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文化中瘋狂科學家的影視形象呈現(xiàn)分析

王 穎

(重慶第二師范學院 外國語言文學學院，重慶 400067)

從文獻來看，現(xiàn)在沒有關于科學家形象的準確和統(tǒng)一的定義，且多數(shù)文章傾向于將科學家形象分為內在形象和外在形象、職業(yè)形象或人性形象[1]。本文中科學家的媒介形象是科學家的若干特征，即被作者進行綜合和概括后呈現(xiàn)的特征。

科學家首先是人，人都具有共性和個性，他們從事科學行業(yè)研究，在職業(yè)特征上又區(qū)別于普通人和其他職業(yè)從業(yè)人員。如何對他們進行解構和歸類，如何捕捉和把握他們在特定生存環(huán)境和歷史背景下的形象特征，以及被搬上電影屏幕的重塑，是一個比較復雜的問題。人是多維的，但電影屏幕是平面的，要在方寸之中展示人物的一生，這對電影來說是個難題?！陡ヌm肯斯坦》系列電影在對科學家弗蘭肯斯坦(Frankenstein)不斷的重塑過程中，這位代表瘋狂科學家的屏幕形象得到了最大化的解析。弗蘭肯斯坦已經(jīng)收入英文詞典(1)Frankenstein：n.失控的創(chuàng)造物(常毀滅創(chuàng)造者)。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M].英國牛津大學出版社，2014.，詮釋著科學和倫理，而且還有弗蘭肯斯坦綜合征(Frankenstein Syndrome)概念的提出(2)Rollin，Bemard E.The Frantenstein Syndrome:Ethical and Social lssues in the Genetic Engineering of Animals.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指生物技術引發(fā)的倫理恐慌。。

1818年，英國女作家瑪麗·雪萊的小說開創(chuàng)了科幻小說的先河[2]。從1910年開始，同樣架構的小說被重復改編為相同題材的多部影片?！陡ヌm肯斯坦》(1910)是小說《弗蘭肯斯坦》改編為電影的第一部無聲短片，具有歷史開創(chuàng)性意義。在電影網(wǎng)站IMDB上的評分，《弗蘭肯斯坦》(1931)7.9分(10分為滿分)、《弗蘭肯斯坦的新娘》(1935)7.9分、《維克多·弗蘭肯斯坦》(2015)6.0分[3]。其余的不少翻拍電影不被視為主流電影，或者評分較低?！案ヌm肯斯坦”誕生于1818年，到今年，屏幕上的弗蘭肯斯坦已200多歲。這一延續(xù)性表現(xiàn)了科學在電影上呈現(xiàn)出的反面科學家形象以及科學與倫理的話題是人類科學問題中一個不衰的話題。

一、《弗蘭肯斯坦》中呈現(xiàn)的科學家形象分析

(一)三部弗蘭肯斯坦影片中呈現(xiàn)的科學家形象

1.《弗蘭肯斯坦》(1910)中怪物影像和科學家形象的交叉重疊

1910年愛迪生電影信托公司出品的無聲電影故事片，片長12分27秒。默片中的弗蘭肯斯坦中分長發(fā)至肩，打著領結，身著典型的紳士燕尾服，內穿白色襯衫，袖口卷起，穿著緊身褲，身形標準，30歲左右的年齡。故事分兩個階段。第一個時間節(jié)點是弗蘭肯斯坦去學院；第二個時間節(jié)點是兩年之后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生命的奧秘。他穿著紳士長外套，在煙霧彌漫的實驗室里忙碌著。他冥思苦想，然后寫了一封信給自己的未婚妻，聲稱自己發(fā)現(xiàn)了生命的奧秘(3)Sweetheart Tonight my ambition will be accomplished [.引者加標點 ]I have discovered the secret of life and death and in a few hours I shall create into life the most perfect human being that the world has yet known. When this marvelous work is accomplished I shall the return to claim you for my bride. Your devoted，F(xiàn)rankenstein (引者譯)。。因為是無聲影片，電影的表達完全依靠肢體和圖片語言。信中表示他的雄心壯志就是造人。他利用自己學習和鉆研的生物學知識，準備實現(xiàn)這一改變人類來源的創(chuàng)舉。

弗蘭肯斯坦的工作間里陳列著各種器皿，還掛著一具人骨上半身。弗蘭肯斯坦調試各種粉末，然后倒入一個煙霧繚繞的容器，稍后爬出一個人形怪獸，有手，能直立。弗蘭肯斯坦逃到臥室，昏厥過去。怪物在這個鏡頭里有了清晰的具象：人形的臉龐，蓬松的毛發(fā)，喜好平舉著雙爪向前抓，他抓向床榻上的弗蘭肯斯坦。弗蘭肯斯坦醒來后再度昏厥。弗蘭肯斯坦的助手將他扶起。弗蘭肯斯坦頭腦中的邪念誕生了一個怪物，而并非一個完美的人類。

弗蘭肯斯坦回到家中。他對未婚妻和父親張狂地講述怪物。下一個段落，電影運用了“鏡中鏡”的手法，映射弗蘭肯斯坦和未婚妻的甜蜜，然后怪物在鏡子中出現(xiàn)了。電影是虛擬的，鏡子是喻義，鏡中像也是虛擬的，但這種虛擬的恐懼在觀眾心目中的投影卻是真實的。怪物身材高大，面目猙獰。他走向弗蘭肯斯坦，因為在鏡子中看到了自己丑陋的形象，他變得憤怒，看表情應該是向“造物主”弗蘭肯斯坦聲討為什么把自己制造得那么丑陋。怪物一怒之下，殺死了弗蘭肯斯坦的一位家人。

弗蘭肯斯坦舉行了婚禮。看來他已經(jīng)放棄了這項試驗，回歸了家庭。影片色彩渲染了熱烈的黃色。然而黃色轉為藍色，因為怪物佝僂著腰進來了。新娘被嚇暈，弗蘭肯斯坦和怪物展開了搏斗。最后主題文字呈現(xiàn)：“邪惡頭腦誕生的怪物被愛征服，最后消失?！惫治镌俅蝸淼界R子面前，掙扎了一番，怪物的影像淡出。弗蘭肯斯坦追過來，發(fā)現(xiàn)怪物在鏡中，他再仔細看，發(fā)現(xiàn)鏡子中的影像變成了自己。在這里，影片提出了清晰的隱喻意義：這位怪物就是住在科學家體內的邪念的具象化?？茖W家在掌握了一定的前沿科學知識和關于自然的規(guī)律之后，如果狂妄地認為自己可以改造一切(在這部影片中是創(chuàng)造人類)，那么，這位科學家的形象會變得丑陋無比，會被視為人間怪物、邪惡的化身。

在這部默片中，導演運用了一個非常絕妙的鏡像敘事技巧——鏡像理論。拉康·雅克(4)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1901年4月13日—1981年9月9日)，法國作家、學者、精神分析學家，也被認為是結構主義者。被認為是繼弗洛伊德(5)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1856年5月6日—1939年9月23日)，奧地利精神病醫(yī)師、心理學家、精神分析學派創(chuàng)始人。之后最具影響力和理論煽動力的精神分析學家。他提出作為一個嬰兒的人類是沒有自我概念的。嬰兒在想象中跟整個世界合為一體，無法區(qū)分物我，還不是一個主體，也不是一個客體。嬰兒通過看到鏡中自己的形象而發(fā)現(xiàn)自身的存在。拉康鏡像理論中的“我”與“他者”相應而生[4]。這部電影中的科學家弗蘭肯斯坦通過種種“他者”鏡像的影響，最終形成真正的自我認同?！啊晕摇窃谟蔁o意識決定的新的主體布局中根據(jù)‘他者’而構成的，自我其實就是偽自我，他者就是自我的缺失?！盵5]

鏡子在不同的文化中有不同的喻義。在西方文化中，鏡子中的形象是真，而在中國文化中，鏡子中的形象被認為是虛幻的。具體到電影中，鏡子對于電影構圖的意義很重要。在這部影片中，鏡子作為電影畫框中的“框中框”，鏡中的怪物讓科學家弗蘭肯斯坦認識到了自己，鏡中的邪惡的“他者”和驕傲的“自我”融為了一體。當弗蘭肯斯坦認識到這一點時，他再度昏厥。19世紀70年代至20世紀初，發(fā)生了以電力的廣泛應用和內燃機的發(fā)明為主要標志的第二次工業(yè)革命。當科學發(fā)展起來，人們對科學是什么樣的態(tài)度，科學家是什么樣的影像，在這部對科學家的鏡像化的短片中啟示人們思考這樣一個問題。怪物是這位瘋狂科學家自己的影子，是他心底的魔鬼。“科學家=科學怪物”的意義疊影，隱喻著對科學的不信任態(tài)度。

2.《弗蘭肯斯坦》(1931)和《弗蘭肯斯坦的新娘》(1935)中弗蘭肯斯坦的形象

1931年和1935年這兩部影片雖然依舊是黑白故事片，但技術上已經(jīng)進入了有聲電影的階段，因此怪物開始有了語言表現(xiàn)。兩部影片沿襲了那個時代的哥特(Goth)式風格。哥特式以恐怖、超自然、死亡、頹廢、巫術、古堡、深淵、荊棘、黑夜、詛咒、吸血鬼等為標志性元素。這種畫風烘托了恐怖的氣氛，將科學家的邪惡一面彰顯放大。

1931年版《弗蘭肯斯坦》和1935年版《弗蘭肯斯坦的新娘》中的科學家弗蘭肯斯坦為同一位演員扮演。影片中弗蘭肯斯坦穿上了實驗室白大褂，顯得更為專業(yè)，瘦削的臉龐帶著堅毅的表情。他稱自己的實驗電擊復活是一個所謂的“瘋子”對三個“健全人”(他的妻子、朋友和教授)的表演。他要用行動否認自己是瘋子的說法。醫(yī)科大學里的老教授沃德曼評價說他是一位“非常有才華的年輕人，他在化學流電和生物電學領域的研究遠遠超前，已經(jīng)到了一個危險的階段，他喪心病狂，野心勃勃，古怪無常，他的瘋狂夢想是毀滅人體、再創(chuàng)造人體”(——電影對白)。他的未婚妻很少見到他，對他的實驗也疑竇叢生，出于對他的擔心還前往古堡實驗室探望。

3.《維克多·弗蘭肯斯坦》(2015)中的科學家形象

到了彩色故事片的當代，弗蘭肯斯坦留著些許胡須，雙眼炯炯有神，激動時嘴唇微微顫動，穿著維多利亞時代典型的衣服。他狂野而暴躁，當遇到了助手伊戈爾，他的瘋狂圖景變得清晰起來。他想要把死亡變成一種“暫時的狀態(tài)”。他是一個自負的天才，像一個失控的速度狂。他造人深層次的原因來自心靈深處被埋葬的童年創(chuàng)傷。他在聚會上向幾位女性講述自己的計劃和科學實驗意圖。他說女性的身體完全沒有必要用于生殖，女人們受到了驚嚇。

(二)科學家形象的幻化——怪物

1.怪物的外形

1910年默片中的怪物因為沒有聲音，只能看到他丑陋的形象，連怪物自己也接受不了自己丑陋的鏡中像。

1931年版的影片中，怪物的形象發(fā)生了一點變化。原始人的毛發(fā)沒有了，面容更加接近一個男性正常的容貌，只是五官尚顯粗糙。怪物高大魁梧，手指特別修長，骨骼突出，難以做出人的復雜表情。他能聽懂人話，開始發(fā)聲，雖然只是簡單的咿咿呀呀表達。

1935年版《弗蘭肯斯坦的新娘》中，移植來的大腦具有語言功能模塊，在盲人朋友的教學下，怪物開始說一些簡單的詞句，如朋友、好、喝酒。而且怪物懂音樂，能感知，有情感。他被盲人的琴聲吸引，進入盲人的房間。深感孤獨的盲人不知道他是怪物，歡迎和善待他。怪物大腦中是有語詞存儲的。盲人說：“如果你能聽懂我的意思，請把你的手放在我的肩上?！庇谑?，怪物把手放到了他肩上。

2015年版《維克多·弗蘭肯斯坦》中，怪物沒有語言，最多只是大聲嚷嚷，感覺更像一個工業(yè)化的大力神。

2.怪物的性格

1910年版的默片中，怪物是面目可憎的，但很巧妙的是，怪物有自我認知。當他從鏡子中看到自己丑陋的面目，怪物對自己的“造物主”科學家弗蘭肯斯坦產(chǎn)生了恨意，說明他已經(jīng)具有了真正人類的審美標準和審美心理。

1931年版的影片中，教授提醒科學家弗蘭肯斯坦怪物的頭腦是來自一個罪犯，因此天生具有邪念和破壞性。弗蘭肯斯坦在影片中辯解道，都是死去的組織。言外之意是意識也隨著物質死去。果然，怪物最初誕生并沒有馬上展露出邪惡的一面，在科學家面前他是順從的。當弗蘭肯斯坦打開古堡的天窗，怪物第一次看到陽光的時候，他伸開雙臂去擁抱，他有著跟人類一樣的對光明的向往。但是他怕火，駝背舉著火把過來，他就發(fā)狂了。怪物暴力的一面在受到人類的驚嚇時激發(fā)了出來。因為他長得面目可憎，身形高于常人，人們把他視為異類，女人見之驚叫，男人操起棍棒。在這樣的威逼下，怪物為自保開始了暴力殺戮，真正變成了怪物，四處逃竄。怪物跌跌撞撞地逃竄到樹林中，遇到了一個小女孩。善良的小女孩送給他鮮花，他聞到了花香，感受到了美好，展露出了笑容。他跟小女孩一起玩游戲。小女孩教他把花扔到湖里，花朵如浮萍，他感受到了快樂。小女孩的臉龐跟鮮花一樣美麗，因為對生命沒有概念，他抱起小女孩一把扔到了湖里。這是影片的一個轉折。怪物因為殺死小女孩激怒了村民，真正成了人類要毀滅的怪物。為了存活，他的性格中僅有的天真和善良徹底泯滅，他開始見人就掐死，把弗蘭肯斯坦也扔下古堡。在劇情高潮的古堡，眾人燒之。

1935年版的影片呈現(xiàn)的怪物有了更多的人的社會特征。他從被燒的古堡中逃出，順手殺死了尖叫的村民，然后一路逃竄。遇到不知情的盲人音樂家的好酒好肉暖床的款待，他向善的一面呈現(xiàn)出來，過得很開心，跟盲人成了朋友。當追逐的村民發(fā)現(xiàn)他而燒毀屋子的時候，怕火的他還試圖營救盲人朋友。他渴望有朋友，他認識到他的朋友只能來自同類，當然村民們不是他的同類，也不愿意和他做朋友，于是，他要求弗蘭肯斯坦和博士一起為他造一位女人做“朋友”和新娘。可是，人造新娘睜眼見到他也尖叫躲開，怪物倍感孤獨，徹底絕望，與人造新娘和博士同歸于盡。影片中有一個細節(jié)，怪物放走了弗蘭肯斯坦和他的愛人，表達對自己的“造物主”弗蘭肯斯坦的一絲謝意。

2015年版影片中的怪物更有威懾力，他有兩個心臟和四個肺，因此力大無比且不容易殺死。他一復活就開始破壞，毫無天性中的溫存和善良。起初弗蘭肯斯坦看到怪物非常動情，完全把他當成是自己親兄弟的化身，伸出友愛之手去撫摸，結果換來的是怪物的暴力和殘殺。這是一個性格簡單的純粹的怪物，徹底擊破了“造物主”科學家的美麗幻象。

3.怪物的命運

1910年的默片中，怪物是莫名消失的。鏡子成了一種怪物消失的媒介，弗蘭肯斯坦看到了鏡中的怪物，然后鏡中像又變成了自己，即提示怪物就是弗蘭肯斯坦的幻象，或者怪物是附著在弗蘭肯斯坦身上的魂魄，即科學家邪惡的一面。怪物來源于科學家體內，也回到了科學家體內。1931年版的影片中，怪物因為殺死小女孩，作惡多端，成了全村的威脅，被村民用火燒死在古堡中。這是普通民眾對反倫理的科學成果的否定。1935年版的影片中，怪物是自殺。他出于對生存和愛的絕望，拉下了實驗室中的作用桿，整個實驗室毀滅。這是“被造物”對“造物主”的所謂科學理念的否定。為什么怪物需要一位新娘，這部影片中這個動因突顯了“人”的定義。怪物的出現(xiàn)是科學家弗蘭肯斯坦無視人是自然界的產(chǎn)物的生物學規(guī)律硬造出來的，導致怪物沒有人類的內涵。他沒有同類，沒有朋友，沒有社會性，他無法繼續(xù)存活。反自然的科學家必須繼續(xù)反下去，給他造出一位新娘，這樣他或許可以像人類一樣繁衍，建立自己的“怪物史”。2015年版的影片中，怪物被科學家弗蘭肯斯坦和助手協(xié)力殺死。科學家親手毀滅了自己的科學成果，標志著他自己承認了失敗。

二、科學家形象的烘托和反襯：科學助手

在瑪麗·雪萊的小說中，并沒有一個名叫伊戈爾(Igor)的角色，維克多·弗蘭肯斯坦也沒有任何駝背的實驗室助手。但是電影中增加了這一形象，對于敘事和描述弗蘭肯斯坦的科學家形象形成了一個有力的補充。

1931年版影片中有一位駝背弗里茨，頭發(fā)隨意蓬亂，衣著簡陋，聽從弗蘭肯斯坦使喚，他和弗蘭肯斯坦一起盜墓，但對死人有著弗蘭肯斯坦沒有的畏懼，當弗蘭肯斯坦要求他爬上去割下吊尸的時候，他恐懼地說“不”。他潛入大學實驗室偷竊大腦，當不小心碰到骷髏的時候，他受到了驚嚇。

1935年版影片中沒有明確的科學助手的角色。但是另外一位合作科學家在同弗蘭肯斯坦共同創(chuàng)造怪物新娘的時候，間接充當了助手的角色。他其實比弗蘭肯斯坦更為瘋狂。他獨立創(chuàng)造了“小人國”一般的一群生命，希望有弗蘭肯斯坦創(chuàng)造常規(guī)尺寸人類的技術。他發(fā)現(xiàn)了怪物之后，冒出了一個為怪物創(chuàng)造一個女人的念頭，從而綁架弗蘭肯斯坦的未婚妻，脅迫弗蘭肯斯坦和他共同創(chuàng)造怪物新娘。

2015年版影片中的科學助手伊戈爾的角色分量明顯增強。伊戈爾是一個地位低下的馬戲團小丑，也是一個醫(yī)療奇才。他醫(yī)學知識淵博，能夠畫出解剖圖，看人體像x射線一樣對各部位了然于胸，他得到弗蘭肯斯坦的賞識。他不僅僅輔助弗蘭肯斯坦展開科學實驗，而且還充當了一位冷靜、有理性的年輕科學家角色。當他覺得弗蘭肯斯坦的科學實驗走向癲狂時，開始勸阻弗蘭肯斯坦停止實驗。他又是一位有良心的科學助理，因為弗蘭肯斯坦治好了他的駝背，把他救出馬戲團的囚籠生活，盡管反對，但他從人情和道義上真切地幫助弗蘭肯斯坦，一直陪伴到弗蘭肯斯坦自己徹底醒悟。伊戈爾不僅成為弗蘭肯斯坦的助手，而且成為朋友，他們一起挑戰(zhàn)科學的極限。隨著弗蘭肯斯坦在癲狂中越陷越深，伊戈爾對起死回生的想法越來越感到不安，直到一切在蘇格蘭城堡中終結。

三、弗蘭肯斯坦在現(xiàn)實中的投影

(一)真實歷史上的“弗蘭肯斯坦”

弗蘭肯斯坦和歷史上的一位醫(yī)師有相似之處。約翰·亨特(John Hunter，1728—1793)是英國外科醫(yī)師，英國病理解剖學的奠基者，提倡研究和實驗的早期學者，從事比較生物學、比較解剖學、比較生理學和比較病理學，1749—1750年在切爾西醫(yī)院隨切斯爾登(William Cheselden)學習外科學。他醉心于收藏各種畸形器官和人體標本。同時期有一位“怪人”。1761年查爾斯·伯恩(Charles Byrne)誕生于北愛爾蘭利特勒布瑞治地區(qū)，由于患有巨人癥，他的身高遠超于常人，19歲就已8英尺，2年后又長了2英寸，去世時高達8.4英尺(6)1(foot)英尺(呎) =12 inches 英寸(吋) = 30.48 centimetres(厘米)。。他被稱作“北愛爾蘭巨人”，僅活了22歲。

亨特醫(yī)生很早就盯上了伯恩，嚇得伯恩在生前特意囑咐朋友，死后確保他被埋在一個鉛棺材里，以防止掘墓人挖出他的遺體并賣給醫(yī)療機構?？墒呛嗵爻龈邇r買通了他的殯儀員，把他的尸體制成了骨架標本。1799年，亨特醫(yī)生將伯恩的遺骸交給了皇家外科醫(yī)師學會公開展覽。后來一些群體開始自發(fā)關注這位18世紀的“北愛爾蘭巨人”，希望可以幫助他完成遺愿，將尸骨葬于大海?？苫始彝饪漆t(yī)師學會的人堅決不同意，聲稱為了醫(yī)學研究不能這么做。亨利博物館發(fā)表聲明，稱將于2021年閉館，在此期間會認真討論查爾斯人體標本的展出問題(7)Hannah Devlin.Irish giant’ may finally get respectful burial after 200 years on display. Fri 22 Jun 2018 17.57 BS.。

(二)科學史上的“電擊復活”和從宏觀到微觀的“造人”實例

1910年的默片中，沒有詳細交代如何得到創(chuàng)造生命的原材料，只呈現(xiàn)了弗蘭肯斯坦攪拌一些粉末狀的東西然后倒入熔爐，經(jīng)過反應升華，一個類人怪物就產(chǎn)生了。1931年的影片中，弗蘭肯斯坦和自己的大學教授沃德曼交談中提到關于x光紫外線的知識，據(jù)說x光線是光譜中最小的光束，他發(fā)現(xiàn)是錯誤的，他用他的機器突破了這一觀點。首先他用動物死尸做實驗，然后對著死去的人的心臟電擊了三周，最后把這束光線射到他的實驗尸體上，賜予他生命。1935年版《弗蘭肯斯坦的新娘》作為1931年版《弗蘭肯斯坦》的續(xù)集，造出了一位女人，因為出自同一個科學家之手，原理也是電擊復活，選擇了暴風雨來臨的時刻，利用風箏導電，隨后新娘有了生命。總的來說，這幾部相同題材的影片在造人技術上主要利用死人器官縫合，然后電擊復活。

生物科學上的生命起源和本質，以及生命繁衍一直是其重要課題。人類技術革命已經(jīng)步入第四次革命階段?；魻柕ふf：“威爾斯(H.G.Wells——引者注)對科技問題的探討主要圍繞物理與化學，如今的科學興趣將聚焦于生物學?！盵6]1954年于波士頓成功完成器官移植手術，1986年發(fā)生轟動全球的由人工授精及代孕母親引發(fā)的“M女嬰”案(8)懷特·海德是斯特恩夫婦的指定代孕母親，根據(jù)簽訂的協(xié)議，海德在指定日期內應該把女嬰交給斯特恩夫婦，并獲得7500元美金作為酬勞。然而，十月懷胎后，她對這名被稱為M并由自己生下的女嬰產(chǎn)生了感情，不愿歸還，斯特恩夫婦只能采取法律手段，強制海德還嬰。這位代孕母親被剝奪了養(yǎng)育的權利，不被承認為母親。美國當時對此事還進行了游行活動，高舉“婦女不是生育的狗”的抗議牌。而如今，全球各地都存在“代孕母親”的事實。。其實，早在1938年，德國胚胎學家漢斯·斯伯曼提出了動物克隆的設想。1952年，羅伯特·布瑞格和托馬斯·金提取小蝌蚪的細胞核開展無性繁殖實驗。1953年，沃森和克里克揭開了生命遺傳物質即DNA的雙螺旋結構。1955年，布瑞格和金的核細胞移除術被稱為現(xiàn)代克隆無性生殖研究的基礎[7]。自此，科學界從未停止過克隆動物的實驗。除了牛、羊、老鼠、猴子、猩猩等已被克隆出來的哺乳動物外，2001年1月美意兩國科學家宣布將嘗試克隆人。2002年4月，意大利人塞韋里諾·安蒂諾里宣布已經(jīng)誕生了第一個克隆人。2002年5月韓國大邱市的生物合成公司舉行新聞發(fā)布會，聲稱第一個克隆人將誕生在韓國。2005年英國紐卡斯爾大學向世人展示了克隆人的過程，但實驗許可只維持了一年。雖然克隆技術能夠推動科研發(fā)展和解決醫(yī)學問題，但是將克隆技術運用于人所帶來的倫理恐慌不在于技術本身，而在于它對人類的影響[8]26。

電擊在科學和醫(yī)療上是有一定治療效果的，但功用遠遠沒有達到“復活”那么神奇。請看一則新聞：“由于姆萬巴的病情已經(jīng)有了好轉，博爾頓隊醫(yī)喬納森·托賓也透露了搶救姆萬巴過程中的一些細節(jié)。從姆萬巴倒在球場上到被送入醫(yī)院的78分鐘里，他的心臟已經(jīng)停止了跳動?！畬嶋H上，他那時候已經(jīng)死了?！瘬?jù)托賓透露，為了讓姆萬巴的心臟恢復跳動，醫(yī)療人員共對他進行了15次電擊，其中2次在球場上，1次在球員通道，12次在救護車上，終于將姆萬巴從鬼門關拉了回來。據(jù)博爾頓俱樂部最新的官方消息，姆萬巴目前在倫敦胸腔醫(yī)院接受治療，并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病情好轉的跡象，他的心臟已經(jīng)可以不用借助任何藥物就能跳動了，四肢也可以活動，不過還需要接受進一步的觀察?！盵9]

再來看一則關于基因嬰兒的報道：“去年(2018——引者注)10月份一個夜晚，一對早產(chǎn)雙胞胎女嬰通過剖宮產(chǎn)手術降生。中國醫(yī)院工作人員把她們裹在白色襁褓中，放在恒溫箱里。這家醫(yī)院的醫(yī)護人員幾乎都不知道，這對雙胞胎身上藏著一個秘密。而知道這個秘密的人——曾留學美國的研究員賀建奎博士——已經(jīng)飛往當?shù)?，在醫(yī)院等候她們了。這對雙胞胎是他創(chuàng)造的世界首例基因編輯嬰兒。他花了兩年時間做研究，為了讓她們不受其父的艾滋病毒感染，他改造了胚胎基因。賀建奎給兩人取名為露露和娜娜?！盵10]這是一則當代造人的科學實驗。造人的方式由宏觀進入了微觀，從縫合巨大的死尸進入了重組基因的階段。這是科學的重大進步和創(chuàng)新，是否又是當代某些瘋狂科學家們的杰作？在人類進入21世紀的全球化進程中，一個明顯的變化就是歷史的縱深感消失。文化變遷，生命的軌跡和生命的內容發(fā)生了巨大變化。我們喪失了作為個人生命和家族歷史的有機傳遞的大部分，這已經(jīng)是一個全球化的文化癥候。如果再隨意制造生命體，任意界定一代人的概念，那么人類將漂移向何方？

四、瘋狂科學家的終結：是科學家還是撒旦

18世紀60年代，從英國發(fā)起的技術革命是技術發(fā)展史上的一次巨大革命。蒸汽機、路易吉·伽爾瓦尼電生理學，以及伏特電化學和電磁學等都成為那個時代的關鍵詞，現(xiàn)代生物、電學、醫(yī)學開始揭開新的一頁。

1915年4月，德軍在比利時伊普雷戰(zhàn)役中首次大規(guī)模施放160噸氯氣，給法國和阿爾及利亞士兵造成很大傷亡。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中共有12 000噸芥子氣被消耗于戰(zhàn)爭；因毒氣傷亡的人數(shù)達到130萬，其中88.9%是因芥子氣中毒。經(jīng)過一戰(zhàn)殘忍的毒氣戰(zhàn)后，1925 年《日內瓦協(xié)定書》再次重申禁止使用毒氣[11]。毒氣戰(zhàn)的運用是科學進步的一個“后果”。在毒氣研究中，德國科學家的瘋狂科學實驗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1918年，德國人弗里茨·哈伯(9)德國化學家(1868—1934)。獲得了諾貝爾化學獎。他奠定了現(xiàn)代氮肥工業(yè)基礎，是造福于民的科學天使，但當戰(zhàn)爭到來，他內心的魔鬼釋放了出來。德國增設了一個專門的秘密機構——A10局，由哈伯擔任局長。哈伯還與其他著名化學家(如1920年諾貝爾化學獎得主瓦爾特·能斯特)共同研究毒氣，同時德國成立了一個專門進行氯氣研究的實驗室，由哈伯負責。哈伯不僅成為德國毒氣戰(zhàn)的科學負責人和帶頭人，而且兼任化學兵工廠廠長。氯氣研究很快取得重大突破。哈伯還研制出了新毒氣——光氣，光氣殺傷力比氯氣大10倍。1915年12月9日，德軍在伊普雷地區(qū)對英軍進行了光氣作戰(zhàn)，1000名英軍中毒。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中哈伯幾乎參與了研制、指導、指揮德軍主要的化學戰(zhàn)，所以哈伯被稱為“現(xiàn)代化學戰(zhàn)之父”“化學戰(zhàn)的創(chuàng)始人”。愛因斯坦曾經(jīng)氣憤地指責哈伯是“科學界的無賴、一個喪心病狂的走狗”。哈伯卻辯解說：“一名科學家在戰(zhàn)爭期間屬于自己的祖國，在和平期間才屬于全人類。”英國一家雜志評論：“正是哈伯這個化學家把他的聰明才智用在了戰(zhàn)爭和殺害人類，化學武器的使用奏響了野蠻化學戰(zhàn)的序曲。這永遠是哈伯的恥辱，德國人的恥辱?！盵12]

美國物理學家惠勒說道：“公元1941年10月，薩克斯(美國總統(tǒng)顧問——引者注)傳遞愛因斯坦的信函之后的兩年，羅斯福批準全力發(fā)展原子彈。當年12月7日，日本攻擊珍珠港?！瓗缀跛忻绹硟鹊奈锢韺W者，在先前對于是否應該從事與戰(zhàn)爭相關研究的猶豫盡皆消失，我們全心投入?！盵13]愛因斯坦于1939年寫信給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敦促美國政府開發(fā)原子能與核武器，建議“同那些愿意為這一事業(yè)作出貢獻的私人進行接觸”[14]。當本·戴維談到科學家的研究對象和工具時說：“科學家是研究自然的人，他們不研究上帝和人。他使用的智力工具是數(shù)學、測量和實驗，而不依靠權威的解釋和思辨與靈感?！盵15]

在一戰(zhàn)的陰影下，1931年版《弗蘭肯斯坦》和1935年版的《維克多·弗蘭肯斯坦》繼續(xù)演繹著反倫理的科學家弗蘭肯斯坦，二戰(zhàn)更大規(guī)模的傷亡與核武器的使用造成了普通民眾對科學更為恐懼和擔憂。2015年版影片中的弗蘭肯斯坦作為反面科學家的形象，更突出了當代科學與倫理和信仰的關系，其重要性依然值得思索。弗蘭肯斯坦在電影中的對白：“你從未想過眺望星空嗎？或者不知道什么會導致樹發(fā)芽？從來不知道什么會把黑暗變成光明？但是如果你喜歡那樣說，人們會說你是瘋子，如果我發(fā)現(xiàn)了那些事情，如不朽的事情，我不在乎他們認為我是瘋子?！?10)電影《維克多·弗蘭肯斯坦》(Victor Frankenstein)，2015年。他希望用科學來創(chuàng)造不朽。諷刺的是，1931年版的影片中，當弗蘭肯斯坦的電擊死尸復活后，他激動中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感謝上帝”。其實他是不畏懼上帝和死亡的(當督查用槍指著他的時候，他說“我不畏懼死亡”)。他盜墓，他解剖，他說自己不怕。他沒有一絲一毫對尸體的信仰。

如果說1931年版和1935年版的影片中只是暗含對科學反宗教的提示，那么在2015年版的電影《維克多·弗蘭肯斯坦》中，科學與宗教信仰這個主題則走到了受眾面前，影片中的角色蘇格蘭督查圖平就是上帝的具象化。他認為弗蘭肯斯坦的實驗是撒旦的杰作。電影把圖平和弗蘭肯斯坦之間的斗爭設定為信仰與科學之間的斗爭。圖平有兩段和弗蘭肯斯坦的對質。他提醒弗蘭肯斯坦生命是神圣的。弗蘭肯斯坦說生命只是應用化學的實際成果。他認為督查這樣的人阻礙了科學的進步，而且總是一成不變、執(zhí)迷不悟。督查提醒他小心自己的玩物驚怒了上帝，自然中毫無仁慈可言。在他倆的第二次對質中，督查告訴弗蘭肯斯坦，自己體驗了妻子患病死去的過程，死亡是一道深淵，沒有任何人可以從中重返人間。當他也墜入那道深淵時，他會和妻子相遇，他并不希望妻子復活。他認為弗蘭肯斯坦創(chuàng)造生命是對上帝的直接挑釁。為了突出這一觀點，甚至用上了馬戲團女演員的說教：“學院里的那個東西，我從它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生機，用你們的機器去給予無辜喪命的人以重生，跟創(chuàng)造出一個不存在于世間的活物是截然不同的?！?電影對白)

從人類發(fā)展的歷史看，宗教與科學的發(fā)展是結合在一起的，都是人類對世界的理解過程。昨天的科學技術相對于今天和明天都是不發(fā)達的，人類對世界的逐步認知必須借助某些抽象的東西，比如上帝。當人們對事物的本源是什么不能回答時，就說是上帝創(chuàng)造的，于是上帝和神的概念便產(chǎn)生。當科學家弗蘭肯斯坦開始替代上帝，開始“造人”，自然是與宗教和倫理相悖的。他的實驗結果又是一個恐怖的“怪物”，他有悖上帝、有悖倫理的科學即宣告失敗。柏拉圖的“洞穴比喻”即使放在今天也具有相當大的意義，因為我們始終只是通過“洞穴”看世界而已，只不過這個“洞穴”隨著人類的進步而不斷擴大，但始終不是整個世界。但是，如果一個事物的存在能誕生另一個事物的話，那么它就是有價值的。這也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16]。宗教與科學相互影響著發(fā)展到當下，科學不斷地向前高速發(fā)展，但是科學的邊界在哪里？科學的發(fā)展必然需要用倫理、道德、信仰來束縛，電影借助宗教的力量來譴責和制約科學無限制的張力，這是一種路徑，但并非一種任何時候都有效的路徑?？茖W家自身的成熟和修養(yǎng)更迫切。影片中的瘋狂科學家都“自食其果”，要么被怪物驚嚇，要么被怪物殺害，都受到了自身科學“成果”的懲戒。在歌德的代表作《浮士德》(Faust)中，魔鬼和上帝打賭，魔鬼讓浮士德與他簽訂協(xié)議：魔鬼滿足浮士德生前的一切要求，但浮士德死后魔鬼取走他的靈魂。在四個版本的弗蘭肯斯坦電影中，魔鬼是科學家弗蘭肯斯坦心中邪念的幻化，瘋狂科學家的靈魂何嘗不是跟魔鬼簽訂了一份瘋狂的協(xié)議呢[17]？科學是偉大的，但不能越界，科學是有邊界的，科學家必須具有高度的責任感和倫理道德，把持住最后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