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亞男,李瀚,呂少誠,朱繼巧,許文犁,李先亮,賀強(首都醫(yī)科大學附屬北京朝陽醫(yī)院肝膽胰脾外科,北京 100020)
慢性乙型病毒性肝炎感染患者易并發(fā)肝硬化、肝功能衰竭、肝細胞癌等疾病,是世界范圍內(nèi)肝臟相關疾病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1-4]。如今,乙型肝炎病毒(hepatitis B virus,HBV)相關性終末期肝病是亞洲,尤其是中國肝移植手術的主要適應證,HBV 相關肝病約占所有成人肝移植受者的78%,但不容忽視的是,有乙肝病史患者肝移植術后乙肝復發(fā)可能導致疾病迅速發(fā)展乃至患者死亡[5-7]。近年來,隨著乙肝免疫球蛋白(hepatitis B immunoglobulin, HBIG)和拉米夫定(LAM)等核苷酸類似物抗病毒藥物的出現(xiàn),乙肝肝移植術后患者的乙肝復發(fā)率已低于10%,乙肝肝硬化肝移植患者的1 年生存率超過了85%,5 年生存率超過了75%[8-9]。在肝移植術后生存率越來越高的情況下,面對偶有發(fā)生的肝移植術后乙肝復發(fā)情況,探索其可能的危險因素并加以干預、進一步提高乙肝患者術后生存質(zhì)量和生存率,成了擺在肝移植工作者面前重要的課題。本研究旨在通過回顧性分析本中心乙肝患者肝移植術后HBV 復發(fā)的病例,找到其主要危險因素,制定圍術期個體化治療方案,減少由術后乙肝復發(fā)所引起的并發(fā)癥的發(fā)生及生存率的降低。
1.1 患者篩選標準:回顧性分析首都醫(yī)科大學附屬北京朝陽醫(yī)院肝膽外科2013 年1 月— 2019 年12 月收治的肝移植手術患者的資料,并依據(jù)相關納入/排除標準,共篩選出符合標準的肝移植患者320 例進行分析。
納入標準:① 我院 2013 年 1 月— 2019 年 12 月行肝臟移植手術的患者;② 年齡、性別不限;③ 受體術前均合并有乙肝病史(乙肝表面抗原陽性),具體病種不限;④ 供體無乙肝、丙肝等傳染性疾??;⑤ 供受體ABO 血型相合;⑥ 受體臨床及隨訪資料完整;⑦ 所有患者供體器官獲取由中國人體器官分配與共享系統(tǒng)完成;⑧ 肝臟移植手術均通過我院倫理委員會審批,患者臨床資料獲取獲得我院倫理委員會批準(倫理編號:2020-科-303)。
排除標準:① 圍術期死亡患者;② 未合并乙肝病史的受體患者;③ 供體有乙肝等傳染性疾?。虎?失訪患者。
1.2 患者一般資料:本組最終納入的320例患者中,男性279 例,女性41 例,男:女=6.8:1,年齡23 ~ 74 歲,平均年齡為(50.9±9.6)歲。病因包括:乙肝所致肝惡性腫瘤患者178 例,乙肝所致肝功能衰竭患者84 例,乙肝肝硬化失代償期患者58 例。Child 分級包括:A 級 94 例,B 級 137 例,C 級 89 例,MELD 評分為 6 ~ 40(16.5±9.1)分。
1.3 乙肝受體的圍術期治療:我中心針對所有乙肝受體患者的乙肝治療策略包括:① 術前即開始服用恩替卡韋;② 術中予以乙肝免疫球蛋白10 000 U;③ 術后胃腸道功能恢復后即開始并長期服用恩替卡韋;④ 術后1 周內(nèi)每天予以乙肝免疫球蛋白2 500 U;⑤ 術后1 周后至1 個月內(nèi)每周予以乙肝免疫球蛋白2 500 U;⑥ 術后1 個月后至1 年內(nèi)每個月予以乙肝免疫球蛋白2 500 U;⑦ 術后1 年以后依據(jù)乙肝表面抗體定量結果,如小于200 U/ml 予以乙肝免疫球蛋白2 500 U。
1.4 乙肝受體的隨訪和復發(fā)診斷:患者隨訪方式采用門診隨診和電話隨訪相結合的方式。對于肝移植術后兩年以內(nèi)患者建議其至少每個月一次門診隨訪,對于兩年以上患者建議其至少每3 個月一次門診隨訪,電話隨訪由我科隨訪專員每半年進行一次。除肝功能和影像學檢查外,乙肝五項和乙肝病毒DNA 兩年內(nèi)每3 個月復查一次,兩年以上每半年復查一次。本研究隨訪截止日期為2020 年6 月,隨訪終點為乙肝復發(fā)或患者死亡。
根據(jù)最新的美國肝病研究協(xié)會(American Association for the Study of Liver Diseases,AASLD)關于預防、診斷和治療慢性乙型肝炎的指南建議,將HBsAg 陽性、抗-HBc 陽性患者的HBV 再激活定義為以下2 種情況之一:① 與基線水平相比,HBV DNA 至少增加 2 log(或 100 倍);② 在以前無法檢測到HBV DNA 的患者中,HBV DNA 至少為3 log(或1 000)U/ml;或③如果基線水平不可用,HBV DNA 至少為 4 log(或 10 000)U/ml。對于 HBsAg 陰性、抗 -HBc 陽性的患者,HBV 再激活被定義為2 個可檢測到的HBV-DNA 或逆轉HBsAg 的血清轉化或 HBsAg 的重現(xiàn)[10]。
統(tǒng)計本組患者的術前一般資料(性別、年齡、病因、血型、乙肝病史、乙肝病毒學相關檢查、術前乙肝治療)、圍術期指標(血清白蛋白、天冬氨酸轉氨酶、丙氨酸轉氨酶、MELD 評分、Child 分級、手術時間、術中出血量、是否輸血)和隨訪情況(免疫抑制劑方案)資料,依據(jù)乙肝復發(fā)情況分析影響乙肝復發(fā)的危險因素。
1.5 統(tǒng)計學方法:計量資料符合正態(tài)分布采用均數(shù)±標準差(±s)表示,非正態(tài)分布采用中位數(shù)(四分位間距)表示,兩組資料之間符合正態(tài)分布的計量資料比較采用t 檢驗,不符合正態(tài)分布的計量資料采用秩和檢驗,兩組資料之間計數(shù)資料的比較采用卡方檢驗。應用Kaplan-Meier 法計算并繪制生存曲線和乙肝復發(fā)曲線,率的比較采用Log-rank 檢驗。對單因素分析中有統(tǒng)計學意義的危險因素再進行Cox 回歸分析。P <0.05 為差異有統(tǒng)計學意義,所有數(shù)據(jù)均應用SPSS 24.0 軟件分析。
2.1 遠期預后:截止隨訪日期,本組320 例患者平均隨訪時間為36.8 個月。患者的總體1、3、5 年生存率分別為91.9%、83.9%、73.4%,總體生存曲線見圖1。依據(jù)病種將患者分為良性疾?。?42 例)和惡性疾?。?78 例),兩組患者的 1、3、5 年生存率分別為94.2%、89.0%、82.2% 和90.1%、79.5%、62.3%,生存曲線見圖2,P =0.004。
圖1 本組資料肝移植患者的總體生存曲線
圖2 不同病因肝移植患者的生存曲線
2.2 乙肝復發(fā)情況:截止隨訪日期,本組320 例患者中共有25 例患者發(fā)生乙肝復發(fā),總體復發(fā)率為7.8%?;颊叩钠骄鶑桶l(fā)時間為19.7 個月,術后1、3、5 年乙肝復發(fā)率分別為3.0%、10.5%、11.5%,復發(fā)曲線見圖3。良性疾病和惡性腫瘤患者的1、3、5 年乙肝復發(fā)率分別為0%、3.9%、3.9%和5.5%、16.6%、18.6%,復發(fā)曲線見圖4,P =0.001。
圖3 本組資料肝移植患者的乙肝復發(fā)曲線
圖4 不同病因肝移植患者的乙肝復發(fā)曲線
2.3 乙肝復發(fā)的危險因素分析:Log-rank 檢驗結果顯示,受體病因、MELD 評分、乙肝e 抗原、乙肝DNA 復制量和乙肝治療史可能是影響移植術后乙肝復發(fā)的危險因素(表1)。將上述因素納入Cox比例風險模型進行多因素分析,受體病因(RR =3.639,95%CI:1.138 ~ 11.637)、乙肝 DNA 復制量(RR = 2.180,95%CI:1.362 ~ 3.489)和乙肝治療史(RR = 6.011,95%CI:1.769 ~ 20.421)是影響移植術后乙肝復發(fā)的獨立危險因素(表2)。合并有肝惡性腫瘤、乙肝DNA 復制量高和既往未治療乙肝的肝移植受體,術后乙肝復發(fā)的風險較高。
依據(jù)最新的乙肝流行病學現(xiàn)狀報告[11]:乙型肝炎是全球性的傳染性疾病,中國和其他亞非等國家相比西方國家流行較為嚴重。據(jù)報道,每年約有100 萬人死于因HBV 感染而導致的肝衰竭、肝硬化和肝癌等疾病。目前我國乙肝病毒攜帶者人數(shù)有近1.2 億,約占全球的45%,在肝癌患者中,有近86%的患者感染了乙肝病毒。作為肝移植工作者,我們往往站在乙肝緩慢發(fā)展的最后防線,肝移植作為挽救終末期肝病患者生命的最有效措施,延長移植物生存期、避免術后并發(fā)癥、優(yōu)化患者術后生活質(zhì)量成為了幾代移植工作者一直在攻克的難題。作為術后可能的并發(fā)癥之一,肝移植術后乙肝復發(fā)是在抗病毒藥物長足發(fā)展的今天也不容忽視的問題,將嚴重影響移植肝質(zhì)量。
表1 乙肝肝移植患者術后乙肝復發(fā)的單因素分析
續(xù)表1 乙肝肝移植患者術后乙肝復發(fā)的單因素分析
表2 乙肝肝移植患者術后乙肝復發(fā)的Cox 多因素分析
在20 世紀末,乙型肝炎肝移植是造成普遍乙肝復發(fā)和不良后果的相對禁忌證,HBIG 聯(lián)合NA 治療措施出現(xiàn)后使肝移植術后乙肝復發(fā)率下降至 10% 以下[12]。李敏如等[13]報道,在對 340 例肝移植患者回顧性研究中,33 例患者發(fā)生HBV再感染,再感染率為9.7%,再感染時間為術后(8.4±13.2)個月(2 ~ 49 個月);Xu 等[14]報道在對185 例患者的研究中發(fā)現(xiàn)HBV 復發(fā)率為8.6%,1、2、3 年累積生存率分別為98.5%、89.2%和83.4%。我中心總復發(fā)率稍低,長期生存率與其他中心基本持平。
在本次研究中我們發(fā)現(xiàn),原發(fā)病肝惡性腫瘤是肝移植術后乙肝復發(fā)的重要危險因素之一,此外Shen 等[6]也報道了發(fā)現(xiàn)肝細胞肝癌與肝移植術后乙肝復發(fā)有密切關系,并認為受體的巨大腫瘤負荷可能表明術前肝外微轉移位點的存在,這可能是HBV 術后復發(fā)的來源。當然,也有觀點不同的報道認為術前HCC 與術后乙肝復發(fā)并無直接關系[15]。但我們也發(fā)現(xiàn)甚至有文獻病例報道懷疑肝移植術后HBV 復發(fā)會引起HCC 復發(fā)轉移[16],可見肝移植術后HBV 復發(fā)與術前肝腫瘤應當存在某種密切關系,我們還需要更多的研究來加以證實和探討。因此,肝惡性腫瘤患者必須引起我們的重視,在肝移植圍術期及術后遠期積極給予抗病毒藥物治療、密切監(jiān)測病毒載量,預防HVB 的復發(fā)。
我們知道,HBV-DNA 作為乙肝病毒復制的直接標記,為臨床乙肝病毒復制情況進行定量測定,用于監(jiān)測乙肝病毒控制情況。術前HBV-DNA(+)者雖然不能意味著更嚴重的病情,但因有關于HBV 可以進行肝外復制的報道[17],HBV-DNA載量高是否可能增加了HBV 病毒肝外復制的機會,某種程度上促進肝移植術后乙肝復發(fā),也是值得深入研究的問題。本次研究中我們認為,乙肝DNA 復制量高和術前乙肝未干預治療可能是肝移植術后乙肝復發(fā)的危險因素,當HBV-DNA >103U/ml 時,術后1 年和3 年乙肝復發(fā)率呈現(xiàn)明顯增高態(tài)勢,而術前乙肝未治療的1 年和3 年復發(fā)率也明顯高于行抗病毒治療患者。高銀杰等[18]認為,HBV DNA ≥105U/ml 是乙型肝炎復發(fā)的危險因素,王藝琲[19]在對104 例肝移植患者的隨訪研究中發(fā)現(xiàn)術前血清HBV-DNA 定量>105copy/L 組HBV 再感染率最高(64.7%)且遠高于其他低病毒載量組,這些基本佐證了本次研究的結論。當然,HBV-DNA 水平也并非隨著治療干預的程度增加而保持下降,因為隨著乙肝病情的加重,患者肝細胞不斷破壞,HBV 復制所依賴的宿主細胞越來越少,HBV-DNA 水平也可能有所下降,但并不意味著病情的控制??傊浦睬翱共《局委熓侵档妹恳粋€移植工作者重視的問題,但是由于肝移植時機的不可預測性,我們往往無法對急診肝移植患者乙肝病毒做過多的干預,那么術后預防治療就成了可操作的環(huán)節(jié)。在術后免疫治療期間,需要密切監(jiān)測乙肝病毒復制情況,在移植環(huán)境中,如果要防止病毒復制或者復發(fā),HBV-DNA 應該保持在監(jiān)測不到的水平[20]。
由于肝移植術后免疫制劑的應用,受體免疫應答處于較低水平,這就給了HBV 以及其他病毒可乘之機,有報道提示,免疫抑制治療可能破壞宿主HBV 特異性T 淋巴細胞介導的先天免疫應答與HBV復制之間存在的平衡[21],肝移植術后哺乳動物雷帕霉素靶蛋白(mammalian target of rapamycin,mTOR)抑制劑(如西羅莫司)可增加受者HBV 再激活的概率,同時更易感染其他病毒[22]。此外,糖皮質(zhì)激素可以通過抑制細胞毒性T 細胞功能和直接刺激HBV基因組序列增強HBV 復制[23],或許小劑量、短時間的糖皮質(zhì)激素應用可以降低這種作用。
綜上,目前認為,合并有肝惡性腫瘤、乙肝DNA 復制量高和既往未治療乙肝可能是肝移植術后乙肝復發(fā)的危險因素。術后積極抗病毒藥物預防乙肝復發(fā)和術后隨訪、規(guī)律復查是我們目前能夠給予的干預措施。對于出現(xiàn)乙肝病毒再激活的免疫抑制患者(無論是否有肝炎爆發(fā)),應用高阻隔抗病毒藥物治療后,仍有肝功能失代償?shù)目赡?,因此,肝移植圍術期加強監(jiān)測、積極預防是延長患者術后生存期提高生活質(zhì)量的重要舉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