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X飛一會”構式研究

彭 彬，程邦雄

【語言學研究】

“讓X飛一會”構式研究

彭 彬1，程邦雄2

（ 1．長江大學 人文與新媒體學院，湖北 荊州 434000；2．華中科技大學 人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00）

近年來網絡中出現(xiàn)一種新興的表達式“讓X飛一會（兒）”，其結構中的常項“讓”所具備的致使義和主觀性，“飛一會”具有的持續(xù)性和隱喻性，變項“X”的實施性、指稱性和依附空間性的特點，使得該結構在高頻使用中逐漸凝固為具有整體意義的構式。該構式的發(fā)展歷程從編碼人們認知經驗的“致使—實施”語法構式，通過增加變量因子發(fā)展成為具有情感色彩的修辭構式。人們通過主觀性和主觀化的過程，以及語境吸收和規(guī)約化的手段賦予構式積極的情感；而在高頻泛化使用中，情感態(tài)度也會隨著相應的語境的不同，呈現(xiàn)出漂移的現(xiàn)象。

“讓X飛一會”；構式化；積極義；動因機制

近年來，在網絡、新聞、娛樂、經濟、市場、思維空間、情感等多個領域出現(xiàn)了一種新興的表達式“讓X飛一會（兒）”。該結構已凝固為一個整體,具有特殊的意義和獨立的句法功能。由于句式義并不能從構成成分中直接推導出來，并且意義作為一個整體還傳遞了言者的勸導態(tài)度。在言者看來，聽者如果聽從該建議則會看到確切的結果和真相，這對于言者和聽者雙方來說都是受益的。因此，我們把該格式定義為構式，并且為積極義構式。為了更清楚地了解該構式意義的來源和演變，我們將從構式義及功能、構式化歷程以及積極語義獲得的動因和機制來全面解析該構式。構式在發(fā)展中還出現(xiàn)了其他的形式，如“讓X飛”“X飛一會兒”“X多飛一會”“讓X多飛一會”“讓X再飛一會”，由于它們的表義基本相同，故文中不作區(qū)別對待。

一、“讓X飛一會”構式義

在現(xiàn)代漢語語法中，“讓”的介詞用法有多種釋義，除了具有引進施事的功能外，同于“被、叫、給”，還有一種用法就是表示“使役、聽任、容許”等語義。在“讓”的使役用法中，句式形同漢語常見的兼語句。而同為使役用法的“讓X飛一會”，傳統(tǒng)句式語義和新興構式語義明顯不同，對比：

例1：讓鴿子飛一會吧。 （可控）

例2：我們讓風箏再飛一會吧。（可控）

例3：任何一個新東西起來的時候，先讓子彈飛一會。（不可控）

例4：新媒體時代，信息量巨大、傳播快速等特點導致了虛假新聞、反轉新聞的產生，使得“讓新聞再飛一會”成為部分網民的共識。（抽象不可控）

在例1和例2中，“鴿子”本身擁有翅膀具有可飛的屬性，“風箏”在借助人和客觀環(huán)境風的作用下也具有可飛的屬性特征，所以前兩例所表達的語義可以依靠句式的組合獲得，表示主體讓某個事物再飛翔一段時間。而例3 “讓子彈飛一會”，從構式本身來看，“子彈”一旦從槍膛中射發(fā)出來就是瞬間的事情，不具有持續(xù)性，所以不能夠“飛一會”；再從上下文語境看，前文說的是“新事物”，而在這個初期階段，需要“先讓子彈飛一會”句式在語義的搭配上也存在著一定的超常規(guī)，也就說從構式的內部語境和外部上下文來看都是對傳統(tǒng)用法的偏離；但該用法卻頻繁地出現(xiàn)于各種領域中，形式上是言者希望某事物持續(xù)一段時間，而語用功能則傳遞了言者勸導的主觀態(tài)度。我們提煉出的構式義為“想要看到某種結果或真相，需要持續(xù)的時間和耐心的等待”。例3說明新事物發(fā)展初期其前景如何，不要著急下定論，讓事物自身持續(xù)一段時間，耐心等待，會得到最終的結果和答案。而例4是構式的元語用用法，原本有“獲得新聞的真相需要持續(xù)的等待和耐心”；而引用語“讓新聞再飛一會”是整體傳遞了“耐心等待”的一種理念，并且該理念已成為共識被大家認可。這說明構式的語義已經規(guī)約化，有了很大的固定性。

二、構件分析

構式“讓X飛一會”由常項和變項組成，其中，常項為構式中不變的成分為“讓”和“飛一會”，變項為構式中可變的成分“X”，下面對各構成成分進行解析。

（一）“讓”的致使義和主觀性

傳統(tǒng)的“讓”字使役式的致使義較為客觀，主體（人）致使某個對象（事物）進行某種活動（飛），其中，致使的對象通常是具備實施這種活動（飛）的能力。如例1中的“讓鴿子飛一會”，主體允準客體“鴿子”從事飛的動作，“鴿子”是具備“飛”的屬性特征，而新興構式中“讓”字仍具有致使語義，只不過致使的主觀性更強。新構式中致使的對象通常并不具備進行某種活動的能力，如“讓新聞飛一會”，“新聞”是不具備“飛”的能力，而是主體移情于構式中，把新聞消息傳遞的過程比作飛翔的過程，并且在移情的過程中附加了自我勸導態(tài)度，使得構式的主觀性加強。

（二）“飛一會”的持續(xù)性和隱喻性

從字面義上看，“飛一會”是個動補短語，“飛”是動作，“一會”是補充說明“飛”的時間，構式中的“飛一會”具備時間上的持續(xù)性，也就是主體讓某個事物持續(xù)一段時間；而對于持續(xù)物來說，持續(xù)的時間也就是保持某種狀態(tài)的時間，如：

例5：科研：讓課題飛一會。（《科技導報》2011-12-18）

例6：經濟：不確定引發(fā)的低利率環(huán)境將支撐金價在高位多飛一會。（手機看新聞2012-01-30）

例7：赤坎古鎮(zhèn)三天親昵游：讓一代宗師再飛一會（《江西日報》2013-01-28）

對于做科研的人來說，一般是希望在自己的領域有“先發(fā)制人”的優(yōu)勢，而例5中言者（作者）的心態(tài)是，可以讓他人的研究先持續(xù)一會兒，這樣可以保證研究全面和透徹，也更嚴謹。因此，作者認為“讓科研‘飛一會’”是在科學研究中需持有的謹慎態(tài)度。例6中使役的“讓”在構式中沒有出現(xiàn)，但是可以補充出來為“讓金價在高位多飛一會”，也就是主體（低利率市場環(huán)境）致使黃金價格在一段時間內維持較高的狀態(tài)。劉志紅（2011）認為該類構式在經濟或證券金融領域用來指“價格、行情在一定時間內呈上揚態(tài)勢”；而我們認為用于經濟領域不一定指價格、行情上升，而主要是維持事物“X”本身的某種狀態(tài)，如文中例13中的“讓降價再飛一會”，該例中房價本身是下跌的狀態(tài)了，主體（購房者）希望房價的價格再維持一會兒，也就是保持在下降的狀態(tài)而不是上揚的態(tài)勢。例7中“讓一代宗師再飛一會”，其中“一代宗師”是一部很火的電影名稱，赤坎古鎮(zhèn)是“一代宗師”拍攝的取景地，當人們來到此地游玩時，可能會回想起電影中的精彩情節(jié)，從而讓“一代宗師”在游客心理再次激起火花。然而，不管是“課題”還是“金價”或是電影“一代宗師”，這些都不具備能夠飛一會的屬性，顯然，“飛一會”是隱喻性表達讓某個事物持續(xù)一段時間并保持某種狀態(tài)的用語。

（三）變項“X”的特點

從音節(jié)數(shù)量上看，“X”可以是單音節(jié)的形式，也可以是雙音節(jié)或多音節(jié)的形式。如：“讓錢飛一會”“讓子彈飛一會”“讓中國制造再飛一會”，其中，“錢”“子彈”“中國制造”分別是單音節(jié)、雙音節(jié)和多音節(jié)的形式。從詞性上看，進入構式中的“X”主要是名詞或名詞性定中短語，還可以是代詞或動詞。

名詞中可以是具體的名詞，如“子彈、排球、郵件、新聞、課題、股市、紅包等”，也可以是抽象名詞“思想、謠言、激情、價格、信息、收益、輿情、真相、智商、純真等”。

名詞性的定中形式有緊縮式的形式，如“讓肉價再飛一會”“讓樓市再飛一會”中的“肉價”“樓市”都是緊縮式的定中名詞。還有名詞性定中短語，如“讓電影市場再飛一會”“讓院長的‘板磚’多飛一會”“讓Windows7系統(tǒng)的速度飛一會”，其中，“電影市場”“院長的‘板磚’”“Windows7系統(tǒng)的速度”都是一般的名詞性定中短語。

而“X”位置的代詞和動詞較少，根據(jù)搜集到的語料來看，它們分別出現(xiàn)2例，共4例，我們各舉一例：

例8：“火車票預售”新政能否最終惠及2015年春運，仍待時間檢驗。站在起點，我們應給它多一點時間，多一點考驗，讓其再多飛一會。（《廣州日報》2014-12-08）

例9：移動巡展車，讓體驗多飛一會。（中國廣告 2011-05-15）

不管“X”是名詞、名詞性定中短語還是代詞、動詞等其他成分，進入構式中的“X”有一個共性的特點便是實施性、指稱性和依附的空間性。

構式是源自致使句式，因此，構式中的“讓”還保留致使義，致使其后的成分“X”實施某個動作VP；因此，構式中的“X”無論是否具有施為性，都須具有實施性的特點，并且，這種施為性是主觀上讓其具備實施某種動作的能力。

因進入構式的“X”多為名詞或名詞性偏正短語，而名詞的典型特征便是指稱性明顯，代詞也是廣義名詞，因此，例8中“讓其再飛一會”中“其”是指稱“火車票預售新政這件事”。而進入構式中的動詞則會受到構式的壓制也具有了一定的指稱性，如例9“讓體驗多飛一會”中“體驗”是動詞，本義為“親身經歷”，受構式的壓制，主要指稱體驗某種事件的感覺。

除了主觀賦予的實施性、指稱性的特點外，構式化后的“X”還有一個重要的特點是，進入構式中的“X”需要依附于在一定的抽象空間中，簡單列舉如圖1：

圖1 “X”依附的抽象空間圖

圖式中的“X”并不具備“飛一會”的能力，但能進入構式中“X”位置的條件是，能夠依附于一定的抽象空間并持續(xù)一段時間；如“新聞”在傳遞過程中需要依附于媒體空間來傳播，人們可將這個傳播過程隱喻為持續(xù)性的“飛一會”。所以，如果構式中的“X”能引起人們的聯(lián)想空間及持續(xù)的時間性，則接受度強，反之則弱。

三、“讓X飛一會”的句法、語用功能

（一）句法功能

再看幾個例子：

例10：“讓郵件飛”渴望令行禁止。（交通建設與管理 2011-03-15）

例11：“貨幣通”讓收益多飛一會。（南方日報2012-12-28）

例12：不要高估自己的判斷力，也不要低估騙子傳播學的迷惑性，對一件沒把握的事，最好的應對辦法是讓子彈飛一會。（錢江晚報 2016-01-03）

例13：像李先生一樣，想讓“降價再飛一會”的購房者并不少，這樣的觀望情緒讓開發(fā)商陷入“降價也無法撬動成交量”的怪圈。（《第一財經日報》2014-06-05）

例14：讓院長的‘板磚’多飛一會。（《廣州日報》2013-10-28）

例15：“又一個‘馬邦德’，看來子彈還要再飛一會”，騰訊網友“天意??！”的感慨代表了大多數(shù)網友的心聲。（《北京晨報》2011-11-02）

在語言的長期發(fā)展中，“讓X飛一會”構式已經逐漸規(guī)約化，主要表現(xiàn)在它的句法功能非常地靈活：可以充當主語，如例10；充當謂語，如例11；充當賓語，如例12；充當定語，如例13；能夠獨立成句，如例14；或作為復句中的分句，如例15。

（二）語用功能

“讓X飛一會”構式即具有言簡意豐新穎的特點，又能充分地調動人們的想象空間，因此，常常作為各類標題使用；如例14為新聞標題，例9為廣告標題中，例5則是文章的標題。

奧斯汀在20世紀30年代將言語行為分為三種：以言述事的述事行為、以言行事的行事行為、以言成事的成事行為。構式從言語行為的角度來看，是一種顯性的指令式的行事行為，因為，構式傳遞了言者企圖勸導聽者做某事。在形式上，該類構式還使用了實施指令性行事行為的詞語“讓”，如例14“讓院長的‘板磚’多飛一會”。話語的背景為某市衛(wèi)生系統(tǒng)內部管理人員互換，需要衛(wèi)生局長和各醫(yī)院的院長之間互相“拍磚”（提意見），從而利用這些“板磚”來建設醫(yī)院。而說話者（作者）的建議是每個醫(yī)院院長的意見都不能急于采納，希望讓這些“板磚”意見多持續(xù)一會再作決定；這樣才能更有利于各醫(yī)院的改善和進步。由于構式帶有濃厚的修辭特色，相比生硬地命令或禁止別人做某事來說，該勸導具有溫和、委婉的態(tài)度，符合交際中的禮貌原則。

四、“讓X飛一會”構式化歷程

劉大為[1][2]從不可推導性出發(fā)將構式分為語法構式和修辭構式，但二者不是嚴格區(qū)分，而是一個連續(xù)統(tǒng)一體。語法構式主要編碼的是人類基本認知經驗的意象圖式，可推導性較強；而修辭構式大多是在語法構式的基礎上增加修辭動因，從而使得修辭構式具有一定的不可推導性。語法構式可從構成成分自身推導出構式義。修辭構式加入了變量因素，不能從構式內部的語法功能直接獲取意義，解讀構式義時，有時需要特殊情景來調動人們的聯(lián)想和記憶，從提取出的特殊事件中獲得不可推導的語義。一旦這個不可推導的語義獲得人們的認同，在語言中高頻使用時，這個不可推導的語義便會逐漸凝固下來進入構式中，作為整體知識隨時被提取，并帶有語法構式的特點。

我們認為“讓X飛一會”的構式化歷程與劉大為所分析的構式變化歷程相似?！白孹飛一會”構式流行于2011年電影《讓子彈飛》。該構式義的引申源于漢語已有的“致使—實施”語法構式，并在語法構式的基礎上加入變量因素，即通過特定情景，調動人們想象空間使原有構式成為不可推導的修辭構式。由于該構式所反映的認知經驗和交互方式得到了現(xiàn)實中人們的認同，引起大眾的興趣，從而獲得了重復使用的機會，在交際中逐漸流傳開來。

（一）“致使—實施”語法構式

在“致使—實施”語法構式中，張伯江[3]認為主語S和兼語X的位置上其實承擔了施事的兩種語法特征：意愿性和實施性。表現(xiàn)為主體S有一個愿望，而主體把這個愿望傳遞給了X，并且讓X來執(zhí)行。我們再用例1和例2來做說明：

例1：

例2：

以上兩例我們稱為具體空間域的“致使—實施”構式：S讓X飛一會。我們發(fā)現(xiàn)，意愿者主體S可以被隱含如例1；也可以顯示的在句法上，如例2，主體的愿望是希望客體在實體空中再飛一會，并把這個愿望傳遞給實施者X“鴿子”和“風箏”，并讓X來執(zhí)行Z“飛”的動作。這里的實施者要么本身具備執(zhí)行某動作的能力，如鴿子本身具備在空中飛翔的能力，要么借助一定的外力也具備飛翔的能力，如風箏借助外力風和人的操作水平也能具備在空中持續(xù)飛翔的能力。因此，這里的“致使—實施”構式反映的是人們普遍的生活經驗，具有一定的“意志傳遞”性，主體S將愿望訴諸于X，并由X作為實施者在具體空間領域施行某動作，因此，此時該結構是推導性很強的語法構式。

（二）“致使—實施”修辭構式

當在“致使—實施”語法構式中加入新的認知經驗和交互方式的變量因素，構式便成為一種臨時性的修辭構式，如：

例16：年輕面孔：沒打中？

開槍人：讓子彈飛一會兒。（電影《讓子彈飛）劇本》

例16電影背景講述馬縣長乘坐火車趕赴鵝城擔任新縣長時，卻在途中遭遇劫匪開槍射擊，劫匪中的年輕人急切想知道開槍的結果，而開槍人卻回復了句“讓子彈飛一會”。很明顯在現(xiàn)實經驗生活中，子彈一旦從槍膛射發(fā)，在視力可及范圍內很難看清楚它的空間傳遞過程；也就是說“子彈”不具備飛一會的屬性，但是在電影鏡頭里主體可以通過特效放慢子彈運行的速度，讓人看清楚子彈傳遞的過程。而這傳遞的過程好比在空間飛行的過程，這樣的隱喻場景作為一種新的認知經驗，是可被理解的。而且，從交互方式的角度來看，開槍者使用“致使—實施”語法構式的形式作為回復性話語，是想傳遞意愿者（開槍人）的主觀態(tài)度“別著急，等一等就會看到想要的結果了”，這樣的回復方式既幽默又不失對方的面子。

隨著2011年電影的熱播，這句經典臺詞也被人們爭相模仿，從而獲得高頻使用的機會。起初人們在復制使用的過程中，以整體投入的方式進行模仿，也就是“讓子彈飛一會”作為一個實體構式進行傳遞。通常情況下，構式義不會編碼在所有的構成成分上，多數(shù)情況只有部分構成成分起到關鍵的作用；只要保留這關鍵性的部分，構式義仍不會有太大改變。因此，“讓子彈飛一會”實體構式在傳播中，便保留了與構式義相關的成分，形成一個可供替換具有能產性的圖式構式“讓X飛一會”。

Talmy[4]認為“概念結構在組織的過程中，空間結構的語言表征與時間結構的語言表征是平行的”。因此，在替換的過程中，如果所替換的“X”路徑相似于抽象的上下波動空間路徑，那么意愿者可將路徑投射到時間域，強調讓施行客體X將某種狀態(tài)持續(xù)一段時間，如：

例17：軟硬兼施讓Windows7系統(tǒng)的速度飛一會。（泡泡網 2011-11-21）

例18：讓生豬價格再“飛”一會。（鄉(xiāng)村科技 2011-05-15）

例19：如果能讓日元匯率“多飛一會”，“日本熱錢”就可以從全球金融市場輕松大賺。（中日經濟交流網 2011-03-21）

以上三例中，電腦速度有快慢的上下波動空間，價格也有上漲下調空間，匯率同樣會隨著市場行情的不同而上下波動，實施者存在于這些變動的抽象空間里不是很穩(wěn)定；所以，意志主體希望實施者在這些抽象的波動空間中“飛一會”，也就是希望將某種狀態(tài)（或高或低或快或慢）持續(xù)一段時間，于是將空間域投射到時間域，這時“飛一會”已完全隱喻指抽象事物持續(xù)的時間。為了明確這種意義，有時還會加上引號來說明，如例18和例19。我們稱這類構式為強調時間域的“致使—實施”修辭構式：“讓X保持一段時間”。以上例18作為圖式表達：

例18：

如果需要對替換的“X”發(fā)表某種的看法，此時意愿主體的態(tài)度則被激活，填充進空槽位的“X”則表現(xiàn)為一些需要求證或征求意見類的成分，如：

例20：一次次反轉，一次次打臉，卻很少有人反思問題出在哪里，更少有人學會“讓真相飛一會”。（《錢江晚報》2016-08-24）

例21：新聞評論更是需要“持正而論”，該讓輿情“飛一會”時不妨耐心不要搶。（《中國紀檢監(jiān)察報》2017-07-12）

例22：讓“民意”多飛一會沒什么壞處。（轉引劉志紅）

例20事實的真相在傳播中是需要求證的，不能急于下結論；例21輿情在傳播的過程中也需要“持證而論”；例22中“民意的意見”是好是壞也不要急于下定論。這些都是需要時間來求證的事實，因此，這時構式凸顯了意愿主體強烈的主觀態(tài)度，同時還增加了對聽者的希望，也就具有希望聽者耐心等待的交互主觀性。這類我們稱之為強調意愿主體主觀態(tài)度類的“致使—實施”修辭構式。我們以例21圖式如下：

例21：

不管是將焦點凸顯在實施者的時間持續(xù)性上，還是說明意愿者的主觀態(tài)度，他們的目的都是為了獲得某種想要的結果或真相。如在例19中，如果讓日元的匯率維持在較高狀態(tài)下，那么日元便可從全球金融市場上輕松地大賺一筆。在例20中“讓真相飛一會”，就可以得到真正的客觀事實和真相，都是符合意愿主體的心理期待，是積極的。

劉大為認為構式不可推導義的固化以及能產性的獲得，二者其實是一個同步的過程。基于日常生活經驗的“致使—實施”語法構式，在超現(xiàn)實經驗的修辭動因作用下，從中心義向非中心義引申，發(fā)展出了時間域的“致使—實施”修辭構式和主觀態(tài)度類的“致使—實施”修辭構式。這些修辭構式又可通過填充其他成分獲得能產性，使得不可推導的構式義逐漸固化下來，被記憶保存。至此修辭構式“讓X飛一會”便成為一個穩(wěn)定的固化構式了。

（三）情感態(tài)度可變性

隨著構式的固化，進入構式中的“X”成分還可以是更為抽象的思維和智力活動，例如：

例23：讓“思維”飛一會——淺談高三語文課堂留白藝術。（譚蕾《讀與寫（教育教學刊）》）

例24：讓夢想飛一會——訪北師大二附中高二學生王子祺。（王繼東《發(fā)明與創(chuàng)新（中學生）》

例23和例24中的“思維”和“夢想”都是抽象的智力活動。此時，意愿者已將時間性、態(tài)度性和目的性均融進構式中，“讓思維飛一會”是意愿者（作者）希望學生在學習中將思維打開，構建獨立思考的能力；而在這期間，教師應該在課堂上留白，給予學生一定的時間去發(fā)揮自我的想象力；這樣的話，便可以讓課堂妙趣橫生，鍛煉學生的思維能力?？梢娨庠刚叩膽B(tài)度是肯定的，而實施該行為的目的也是有利于所指對象（讀者或教學人員）的，因此，有積極的態(tài)度在構式中。例24也一樣，每一個成功的背后難免有很多的挫折與失敗，壓力和汗水，都不會一帆風順，但在追求夢想的過程中不要著急，要耐心，堅持初心，不放棄，最終會獲得想要的成績；因此，還可以說該構式在勸導的作用下還具備一定的鼓勵人的作用。這時構式的主觀性非常強烈，主要體現(xiàn)了意愿者的積極態(tài)度。

然而，事物發(fā)展到一定程度，會發(fā)生一定的變化，情感也一樣。當構式所表達的肯定態(tài)度和積極情感成熟后，在特定的場景中又可以用來表達中性義和消極的情感，例如：

例25：大人們之所以還要“雖千萬人吾往矣”，不是拒絕孩子獨立成長，而是希望孩子在脫離家庭懷抱的瞬間，讓他們的身影在自己的視線中再飛一會。（荊楚網2014-09-02）

例26：郭繼孚提出，當前“專車”發(fā)展已經引發(fā)了一系列諸如社會穩(wěn)定和安全問題……如果國家再不立法，而是“讓子彈飛一會”，是政府不作為的表現(xiàn)。（法制日報2015-11-09）

例27：如今，網絡上的一些“常用詞”，人們似乎已見慣不怪，比如“尼瑪”“滾粗”等等。這些難登大雅之堂的“常用詞”，甚至還明目張膽登上了標題：《馬年將到“草泥馬”給您拜年了》《讓明星情侶“撕逼”飛一會》……（人民日報2016-04-28）

例25中作者針對孩子上大學家長陪同的現(xiàn)象，面對社會上輿論呼吁應讓小孩獨立減少陪同，作者認為并不是家長們不放心孩子，而只是想?yún)⑴c孩子成長的每一個過程，讓孩子的身影多停留一會。從構式本身看，是中性表達；但是，如果從父母對子女的愛護精神來說，構式其實還是帶有作者的積極評價的。例26中并不是認為任何事物只要耐心等待，任其發(fā)展就會有好的結果。對于一些事物它有哪些影響和后果必須要提前做出預測，以減少對人和對社會的危害。隨著“共享專車”的盛行，它給人們帶來便利的同時，也帶來了安全隱患。因此，對于言者來說，可以預測到的隱患事情，不能任其發(fā)展和隨意等待，而需要在危害來臨之前作出決策。因此，在這種特定的語境中“讓子彈飛”又可以傳遞消極情感。例27中，很明顯構式中使用了如評說者所說的不登大雅之堂的“常用詞”，從而讓整個構式的情感也偏向消極語義。

五、積極語義獲得的動因和機制

（一）主觀性和主觀化

當言者傳遞出“讓X飛一會”時，不管是表達“致使—實施”的語法構式，還是“致使—實施”的修辭構式，都傳遞了說話者的一種意愿性，多多少少帶有一定的主觀性。不同的是語法構式所致使的對象具有從事“飛一會”的行為能力，因此，致使對象作為一個實體，在識解的過程中客觀性較為明顯。在修辭構式中，由于致使對象并沒有從事“飛一會”的行為能力，而是說話者移情于構式中，想象“X”在做空間移動，目的是想發(fā)表自己的評價和態(tài)度，此時，構式的主觀性便被凸顯出來。

從共時角度來看，在新興構式中，說話人采用了修辭式的意志傳遞使役式，把“讓”作為一個構形標志來表現(xiàn)自我的態(tài)度。聽話人在識解構式義時首先會按照構式的字面義進行理解，當發(fā)現(xiàn)構式義并不能從句式的組合中獲取時，會調動認知機制進行語用推理，如出現(xiàn)“慎用‘拇指話語權’‘讓子彈再飛一會’”時，在沒有電影支撐的背景下，聽話者可以肯定“讓子彈飛一會”是違背合作原則中的質的準則，也就是所說的話是不真實的；而聽者也知道，說話者是不會違背合作原則的，言者之所以說不符合事實的話語是想傳遞某種特殊的意義；結合一定的上下語義背景，前文讓人謹慎發(fā)言，那么聽者也就推導出說話者是想傳遞讓聽者耐心等待，讓事實按其客觀規(guī)律發(fā)展一段時間，這樣才會看到一個真正的事實和結果。當這樣的推導反復進行，構式義在反復操作中逐漸固化在構式中，并被整體儲存了起來。

從歷時角度來看，構式經歷了客觀性—主觀性—交互主觀性的歷程。在語法構式階段，“致使—實施”構式主要是較為客觀的陳述某個命題。當在語法構式中加入變量因素時，“致使—實施”構式的識解則需要調動一個抽象的運行空間，此時，說話者的主觀性加強，主觀上希望某種事物在時間上持續(xù)。讓抽象事物持續(xù)的最終目的是想發(fā)表言者的自我看法，并且把這種建議傳遞給聽者，希望聽者也能夠實行和遵守。這時候構式則將自我和聽者一起容納進構式中，使構式的語義從客觀軸調到了主觀軸，由客觀意義變?yōu)橹饔^意義，意愿者從句子主語變成了言者主語。因為，修辭構式中的意愿者不能在句法形式上表現(xiàn)出來的或者說無法補充一個意愿者，如“讓思緒飛一會”已無法補充意愿者的角色，但是它卻隱含有言者對聽者所持的意見和態(tài)度，而這個意見和態(tài)度是有利于聽者的；因為，在言者看來如果遵守和執(zhí)行就可獲得某種想要的效果，或看到事實的真相，也就是說構式的積極義主要是通過言者的主觀性和態(tài)度顯示出來的。

（二）語境吸收和規(guī)約化

在前后對話中，源于電影場景中的“讓子彈飛”，觀眾可以根據(jù)現(xiàn)場的情況，推導構式中“耐心等待某種結果或真相”的語義；但是，如果離開這一特定場景，聽話人可能就不容易推導出這種語義。那么，此時構式的前后文語境則對構式的理解和推導起著相當重要的作用，表現(xiàn)為在構式前后常常出現(xiàn)等待、耐心等相關的話語情境，如下：

例28：警方表示，騙局并非無懈可擊，如市民接到陌生電話時，先不忙猜對方是誰，應讓“子彈先飛一會”，最好讓對方說出他是誰。（《揚子晚報》2015-04-24 ）

例29：決策，就應該這樣“讓子彈先飛一會兒”，聽聽各方的聲音，充分討論和醞釀之后，然后再“直中靶心”，或許效果更好。（新華日報 2015-01-16）

例30：或許，更多時候，我們應該允許“讓子彈再飛一會”，等更多信息披露后，再下結論，再傳播。（人民網2016-01-22）

例31：對一件沒把握的事，最好的應對辦法是讓子彈飛一會。一個好故事從來不缺求證的人，缺的是有耐心的人。（《錢江晚報》2016-01-03 ）

以上各例中，分別談論的話題有：電話騙局、決策、信息傳播以及沒把握的事件。在這些例句中，言者（作者）均使用了“讓子彈飛一會”的構式表達，此時，言者擔心聽者或讀者不能很好地理解構式語義。因此，在構式的前后文分別進行解說，例28中前文出現(xiàn)了“不忙著先猜對方是誰”，后三例在后文分別有“先聽聽各方聲音再下結論”“等更多信息出現(xiàn)再下結論”“對沒把握的事情要有耐心”，有了這些話語的支撐，對構式義的理解便不難，此時構式的修辭特色很濃，如前三例整個構式還使用引號來標明這種修辭構式義。

當上下文語境和構式長期高頻地互動，語境的意義又會進一步被構式吸收，此時，構式前后文即使沒有出現(xiàn)等待性的時間語言，構式仍然具有主體表達耐心等待一段時間的語義，如構式獨立出現(xiàn)的單句或標題中：

例32：對近期多個領域的互聯(lián)網公司合并，各位互聯(lián)網大佬昨日也紛紛表示自己的看法?！白屪訌楋w一會”，馬化騰表示，互聯(lián)網行業(yè)中有很多公司是BAT共同投資的，未來競合會成行業(yè)常態(tài)。（《廣州日報》2015-12-18）：

例33：決策何妨“讓子彈先飛一會”。（《新華日報》2015-01-16 ）

不管是在單句還是標題中，“讓子彈飛”此時并沒有前后文的支撐，一樣能表達言者對某個事件的態(tài)度和看法。此時，我們可以說構式的語義已經逐漸固化下來，而真正規(guī)約下來的表現(xiàn)是“讓子彈飛一會”的這個實體構式又圖式為一個具有一定能產性的半實體構式，將“子彈”替換為其他的成分，而構式語義仍沒有多大變化，如：

例34：浙媒：國家隊主帥怎么挑？讓傳言再飛一會。（新浪體育 2017-03-24）

例35：不妨讓校園外賣飛會兒。（《現(xiàn)代快報》 2017-04-17）

例34中將“子彈”替換為“傳言”，背景是大家都在猜測新任中國籃協(xié)主席姚明會將帥印遞到誰手中。傳言從外教戈爾到前新疆主帥崔萬軍再到王治郅，對此，言者使用該構式表達自我的態(tài)度：無需著急，時間會給出答案，耐心等待最合適的人選誕生。而例35替換為一個行為事件“校園外賣”。對于校園外賣出現(xiàn)的種種問題，言者也是持緩和的態(tài)度，不妨耐心等待，相信管理部門會深入監(jiān)管，逐漸消除外賣的安全隱患。

總之，構式從最初的語義表達，常常需要前后文語境的協(xié)助，到可以獨立出現(xiàn)；從實體構式“讓子彈飛一會”，到替換“X”形成具有能產性的圖式構式；替換的“X”成分可以從具體到抽象，此時，構式仍然具有表達言者的肯定態(tài)度和積極情感，當然，這種積極態(tài)度和構式的使用頻率是分不開的。我們通過搜索發(fā)現(xiàn)，人民網這樣的權威媒體都在使用新構式“讓X飛一會”，出現(xiàn)頻次共計116次。其實就社會大環(huán)境來看，經濟的發(fā)展生活節(jié)奏加快，浮躁的心讓人們急切地獲取各種碎片化的信息。而在信息獲取時不加甄別，則會導致網絡中謠言滿天飛，以訛傳訛，對社會、對當事人都會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因此，構式所表達的態(tài)度也是媒體所需要和宣傳的思想態(tài)度。構式得到權威媒體的認可，又會進一步地促進構式的使用和發(fā)展，如出現(xiàn)在信息傳遞的其他領域中，如經濟市場、價格、思維等抽象領域。此時，構式不斷高頻出現(xiàn)，積極語義便被人們整體認知規(guī)約了下來。至于在表達中出現(xiàn)的消極態(tài)度和評價，則是構式使用成熟之后的泛化類推用法，并且，消極義的表達或是一定需要前后文解說：如例26趨向填充的成分直接是貶義成分，例27的情感漂移現(xiàn)象在語言中是很常見的，構式情感態(tài)度從中性傾向積極義，再通過特殊語境獲得貶抑義，便是說話者情感態(tài)度移情的過程。

[1] 劉大為．從語法構式到修辭構式(上)[J]．當代修辭學，2010(3)：7-17．

[2] 劉大為．從語法構式到修辭構式(下)[J]．當代修辭學，2010(4)：14-23．

[3] 張伯江．從施受關系到句式語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40．

[4] 牛保義．認知語言學經典文獻選讀[M]．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08：305．

[5] 劉志紅．流行語“讓X飛一會”[J]．語文學習，2011（9）：75．

[6] 王寅．構式壓制、詞匯壓制和慣性壓制[J]．外語與外語教學，2009（12）：5-9．

On the Construction of "Rang X fei yi huir"

PENG Bin1, CHENG Bangxiong2

( 1.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New Media, Yangtze University, Jingzhou 434000, Hubei, China;2. School of Humanities, Huazh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Wuhan 430000, Hubei, China )

In recent years, a new expression "Rang x fei yi huir" appears in the network. The causative meaning and subjectivity of the constant term "rang" in the structure, the persistence and metaphor of the "fei yi huir" and the implementation, referential and dependent spac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variable "X”, make the structure solidify into a construction with overall meaning in high frequency use. The development of "cause-implement" grammatical construction, which encodes people's cognitive experience, has developed into an emotional rhetorical construction by increasing variable factors. Through the process of subjectivity and subjectivization, as well as the means of context absorption and normalization, people give positive emotions to constructions. In high-frequency generalization, emotional attitudes will drift with the corresponding context.

"Rang X fei yi huir", construction, positive meaning, incentive mechanism

H04

A

1673-9639 (2020) 06-0064-10

2020-10-15

2019年度長江大學社科基金項目“認識視域下漢語積極義構式研究”（2019csy07）。

彭 彬（1988-），女，湖南花垣人，博士，講師，研究方向：現(xiàn)代漢語語法，語用。

程邦雄（1957-），男，湖北天門人，博士研究生導師，教授，研究方向：文字學，應用語言學等。

（責任編輯 印有家）（責任校對 張鳳祥）（英文編輯 田興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