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笨不笨笨
2016年的夏天,笨笨考上了縣里的重點高中。
教學樓位于山腳下,有一條長長的斜坡和72個階梯的樓梯道。教學樓后有一條水泥小道,掉滿了落葉和從樓上飄下來的紙條。有的時候笨笨會坐在樓梯上,搖頭晃腦地背著文言文;有的時候笨笨盤腿坐在過道上,聽著教室里同學晨讀的聲音,將紙鋪在膝蓋上寫不著調(diào)的詩。
新同學很友善,學校食堂的飯菜也很好吃,教學樓的走廊可以看到樓下茂盛的大樹、小鎮(zhèn)的燈火和遠方的海,一切都是生機勃勃的樣子。可不知為何,笨笨的睡眠開始差了起來。
學校的夜晚很黑,走廊的路燈都會熄滅,星光被關在木門之外。笨笨的床靠著柜子,絕大多數(shù)時候,笨笨會縮在角落,開著小燈,寫很長很長的、不會被寄出的信。
一分、一秒、一筆、一劃,每一夜都像一生那么漫長。
笨笨的排名開始下降。
學生的鐘表是被考試推著走的,很快,就來到了期中考。已經(jīng)半個學期了,笨笨除了多冒了幾個痘痘、用掉了很多只筆、長了幾根白發(fā)和黑眼圈之外,似乎一無所獲。
布置考場的時候,笨笨把自己的桌子,搬到了走廊上。
書桌柜子里塞著厚厚的兩疊書,書包只能掛在一旁,另一邊還掛著厚厚的試卷。
考試前一夜的晚自習,老師們總是格外仁慈。笨笨舉著小臺燈,坐在走廊的桌子上,趴在走廊上抱佛腳。夏夜的風是薄荷味的,笨笨的腳丫晃呀晃,像在和自己的影子玩兒躲貓貓。
走廊里站滿了考前緊張復習的同學,笨笨聽著同學們刻意壓低的讀書聲音,覺得面前書本里的文字都在跳舞,手舞足蹈的,讓人心煩。
鄭就坐在笨笨的旁邊,隨手翻開了笨笨放在走廊上的生物書。
空氣里只有書本翻頁的聲音。
鄭把書本合上,說:“其實你學習也挺認真的嘛,可能只是方法不對?!?/p>
也許是萬家燈火和點點星光突然變得刺眼,他沒有刻意安慰,笨笨卻突然紅了眼。
生物書上是滿滿的筆記,睡眠不足讓笨笨的記憶力和反應能力都變差了一點兒,但是她還是在努力克服這些。但是這些努力,不會被別人看見,只會被排名否決。她裝作無所謂,內(nèi)心卻無比焦慮。
在第一名的光環(huán)下長大的笨笨,不愿意承認自己的無能。
鄭是唯一一個,漫不經(jīng)心,卻又輕而易舉地看穿笨笨的焦慮的人。
但是安慰并不會讓笨笨提高成績,笨笨還是考砸了。
公布成績的那天晚上,笨笨和自己同樣發(fā)揮失常的好友,翹掉了晚自習,到還在施工的操場散步、聊天。經(jīng)過教學樓下,朋友看到了坐在樹下的鄭??紙鍪б獾娜齻€人,“惺惺相惜,相見恨晚”,自然而然地走在了一起。
笨笨有些夜盲,所以走得很慢。女孩子的話很多,鄭更多的時候,是安靜地聽著。
中考結(jié)束的那個晚上,笨笨興奮地在家里上躥下跳,結(jié)果樂極生悲,崴傷了腳。已經(jīng)兩個月過去了,可是笨笨還是覺得,腳踝隱隱作痛。
笨笨隨口抱怨了兩句,好友開玩笑說:“讓鄭背你呀!”笨笨當是玩笑話,笑笑沒有回應。鄭走到笨笨面前,緩緩蹲下。
笨笨呆呆地看著這個男孩兒的后背,鬼使神差地趴了上去。
笨笨并不是一個很容易和別人親近的女孩子,甚至抵觸和別人發(fā)生身體接觸,哪怕是和要好的姐妹牽手,都覺得很不自然??墒瞧莻€失意的晚上,笨笨趴在一個并不熟悉的男生的肩膀,嗅到了淡淡的洗發(fā)水香,隔著薄薄的校服感受到了對方的體溫,莫名地有些快樂。
笨笨只待了一會兒就下來了,她說:“你的骨頭硌得我好疼,你要長胖點兒?!毙睦锵氲膮s是:我會不會太重了,讓他覺得不舒服?
那天晚上,笨笨還是沒有睡好,夢境凌亂又短暫,依稀之中,似乎夢到那個男孩兒。
高一的日子過得很快,笨笨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到了第二學期的尾聲。
晚自習結(jié)束以后,笨笨照常抱著課本回到宿舍,綁起及腰的頭發(fā),開始洗漱。宿舍已經(jīng)熄燈了,嘈雜的談話聲也越來越少、越來越小,在夜晚結(jié)束沸騰之前,笨笨聽到后棟的走廊里,傳來男生的喊聲,聲音刺破安靜的空氣,字字清晰。他說:“笨笨,我喜歡你。”
是鄭。
笨笨聽到男孩子們起哄的聲音,沒有向好奇的室友解釋原因,躲進了自己的床簾里。
她想起某一天晚上,她和陳、鄭學習到很晚,陳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似乎心情很好,笨笨和鄭在后面默默走著,誰都沒有說話。路燈已經(jīng)熄滅,笨笨伸出右手,沖著陳的背影喊:“你不要走得那么快,我看不到,你牽牽我!”話音未落,陳的身影已經(jīng)瀟灑地消失在轉(zhuǎn)角。
笨笨暗暗嘆了口氣,鄭卻突然牽住了她的手。
十指相扣。
男生的掌心有些粗糙,有些微熱,笨笨錯愕,不知道該掙開,還是回握。
她笨笨地看著天,覺得今夜的星光異常明亮。
誰都沒有說話,黑暗的路就這樣慢慢走完。
笨笨從回憶里跑出來,笑了笑,睡進了今夜的星光。
編輯/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