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歲平,項曉靜
(1.陜西理工大學 漢水文化研究中心,陜西 漢中 723001;2.安康學院 馬克思主義學院,陜西 安康 725000)
清代山南地區(qū)是漢中府、興安府二地的合稱,其地即今漢水上游地區(qū)以及嘉陵江上游的鳳縣(今屬寶雞市)、略陽縣。清代嘉慶至道光初年,湖南溆浦嚴如熤曾長期在此為宦。嘉慶五年(1800)上萬言策,次年任興安府洵陽(今旬陽)知縣。八年(1803)任漢中府定遠廳(今鎮(zhèn)巴)撫民同知,翌年丁母憂旋里。十三年(1808)九月為漢中府知府,直到道光元年(1821)始任陜安兵備道。在山南地區(qū),嚴氏公暇于書院予極其重視,既關注洵陽敷文書院,又重視漢南書院,還對寧羌州漢源書院予以支持。當然此前曾師從羅典,在岳麓書院度過了至感而銘的一段日子,也曾在沅州明山書院任講席。可以說終其一生,嚴如熤都與書院有著緊密的聯系。已有學者注意到嚴如熤與湘陜書院的關系①參閱唐景玨《嚴如熤與清代湘陜書院關系考略》,安康學院學報,2013年第5期,第13-15頁。文章分嚴如熤與岳麓書院,嚴如熤與明山書院、敷文書院及漢中書院兩個部分論述,認為其經世致用的思想源頭應出自岳麓書院。,或限于篇幅和文獻之不足,對嚴如熤與山南地區(qū)的書院論述較少,間有疏闕失論之處,故此作一補論。
嚴如熤(1759—1826)字炳文,號紫峰、蘇亭,自號樂園,湖南溆浦縣章池人。嘉慶六年(1801)二月,嚴始任洵陽(今旬陽)知縣。當時正逢白蓮教起義如火如荼之時,嚴采用“堅壁清野”的策略打擊,屢屢獲捷,經略額勒登保、參贊德楞泰連奏其功,得旨加知州銜,賞戴花翎,這在當時引起了極大的反響。
洵陽地處僻壤,但這里“人士氣質樸茂,與講學為近”。乾隆十六年,知縣劉琪倡建敷文書院,位置在縣治之東[1],但從洵陽知縣鄧夢琴(號簣山)之后的20多年里,書院“不復延致師生”。嚴如熤一向認為“興化以教學為先”,即便在公務極為忙碌的情況下,他對書院還是給予極高的重視。李元春這樣評價:嚴“嘗重葺敷文書院,捐廉置產,議條規(guī)。軍書旁午之時,稍暇即集諸生,講明正學與經史大義?!盵2]403具體說來,主要反映在:一是生童為書院的教育之本。他的《示洵陽敷文書院生徒》云:“敦樸民情與古同,我來江漢景王風。愿將麟趾千年瑞,消盡狼煙萬點紅。芳樹成行栽棫樸,青巒不斷接岐豐。逵林知有干城寄,喜聽弦歌到耳中?!薄懊斤L雨憶吾師,拙宦寧忘北面時。吏不詩書真是俗,士能忠孝始為奇。靈光夜吐終南穴,錦浪春瀠漢水池。自古三秦鐘秀杰,瓣香云麓許分支。”[3]22這首詩在后來嚴續(xù)纂《漢南郡志》時改名為《示書院生徒》,足見其重視程度。二是延請名師主講,定課規(guī),還竭力鼓勵生童參與書院的管理事務。嘉慶二十四年(1810),嚴如熤《敷文書院學地碑記》:“諸廢典次第修舉,乃于書院籌置學田,屬門人何生自立、張生成業(yè)經理其事。延同學友武陵管君敬齋主講席,屬仿岳麓遺意定課規(guī)”[4]。
嘉慶八年(1803),嚴如熤調任定遠廳(今鎮(zhèn)巴)撫民同知。定遠廳,今漢中市鎮(zhèn)巴縣。第二年,旋因丁母憂歸里,所以嚴氏在此時間不長,且其首要的職責在于綏靖當地社會治安。即便如此,他還“就城外東岳廟,延師訓迪,講貫優(yōu)給無異洵陽”[2]403。
嘉慶十三年(1808)九月,嚴氏擢升為漢中府知府,道光元年(1821)始任陜安兵備道。作為府級書院,漢南書院是乾隆四年(1739)三月由岳禮、朱閑圣、侯天章“就北城廢祠創(chuàng)齋舍,繕門垣,集諸生講習其間”所設立的一所著名書院。嘉慶時期白蓮教起義軍進駐城內,漢南書院廢作公館,齋舍為隸人圉夫所毀,書院受到嚴重毀壞。此時松筠捐廉俸,延師儒,招童課試,并令郡守趙洵將城內外官地悉入書院,于是就形成了所謂“干戈之際不廢弦歌”的局面。
第一,倡捐廉俸,以助發(fā)展。當時漢南書院被毀嚴重,當務之急莫過于修繕院舍,倡導募集捐款,以增加書院經費。嚴如熤“相院基過于湫隘,捐資購院西王姓地,命邑庠汪文元經理院務,改進大門、二門,增修齋房十間,倉二間,建文昌祠、奎星閣三重齋房,傾圮者修整之,檄從九張玉珂將書院田地,履畝清丈。南鄭令楊大坦稟請將邑屬各案官荒歸書院,亦屬張從九履丈定租,時移鎮(zhèn)兵房衙署用書院地,楊令詳請給地價銀六百兩,知府嚴公暨紳士馬通、殷際昌、黃秉正等捐銀九百兩,共銀一千五百兩,發(fā)當商營運,按月一分五厘行息,南鄭八百,城固五百,褒城二百,自是學舍修廩具焉?!盵5]卷一
書院運轉所需經費之中,還包括貢金、卷金等。書院生童參加鄉(xiāng)、會試需要北上,“寒素之儒,艱于貲斧,有因而窘步不前者矣”[5]卷一。當時漢中府經歷楊名飏首捐廉銀三百,“嗣經樂園嚴觀察、實齋萬明府各分清俸,并勸士紳共捐銀一千五百兩,置買水田六十三畝,旱地七畝,歲征租錢一百一十緡,以作漢南書院貢舉卷金,嘉惠士林,意洵美矣”[6]11。從此,漢南書院有了賓興費。
第二,創(chuàng)建中梁書院,專課南鄭生童。漢南書院專課漢中府屬生童,但附郭首縣南鄭縣的生童人數不斷增加,故在漢南書院之中又增設了中梁書院,專課南鄭生童。一般認為,中梁書院是道光初年漢中知府楊名飏創(chuàng)建的,現存漢中市博物館的《楊太守存愛碑記》:“選各書院主講,領囗端堂程子學,則白鹿洞朱子學規(guī)以教之,咸知端品篤學。囗修漢南書院,附廓囗眾,別建中梁書院以居之。考棚湫隧,重葺以宏規(guī)模。醵金四千置田以囗囗會試卷金”[7]76。此碑原在褒城縣(今屬勉縣)雞頭關上,20世紀80年代初搬移到古漢臺保護。由于漫漶殊甚,所以多處文字模糊不清,抑被人為毀壞,但由“別建”則知為楊名飏所建?!懊駠笔辏?924)夏,康耀辰編修《陜西漢中聯合縣立中學校志》時,也持此觀點。
這種說法其實站不住腳。上引的碑石,乃道光十年(1830)“漢中府合屬紳庶”合立,是紀念楊氏政績而立的。但楊名飏本人則明確指出,中梁書院是由嚴氏創(chuàng)建的。楊名飏《漢南、中梁兩書院記》記載:“方今圣教覃敷,人材蔚起,遠方之負笈者眾。南鄭為附郭地,從游較多,書舍有限。前太守樂園嚴方伯與廣庭楊明府捐貲六百金,于院之東隅購地五畝,建屋二十間,顏之曰‘中梁書院’。”[6]14道光二年(1822),楊名飏始任漢中知府,“又與實齋萬明府倡捐金醵二千,增正廳五,左右舍六。于漢南膏火四十三分外,又增生十分,童十分,歸于中梁書院。蓋擴而充之,非歧而二之也”[6]14。次年因丁憂歸里。道光六年,楊氏復任漢中知府,“見兩書舊齋不悉整齊,兼多剝落,因與默齋王明府勸捐,又得八百金,因而作新之。蘭庭何觀察顧而樂焉,進諸生而講以學道大義,方見人材倍興,文風蒸蒸日上,有以媲美豐鎬辟雍焉”[7]14。這就說明,中梁書院是由嚴如熤與楊廣庭創(chuàng)建的,楊名飏只是道光二年、六年兩任漢中知府之后,見其頹廢,重新修葺而已。
第三,制訂章程,力求規(guī)范。嚴如熤《續(xù)修漢南郡志》卷十三:“因為酌定書院規(guī)條,松公重制陜甘,詳陳興復顛末以請,公令勒之珉石,以垂久遠?!盵8]434隨之撮錄《書院規(guī)條》十九條,規(guī)定了漢南書院官課、館課及其獎罰措施等。但民國康耀辰修編《校志》時,則缺少“功宜專精”“書讀有用”“學田及師生食米”“獎勵”等六條。按“民國”十四年,阮貞豫《重刻府志序》中云:“矧斯志為同所編,記載精宏,考據詳密,向惟康次衡先生家有藏本,每一披覽,覺漢水、梁州之政俗,咸厘然而可稽。”這次修志是因“民國”十三年陜西省通志開局纂修,檄縣令采事跡以聞,因而藍葆初、侯劍澄、王筱康重梓,林捷三???,這也是今天能見到的最流行的本子。由此可見康次衡家有藏本,重修也是在這個本子的基礎上重刻的??荡魏馐强狄街福蚨狄酵耆袟l件看到這個本子。只是修《校志》時,略顯倉促,故而留下這個遺漏。
除《書院規(guī)條》外,此志還有朱子《白鹿洞書院學規(guī)》、敬齋胡子《續(xù)白鹿洞書院學規(guī)》,康耀辰的《校志》闕如,楊名飏《關中集》則收錄之,但兩個學規(guī)均缺少《府志》詳細的注釋內容,最后尚有“以上十一條,體用兼賅,知行并進,乃入德之門戶,上達之階梯。以是為規(guī),斯之謂正學”[6]16-19??梢姉钍蠈⑦@兩個學規(guī)視作一個整體。此外,楊書中又有《書院學規(guī)》十八條,分別是嚴朔望之儀、謹晨昏之令、居處必恭,楊名飏《漢南、中梁兩書院記》步立必正、視聽必端、容貌必端莊、衣冠必整、飲食必節(jié)、出入必省、讀書必專、寫字必端敬、幾案必整齊、堂室必潔凈、相呼必以齒、接見必有定、修業(yè)有余功、游藝有適性、使人莊以恕和而必專所聽。且注明“以上十八條,本番陽端蒙程子學則,得小學之遺意,實大學之始基。謹照舊注參訂,以作學規(guī)?!盵6]16-19端蒙程子,即程端蒙(1143—1191,字正恩,號蒙齋)。說明這十八條學規(guī)不同于上述的規(guī)條。按,楊名飏于嘉慶十四年任漢中府經歷,與嚴氏關系甚密,亦曾積極參與漢中課士,可以說這十條學規(guī)是專為漢南書院制訂的。
第四,聘請名師,入院主之。作為漢中府最高行政長官,嚴氏的關注和支持固然不可或缺,但書院山長人選及其品行、學識直接影響生童教育,關系到書院的發(fā)展。嘉慶十四年,嚴氏特請漢中府教授龔溥兼任書院山長。龔溥,字恩齋,甘肅武威人,進士。與嚴如熤一起,創(chuàng)新書院教育內容,其門生楊筠作《漢南書院》云:
樂育懷開善氣沖,鳣堂太守倡儒風。昌明至道周虞部,妙解群經戴侍中。未必諸生真鹿鹿,休教古圣物熊熊。朅來江漢宣王化,莫負菁莪造士囊。微行幾見惜宵中,果否遺經究始終。燈下赤文騰字綠,窗前白雪點爐紅。棘闈鶚表欽融薦,棧閣囊錢助阮空。多少同人今不賤,個儂常愿坐春風。[9]74
但龔溥不久便離開了人世。楊筠《哭龔恩齋師》云:
不老蓬蒿知遇奇(夫子戊辰至漢,初視筠卷,有“應非老于蓬蒿弁”語),今朝何忍賦哀離。昌明博大欽前訓,事業(yè)勛名付與誰。捧檄空傳毛有母,遺經竊恨鄧無兒。我懷搔首青天問,幾度招魂廢楚辭。[9]74
第五,集聚諸賢,其襄盛舉。針對漢南書院辦學的種種困難,嚴氏積極發(fā)動各方力量,努力予以解決。如嘉慶十四年(1809),當時漢南書院大門尚非南向,鄉(xiāng)飲正賓王居陽樂善好施,誼周族里,遂“慨然以后房二間、地基六分捐入書院,俾門路端方,人文蔚起”[10]344。對此嚴氏在講堂勒石贊頌,還給予“尚義崇文”的匾額,以示嘉獎。汪文元被延入府中襄助軍助,其后則“兼修漢南中梁書院,籌增膏火”,其后紳士念其賢勞,公請入禮書院的崇賢祠,以垂不朽[10]345-346。嚴如熤集聚了漢中社會各方面的力量,終于使?jié)h南書院步入了較好的發(fā)展時期。
直至道光六年(1826)而卒,嚴氏對書院之熱情依然在延續(xù)?!皣拦侮儼驳溃芯枇疄楦班l(xiāng)會,士子供旅費,交書院經理?!盵2]403對曾經履職的洵陽縣敷文書院、新修的寧羌州漢源書院,嚴氏一如既往地予以關注和支持。于此,關學名家李元春評價:“郡城漢南書院,軍興后廢為行館,膏火田畝,多為吏侵民占,委員履畝丈量,俵佃納租。諭士紳捐增經費,首出廉俸為倡,共得數千金,充修脯月米之需。重建講堂齋舍,仿鹿洞蘇湖學規(guī)。往者未仕時,姜中丞(指姜晟)聘主沅州明山院已然。蒞講外拔其尤者,置郡署漢臺,親教之,終漢中任如一日”[2]403。民國康耀辰編纂《陜西省漢中聯合縣立漢中中學校志》說:“教育尤以振興,為漢南書院捐給廉俸,買地訵,撥給官荒,增修院舍,書院以擴張。公暇,輒至院集諸生講解經義,以李司徒、張博望諸先達相勖,制定書院規(guī)則,示明管理法、教法,行之多年,均稱妥善?!盵5]卷一
上引李元春所說的,嚴如熤還親自選拔優(yōu)秀的生童,并聚集在府署古漢臺栽植教育。
古漢臺,今為漢中市博物館館址,相傳為公元前206年劉邦為漢王時駐蹕的行宮遺址,是漢中府署東北隅的花園,自古及今環(huán)境極為優(yōu)雅,人在其間如行花簇地,步步芬芳,可謂漢中一方勝跡。漢中知府每每于公暇便在此游賞,雅興時還不免為詩作畫。嚴如熤遴選優(yōu)秀的生童,然后在古漢臺訓導。他的門生、城固高建瓴曾親歷其間,在《壽嚴樂園夫子(用族孫南渠太史原韻)》一詩中這樣說:
桃李成陰滿路隈,書聲常繞漢家臺(夫子選士入府署漢臺讀書)。蘭言契處橫經坐,花判閑時問字來。馬帳風高絲竹靜,魚庭秋向綺筵開。終南佳氣官齋靄,愿上臺萊獻壽杯。[9]137
嚴如熤對于書院教育方法的改進,不僅表現在他親自為之,還邀請府中官宦名士課之。如任漢中府經歷的楊名飏,嚴氏曾說:
郡舊有書院,余修復,召生徒講習其中,又拔其尤者,親教之漢臺,屢以課事屬楊君??ぴ囃司徘?,分校閱者三。楊君勤勤懇懇,連宵達曙,遇佳文欣然,見不佳蹙然。即不佳,無一不經評點。人或病其迂拘,楊君則曰:“飏母之訓曰:造就人材,作官根本。事教與養(yǎng),未可缺一。視人子弟,當如自己子弟。飏曷敢以疏為敏耶?[11]
這里所說的楊君,指楊名飏(1773—1852),字崇峰,云南大理云龍人。嘉慶十四年(1809),楊名飏春闈下第后,銓陜西漢中府經歷?!皣捞厝鐭诛洳抛R,付以學校、水利、發(fā)審諸要政,贊襄裕如?!盵12]或因如此,道光六年(1826)任漢中知府后,楊名飏重修漢南、中梁兩書院,增置膏火和鄉(xiāng)、會卷金,十分重視漢南書院的發(fā)展,以至今天評價他治秦的卓著政績之中,就有“重建書院、考棚,發(fā)展文化教育”一項[2]546。
馬允剛亦曾在古漢臺課士。馬允剛,字雨峰,號見一,直隸開州人。嘉慶二年,任沔縣知縣。十三年,為定遠廳(今鎮(zhèn)巴縣)撫民同知,直至道光元年。其人“性剛毅明決,不可干以私?!痹?2年時間里,“丹應祀廟祠及書院,皆所創(chuàng)建。暇與諸生講學,甚至供給寒士膏火。立教素嚴,儆惰賞勤,絲毫不貸,并捐刻唐詩、明文及國初時藝授讀,文風由是丕振”[5]卷一。馬允剛在漢臺課士,作為受教者之一的嚴正基,在他的《送楊崇峰明府之任安康》詩中為我們展現了當時的場景:“步馬天漢南,趨庭接時彥。卓哉題輿英,東廳數相見。讀書廿載余,學海滋震眩。不惜滯泥途,毛豐自豹變。所嗟叢愆尤,褊衷苦習慣。方期藥石言,為我儆疏慢。軒車去金城,美人隔歲晏。逝將京洛游,奮飛依朔雁。蚱非猶未知,今是奚由險。好憑雙鯉魚,緘書惠針砭”[13]421。
馬允剛不光課士,還對于漢臺諸生寄予厚望?,F藏漢中市博物館的嘉慶二十三年九月《勖漢臺讀書諸生》就是極好的佐證。此碑落款“署府事候銓知府開州馬允剛并書”。冷置一隅,文獻亦不見著錄,茲照錄如下:
漢臺登眺古,花木壓層簷。煙火千家見,云山四面瞻。春風人滿座,雅雨戶垂簾。朗誦諧金石,清光映皎蟾。涼飚滋颯奕,秋露擬□□。弟子山如玉,先生水是廉。懷安真褦襶,戰(zhàn)勝在韜鈐。夜火期同奮,曉雞借自砭。光陰知應惜,疵累要須殲。披覽探書富,攻磨取友嚴。清齋幽景足,嘉會逸情兼。馬帳休窺麗,董幃莫畏炎。含毫蕓閣草,插架石渠簽。地有詞源涌,鋒驚筆陣铦。萬言成寸晷,一字值三縑。興劇神偏王,思深意不厭。力深精義出,氣盛浩波添。雜佩紉蘭菃,名材貢杞柟。聯翩登甲第,榮耀刊宮詹。仙樂清商奏,天廚法酒霑。飄搖游閬苑,蹀躞脫銜箝。銘載鐘同鼎,羮調梅共鹽。名儒追賈誼,才士過江淹。老馬途曾識,鵬程華岳尖。①現藏漢中市博物館,《漢中碑石》 《漢中地區(qū)志》均未載。
嚴如熤省悟了括帖的弊端,一心追求經世致用。嚴氏此種教法的受惠者,除了漢南書院優(yōu)秀的生童,還有一位特殊的人物,就是他的長子嚴正基。嚴正基《漢臺》序:“余自嘉慶己巳既癸酉、甲戌,兩省家大人漢南,俱下帷讀書于此?!盵13]1040即從嘉慶十四(1809)到十九年(1814)間兩省家嚴,即在古漢臺讀書。嚴如熤認為正基“質雖笨,而氣頗沉厚,近令其熟史事,流覽自漢來名臣奏疏。顧亭林《日知錄》,為近世大儒,明體達用,實可見諸布敷,令其潛玩焉,而不必以科舉之業(yè)為汲汲也。”咸豐十年(1860),嚴正基在《雜詠一百首》追述其父時說到了這種教法為“漢臺家法”:“文武收羅長吏庭,澤宮肄射石渠經。漢臺家法儲才俊,我亦推循舊典型?!盵13]446
值得一說,“漢臺家法”在當時影響還不小。前述的馬允剛,擅長繪事,曾繪制了《漢臺課士圖》,可惜已不復存在。但嚴氏作了一首名為《和〈雨峰漢臺課士圖〉》的詩,為這段課士增添了一段佳話:
漢臺軒豁儼蘭臺,風氣如何郁未開?地有奇情千載啟,人如嘉樹十年培。經明共勵匡劉業(yè),策對都成賈董材。我是父兄期子弟,此邦合與植青槐。
李公忠節(jié)權公學,漢上風徽紀古來。祭酒漫余張魯教,經師要重鄭元材。堂前叢桂霏香雨,巖畔新篁放凍雷。再著龐眉老尊宿,只今狂簡已知裁。[3]28
受教者中,還有嚴氏的以往門生。李元春《嚴方伯傳》:“門下易良俶需次知縣,猶從學漢中署,誨之曰:為良吏,無利心并無名心,無欺心并無矜心。口言之,身必行之,隨地隨時無容,執(zhí)以此往則得矣?!盵2]233由此看來“漢臺家法”是嚴如熤課生童的最得力的辦法之一。
早在洵陽知縣任上,嚴如熤教育生童時,就十分注重發(fā)揮他們的聰明才智。張成業(yè)經理敷文書院的學田,以保障經費補給及其正常運轉。同時還讓學生參與當地的一些管理事務,如令弟子分段守江,“時令洵州弟子諸生王德林、劉楫、謝璠玙、何自立等,分段守江”[3]24。
嘉慶十三年以后,嚴如熤任漢中知府。按章程規(guī)定,他“每月十三日官課”。他改進教育方法,擇優(yōu)者在府署訓導。李元春評價說:“所成就士張日章、高樹勛、陳道坦、何星漢、李正儀、楊鑣、楊筠、李鑒數十人,皆以文章政事知名于時。修志、旌節(jié)諸事以漸舉,亦賴之。當是時,漢中嚴太守之名滿天下,諸大臣交章薦?!盵2]403
下面就幾位知名生童作一簡要介紹:
陳道坦字履吉,號漢皋,南鄭人。嘉慶十九年(1814)進士,曾與王德馨、楊筠等交好。道光二年(1822)五月,由東臺縣調任江蘇上元縣知縣,次年即因政績而大計卓異[14]109。此前知縣武潤泉(念祖)延請陳榕軒及賢士編輯縣志,“分類編著,正其謬誤,刪其繁瑣,當因者因之,當增者增之,書成計卷二十有六”[14]7。陳道坦上任后,“從諸君子后相與考訂,而修明之,而樂觀其成,不能相忘于無言也”,終于修纂成書,此即道光《上元縣志》,“可以資考鑒,而征治理”[14]7。
楊鑣又作楊彪,字鸞聲,號鞠坡,南鄭人,拔貢生,舉孝廉方正。嘉慶《漢中府志》記載:他與其兄楊森“兄弟怡怡。年既壯,無異孩提;鑣少英卉,狀貌魁杰,能文章,有節(jié)概,學使者多器重之?!盵8]522嚴如熤《山南詩選》收入他的《贈別楊兆江回鹿原》。他受過嚴如熤的嚴格教育,所以對政務與文教亦格外重視。楊鑣在湖北羅田知縣任,“綜理精確,尤力興文教,勸捐修書院考棚,工未竣,改任去”[9]145。
高樹勛字建瓴,號南渠,城固人。道光元年(1821)解元,三年進士,官翰林院庶吉士。后出守直隸正定府,升直隸清河府署、直隸按察使,卒于任。高樹勛師從嚴如熤,曾賦詩《仲春壽嚴樂園夫子五首》[9]129,贊頌嚴氏在漢中的政績循聲。據他的兒子高萬鵬說,高樹勛為文清真超俗,在詞垣十余年,詩、律、賦最眾,皆端莊流麗。他還喜好碑帖與書法,珍藏有《九成宮帖》,其門人將之付諸上石,以廣流播;書追歐陽詢,亦多建樹。尤為可貴的是,城固高氏蔚為名門望族:“高氏則聚族于高家村,至道光以來,科第仕宦四世,稱極盛矣”[15]21。
楊筠字禮堂,號可亭,南鄭舉人,著有《聽琴山房詩草》。據嚴如熤《續(xù)修漢南郡志敘》:“南鄭孝廉楊生筠富文學,志潔行芳,其風徽蓋慕鄉(xiāng)先賢李司徒父子者,乃以繪山川、疆域、棧道、水利各圖,采訪、考訂、校閱之事,屬之二君(還有鄭炳然)?!闭f明楊筠是編纂嘉慶《漢中府志》的一位重要人物。楊筠《?!纯ぶ尽党伞吩疲骸吧粕茝拈L訓語深,成仁取義費蒐尋。蠅青恐玷豐年玉,液黑曾嚴故友金。(時有以萬錢求列《郡志》者,筠深斥之)興廢百年歸指掌,編摩五載耐精心。莫愁此后無知己,多少前賢說至今?!彼钍車廊鐭值挠绊?,還與漢上名流如武威龔恩齋、王漢章、王德馨有著廣泛的交流,但楊筠最崇尚關中大師李颙(二曲)。《堊室錄》是李二曲的代表作,也是清代關學名典。楊筠在《讀〈堊室錄〉感賦》寫道:“猗歟李夫子,前不愧古人。銳志繼絕學,獨行紹先民。貧也詎足病,性命存其真。居憂溯庸行,在在反諸身。嗟我入世來,已歷三十春。日夕對前賢,胡為江于親。父書慕手澤,北堂白發(fā)新。養(yǎng)體且未能,安望養(yǎng)志醇。低徊《堊室錄》,雪涕頻沾巾?!薄班滴胰胧纴?,已歷三十春”,說明此詩寫于楊三十歲后;“日夕對前賢,胡為江干親”,可見楊氏是一位具有高潔情趣者。聯系到修撰《漢中府志》時,“時有以萬錢求列《郡志》者,筠深斥之”,也就不奇怪了。
還有汪朝興,字容齋,嘉慶丙子(1813)舉人。“少游嚴太守之門,屢赴春闈,不售,遂擁皋比。為文工且速,常一日涂乙數十藝。及門貧者,不受其束修,且資助之,一時門下稱盛焉。”[8]330
嘉慶十四年七月十六日,陶澍入川途中行至寧羌州黃壩驛時,他對比了陜西各地的風俗后說:“西安、同州、鳳翔三府最富,漢中文風較盛,大率皆吳楚流入也?!贝饲暗氖赵诿憧h武侯祠:“嚴樂園太守自寧羌勘水災回,相遇于此”[16]524-525。
清代的書院與科舉考試,猶如孿生姊妹一樣無法割裂,它像一塊試金石,檢驗著書院辦學的質量和水平。據嚴如熤的門生楊筠說,嘉慶十四年(1810),漢南書院“秋闈,領鄉(xiāng)薦者六人,中副車二”[9]74,誠為前所未有之盛事。嘉慶《漢中府志》對之有載:嘉慶十五年庚午科有陳道坦、楊筠、張日章、劉文義和姚士珍等五人。十八年則有劉翼、李盤和李南枝三人[8]624。
這樣的記載還可從中國國家圖書館珍藏的拓本中得到印證?!蛾兾骷螒c十五年鄉(xiāng)試題名碑》①碑在西安,拓片高138,寬66厘米,洪占銓撰,傅棠正書。記載:嘉慶十五年(1810)中式舉人61名,漢中府有4人,分別是城固縣附生劉文義、學生張日章,南鄭縣副貢生陳道坦、附生楊筠,中式副榜12人,有漢中府學生韓毓之、南鄭縣附生趙啟麟[17]71?!蛾兾骷螒c十八年鄉(xiāng)試題名碑》:嘉慶十八年(1813)中式舉人62名,漢中府有府拔貢劉翼、洋縣學生李南枝,中式副榜12人,有洋縣附生陳遠猷、城固縣增生孫承祖和洋縣附生李景春[17]122。由于拓片個別地區(qū)模糊不清,故與嘉慶《漢中府志》略有出入。于此可見嚴如熤對漢南書院的重視和竭力攜助,還是收到了明顯的效果。
總的來看,嚴如熤在山南地區(qū)時,這些書院的教學內容仍是考課式,主要為時文、帖括,但他以他的經歷向這些書院灌輸著經世致用的思想,而且延請的管敬齋、龔溥等山長,皆為知名度較高的學者,以此籠聚了該地區(qū)的才俊精英,從而形成較濃厚的學風,對山南地區(qū)學派的形成有極大的促進作用。
順便提及,上述所引李元春的評價比較多。李元春(1769—1854),字仲仁、又育,號時齋,朝邑(今陜西大荔)人,清代著名關學家。他與“樂園之弟子”的楊筠有學術上的往來和切磋:“七月末得王葵圃同年書,兼獲尊翰,愧喜交集。所正《文廟備考》及《省志輯略》偽字皆是,此由刊成工人速于印刷,訂本后又少校一過,故多欺悮耳。然于此見閣下平日讀書心細,一字不肯放過,即凡事不肯茍且矣??鬃又耙粭l,兩處矛盾,仆亦疑之,以此等本難盡據,且學官容即在魯之郯,容屬后事,于此附及,是以仍依原文弗刪也。”[2]192足見楊筠對學術的重視和鉆研。在這個背景下,李元春應楊筠之請作《嚴方伯傳》?!洞饤羁赏吩疲?/p>
嚴樂園先生事業(yè)彪炳,他日定入正史,承命作傳,恐筆禿不能揄揚萬一,遲回久之,而有未敢辭者。仆知樂園先生久矣,往時臨川楊中丞頀見拙著,恨當世大老知仆者少,謂關中惟嚴太宗能知之,即指樂園也。仆本不求知,樂園亦卒不知仆,而以閣下之命為《樂園傳》,因此見文章亦有先兆。竊謂仆傳樂園,即不啻向蒙樂園之知仆。況今見知于樂園之弟子如閣下者,又何異見知于樂園也?閣下所為《樂園小傳》與《孫征君傳》僭刪潤之,已各付梓。作《樂園傳》,以事多可為后法,于原狀每不忍棄,自覺殊少剪裁,然剪裁為文可,于事終略,作正史可,作野史不可。兩疏亦宜傳,移入論中,此又變諸史之例,閣下以為何如?舊刻拙著并希見教。[2]192
可以看出,李元春知嚴如熤久矣,在楊筠誠邀下,他作了嚴如熤的傳記,即《嚴方伯傳》,但兩人終未謀面。這篇傳記“于原狀每不忍棄”,“殊少剪裁”,而且傳后附錄嚴如熤《平苗議》十二條、《平定亂民疏》之大略,可視作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