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齋漫筆；崇陵傳信錄(外二種)》字詞例釋

時攀躍，楊文靜

(1.閩南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福建 漳州 363000；2.寧夏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寧夏 銀川 750021)

一、前 言

《樂齋漫筆；崇陵傳信錄(外二種)》是2007年中華書局出版的圖書，包含《樂齋漫筆》《崇陵傳信錄》《方家園雜詠紀(jì)事》《金鑾瑣記》四個部分。這四個部分記載了戊戌變法、義和團(tuán)運(yùn)動時期的人事，皆系作者親身經(jīng)歷，為一般史料所少見，價值較高。

郭在貽在《俗語詞研究與古籍整理》文中說：“對于那些古奧艱深的文言詞語，人們倒不大會放過，而對于那些‘字面普通而義別’的俗語詞，人們往往掉以輕心，以致誤解了它們的特殊含意，并進(jìn)而造成斷句標(biāo)點(diǎn)上的失誤?！盵1]本文擬重點(diǎn)對字詞進(jìn)行考釋，以期有助于文獻(xiàn)解讀和辭書編纂。所釋詞條，為保持材料的原始性，筆者對原文標(biāo)點(diǎn)等仍保留原樣且均按照在《樂齋漫筆；崇陵傳信錄(外二種)》中出現(xiàn)的先后次序排列[2]。所用語料，均來自北京大學(xué)CCL語料庫檢索系統(tǒng)(網(wǎng)絡(luò)版)。

二、字詞釋例

1. 【劌心】傷心。

故自委質(zhì)策名，既慨然以師法諸賢己任，其間劌心國事，發(fā)逆謀于十年以前，不幸而盡驗于鼎革之際。[3]5

案：“劌心”一詞，義為“傷心”?！稘h語大詞典》失收。不過有收錄構(gòu)詞方式相同、意義相近的“劌心怵目”，釋義為“見劌心鉥目。劌：傷，割；鉥：長針，指用針刺。眼睛被割，心被刺。形容觸目驚心”[4]二卷746頁。例如季新《〈紅樓夢〉新評》：“至于其他骨肉之間，眈眈逐逐之態(tài)，隨事隨處——標(biāo)而出之，足令人劌目怵心者，不一而足。”亦作“劌心怵目”。梁啟超《飲冰室詩話》：“狄平子以所著《平等閣筆記》見寄，記述兩年來都中近事，字字令人劌心怵目”。

《漢語大詞典》亦收錄“劌目”，釋義為“觸目，刺眼”[4]二卷746頁。例如劉塤《隱居通議·古賦一》引傅幼安《麗譙賦》：“今之上棟下宇、翚飛鳥革，昔之瓦礫糞壤而劌目者也?！边\(yùn)用觀境為訓(xùn)法，系連比較同素詞法[5]，可以確定“劌心”的詞義為“傷心”。

他例如清黃宗羲《宋元學(xué)案》：“相與講學(xué)枯枯，忘寢食，劌心文囿，根抵左氏、班、馬。”清屈大均《廣東新語》：“其后在刑部獄，欲取文王以下人事稍著者，編為獄史，以劌心不果。”清丁耀亢《新編楊椒山表忠聃蛇膽》：“時而濡毫迅灑，午夜呼燈；時而劌心斷須，經(jīng)旬閣筆”。

2.【派辦處】清朝全面施行新政的行政機(jī)關(guān)。

旋值德宗大婚，充派辦處幫總辦。[3]7

案：“派辦處”一詞，義為“清朝全面施行新政的行政機(jī)關(guān)”?！稘h語大詞典》失收。但收有于此構(gòu)詞方式相同的“派取”，義為“分?jǐn)偸杖　盵4]五卷1170頁。例如《初刻拍案驚奇》卷十四：“楊化各家去派取，按著支系派去，也有幾分的，也有上錢的，陸續(xù)零星討將來?！薄芭烧鳌绷x為“攤派征收”[3]五卷1170頁。例如《清會典事例·戶部·計屯貼運(yùn)》：“赤軍四百八十名，按名派征運(yùn)費(fèi)銀一兩三錢三分”。

運(yùn)用聯(lián)系法和揣摩上下文，可知“派辦處”義為攤派辦理任務(wù)的行政機(jī)關(guān)。都樾《清末江南派辦處研究》提到，清末新政之初兩江總督劉坤一在江寧設(shè)立由布政使領(lǐng)銜的“派辦處”，作為地方全面施行新政的總匯之所，統(tǒng)其綱領(lǐng)，專其責(zé)成。[6]

“派辦處”為清代特有詞語，其語料也都為這個時代。他例如清魏源《皇朝經(jīng)世文編》：“選擇通部資深廉正熟習(xí)例案滿漢司員十六員。派入北檔房?！鼻遑肚鍖嶄浌饩w朝實錄》：“戶部云南司及派辦處承辦此案司員、于所管書吏并不嚴(yán)行看管。”民國趙爾巽《清史稿》：“其時吏部投供月多至四、五百人，分發(fā)亦三、四百人，選司原設(shè)派辦處?，司其事者十馀人，猶虞不給”。

3.【帷】“惟”的俗字。僅僅，只有。

即奏曰：“臣到京之日，留心察看，京師內(nèi)外，均未見守御之具，帷城門有義和團(tuán)看守而已?！盵3]13

案：“帷”是“惟”的俗字，義為“僅僅，只有”。《漢語大字典》未收錄此義項?！稘h語大字典》中“帷”只有兩個義項：①帷幕；帳子。如《周禮·天官·幕人》：“掌帷、幕、幄、帟、綬之事?！编嵭ⅲ骸霸谂栽会。谏显荒??！雹谟媚徊颊趽?。如《新書·連語》：“周武王乃使人帷而守之，民之觀者撐帷而入?！盵7]兩個義項中“帷”與帷幕的本義有關(guān)，但從本書中“帷”出現(xiàn)的語境及上下文關(guān)系來看，“帷”顯然與“帷幕”義無關(guān)，有“只有”義，同“惟”。

“帷”為帳幕，“惟”為副詞只有、只是，本是兩個不同的字，但是俗書或借“帷”為“惟”。如《集成》清刊本《合浦珠》第七回：“若得賢侄在此下惟，使老夫朝夕得聆珠玉，尤為深幸?！薄睹髑逍≌f俗字典》注：“‘惟’當(dāng)為‘帷’。”[8]明佚名《明末清初耶穌會文獻(xiàn)》：“吾竊以為非以形傳形為大孝，帷以德傳德，則孝大矣?！薄搬　贝蟮謱懽鳌拔?。清宣鼎《夜雨秋燈錄》：“青樓人珍饈羅綺，貴若嬪嬙，帷鳳冠補(bǔ)服不可得，誠不了恨耳?！苯Y(jié)合上下文分析“帷”當(dāng)為“惟”只有義。

《康熙字典》：“帷，《廣韻》雨非切，《集韻》于非切，并音韋[9]275；惟，《唐韻》以追切，《集韻》《韻會》夷隹切，并音維[9]336?！搬　迸c“唯”兩者音近。近代漢語中音近更代較為普遍，如“幢”俗作“憧”、“幡”俗作“憣”[10]。以上“帷”由音近“惟”俗寫，為“只有、僅有”義。

4.【妥員】合適員吏。

并速派妥員，向聯(lián)軍迎頭交涉，阻止前進(jìn)。[3]18

案：“妥員”一詞，義為合適員吏?！稘h語大詞典》失收。但收有于此構(gòu)詞方式相同的“妥善”，義為“妥當(dāng)完善”[4]四卷309頁。例如《四庫全書總目·圣諭》：“今辦理四庫全書，應(yīng)鈔之本，理應(yīng)斟酌妥善。”“妥當(dāng)”，義為“穩(wěn)妥適當(dāng)”[4]四卷309頁。例如明李贄《答焦漪園》：“今不敢謂此書諸傳皆已妥當(dāng)，但以其是非堪為前人出氣而已，斷斷然不宜使俗士見之?！边\(yùn)用歸納法、聯(lián)系法和文例求義法可知“妥員”義為“合適員吏”。

他例如清金松岑《孽?；?上)》：“又說在德京，用重價購得一幅極秘密詳細(xì)的中俄交界地圖，自己又重加?？?，即日付印，印好后就要打發(fā)妥員赍送來京，呈送總理衙門存檔，先托如妥為招呼等語，辭氣非常得意?！鼻尻懯恐@《清朝秘史》：“安徽苗練向稱勇敢，著翁同書、傅振邦飭令苗沛霖遴選練丁數(shù)千名，派委妥員管帶，均著兼程前進(jìn)，克日赴京，交勝保調(diào)遣?！泵駠號|藩《民國演義》：“當(dāng)下授意段派，即令推薦妥員”。

5.【鳳馭】太后車駕。借指太后。

慈安甚喜，啟盒拈一餅，對使者嘗之，以示感意，旋即傳太醫(yī)，謂東圣驟痰厥。醫(yī)未入宮，而鳳馭上升矣。[3]52

案：“鳳馭”一詞，借指太后?！稘h語大詞典》失收。但收有與此詞構(gòu)詞方式、構(gòu)詞理據(jù)相同的另一個詞：“龍馭”義為“借指皇帝”[4]十二卷1481頁。例如前蜀韋莊《喻東軍》詩：“四年龍馭守峨嵋，鐵馬西來步步遲”。

帝王們稱龍比龍，帝后們稱鳳比鳳，歷代以來都把皇后的容貌稱為“鳳姿”“鳳儀”，皇后戴的冠飾稱為“鳳冠霞帔”。[11]運(yùn)用歸納法、聯(lián)系法等，可知“鳳馭”義為“借指太后”。值得注意的是“鳳馭”借指太后，只有此書一個例證，不過考慮到《漢語大詞典》的收詞原則，“鳳馭”應(yīng)據(jù)補(bǔ)。

6.【椽屬】同“掾?qū)佟?。佐治的官吏?/p>

吳攜書畫古玩自隨，日與椽屬雅歌投壺示整暇。[3]72

案：“椽屬”一詞，義為“佐治的官吏”?！稘h語大詞典》失收。但有構(gòu)詞理據(jù)、造詞方式相同的“掾?qū)佟币辉~，義為“佐治的官吏”[4]六卷786頁。例如《三國志·魏志·武帝紀(jì)》：‘秋八月，公東征海賊，’裴松之注引三國魏王沈《魏書》：“曹操令曰：‘自今以后，諸掾?qū)僦沃袆e駕，常以月旦各言其失，吾將覽焉’。”唐皇甫枚《三水小牘·步飛煙》：“武生為府掾?qū)?，公?wù)繁伙，或數(shù)夜一直，或竟日不歸?！笨涤袨椤洞笸瑫犯康谄哒拢骸案方杂虚L貳、掾?qū)佟Ⅰ阃窖?，其官?shù)各視其地”。

“椽”與“掾”形近，“木”和“扌”兩者經(jīng)常混用。如《大正藏》第五十冊道宣《續(xù)高僧傳》卷六《釋慧超傳》：“名僧勝集，稠人廣座，紛綸飛伏，雍容摸揩。”“摸揩”即“摸楷”，“木”和“扌”二旁不別?！赌淆R書·王敬則傳》：“敬則以舊將舉事，百姓檐篙荷鍤隨逐之，十余萬眾?！薄伴堋本褪恰皳?dān)”字。[12]且“椽”和“掾”兩者聲、調(diào)、韻相同?！犊滴踝值洹罚骸稗颉薄都崱分鼐壡校魝鱗9]387；“椽”《集韻》重緣切，并音傳[9]483。兩者聲、韻、調(diào)相同，容易音近代替。因此運(yùn)用聯(lián)系法、歸納法及參考“椽屬”出現(xiàn)的語境可知：“椽屬”義為“佐治的官吏”。

他例如東漢應(yīng)劭《風(fēng)俗通義》：“司徒九江朱倀，以年老為司隸虞詡所奏耳目不聰明，見椽屬大怒，曰‘顛而不扶，焉用彼相！君勞臣辱，何用為！’”西晉陳壽《三國志》：“太祖為丞相，琰復(fù)為東西曹椽屬征事?！泵魇Y一葵《堯山堂偶雋》：“唐世節(jié)度，觀察諸使辟置僚佐，以至州郡差椽屬，牒語皆用四六，大略如告詞，李商隱《樊南集》、羅隱《湘南雜稿》皆有之，故韓昌黎《送石洪河陽幕府序》云：‘撰書辭，具馬幣’”。

7.【芽孽】植物的嫩芽。同義復(fù)詞。

周環(huán)十余丈挖成大池，以千余袋石灰沃水灌其根，慮其復(fù)生芽孽也。[3]80

案：“芽孽”一詞，義為“植物的幼芽”?！稘h語大詞典》失收，查北京大學(xué)CCL語料庫(網(wǎng)絡(luò)版)，檢索到6個用例。最早出現(xiàn)在唐代《晉書》：“說曰：‘凡草木之類謂之妖，妖猶夭胎，言尚微也；蟲豸之類謂之孽。孽則芽孽矣’”。

《漢語大詞典》：“芽”，義為“尚未發(fā)育成長的枝、葉或花的雛體”[4]九卷284頁。如漢東方朔《非有先生論》：“甘露既降，朱草萌芽?！薄澳酢保x為“分枝，幼芽”[4]四卷253頁。如《呂氏春秋》：“厚土則蘗不同，薄土則蕃藩而不發(fā)。”古人行文不避重復(fù)[13]，“芽”“孽”兩者皆有幼芽義，為同義并列復(fù)合詞，“芽孽”即“植物的嫩芽”。另有“芽柯”一詞，義為“植物的幼芽”[14]。

《漢語大詞典》還收有“芽蘗”一詞，釋為：“植物的嫩芽”，與“芽孽”相同。《漢語大詞典》“孽17”條：“孽，通‘蘗’，萌生、產(chǎn)生?！盵4]四卷253頁例如《明史·李敏吳世忠等傳贊》：“盛極孽衰，國計坐絀?！彼浴把磕酢薄把刻Y”可以看作文字假借的異性詞，義為“植物的嫩芽”。

8.【熱夢】美好的、吸引人的夢。

拳匪為太后李閹所主張，此名士作詩頌美，蓋作熱夢。[3]140

案：“熱夢”一詞，義為“吸引人的夢”。《漢語大詞典》失收。但收錄有與此構(gòu)詞方式、造詞理據(jù)相同、意義相反的另一個詞：“冷夢”，義為“含有孤寂、凄涼意味的夢”[4]二卷408頁。例如唐陸龜蒙《奉和襲美暇日獨(dú)處見寄》詩：“冷夢漢皋懷鹿隱，靜憐煙島覺鴻離。”唐杜荀鶴《將游湘湖有作》詩：“岳鐘思冷夢，湘月少殘篇?！彼螐堮纭稌鯖鲆怪翆浴吩姡骸绑w勞徑就枕，冷夢分南北?！眳⒄铡袄鋲簟?，再通過歸納法、聯(lián)系法等可知：“熱夢”義為“美好的、吸引人的夢”。

他例如明褚人獲《隋唐演義》：“觸我一腔幽恨，打破五更熱夢，此際冷颼颼。”明福善日《憨山老人夢游集》：“閑來伴坐。蛺蝶蘧蘧。熱夢未破。六手執(zhí)如意坦腹而坐坦腹頹然?！鼻逦盒闳省痘ㄔ潞邸罚骸罢牵簾釅裘Ｃ?，年華草草；獨(dú)客無聊，文章自好”。

9.【熟洽】親近熟悉

蘋三熟洽至交，予兄弟無往來。[3]153

案：“熟洽”一詞，義為“親近熟悉”?！稘h語大詞典》失收。但收錄與此詞構(gòu)詞方式相同、同素異序的另一個詞“洽熟”，義為“親近熟悉”[4]五卷1172頁。例如《廿載繁華夢》第二八回：“想六姨太待大爺不錯，他因洽熟了，就懷了這般歹心?！薄稘h語大詞典》僅有此孤例，通過北京大學(xué)CCL語料庫(網(wǎng)絡(luò)版)檢索，另有提前最早書證的他例北宋《史書·冊府元龜》：“《周禮》凡百馀萬言玄質(zhì)於辭訓(xùn)，通人頗譏其繁。至於經(jīng)傳洽熟，稱為純?nèi)澹R、魯間宗之”。

今謂“熟洽”為同義復(fù)詞，同義基礎(chǔ)在于：“熟”“洽”兩者都有表示達(dá)到某種程度義。《漢語大詞典》“熟9”條，義為“達(dá)到深知的程度”[4]七卷242頁。例如《呂氏春秋·重己》：“故有道者不察所召，而察其召之者，則其至不可禁矣。此論不可不熟?！备哒T注：“熟，猶知也?！薄扒?”條，義為“達(dá)到深知的程度”[4]五卷1171頁。例如《魏書·邢巒傳》：“蕭淵藻是裙屐少年，未洽治務(wù)。”近古還有大量“洽熟”“熟洽”連文者可證。如《清史稿》：“延年史學(xué)洽熟，嘗補(bǔ)袁樞通鑒紀(jì)事本末，以原書不言田制，則度地居民之法亡。”清梁章鉅、朱智《樞垣記略》：“阮吾山侍郎博聞強(qiáng)識，嘗直機(jī)廷，故于朝章國典尤所熟洽?！鼻尻惪奠鳌独蓾摷o(jì)聞》：“光澤何愿船刑部秋濤，博覽強(qiáng)識，尤熟洽輿地之學(xué)?！庇纱丝芍笆臁焙汀扒ⅰ睘橥x復(fù)詞，“熟洽”義為“親近熟悉”義，與“洽熟”為同素異序同義詞。

三、結(jié) 語

以上考釋的詞條，既有清朝專有的典章制度、官吏名稱詞語，又有不同朝代所較多使用的詞語，但所有詞條《漢語大詞典》均沒有收錄或雖有收錄但義項不全。由此可見，考釋《樂齋漫筆；崇陵傳信錄(外二種)》中的字詞，不僅對辭書編纂和漢語詞匯學(xué)研究有幫助，還可以為清朝歷史的研究提供重要的參考和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