14]。
綜合現有政策以及相關文獻來看,雖然在扶貧實踐中有著設定“過渡期”等較為明確的階段劃分,但學術界關于這一點的討論則較少,對于這一階段貧困識別標準的探討也相應較少。本文認為,應將后減貧時代初期設定為扶貧的過渡階段,在這一階段我國構建的貧困識別標準應該是以收入標準為主,根據不同扶貧主體設計不同指標為輔的多維貧困標準。因此我國在過渡階段仍需要采取多維貧困A-F方法對多維貧困發(fā)生率進行測算,在指標的選擇上不能大跨步,還應繼續(xù)保留絕對性指標和相對性指標,對于相對貧困指標而言應跟隨我國的扶貧實踐進程逐漸納入到維度和指標體系中。相較于國內現有的一些文獻,本文在指標選擇上更注重其理論和實踐支撐,綜合考慮指標的絕對性和相對性以更符合過渡階段的實踐要求;此外,在數據的選擇上,現有文獻大多使用的是2016年之前的數據庫,數據較陳舊,不能反映我國脫貧實踐的現實,且多利用單期數據,難以反映各指標不同扶貧階段的變化。本文則利用2011年、2014年和2018年三期CLHLS數據庫,縱向比較所選老年人這一主體的多維貧困變化情況,探討不同維度不同指標的貧困發(fā)生率變化,并考察所選擇絕對性和相對性指標的變動,為過渡階段各項指標的選擇提供數據支撐。
本文從聯合國人類發(fā)展報告中的多維貧困指數入手,介紹國際通用的多維貧困指數A-F測算方法。由于本文所選測量主體是老年人,因此根據我國的扶貧實踐和老年人主體的特殊性選取了包括絕對性和相對性指標在內的4個維度10個指標,將新建立的指標體系納入到A-F方法中對我國老年人的多維貧困狀況進行測量,以探討老年人多維貧困狀況的變動情況。
二、多維貧困的測算方法
(一)聯合國多維貧困指數
在Alkire和Foster(2007)提出了以測量雙重臨界值(雙閾值)來判斷多維貧困狀況的A-F方法后,聯合國在《2010年人類發(fā)展報告》中首次公布了基于這一方法所測量的全球104個發(fā)展中國家和地區(qū)的多維貧困指數,具體的維度、指標和權重選取情況如表1所示。
(二)多維貧困指數的測量方法
多維貧困指數測算的基本思路為在確定了每一維度的貧困標準后,將調查所得的某一主體各個維度的取值與標準相對比,判斷這一主體中的個體在該維度上是否貧困。在識別了每一維度的被剝奪后,再對其進行維度加總,得到多維貧困指數,其技術路線圖如圖1所示。
圖1顯示的為聯合國人類發(fā)展報告所選指標的多維貧困測算路徑圖,該指標體系所針對的主體是某一國家或地區(qū)的所有人口,而在本文中由于所測算的主體為老年人,因而在指標的選擇上略有不同。根據本文所選指標,多維貧困的測量方法和步驟為:
(1)構建總人數為? ? ?,維度為? ? 的? ? ? ? ? ?維的矩陣? ? ? ? ?,其中? ? ?為行向量,? ? ?為列向量,矩陣元素? ? ? ? ? ? ? ? ? ?表示? ? 個人在? ? 個不同維度上的取值,矩陣中的任一元素? ? ? ? 表示個體? ? 在維度? ?上的取值(? ? =1,2,3......,? ? ;? ? =1,2,3......,? ?);
(2)單維貧困的識別:設定? ? (? ? ? ? ? ?)為被剝奪的臨界值,代表第? ? 個維度的貧困線。定義矩陣? ? ?的剝奪矩陣為? ? ? ? ? ? ? ? ,當? ? ? ? ? ? ?時,? ? ? ? ? ?;當? ? ? ? ? ? ? ?時,? ? ? ? ? ? 。對于這一剝奪矩陣? ? ?,可以定義一個列向量? ? ? ? ? ? ? ? ,表示個體? ? 所擁有的貧困維度數之和。
在單維貧困的識別中可以利用如下公式來計算:
其中? ? ?表示單位貧困發(fā)生率,? ?表示
的數字之和。
(3)多維貧困的識別:考慮? ? ?個維度的個體被剝奪狀況,? ? ?=1,2,3.....,? ? ?,? ? ?為多個維度? ? ?下的個體被剝奪的函數。當? ? ? ? ? ? ?時,? ? ? ? ? ? ? ? ? ? ? ? ? ;當? ? ? ? ? ?時,? ? ? ? ? ? ? ? ? ? ? ? ? ?。即當某一個體被剝奪的總維度數? ? ?大于給定的維度數? ? 時,則? ? ?代表這一個體是窮人,賦值為1;否則賦值為0。
(4)在識別了多維貧困后,需要對各維度進行加總,根據Alkire和Foster(2007)所提出的方法,多維貧困指數? ? ? ? ? ? ? ? ? ? ? ? ? ? ? ? ? ? ? ? ?,其中? ? ? 為多維貧困指數(MPI),? ? ?為貧困發(fā)生率(Headcount ratio),? ? ?為平均剝奪份額(Intensity of poverty)。
(5)權重。本文綜合聯合國人類發(fā)展報告和王小林(2007)等的相關文章后,選用等權重法進行加總計算,即各維度所占權重加總和為1。
(6)貧困分解。多維貧困指數可以按照維度、指標、區(qū)域等不同的組進行分解,本文從維度、城鄉(xiāng)兩個角度進行分解,來計算各因素的貢獻率大小,以此來分析該因素的貧困貢獻占比,不同? ? ?值下第? ? 個指標貢獻率計算公式如下:
其中? ? ? ? 是? ? 指標的權重,? ? ? ?是? ? ? ?中? ? ?指標列所有指標值加總。
城鄉(xiāng)分解的具體分解公式為:
其中? ? ? 代表城鎮(zhèn),? ? 代表農村,? ? ? ? ? ?代表城鎮(zhèn)人口數,? ? ? ? ? 代表農村人口數,? ? ? ? ? ? 代表樣本總數。
三、數據來源及指標選擇
(一)數據庫介紹
本文所用數據來自2011年、2014年和2018年三期的中國老年健康影響因素跟蹤調查(CLHLS)。中國老年健康影響因素跟蹤調查是由北京大學健康老齡與發(fā)展研究中心/國家發(fā)展研究院組織的老年人追蹤調查,所調查的樣本覆蓋我國的23個省市自治區(qū),其調查對象基本為65歲及以上的老年人③。2011年的數據中包含9765個樣本,2014年數據包含了7192個樣本,最近的一次調查即2018年包含了15874個樣本。以2018年的數據為例,描述性統計如下表所示。
(二)指標選擇
《聯合國2019年人類發(fā)展報告》對多維貧困指數(MPI)進行了界定,確定了包括健康、教育和生活水平3個維度在內的10個指標。進入2020年后,隨著我國絕對貧困人口數量的日益減少,學術界對于相對貧困的研究也逐漸增加,國內多位學者根據不同的測算主體選取了不同的維度和指標對我國目前的多維貧困狀況進行闡釋。本文在《聯合國2019年人類發(fā)展報告》、王小林等人(2020)以及過往部分國內學者的研究成果基礎上,選取了經濟水平、個人健康、人居環(huán)境和社會發(fā)展等4個維度共10個指標,采取相等權重,具體維度和指標如表3所示。
1. 經濟水平維度。根據國務院扶貧辦《2014年-2020年國家分年度貧困標準(精準扶貧線)》的數據④,2018年國家貧困標準按農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計算,為3535元/年。由于CLHLS數據庫內并沒有明確詢問年人均收入的問題,有的問題僅為F3-5“您們全家去年全年總收入是多少”,因而需要對數據庫內的數據進行整理。具體方法為,根據A5-2“與您同住的有多少人”來判定每一老年人個體家庭總人口數,并用其全年總收入除以總人口數得到每一個體的人均年收入。如果該值低于國務院扶貧辦公布的2018年3535元的標準,則視為貧困。
2. 個人健康維度。在個人健康維度的指標測量中,有部分學者基于數據的相對可獲得性選擇了CLHLS中的自評健康變量(宋嘉豪等,2020)[12]。然而老年人的自評健康狀況存在較大的主觀性,因而本文在個人健康維度的指標選擇中采取了國際上通用的卡茨量表來衡量老年人失能和失能程度(Ktaz et al,1963)[15],即通過問卷中的E1到E6的洗澡、穿衣、上廁所、室內活動、控制大小便和吃飯這六項指標來判斷老年人的日常生活活動能力,同時將E0“在最近的6個月中,您是否因為健康方面的問題,而在日常生活活動中受到限制”納入多維貧困評定指標中,根據老年人是否失能以及健康是否受損綜合評價老年人的身體健康情況。此外,老年人的心理健康也越來越受到社會的廣泛關注,2016年《“健康中國2030”規(guī)劃綱要》以及2017年《“十三五”健康老齡化規(guī)劃》均強調了這一因素,目前,老年人的心理健康已成為衡量老年人個人健康的重要指標。但是與機體上的健康不同的是,心理健康的評價指標主觀性要更強。已有的研究表明,老年人的孤獨感與其機體、心理健康狀況有著顯著的正向關系(樂章、劉二鵬,2016;趙娜等,2016)[16][17]。本文選取CLHLS中B3-8“您是不是覺得孤獨”,回答“總是、經常”的視為貧困。
3. 人居環(huán)境維度。根據《聯合國2019年人類發(fā)展報告》,生活水平這一維度可以選用“是否有安全飲用水”和“是否有清潔的烹飪燃料”這兩個指標。該報告對安全飲用水的定義為“根據可持續(xù)發(fā)展目標指導方針認定的改善的飲用水水源”⑤,在CLHLS中則可以用D6“您的飲用水主要是什么”,認定難以獲得改善后的飲用水的個體為貧困。對于烹飪燃料,《報告》給出的剝奪臨界值為“家庭用糞便、木頭、木炭或煤做飯”,因而本文將CLHLS中A5-3.6所涉及的燃料進行歸納,將未使用清潔燃料進行烹飪的個體認定為貧困。除了這兩個指標外,本文還將居住環(huán)境指標納入到人居環(huán)境維度中,2017年住建部、財政部和國務院扶貧辦聯合發(fā)布了危房改造對象認定標準⑥,其中屋面改造的標準納入了滲水、漏雨狀況。本文在這一認定標準的基礎上將CLHLS中的A5-3.4“過去一年,您家中是否出現過漏雨、被水淹或水管破裂(如有水管的話)的情形”作為一項指標。
4. 社會發(fā)展維度。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我國要“全面建成覆蓋全民、城鄉(xiāng)統籌、權責清晰、保障適度、可持續(xù)的多層次社會保障體系,全面實施全民參保計劃”。截至2019年底,我國養(yǎng)老保險參與人數達到了96748萬人,基本醫(yī)療保險全口徑參保人數為135436萬人,覆蓋面穩(wěn)定在95%以上⑦,加之社會保障是老年人獲取物質保障和生命保障的重要手段,因此本文將涉及到養(yǎng)老保險和醫(yī)療保險的F2-4和F6-4納入到社會發(fā)展維度中。而關于“是否參與社會活動”這一指標,2002年第二次老齡問題世界大會上世界衛(wèi)生組織提出的“積極老齡化”強調老年人應根據自己的能力、需要和喜好充分參與到社會活動中,從而更好地實現老年人的自我價值。對于沒有參與到社會活動的老年人來說,本文將其界定為貧困,賦值為1,若積極參與社會活動則賦值為0。
四、老年人多維貧困的測算結果
(一)單維貧困測算結果
老年人單維貧困發(fā)生率是指這一群體在某一單個指標下的貧困發(fā)生率,測量老年人的單維貧困發(fā)生率可以較直觀地判斷老年人群體在不同指標下的貧困狀況。表4為2018年單年從4個維度10個指標估算的單一指標貧困發(fā)生率,并對城鄉(xiāng)總體發(fā)生率和城鄉(xiāng)分別的發(fā)生率進行了劃分。從城鄉(xiāng)總體角度來看,老年人是否參加了養(yǎng)老保險、是否因健康影響日常生活以及烹飪燃料的使用等指標的貧困發(fā)生率較高。尤其是養(yǎng)老保險這一指標的貧困發(fā)生率超過60%,養(yǎng)老保險指標的貧困發(fā)生率較高可能是因為CLHLS數據庫統計的均為高齡老年人,而我國的城鎮(zhèn)職工基本養(yǎng)老保險和新型農村社會養(yǎng)老保險制度的實施較晚。
從城鎮(zhèn)和農村分開的角度來看,城鄉(xiāng)老年人在養(yǎng)老保險、是否因健康影響日常生活這兩個指標上較為相似,貧困率較高,這是在解決城鄉(xiāng)相對貧困問題時應重點考慮的。從個人健康維度的三個指標來看,城鎮(zhèn)地區(qū)的老年人貧困發(fā)生率均高于農村地區(qū)且高于城鄉(xiāng)總體的發(fā)生率,說明城鎮(zhèn)地區(qū)老年人的身心健康狀況比農村地區(qū)更差一些,一些可能的原因是農村地區(qū)老年人會從事農業(yè)、商業(yè)活動等賺取更多收入,日常活動量比城鎮(zhèn)老年人更大,身體的健康狀況會更好一些。除健康維度的三個指標及醫(yī)療保險⑨外,其他指標中農村地區(qū)的貧困發(fā)生率均高于城鎮(zhèn)地區(qū)且高于城鄉(xiāng)總體的測算值。尤其是在人均年收入、烹飪燃料以及養(yǎng)老保險這三個指標上,城鄉(xiāng)差別較大,說明雖然現階段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穩(wěn)步推進,但是城鄉(xiāng)生活水平和經濟條件還存在一定的差距。
從2011年、2014年和2018年三期的城鄉(xiāng)總體單維貧困發(fā)生率對比來看,經濟水平維度的變化保持在一個較小的范圍進行波動,每年扶貧標準的上漲并沒有引起人均年收入這一指標貧困發(fā)生率的大幅變動,也從側面反映了我國城鄉(xiāng)居民人均年收入不斷增加。從個人健康維度來看,由于2014年CLHLS數據庫的樣本總量較少,所以“ADL障礙”和“是否因健康影響日常生活”這兩個指標的貧困發(fā)生率表現為先增加后下降的趨勢,而“是否孤獨”這一指標則表現為先上升后下降,總體來看,我國老年人的心理健康問題在近些年得到了一定的重視,老年人孤獨感有所緩解,機體健康這一指標變動則并不是很明顯。相較于前兩個維度,人居環(huán)境的變動幅度較大,“飲用水”“烹飪燃料”和“房屋狀況”都有了較大的改善,尤其是烹飪燃料的降幅巨大,說明我國脫貧攻堅期間“兩不愁三保障”落實效果較為明顯。社會發(fā)展維度,養(yǎng)老保險的貧困發(fā)生率保持著不斷下降的趨勢,醫(yī)療保險總體發(fā)生率較低,受城鎮(zhèn)居民醫(yī)療保險和新型農村合作醫(yī)療合并的影響,呈現為小幅波動的狀態(tài)。而社會活動參與這一指標則呈現為小幅上漲,雖然我國“積極老齡化”這一概念提出得較早,但是在國內的重視程度不夠,老年人的社會活動參與度需要引起更多的關注。
(二)多維貧困測算結果
相較于單維貧困測算,多維貧困發(fā)生率可以從多個維度和指標來反映某一個體的貧困狀況。根據表6的測算結果,隨著指標? ? ?值的增加,貧困發(fā)生率(? ? )和多維貧困指數(? ? ?)均不斷下降,平均剝奪份額(? ? )則逐漸增加。單從2018年的數據來看,當僅考慮一個指標(? ? ? ? ? ?)時,城鄉(xiāng)總體的貧困發(fā)生率為0.9125,意味著91.25%的城鄉(xiāng)老年人在10個指標中至少一個指標被剝奪,此時的平均剝奪份額(? ? ?)為0.3001,多維貧困指數(■)為0.2738。當考察的指標多于3個時,貧困發(fā)生率和多維貧困指數均出現了較大幅度的下降,當考察的指標在7個及以上時,貧困發(fā)生率幾乎為0,說明基本不存在7個及以上指標都貧困的老年人。
縱向對比三期的數據來看,在? ? 相同的情況下,我國的多維貧困發(fā)生率、平均剝奪份額和多維貧困指數均呈現為較為明顯的下降趨勢,在
時,這3個值的下降幅度最大。以? ? ? ? ? ?為例,2011年的貧困發(fā)生率為0.6431,2014年降為0.5692,到2018年則為0.5209,三期的多維貧困指數分別為0.2844、0.2362和0.2130,這說明我國的脫貧攻堅實踐取得了較為明顯的效果,貧困的發(fā)生率有了明顯的下降,多維貧困的脫貧困難程度降低。
(三)多維貧困指標分解
(1)維度分解。表7所顯示的是三期不同? ? ?值下10個指標的多維貧困指數貢獻率,當所選擇的維度? ? 不斷增加時,各指標貢獻率也處于動態(tài)變化中。從2018年的橫向對比來看,以? ? ? ? ? ? 為例,養(yǎng)老保險、經濟收入、是否因健康影響日常生活這3個指標對多維貧困的貢獻率最高,分別為22.55%、20.65%和12.98%。相對而言,貢獻率較低、影響較小的指標分別為醫(yī)療保險(5.51%)、房屋是否漏水(6.52%)以及飲用水(7.63%)??梢?,養(yǎng)老保險和老年人的收入依然是影響老年人貧困的主要指標,雖然目前我國城鄉(xiāng)居民已經擺脫絕對貧困問題,正向更高層次的緩解相對貧困問題邁進,但是作為社會弱勢群體的老年人因為收入來源較為單一,且高齡老人的養(yǎng)老保險參與率不高,很容易再次陷入絕對貧困的泥沼,因而在過渡階段對老年人的收入問題和返貧的監(jiān)測機制的建設也應引起重視。
從三期的縱向對比來看,仍以? ? ? ? ? ?為例,從2011年到2018年,收入維度的貢獻率不斷上升,變動幅度較大,這也進一步表明老年人的收入對其多維貧困的影響較大。此外,得益于“兩不愁三保障”政策的支持,人居環(huán)境維度三個指標的貢獻率均為下降的趨勢,尤其是烹飪燃料這一指標的貢獻率下降幅度較大。而健康維度三個指標的貢獻率則表現為不同程度的上升,雖然橫向來看“ADL障礙”和“是否感到孤獨”貢獻率占比并不高,但是逐漸上漲的貢獻率意味著我國在下階段的扶貧過程中應更加重視老年人的身體健康和心理健康狀況。在社會發(fā)展維度上,養(yǎng)老保險和醫(yī)療保險這兩個指標的貢獻率在小范圍內波動,如上文所言,醫(yī)療保險受城鄉(xiāng)合并的影響表現為小幅度的上漲,但是整體還是表現為最低的貢獻率,此外,社會活動參與度這一指標貢獻率總體也是處于上升的趨勢。
(2)城鄉(xiāng)分解。從城鄉(xiāng)這一角度的分解來看,可以較為清晰地看到城鎮(zhèn)和農村不同的貧困狀況,三期數據在不同? ? 值下,農村地區(qū)的貧困發(fā)生率(? ? )和多維貧困指數(? ? ? ?)均高過相同? ? 值下城鎮(zhèn)地區(qū)的值,且高于城鄉(xiāng)總體。從橫向的2018年來看,當? ? 值為3及以上時,城鎮(zhèn)和農村地區(qū)的多維貧困指數同城鄉(xiāng)總體一樣呈現為大幅下降的趨勢。從城鄉(xiāng)的貢獻率來看,當? ? ? ? ? ?時,城鎮(zhèn)的貢獻率高于農村,為50.72%,表明我國實施的精準扶貧戰(zhàn)略和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有著較為顯著的作用,但隨著? ? 值的增加,城鎮(zhèn)和農村的貢獻率表現為反向變動,當? ? ?值為2及以上時,農村地區(qū)的多維貧困貢獻率超過城鎮(zhèn)地區(qū),并且數值不斷變大。這說明農村的貧困維度數和農村的貧困為正相關,而城鎮(zhèn)的貧困維度數和貧困則為負相關,考慮的維度越多,農村地區(qū)的貧困問題就越嚴重,因而在過渡時期解決相對貧困問題時,重心仍應放在農村。
從縱向三期數據對比來看,雖然從2011年到2018年我國的城鄉(xiāng)貧困發(fā)生率和多維貧困指數均有所下降,但是城鄉(xiāng)的貢獻率變化卻有所不同。選定? ? ? ? ? ? 時的貢獻率,2011年城鎮(zhèn)的多維貧困指數貢獻率為38.80%,而農村貢獻率達到61.20%,2014年城鎮(zhèn)的貢獻率下降為36.86%,農村的貢獻率上升為63.14%。這意味著從2011年到2014年我國的城鄉(xiāng)差距逐漸拉大,城鄉(xiāng)發(fā)展不平衡問題較為突出,而2018年城鄉(xiāng)各自的多維貧困指數貢獻率差距大幅縮小,城鎮(zhèn)的貢獻率為49.16%,農村的則為50.84%,這一數值的含義是我國政府在近些年致力于縮小城鄉(xiāng)差距,力圖打破城鄉(xiāng)的經濟二元結構,緩解我國發(fā)展的不平衡問題,雖然農村的發(fā)展仍落后于城鎮(zhèn)地區(qū),但是二者之間的差距已然縮小。
五、結論與建議
本文采取多維貧困A-F方法,利用2011年、2014年和2018年三期的中國老年健康影響因素跟蹤調查數據對我國老年人多維貧困狀況的變化進行考察,得出如下結論:
從2018年單期數據的橫向分析來看:
(1)我國老年人在養(yǎng)老保險、是否因健康影響日常生活、烹飪燃料以及社會活動參與度上存在著較為明顯的貧困,半數以上的老年人存在著3個指標的貧困;
(2)總體而言,城鎮(zhèn)老年人的多維貧困發(fā)生率、深度和強度均低于農村老年人,而在具體維度上,農村老年人在個人健康維度的貧困發(fā)生率反而低于城鎮(zhèn)地區(qū)。
從2011、2014和2018三期數據的縱向分析來看:
(3)我國城鄉(xiāng)老年人的多維貧困狀況得到了顯著的改善,發(fā)生率和貧困指數逐步降低;農村地區(qū)在多維貧困指數中的貢獻率降低,城鄉(xiāng)差距不斷縮小;
(4)反映生存必需層面的絕對性指標如飲用水、烹飪燃料等的多維貧困指數貢獻率下降,反映較高層次貧困的相對性指標如身體健康狀況、是否孤獨、社會參與等所占貢獻度上升,相對貧困問題逐漸凸顯;
(5)收入和養(yǎng)老保險指標所占貢獻率提高,經濟維度的指標依然是老年人多維貧困的重要衡量標準。
基于本文的研究結論,在扶貧過渡階段政策的制定和實踐更應該有的放矢,繼續(xù)貫徹扶貧精準化這一理念。從城鄉(xiāng)總體角度,(1)對于經濟維度的指標而言,城鄉(xiāng)老年人的貧困識別標準仍要以反映生存必需的貧困線為依據,防止片面追求緩解相對貧困問題而一刀切地采用人均可支配收入中位數的一定比例作為收入貧困的識別依據。針對老年人,應建立長效的兜底扶貧線作為最低生活保障標準的延伸,精準識別老年人群體中的高風險群體,以兜底扶貧線作為這類群體返貧監(jiān)測機制的識別標準,從而更有效地遏制返貧現象;(2)從健康維度來看,本文的定量分析結果顯示我國老年人的身心健康在多維貧困指數中的貢獻率均有所上升,老年人有著更加脆弱的生理和心理特征,應依托“健康中國2030”規(guī)劃綱要,推動醫(yī)療衛(wèi)生服務延伸至社區(qū)、家庭,推動全民健身計劃的制定和實施,加強非醫(yī)療健康干預,從根源上提高老年人的身體素質;針對老年人的心理健康問題,在保障家庭作為緩解老年人孤獨感的主體地位的同時,創(chuàng)新社會參與的方式,可以考慮宣傳推廣“時間銀行”互助養(yǎng)老制度,引入社會力量如黨員下沉社區(qū)村鎮(zhèn)、志愿者上門服務等舒緩老年人心理,提高老年人的心理健康質量;(3)從人居環(huán)境來說,“兩不愁三保障”的剛性標準在過渡期間仍需納入監(jiān)測體系中,此外還應保證烹飪燃料的供給,減少因“氣荒”“電荒”等問題給老年人生活所帶來的不便;(4)社會發(fā)展維度中,應進一步推動社會養(yǎng)老保險的發(fā)展,鞏固社會醫(yī)療保險的成果,豐富針對老年人群體的商業(yè)性養(yǎng)老保險和健康保險產品。對于社會活動參與這一指標,要更加重視“積極老齡化”理念,依靠提高老年人的社會活動參與度來提高老年人的身心健康狀況,從而形成“社會參與—身心健康—社會參與”的良性循環(huán)。從城鄉(xiāng)分開的角度,雖然我國城鄉(xiāng)差距在不斷縮小,但是農村發(fā)展水平低于城鎮(zhèn)依然是既有的現實,針對識別相對貧困問題的指標要根據城鄉(xiāng)的不同扶貧進程合理區(qū)分,逐步降低農村地區(qū)老年人各維度的多維貧困發(fā)生率,并在扶貧的實踐中進一步探索城鄉(xiāng)統一的相對貧困標準,為我國發(fā)展進入共同富裕階段進行鋪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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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胡? ?梁]
Measurement and Decomposition of Multidimensional Poverty of? the Elderly in the Transitional Stage of Poverty Alleviation
——An Empirical Study based on Three Periods of CLHLS Data
ZHANG Qilin, LI Yan
Abstract: In 2020, the problem of absolute poverty under China's current standards has been solved historically, and the poverty alleviation work in the post poverty reduction era will turn to alleviate relative poverty. This paper holds that the early stage of post poverty reduction era should be defined as the transitional stage of poverty alleviation. In this stage, the criteria of poverty alleviation should not give up absolute indicators completely, but also take relative indicators into account in poverty measurement, pay more attention to the multidimensional nature of poverty, and gradually establish the poverty alleviation model with income as the core and choose different indicators according to different subjects Multidimensional poverty standard. On this basis, according to the three periods of CLHLS data analysis from 2011 to 2018, it is concluded that in the transitional stage of poverty alleviation, the contribution rate of absolute indicators in the multi-dimensional poverty index decreases, but the change of income poverty identification standard cannot be achieved overnight; the contribution rate of relative indicators in the multi-dimensional poverty index increases, especially endowment insurance, health damage, social activity participation, etc. However, the relative poverty in rural areas should still be the focus of policy.
Keywords: Transitional stage of poverty alleviation; Multidimensional Poverty standard; A-F method; Relative poverty; Post-poverty e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