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冰
我第一次近距離看到黃河,是在三十多年前。
那年冬天,我到沈陽出差,想要在隴海線河南境內(nèi)從車窗看看黃河。
到了風陵渡,正值夕陽西下,火車行駛到鄭州黃河鐵橋中間,轟隆隆呼嘯而過的窗外,一片金黃的洪流自北向南涌來。夕陽映照下,一川黃金流水如剛出爐的鋼水,閃射著金燦燦的光華在天地之間奔流。
“這就是黃河??!”
就在我癡癡望著金光燦燦的黃河,心旌飛揚、不能自已時,火車一聲長嘯,駛過了黃河大橋。窗外的田野、村莊,又陷入冬日的肅殺、灰蒙。
第一次和期待已久的黃河相遇,竟僅如此短短的一瞬間。然而,就是這轉(zhuǎn)瞬即逝的匆忙一瞥,鄭州附近金光閃射的黃河水和車窗外黃河流經(jīng)華北平原時的浩蕩氣勢,便讓我終生難忘。
《幼學瓊林》有句話說“圣人出,黃河清”,意思是說經(jīng)年濁浪排空的黃河是很難變清的。但我在蘭州看到的黃河,卻青碧如洗。
那次到蘭州天色已暮,我投宿的賓館就在黃河鐵橋之側(cè),拉開窗簾,一條清粼粼的河流躍然窗外。河水清澈碧翠,舒緩東流。我有些納悶:明明就住在黃河邊上,眼前哪來這么一條纖塵不染的河流呢?室友指著窗外一河清流告訴我,眼前這條碧水清流就是黃河。他還告訴我,黃河在蘭州以上,都清澈如許。后來到了青海貴德,面對從瑪多黃河源頭起步,在青藏高原蜿蜒奔流500多公里后依然青翠如玉的黃河水,我竟感動得雙目濕潤。
彼時彼刻,我的感動不僅來自黃河上源清澈見底的黃河水,更緣于此前我在壺口看到的泥沙俱下、跌宕奔突的黃河的膂力與氣勢。
為寫作《渭河傳》,我從陜北高原進入被滾滾南下的黃河劈開一道裂口的秦晉大峽谷。
縱橫交織的溝壑環(huán)繞而下,閃爍著金色波浪的黃河時隱時現(xiàn)。到了壺口鎮(zhèn),滿河流水如凝結(jié)在一起的黃金粘液,閃射著耀眼金光在秦晉大峽谷深處舒緩南下。傍依只有零星細浪無聲翻滾的黃河轉(zhuǎn)過一個彎子,驟然間就有隆隆巨響迎面撲來。順著震徹峽谷的喧響望去,茫茫水霧從峽谷中央升起。水霧升騰的地方,在西北高原奔走2000多公里的黃河帶著已經(jīng)與茫茫黃土地融為一體的顏色奔涌而來。一個巨大的石壺朝天敞開,因兩岸層層疊疊的巨石阻攔沖擊而頓時變得膂力震天的滾滾黃河,如身披黃金鎧甲、沖鋒陷陣的威武之師,手挽手,肩并肩,高舉金光四射的團團巨浪,一排接一排,奮不顧身,朝巉巖高筑的壺口奔瀉而下。飛瀉而下的巨浪跌落壺底,似沸湯開壺,激流翻滾,聲震如雷。堆堆巨浪飛濺而起,如競相綻放的黃金,金光四射,璀璨奪目。
那一刻,黃河兩岸被一種令人心旌飛揚的金黃色映照著、籠罩著、擁抱著,猶如黃金鍛造的宮殿。以至于此后多少年,只要一想起黃河,我耳際就回響起排排巨浪涌入壺口時排山倒海的隆隆巨響,眼前就浮現(xiàn)出壺口瀑布前赴后繼、激情綻放的黃金浪花……
(大浪淘沙摘自文匯筆會微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