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春娟,郝小喬
(鄭州大學 法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黨的十八大以來,為了大力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在我國如火如荼地開展。伴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一起誕生的還有一份重要的法律文書——認罪認罰具結書,可以說,它是該制度得以運行的關鍵。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在我國刑事訴訟中是一種新生事物,因其追求訴訟效率、節(jié)約司法資源的精神和理念與我國傳統(tǒng)刑事訴訟追求客觀真實、打擊犯罪的價值目標存在一定的差異,所以在不斷推進和完善的過程中,部分學者和司法實務工作者根據(jù)實踐中出現(xiàn)的種種問題紛紛建言獻策。2019年10月24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以下簡稱兩高三部)出臺《關于適用認罪認罰制度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指導意見》),通過完善相應措施解決了部分新生矛盾,如明確認罪認罰適用范圍和適用階段,明確量刑建議的提出方式、采納和調整原則,賦予值班律師閱卷權和會見權等。但是作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得以良好運行關鍵的認罪認罰具結書始終未能引起學界重視,最高人民檢察院雖推出統(tǒng)一文書格式,但其內容過于簡略,不能充分體現(xiàn)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設置的初衷。本研究擬通過對認罪認罰具結書的性質和效力等的分析,深入剖析認罪認罰具結書現(xiàn)存問題并提出相應的完善措施。
在我國司法傳統(tǒng)中,“具結”具有保證、悔過等意義。在古代,具結常用于民間糾紛案件的處理。明清時期,它作為保證形式存在,如當時的商人出海貿易需要“取具保結”,即只有獲得他人擔保具結才可以獲取出海貿易的資格[1]。該制度延續(xù)至今,已廣泛存在于許多法律法規(guī)之中,其作用也逐漸向“悔過”轉變,常常以“具結悔過”的方式出現(xiàn)在相應實體法和程序法中。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運行中,認罪認罰具結書的出現(xiàn)再一次創(chuàng)新了具結的功能。在形式上該具結只能以書面形式做出,在性質上也因認罪認罰從寬的制度設計理念發(fā)生了極大轉變。目前理論界對認罪認罰具結書的性質存在不同的觀點。
1.書證說
持書證說觀點的學者[2]認為,在認罪認罰案件中,犯罪嫌疑人因認罪認罰與檢察機關對量刑進行協(xié)商而簽署的具結書能夠作為證據(jù)使用,用以證明其自愿認罪認罰的事實。除此以外,當控辯雙方對犯罪嫌疑人是否符合認罪認罰從寬適用的條件存在不同意見時,具結書可以作為證據(jù)來使用。本研究認為,書證是對案件事實的客觀反映,認罪認罰具結書無論是形式上還是內容上都未對案件客觀情況予以反映,反而其主觀性表現(xiàn)得更為明顯。該學說在判斷認罪認罰具結書性質時只關注具結書在后期發(fā)揮的證明作用,忽視了簽署前控辯雙方針對量刑合意協(xié)商的過程。
2.供述說
持供述說觀點的學者[3-4]認為,犯罪嫌疑人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是對檢察機關對其指控的侵犯法益的行為的供認,與作為刑訴證據(jù)種類之一的犯罪嫌疑人供述和辯解在概念上是一致的。本研究認為,供述的主要作用在于對案件事實的發(fā)現(xiàn),認罪認罰具結書并非在認罪認罰案件中發(fā)揮此作用,立法上對認罪認罰案件的證明標準仍要求達到犯罪事實清楚,其最大的功能在于反映因認罪認罰而帶來的量刑優(yōu)惠。該學說在對認罪認罰具結書定性時將認罪的內容放大化,忽略了認罰的價值體現(xiàn)。
3.自認說
持自認說觀點的學者[5]認為,犯罪嫌疑人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是對犯罪行為的自認,即認可檢察機關指控的犯罪事實,同時帶有悔過的主觀情感。甚至有學者[6]提出了認罪認罰具結書可以被視為犯罪嫌疑人自認式的單方聲明書。本研究認為,自認屬于民事程序法的范疇,作為一種法律行為,能產生免除對方舉證責任的法律后果。在刑事訴訟中純口供不能定罪,犯罪嫌疑人即使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也不能免除檢察機關的舉證責任,針對可適用認罪認罰的案件要求證據(jù)確實、充分。該學說未能將控辯雙方互動關系考慮在內,對認罪認罰具結書的定性只停留在表面。
4.契約說
持契約說觀點的學者[7-8]認為,認罪認罰具結書的簽署過程體現(xiàn)了一種契約精神。首先,公訴機關提出指控犯罪嫌疑人所犯的罪行及從寬處罰的量刑建議;其次,犯罪嫌疑人對此表示認可和接受,若有意見可直接提出,也可不同意簽署;最后,當雙方達成一致意見時簽字生效。該過程在本質上是雙方合意的過程,與民法中合同成立的過程有異曲同工之處。本研究認同該觀點,面對檢察機關出具的認罪認罰具結書,犯罪嫌疑人有同意或不同意的權利和自由。換言之,犯罪嫌疑人應當基于自愿性、真實性和明智性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除此以外,具結書的內容并非檢察機關一方說了算,在從寬量刑部分還體現(xiàn)著控辯協(xié)商的合意過程,認罪認罰從寬更追求一個雙向互利的結果。認罪認罰具結書體現(xiàn)著契約精神,是契約性質的法律文書。
契約精神蘊含自愿、平等、合意、互利和誠信的思想,反映現(xiàn)代法治社會對人權理念和民主觀念的價值追求。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將契約精神引入《刑事訴訟法》,不僅能夠體現(xiàn)社會法治文明,而且對刑事訴訟功能具有重要意義。
1.對犯罪嫌疑人的約束
犯罪嫌疑人一旦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就意味著對犯罪事實的承認、對量刑建議的認可,因為具結書的簽署是在自愿合法的基礎上進行的。生效的具結書在后期案件審理過程中可以直接當作證據(jù)使用。犯罪嫌疑人簽署具結書在享受從寬量刑、快速審理優(yōu)惠的同時,要放棄無罪辯護等法定權利的享受。若認罪嫌疑人在簽署具結書后又反悔,則量刑優(yōu)惠即時撤銷,案件回歸普通程序審理,司法機關也會根據(jù)案件情況決定是否對犯罪嫌疑人變更強制措施等。
2.對檢察機關的約束
認罪認罰制度的根本目的在于犯罪嫌疑人一旦認可檢察機關指控的犯罪事實,就應當享受從寬處罰的量刑優(yōu)惠。檢察機關在提出從寬量刑建議時,不僅要考慮犯罪嫌疑人認罪悔過的真實性,而且要綜合考慮案件情況,避免出現(xiàn)為獲得有罪供述而損害司法公正的現(xiàn)象。認罪認罰具結書是控辯雙方協(xié)商的產物,雙方均應誠信踐行。檢察機關在起訴案件時應當以具結書簽署為準,否則法院可直接判定具結書簽署違背自愿性,不予采納。法院一旦采納具結書中的從寬量刑建議,就對檢察機關的抗訴產生一種制衡。
3.對法院的影響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打破了傳統(tǒng)“控辯對抗、法院居中裁判”的庭審模式,法院的審理重心也發(fā)生了相應改變。具結書的簽署必然使案件審理程序簡化,法院作為司法公正的最后一道防線,在審查認罪認罰案件時,應當著重審查具結書簽署的自愿性、合法性和真實性。
現(xiàn)有法律對悔過具結形式未做統(tǒng)一規(guī)定,既可口頭表示,又可以書面方式提交,但因認罪認罰具結書不同于一般的悔過具結,其特殊性質要求必須以書面方式提交。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探索階段,各地檢察機關均依據(jù)2016年11月16日兩高三部聯(lián)合印發(fā)的《關于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辦法》(以下簡稱《試點工作辦法》)與本地區(qū)實施細則制作認罪認罰具結書。各地認罪認罰具結書的內容參差不齊,缺乏統(tǒng)一性(1)一些試點地區(qū)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實施細則并沒有關于具結書具體內容的規(guī)定,如上海市、沈陽市、長沙市等;北京市在其實施細則中只提及具結書由檢察機關負責統(tǒng)一制作,但對于具結書的具體內容并無規(guī)定;有的試點地區(qū)在其實施細則中簡要規(guī)定了認罪認罰具結書必須包含的要素,如青島市。由于不同試點地區(qū)實踐上的差異,認罪認罰具結書內容的規(guī)定略有不同。。因此,最高人民檢察院針對認罪認罰具結書做出統(tǒng)一適用模板,如圖1如示,其內容主要包括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信息、權利知悉、認罪認罰內容、自愿簽署聲明等。
圖1 認罪認罰具結書模板
1.主體參與形式不平等
認罪認罰具結書作為控辯協(xié)商的產物,不僅是犯罪嫌疑人對檢察官所指控罪名和給予處罰的同意接受,而且是檢察機關對認罪認罰的犯罪嫌疑人所做的量刑從寬優(yōu)惠的一份承諾。因此,認罪認罰具結書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運行中具有契約性質,起到約束雙方的作用。作為契約性質存在的認罪認罰具結書,在控辯雙方就認罪認罰事項達成協(xié)議之時,應當充分發(fā)揮契約精神,最基本要求就是形式參與上的平等。由最高人民檢察院發(fā)布的認罪認罰具結書模板可以看出,具結書內容設置上無論是開始的基本信息還是最后的簽字確認,都僅有犯罪嫌疑人一方,檢察機關作為該契約的另一方主體,未以主體形式詳細記載相關信息。整份具結書以“本人”為唯一主體貫穿始終,僅在認罪認罰內容部分提到檢察院的名稱,其他基本信息只字未提,承辦檢察人員基本信息也只字未提,在形式上的平等參與都未曾體現(xiàn),實質上的控辯平等協(xié)商更無從體現(xiàn)。另外,該內容缺失使公訴機關的公權性色彩在認罪認罰案件中體現(xiàn)得更為濃厚,未能更好地反映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設置初衷,也不能體現(xiàn)平等、合意的契約精神。
2.認罪認罰內容設置不合理
(1)認罪認罰條款設置過于簡單。貫徹落實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具結書在文本設置中核心部分應為認罪和認罰。然而,從具結書模板可以看出,該部分內容的條款設置過于簡單,且存在一定的模糊性。其中第三條第1款“區(qū)/縣人民檢察院指控本人的犯罪事實,構成犯罪”,因條款格式過于簡潔,在實踐中出現(xiàn)了不同解讀,從而產生不同的填空操作,如J縣人民檢察院在本人后面填寫了犯罪嫌疑人所觸犯的罪名,而C縣人民檢察院在此處填寫了犯罪嫌疑人的姓名(2)該處僅簡單引用兩個不同地區(qū)基層檢察院的實踐操作,此處J縣人民檢察院指湖北省荊州市江陵縣人民檢察院,C縣人民檢察院指河北省滄州市滄縣人民檢察院。。除此以外,該部分內容對犯罪嫌疑人的犯罪事實只字未提,從寬量刑處罰也絲毫不能體現(xiàn)。這樣的條款設置不僅背離法律規(guī)范,而且為后續(xù)程序帶來隱患。
(2)程序選擇條款違背制度設置初衷。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旨在通過認罪認罰達到對犯罪嫌疑人從寬處罰的目的,程序選擇應是達成認罪認罰一致意見后對案件進行程序分流的一項后續(xù)操作。本研究認為,在犯罪嫌疑人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時,將程序選擇條款在內容中加以設置,致其提前將程序問題一并認可,存在有損司法公正的隱患,不利于更好地保障被追訴人的權益。一方面,某些犯罪嫌疑人的文化程度不高,對程序適用不夠了解,檢察機關對其而言扮演的往往是敵對角色。因此,對檢察機關關于程序適用的建議,犯罪嫌疑人容易產生一種“被害”心理,會有所抵觸。尤其是當犯罪嫌疑人既滿足簡易程序又滿足速裁程序時,為了案件高效辦理,檢察機關往往建議適用速裁程序,犯罪嫌疑人若擔心速裁程序的審理會損害其相關權利而提出適用簡易程序時,在后期的審理程序選擇上控辯雙方可能會無法達成一致意見,則難免出現(xiàn)檢察機關在程序選擇上以犯罪嫌疑人不同意其提出的速裁程序建議為由否定之前認罪認罰行為的潛規(guī)則行為方式,此時作為本身就處于劣勢一方的犯罪嫌疑人既想從寬又怕得罪檢察機關,只好“接受”程序適用,也就是被迫選擇,從而導致當事人享有程序適用選擇權發(fā)生變質,這是對犯罪嫌疑人權利的一種侵害。另一方面,程序選擇并非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得以運行的關鍵,犯罪嫌疑人只要認罪認罰,就應當?shù)玫綇膶捥幜P,若因犯罪嫌疑人不同意檢察機關的程序適用而無法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同時否定認罪認罰的事實,則違背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設立初衷。
1.主體參與不平等的成因分析
自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開展以來,無論是立法規(guī)定還是司法解釋,均未對認罪認罰具結書的性質做出統(tǒng)一規(guī)定,在理論界也存在不同觀點,由此導致具結書模板更偏向于自認式單方說明書。認罪認罰具結書應當將控辯雙方平等協(xié)商的理念予以體現(xiàn),充分展現(xiàn)其契約性質。若主體參與形式不平等,則無法體現(xiàn)制度設計理念。
2.內容設置不具體的成因分析
2016年在《試點工作辦法》中首次出現(xiàn)認罪認罰具結書,但《試點工作辦法》(3)《試點工作辦法》第一條規(guī)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對指控的犯罪事實沒有異議,同意量刑建議,簽署具結書的,可以依法從寬處理。”只規(guī)定了犯罪嫌疑人認罪、認罰、同意量刑建議并簽署具結書的可以從寬處罰,并未對具結書內容做出具體規(guī)定。2018年修訂并頒布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和2019年底的《指導意見》及最高人民檢察院頒布實施的《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以下簡稱《高檢規(guī)則》),也只是簡單繼承《試點工作辦法》的相關規(guī)定,依然未對具結書內容做出具體規(guī)定。雖然《高檢規(guī)則》在第二百六十九條規(guī)定有關認罪認罰相關事項應當記錄在案,但并未要求在認罪認罰具結書中具體體現(xiàn)。
3.程序選擇不合理的成因分析
在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不同解讀中,通說認為,“從寬”既包括實體上從寬,又包括程序上從簡[9]。本研究認為,實體上從寬即量刑上從寬,在具結書中明確載明是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具體落實的應有之意,對后續(xù)法院審理案件不會產生較大的實質影響,即使檢察機關的量刑從寬建議存在明顯不當,也并不直接影響犯罪嫌疑人認罪認罰的事實,法官仍然可以根據(jù)案件情況做出恰當?shù)膹膶挷门?。但是,程序上從簡一并寫入具結書會對后續(xù)審理產生實質影響,直接決定案件走何種程序進行審理。速裁程序和簡易程序均是對普通程序的簡化,但簡化力度大不相同。當案件既符合簡易程序又符合速裁程序時,不能為提高辦案效率而對其適用速裁程序,權利的縮減不能體現(xiàn)從寬?,F(xiàn)有法律和司法解釋均將“同意程序適用”作為認罪認罰從寬的一個要素,最高人民檢察院在設計模板時將程序選擇一并納入,這雖是對立法的落實、對追求司法效率的體現(xiàn),但忽視了公正的價值體現(xiàn)。
認罪認罰具結書應當充分體現(xiàn)其契約屬性和控辯雙方在簽署過程中平等協(xié)商的基本原則。從具結書的形式來看,應當保障公訴機關的充分參與,體現(xiàn)一定的主體平等性。具結書并非僅僅為犯罪嫌疑人對認罪認罰的真實意思表示,還包括控訴方對擬指控的犯罪事實和罪名的具體表述,以及對從寬量刑建議的明確提出。除此以外,根據(jù)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具體規(guī)定,主體參與方還包括辯護人或值班律師,其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運行中發(fā)揮兩項職能:一是以辯護人或幫助者的身份為犯罪嫌疑人提供法律幫助或咨詢;二是以見證人身份保證犯罪嫌疑人在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時是明智且自愿的。
綜上,本研究提出以下具體措施對主體參與平等形式予以完善:首先,應當在犯罪嫌疑人身份信息下增加辯護人或值班律師的基本信息,即姓名、執(zhí)業(yè)機構名稱和執(zhí)業(yè)證號;其次,應當在具結書模板第一部分基本信息中增添公訴機關、公訴人的基本信息,即記載機關名稱和公訴人姓名,以控辯雙方信息先后記載順序體現(xiàn)指控與認可的內在邏輯;最后,在具結書落款部分增加控訴方對具結書的認可,即采取加蓋公章、公訴人簽名或蓋章并簽名任意一種形式即可。這樣具結書在形式上不僅能夠充分體現(xiàn)控辯平等一致,令犯罪嫌疑人切實體會到程序設計的公平公正,而且能以此督促辯護人或值班律師積極履行職責,為犯罪嫌疑人提供有效的法律幫助,把好“自愿性簽署”關。此外,對具結書的保存應當采取“一式幾份”的方式,使各方對彼此權利義務和認罪認罰具體內容清楚明確,達到提醒雙方遵諾守約的效果。
認罪認罰具結書生效后將產生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財產和自由剝奪的后果,所以在具結書的認罪認罰內容部分應當具體載明主要犯罪事實和從寬量刑的體現(xiàn)?,F(xiàn)行具結書模板內容設置過于簡單,無法體現(xiàn)犯罪嫌疑人簽署時已經了解罪名項下的具體犯罪事實,更遑論犯罪嫌疑人對其的當然認可??床灰姷牟僮鞲菀讚p害司法公正。
綜上,本研究提出以下具體措施對認罪認罰條款內容予以完善:首先,在第一條認罪部分應當具體載明控訴方指控的罪名和主要犯罪事實。載明主要犯罪事實不僅能使犯罪嫌疑人在簽署時直觀判斷所指控的犯罪事實是否屬實,而且能使法院在后續(xù)審理過程中對指控的罪名是否符合犯罪事實進行實質性判斷,以便實質性審查犯罪嫌疑人簽署時的自愿性。其次,在第二條認罰部分應當全面注明各種量刑情節(jié)。現(xiàn)行具結書模板只一般載明主刑、附加刑、是否適用緩刑等事項,并不記載對犯罪嫌疑人有利或不利的各種量刑情節(jié)。認罪認罰內容如此設置過于模糊,不利于犯罪嫌疑人直觀看到認罪認罰帶來的實際量刑優(yōu)惠。因此,應當在認罰部分寫明在未從寬情況下檢察機關根據(jù)刑法規(guī)定和司法實踐對犯罪嫌疑人所犯之罪提出的一般量刑建議,并進一步寫明認罪認罰情形下從寬處罰的量刑建議,使量刑的從寬程度得以明確化、具體化。此做法既能有效監(jiān)督公訴機關認真履行客觀公正的義務,又能避免實踐中出現(xiàn)公訴機關為追求辦案效率以較高量刑幅度恐嚇犯罪嫌疑人,導致其在恐懼中“自愿”認罪認罰,也有利于法院對公訴機關提出的從寬量刑建議予以實質性審查。
簡化程序是認罪認罰制度設計的初衷,其主要目的在于通過認罪認罰將案件繁簡分流,節(jié)約司法資源,集中辦理復雜、疑難案件?!吨笇б庖姟分赋?,“從寬”不只是量刑上從寬,還包括程序上從簡。認罪認罰從寬主要是站在犯罪嫌疑人角度探討從寬,量刑從寬是對犯罪嫌疑人的獎勵優(yōu)惠,但程序從簡實質上是對犯罪嫌疑人庭審中所享有的權利的一種縮減,具結書一旦生效,犯罪嫌疑人就喪失無罪辯護的權利,而該權利是犯罪嫌疑人人權保障的一項核心權利,所以程序簡化所帶來的益處更多屬于公訴方和審判方。再者,認罪認罰具結書的簽署是對案件后期審理適用簡化程序的前提,若立法和具結書內容如此設定,則含有犯罪嫌疑人只認罪認罰而不同意程序適用便不能適用認罪認罰從寬之意,如此設置便形成既要認罪認罰又要同意檢察機關提出的程序適用的實踐做法,導致程序選擇存在喧賓奪主的現(xiàn)象。
綜上,本研究提出以下具體措施對程序選擇予以完善:首先,立法機關應將“同意程序適用”一項予以摘除。具結書是對現(xiàn)行法律法規(guī)的貫徹落實,立法者將同意程序適用作為認罪認罰從寬得以適用的關鍵要素之一,其根本指導方向存在一定偏差,導致作為表現(xiàn)形式的具結書在內容設置上出現(xiàn)邏輯矛盾。當程序選擇不再作為必備要素予以對待時,具結書中該條款就會失去存在價值。其次,程序選擇應另立文書,以附件形式與具結書一同簽署。該做法將程序選擇在檢察機關提起訴訟前一并解決,也合乎具結書內容設置的內容邏輯。除此以外,還能消除犯罪嫌疑人認為必須同意檢察機關提出的程序適用建議才能得到從寬處罰的顧慮,能更好地保障犯罪嫌疑人的程序選擇權。另外,該做法并不會導致司法資源的浪費。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自2014年試點實施以來,雖及時緩解了案多人少的辦案壓力、貫徹了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但打破了傳統(tǒng)刑事司法實踐中控辯對立的藩籬,并給傳統(tǒng)庭審程序帶來了較大沖擊,因而在實踐運行過程中產生了較多爭議和問題。認罪認罰具結書作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標志性法律文書,在伴隨該制度誕生的同時,也存在較多不完善之處。新生事物必然帶來新的矛盾,解決新的矛盾才是法治發(fā)展和進步的應然選擇。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標志著我國刑事案件的處理正一步步建立在控辯雙方平等協(xié)商基礎之上,從控辯對抗逐漸轉向控辯合作的協(xié)作型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