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伏羲廟到杜甫草堂

武強華

慢火車

看雪山、蒼黃的牧草

馬和牦牛在雪山下吃草，需要

一小時二十分鐘

剩下的九小時四十分鐘

我都在想一件事情

天水的十一月

應該要比河西的十一月

溫暖一些。那高出的幾度

可能一部分來自天意。一部分

來自我們內(nèi)心的磷

從河西去羲皇故里

十一個小時的火車

車輪摩擦出的每一個火花

都在緩慢而急切地

撲向另一團火

在伏羲古廟想起父親

耕作，漁獵，結(jié)繩記事

一截草裙和獸皮上的象形文字

把我的祖先和我的影子

重合在一起

一種莫名的親近感

一種遠古才有的真實

和殘酷，還原了我

作為一介草民的真實身份

參天古樹下，陰影如八卦晃眼

我悄悄把手伸進衣服

確認著遠古時代的一個胎記，真的

已由我的父親鐫刻在了我的身上

并確信，偏殿屋頂上那個修廟的人

他臉上的灰塵，是替我掩藏了

一個人之所以為人的

全部善良和羞愧

從伏羲廟到杜甫草堂

雨就這樣下著。十一月

時空隧道，倒灌著

一股泥濘和徹骨的寒

相距不遠啊，千萬年也只是一瞬

那個耕田，打獵的人突然轉(zhuǎn)身

一身瘦骨，寫下千古詩句

——茅屋為秋風所破

上古至今，茅屋依然

為秋風所破

他們好像是同一個人的

兩個影子，又像是

兄弟或父子

他們的茅屋

稻黍與詩稿

只隔著一場薄涼的秋雨

大地灣

又是陶罐

讓我心生憐愛的線條

陰影。一雙美人的手

在暗處摩挲著

地坑的深處

光線里的永恒，均勻地

分隔著黑暗

和光明

我不關心別的。我只想

輕輕地捧起那個粗礪的陶罐

嗅一嗅六萬年前

那些炭化的糧食和粘稠的美酒

古樹下

你用一棵八百年古樹的眼睛

注視著我

在山頂上，你從背后

把我定格為沉思、走神，俯瞰山河的

一個美人。一個黑色的輪廓

我感覺到了，但我沒有回頭

我要等八百年以后，這棵古樹的陰涼

悄悄地，從背后

覆蓋住我的肩膀

夜 飲

歡顏的時刻過去了。有一種虛空

仿佛已無路可走

渭水邊吹來的風，新鮮

且隱隱發(fā)燙。如我第一次見你

陌生而親昵

多好的夜晚啊，什么都沒有說

什么都不必說

就醉了。我們像親人一樣

從沉默中

獲得了安慰

“除了詩歌本身，不存在真正的滿足”

我什么都不奢望。是風

封緘了你的嘴唇

天水的微笑

石頭的記憶要靠刀來復原

拈花一笑

不知磨鈍了多少鋒利的刀斧

在眾多高大威嚴的佛像之下

一尊小小的菩薩

孩子般無邪的笑臉，突然

如一記閃電擊中了我

她看到了什么？鐵絲防護欄外

微雨的江山，一種明黃的樹木

像墨綠群山溢出的喜悅

恣意漫延

還有什么值得憂傷

久久出神的我，懸浮在麥積山陡峭的石階上

不由自主

換上了一幅石頭的笑臉

南宅子遇雨

沒有什么比雨水更懂你的心

說下就下了。莫名的惆悵

夾雜著致命的親切，游魂一樣

飄忽在每一間空蕩蕩的屋子

這不是你的家，但你以為

總有一個人在這里等你歸來

迂回曲折的過道里

忽然會出現(xiàn)一張讓你驚喜的臉。但是

到處都濕漉漉的，有什么在暗中

一點一點腐朽。越往深處越搞不清自己

前世到底是小姐的身子

還是奴才的命

地窖里又黑又冷，靜得

像世界多出來的部分。是否有人

在此殞命，有人

在這里偷偷哭過

繁華中至少有一半是淚水。也許

這才是一場大雨真正想要表達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