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錢穆先生以《國史大綱》為武器,從不同角度來書寫其對民族認同的認識,將愛國思想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用文字傳遞民族責任感,書寫危急存亡之際的民族復興,用歷史知識指出國民所需,從近代教育鳴國民所缺,以全書愛國之溫情與敬意激發(fā)全民族持顛扶危的決心。這既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日偽奴化宣傳的不利影響,也彰顯了近代民族主義知識分子的責任與擔當。
關鍵詞:國史大綱;民族認同;抗日戰(zhàn)爭
錢穆先生作為新現(xiàn)代儒學的代表,既有傳統(tǒng)文化的儒雅,也有現(xiàn)代文學的進步。他在《國史大綱》中對民族歷史進行淋漓盡致的書寫,以此來激發(fā)人民內(nèi)心深處的愛國主義情懷。作者在民族危亡時刻,以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態(tài)度寫下這部不可磨滅的民族史書,許倬云說:“抗戰(zhàn)期間,他編著了《國史大綱》,在警報聲中,教導學生欣賞中國文化的源流和可貴之處。這部書至今還是中國通史中難以代替的名著?!贝藭休d了國民中的知識傳播和思想啟蒙,是對民族歷史、民族文化的頌揚,具有濃厚的文化擔當和時代責任,潛移默化的影響著當代年輕人價值觀和歷史觀,書寫了國家歷程中民族文化的認同。
民族一詞對于我們來說并不陌生,但說熟悉,并不盡然。顧頡剛在《中華民族是一個》的文章講道:“凡是中國人都是中華民族—在中華民族之內(nèi)我們絕不該再析出什么民族—從今以后大家應當留神使用這‘民族’二字”[1]由此可知,“民族”二字象征一個國家的整體和團結,是國家大義,凡是一國之國民,都歸屬于此。而作為中華民族的一份子,作為一個中國人首先要具備最基本的本國歷史常識,“否則最多只算一有知識的人,不能算一有知識的國民?!盵2]擁有一定的歷史知識,仍需持有溫情與敬意的態(tài)度來深入體會本民族歷史,賓四先生講到:“所謂對其本國以往歷史有一種溫情與敬意者,至少不會對其本國歷史抱有一種偏激的虛無主義,即視本國...一切諉卸于古人。此乃一種似是而非之文化自譴?!盵3]保持溫情與敬意,既不能推諉塞責,也不能妄自菲薄。與此同時,知人論世,以“同情的了解”為標準。要有同情的了解,不能不對其情境有所體會,所謂身臨其境方能感同身受,緊密聯(lián)系當時的社會背景,便能感受到《國史大綱》中于民族歷史的“惟知之深,故愛之切”[4]。
一、從歷史知識論國民所需
歷史是一門關于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的學問。通過了解過去,去了解我們?nèi)缃袷墙?jīng)歷了什么樣的歷程才形成如今的狀態(tài)。這是一個自省的過程,也是自知的基礎。如果我們摒棄前人的史料而空談歷史,那么憑空臆斷,所得內(nèi)容嘩眾取寵,卻并非真正的歷史。錢穆先生正是從歷史知識中結合我們的實際國情,在《國史大綱》中高呼“民族”二字,從當時“國破山河在”的歷史背景下,尋找出國民所亟需的是什么。近百年來,中國屢遭列強侵略,《國史大綱》一書作為當時課程的講義,在激發(fā)學生的民族自尊心,增強民族認同感上展現(xiàn)了極為強大的生命力。
歷史知識來源于歷史材料,隨著時代變遷而逐漸豐富。錢穆指出:“歷史知識,隨時變遷,應于當身現(xiàn)代種種問題,有親切之聯(lián)絡。歷史知識,貴在能鑒古而知今?!盵5]歷史知識應與時代相結合,相聯(lián)系,做到內(nèi)化于心,外化于形,方能實現(xiàn)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國民對于歷史知識的情感,直接決定著他對國家的感情。而當時國家深處水深火熱、山歌破碎之中,國民卻不能為之奮斗犧牲,故中國“今日所缺,則并非以往積存歷史之材料,而為今日所需歷史之知識”[6]。而且使“其國民對國家有深厚之愛情,必先使其國民對國家以往歷史有深厚之認識”[7],因為歷史知識是民族之基石,基石穩(wěn)而高樓立,想要鑄就高樓大廈,就不能不對“基石”有所研究和了解,從而與民族歷史心生愛意,“凡所愛,必其所知”[8]。半壁江山猶存,“在此國家危難之秋,重讀國史顯然已成為青年、甚至普通民眾的急切需求?!盵9]所以說民族歷史在此種危急時刻,正是“我人今日所需之歷史知識”[10]。
二、從近代教育論國民所缺
錢穆一直堅信現(xiàn)代中國的歷史學問題很大程度上就是歷史教育問題,他認為好的歷史教育能夠不斷培養(yǎng)富有文明擔當意識的好青年,維系作為政治與文化共同體的中國的長久發(fā)展。用歷史知識塑造中國人的情感、認同與智慧,讓國人熱愛國家與民族是治史的重要任務之一。錢穆在他的史學中一直強調(diào)歷史教育與歷史普及意涵,究其原因,無外乎有以下幾點:
(一)基于國家復興之希望
歷史教育對于國家富強民族復興具有自身特殊的歷史意義。這種歷史意義不僅是過去演進的痕跡,更是未來希望和目的的昭示。“中國之前途,將決于中國之文化”。 倘若國民對中國的歷史文化毫無尊重之意,并抱有一種偏激的虛無主義,視一切社會問題的根源均為歷史所遺留,對民族文化持一種全盤譴責。即使有所改進,也“等于一個被征服國家或次殖民地之改進,對其國家自身不發(fā)生關系”。
對于中國來說,所謂“真切愛護國家民族及能真切為國家民族服務之人才”,實即一真正的中國人。而到底怎樣才能做一個真正的中國人呢?錢穆認為,“要做一個真正的中國人,我想惟一的起碼條件,他應該誠心愛護中國。所謂誠心愛護,卻不是空空洞洞的愛,他應該對中國國家民族傳統(tǒng)精神、傳統(tǒng)文化有所認識了解。譬如愛父母的兒子,他必先對其父母認識了解一般。這便是史地教育最大的任務?!盵11]為了造就真正的中國人,史地教育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而現(xiàn)實當中的史地教育又是處于怎樣一種狀況呢?晚清以來,很多流行在學術界、言論界以及曰常生活當中的觀點,政體方面如“中國自秦以來二千年,皆專制黑暗之政體也”、“《二十四史》乃帝王之家譜”。為此,錢穆先生一生為“國故”招魂,書寫了一個國民之歷史責任,用《國史大綱》闡述了國家復興之希望與可能。
(二)基于文化復興之重任
研究歷史“最應注意者,乃為此歷史背后所蘊藏而完成之文化”。歷史教育與歷史普及的直接作用,就是“能將我國家民族以往文化演進之真相,明白示人,為一般有志認識中國以往政治、社會、思想種種演變者所必要之智識”。否則,將無法“求出國家民族永久生命之泉源,為全部歷史所由推動之精神所寄”。為廣大民眾提供恰當?shù)臍v史知識,這是歷史教育,更是政治教育;而學術思想方面如“中國自秦以來二千年,思想停滯無進步,而一切事態(tài),因亦相隨停滯不進”、“此二千年來之思想,相當于歐洲史之所謂‘中古時期、要之如一丘之絡,非現(xiàn)代之所需”、“二千年來思想,皆為孔學所掩脅或為老學所麻醉”、“思想限制于文字,欲一掃中國自秦以來二千年思想之沉痼積痗,莫如并廢文字,創(chuàng)為羅馬拼音,庶乎有瘳”、“中國人二千年來閉關自守,不與外來民族相接觸,因而養(yǎng)成文化上自傲自大深閉固拒的態(tài)度”;社會形態(tài)方面如“中國自秦以來二千年,皆一‘封建時期’”等。錢穆認為,上述觀點實際上只是“歷史的敘述”,而非“歷史的真相”。錢穆的文化復興之責任感還體現(xiàn)在其教學上,錢穆在西南聯(lián)大繼續(xù)教了兩年通史,由于選他課程的人數(shù)眾多,課程被安排在學校最大的一個教室,有一百多套桌椅,可坐兩百余人,即使如此每次上課依然人山人海,兩人的課桌擠了三人,地上、窗臺上坐滿了人。每次上課錢穆都充滿激情,一位學生回憶道:回憶先生作此講演時,感情是那樣的奔放,聲音是那樣的強筋而有力,道理是那樣深切著明。那時正是國難方殷,中原陷沒,學校播遷甫定,師生們皆萬分悲憤之際。因此,先生的講演,更能感人動人,異乎尋常。兩個小時的課,至始至終,人皆屏息而聽,以致諾大一個教室,人擠得滿滿的,卻好像闃無一人似的。從先生的講授中,學生們不惟大大增加了國史的知識和興趣,而且強化了愛國思想和民族自信心。[12]我們國人應該澄清我們目下流行的一套空洞淺薄乃至于荒謬的一切歷史敘述。我們應該設法叫我們中國人知道自己真正的中國史,好讓他們真正的知道了而發(fā)生真正的感情,將文化復興之重任肩負起來,這樣才算是一個真正的中國人。
三、用《國史大綱》救國民于水火
1930 年代中期以來,錢穆的治史方向發(fā)生重要轉(zhuǎn)變,轉(zhuǎn)變的原因除受傳統(tǒng)史學經(jīng)世思想的影響外,還主要與受嚴重的民族危機的刺激有關?!熬乓话恕笔伦兒?,日本人把侵略的魔爪伸向華北。1933 年,日軍吞并熱河,逼近平津,“飛機盤旋北平城上,仰首如睹蜻蜓之繞簷際”。[13]1935 年,日軍策動華北“自治”,企圖把華北變成第二個“滿洲國”。華北事變后,北平上空經(jīng)常有日軍的飛機盤旋,城郊有日軍頻頻的作戰(zhàn)演習,北平城中的知識分子深有“刀臨頭頂,火灼肌膚”之感,誠如錢穆在當時所寫的一篇文章中所言: “是時華北之風云驟緊,日處危城,震蕩搖撼,奇諑蜂起,所見所聞,疑非人境。”[14]錢穆是一位具有強烈民族意識的學者,日軍在華北地區(qū)的橫行,日機在北平上空低空盤旋的事實時時縈繞在他的腦際,揮之不去。
在錢穆看來,體現(xiàn)民族精神的歷史文化,乃是一個民族生存發(fā)展的命脈所在、精神所寄,因此從本質(zhì)上說,歷史就是民族文化精神演化發(fā)展的過程,歷史學的根本任務就在于研究民族文化精神及其具體的表現(xiàn)形式的發(fā)展歷程。錢穆以鮮明的民族文化立場表明了自己學問的宗旨和人生的終極關懷,即關心中國歷史文化的傳承,肩負起民族文化托命的責任。至此,錢穆的文化民族主義史學思想正式形成?!秶反缶V》是錢穆第一次系統(tǒng)、全面地闡發(fā)他史學思想的代表作,而文化民族主義思想則是他史學思想的核心。錢穆的文化民族主義思想主要從如下幾個方面展開。
其一,強調(diào)文化是民族和國家認同的基礎。錢穆在《國史大綱》中闡述了文化在民族和國家形成中的決定作用,他說民族和國家,都是人類文化發(fā)展的產(chǎn)物,只有共同文化的形成,才會有民族之形成,國家之創(chuàng)建,一旦文化的演進中輟,“則國家可以消失,民族可以離散”,因為沒有民族文化尚且燦爛光輝而突遭滅頂?shù)膰遥矝]有民族文化頹喪而能茍存于世的國家。中華民族的文化是先民“血液所澆灌,精肉所培雍”而成,故“我民族國家之前途,仍將于我先民文化所貽自身內(nèi)部獲得其生機”。[15]錢穆對學術界在歐風美雨沖擊下形成的文化自卑情結表達了強烈的不滿,對偏激的虛無主義、淺薄的進化觀、似是而非的文化自譴論痛加撻伐,他語重心長地提醒國人,“非國家、民族不永命之可慮,而其民族、國家所由產(chǎn)生之‘文化’之息絕為可悲?!盵16]
其二,提倡國史教育來蘇醒國魂。錢穆提出新國史( 新通史) 的撰寫必須具備兩個條件: 第一,“必能將我國家民族已往文化演進之真相,明白示人,為一般有志認識中國已往政治、社會、文化、思想種種演變者所必要之知識”; 第二,“應能于舊史統(tǒng)貫中映照出現(xiàn)中國種種復雜難解之問題,為一般有志于革新現(xiàn)實者所必備之參考?!盵17]錢氏新國史撰寫必備的第一個條件實質(zhì)上是通過對國史真相的闡發(fā)為民族及其文化提供認同。近代以來,在西方文化的強烈震蕩、沖擊下,國人出現(xiàn)了認同危機,包括民族認同和文化認同在內(nèi)。錢穆文化民族主義史學思想的形成為,要使國人能真切地愛國家、愛民族,就必須對國家民族以往的歷史文化有一個真正的認識和了解,所以他十分強調(diào)國史教育的重要性,力倡通過國史教育去挖掘和培養(yǎng)國人愛國家愛民族的情感,以期蘇醒國魂,恢復民族的自尊、自信。他說: “欲其國民對國家有深厚之愛情,必先使其國民對國家以往歷史有深厚的認識,欲其國民對國家當前有真實之改進,必先使其國民對國家以往歷史有真實之了解”[18],故新國史撰寫的首要任務,“尤在將國史真態(tài),傳播于國人之前,使曉然了解于我先民對國家民族所已盡之責任,而油然興起慨想,奮發(fā)愛惜保護之摯意?!盵19]錢穆撰寫新國史必備的第二個條件實際上是通過歷史經(jīng)驗“解釋現(xiàn)在,指示將來”,通過歷史知識的解釋和闡發(fā),為改革現(xiàn)實服務,達到史學經(jīng)世的目的。
四、結語
在當時《國史大綱》可以說將民族文化的集中體現(xiàn),將國民所缺的愛國精神強烈的表達出來,是實現(xiàn)培養(yǎng)目標的最直接的載體,在一定意義上,有什么樣的教科書,就有什么樣的年輕人,也就有什么樣的國家未來[20],其在國民價值觀的塑造、民族認同思想的建構方面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抗戰(zhàn)時期,社會動蕩不安、社會秩序混亂,在此背景下,錢穆將民族認同思想貫穿全書,以樸實的語言、有趣的形式向國民講述著中華民族侵略與反侵略歷史,敘述著中華民族的榮光與復興。其通過敘寫民族苦難,再現(xiàn)帝國主義的侵華歷史,深化學生的國恥教育;通過贊揚仁人志士的愛國行為,通過書寫中華民族的文明成就展現(xiàn)民族榮光,激發(fā)民族自豪感;通過主張建立民族聯(lián)合戰(zhàn)線,增強民族團結,提升民族凝聚力,構建民族認同,同時也在無形中發(fā)揮著喚醒民眾、啟蒙國民、改造社會的重要作用。錢穆主張從“中華文化傳統(tǒng)中尋找民族自信力,形成民族精神的支點,提高整個民族的抗戰(zhàn)凝聚力和文化認同感,明確中華民族的復興,肩負著拯救人類公義和平的重任”[21]。在建構民族認同方面的重要地位與作用,更好地突顯其歷史價值?!秶反缶V》重視激發(fā)和培育國民的民族精神,通過對民族苦難的敘述,有助于鍛造民眾的抗戰(zhàn)精神。這也啟示我們要注重加強歷史教育,傳承歷史文化,培養(yǎng)學生的愛國情懷,促進民眾的國家認同感;要積極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在傳統(tǒng)文化中尋找民族自信,積極培育民族精神,進而為中華民族認同的建構奠定精神根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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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錢穆:《國史大綱》,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第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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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錢穆:《國史大綱》,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第4頁。
[11]錢穆:《革命教育與國史教育》,《文化與教育錢賓四先生全集》(第41冊):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98年,第273-274頁。
[12]江蘇省無錫縣政協(xié)編:《錢穆紀念文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 9 -11 頁。
[13]錢穆: 《先秦諸子系年·跋》,中華書局 1985 年版,第 624 頁。
[14]錢穆: 《崔東壁遺書序》,《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 八) ,臺北東大圖書公司 1980 年版,第 284 頁。
[15]錢穆: 《國史大綱》,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第28頁。
[16]錢穆:《國史大綱》,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第28頁。
[17]錢穆:《國史大綱》,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第7頁。
[18]錢穆:《國史大綱》,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第3頁。
[19]錢穆:《國史大綱》,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第7頁。
[19]石鷗、石玉:《論教科書的基本特征》,《教育研究》2012 第 4 期。
[21]吳小鷗、姚艷:《民族脊梁:1933 年“復興教科書”的啟蒙堅守》,《華東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15 第 4 期。
作者簡介:王宇(1996-),男,山東濰坊人,研究生,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