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羊身上寫字

尤今

到埃塞俄比亞兩千余年的古都耶哈去參觀月亮廟，在玻璃柜里，展示著難得一見的羊皮書，我癡癡地看。

這時，有位老人趨前說道：“我們的收藏室珍藏著好些羊皮書，你有興趣看看嗎？”

我大喜過望，隨著他，走上了一道狹窄陳舊的樓梯，走進了一間闃然的暗室。慈眉善目的老人以鑰匙慎重地將密密鎖著的柜子打開，小心翼翼地取出其中一本羊皮書，雙手捧來給我。原本沉淀在我心里的歡喜，此刻，全都赤裸裸地展露在臉上了。

這部圖文并茂的羊皮書，有一千多年歷史了，書里的經(jīng)文，是以古老的文字書寫的。清晰可見的字跡，繽紛的插圖，色澤鮮麗得仿佛加了釉彩。

“一只羊通常只能做兩頁到四頁羊皮紙，視書本頁面的大小而定?！崩先酥钢沂稚线@部沉甸甸的羊皮書，詳盡地解釋道，“類似這樣厚達五百頁的書，足足需要一千只羊來制作呢！”

當時沒有筆，聰慧的人們利用泥土、炭灰、橄欖油及從植物中提取的色素相互糅合，制造成書寫與繪畫的顏料。

“在羊皮紙上抄寫經(jīng)文或圣歌，是一樁極為莊嚴的大事?！崩先苏f道，“修道士先得沐浴、凈手、靜心，然后，用棉布加橄欖油，恭恭敬敬地點上一盞小燈，把自己關在一間與外界隔絕的小室里，全神貫注地抄寫，容不得任何雜思，更容不得任何手誤。”

羊兒們?yōu)檫@樣一樁神圣的事兒捐軀，以另一種形式換取永恒的生命，想必雖死猶榮吧？

說著，老人又從櫥柜里捧出另一部羊皮書，讓我翻閱。他興致勃勃地說：“這是我們收藏品里較為年輕的，七百歲。里面抄錄的，全都是圣歌?！蔽艺f：“都是古文呢，您看得懂嗎？”老人自豪地說：“當然！”說畢，便以渾厚的嗓音唱了起來，當他的聲音回響于暗室時，曾經(jīng)讀過的一篇饒有深意的散文《用羊皮紙練字》突然閃進了腦際。

《用羊皮紙練字》作者李貞淑在文中轉述了法國一位語文老師卡琳的故事。卡琳讓自家兩個孩子練字，用的居然不是普通的白紙，而是價昂至極的羊皮紙。她先以羊皮紙來觸摸孩子的臉，當孩子喜歡上羊皮紙柔軟的質(zhì)感之后，她便讓孩子靜心聆聽筆尖和羊皮紙面摩擦時發(fā)出的那種像音樂般好聽的聲音。當孩子產(chǎn)生興趣后，她就把筆和羊皮紙都給孩子，說：“你也來試一試吧！”

我覺得，這位睿智的母親，以稀罕的羊皮紙作為啟蒙教育的工具，不但讓孩子自小養(yǎng)成尊重文字的心態(tài)，而且讓他們知道，文字是無價的——羊皮紙就算再珍貴，最終的目的，還是讓人一筆一畫地把字寫在上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