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張世清喝得暈暈乎乎。
張世清沒有回家。
他晃晃悠悠走進了理發(fā)店,見店里只有李小巧一人,便隨手碰上門。
李小巧正在清掃屋地上的亂頭發(fā),扭頭見進來的是張世清,就沖他笑笑,嘴里說你又喝酒了,一邊繼續(xù)清掃屋地。張世清走過去,從背后將李小巧摟住,兩只手捂在她胸前。李小巧手里的笤帚落在了地上。張世清見她半推半沒反抗,膽子大起來,一把將她扳轉(zhuǎn)過來,讓她面對著面擁在自己懷里,然后像雞啄米一樣,在她臉上眼上鼻子上頭發(fā)上亂點一陣。她撒嬌地哼了一聲,這更加撩撥了他。他彎腰猛地將她抱起來,放她到床上。他剝?nèi)チ怂妥约旱囊路?,那根輕易就進入了她的內(nèi)部。在進入的那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暢快。李小巧在他身下扭動著,輕輕地呻喚著。像翻身的鷂子,他的情緒直插云霄……
一陣刺耳的汽車?yán)嚷?,突然滑過李小巧的理發(fā)店。這意外的尖叫,讓情緒高漲的張世清,一下縮了回去。張世清出了一身冷汗,他仰面躺在李小巧身邊,像得了一場大病,喘著粗氣,感到渾身無力,咚咚的心跳聲,自己都能夠聽見。
由此,張世清患上了早泄病。
導(dǎo)致張世清早泄的原因,實際上是身心疲憊、精神高度緊張和恐懼。理發(fā)店緊挨公路,環(huán)境差。張世清擔(dān)心別人看見或聽見,心里一直處于緊張狀態(tài),突然的喇叭聲,讓他受到了驚嚇。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張世清從小養(yǎng)成了手淫的不良習(xí)慣。手淫本身并不會引起早泄,但每一次他都怕被別人發(fā)現(xiàn),總是設(shè)法盡快結(jié)束,從而使大腦皮層性中樞興奮迅速增強,養(yǎng)成了匆匆忙忙的習(xí)慣,如果他懂得這些知識,早從心理上自我治療,還是能夠好轉(zhuǎn)的,可他所處的環(huán)境和文化程度限制著他,更不可能有人去引導(dǎo)他,才走到了如此地步,在第一次與女人交手時,就敗下陣來。
1
郝桂英與張世清的婚事,定在農(nóng)歷十一月十九。十九是黃道吉日,也表示天長地久之意。
嫁娶的日子,是雙方都找“明眼”看過商定的。其實在訂婚前,郝桂英就找“明眼”看過?!懊餮邸逼^指頭,又搬書看了一陣說,你是1974年出生的虎,是木虎,你是一個能夠容忍的人,看事情比較實際,眼光比較公正,并能和各種行業(yè)的人打成一片,你性格平靜、和氣,注重事情的表面,注重事情表面的秩序,不愿聽到批評;男的是1973年生的牛,是水牛,他是一個很現(xiàn)實的人。有耐心又嚴(yán)酷無情,講究規(guī)則和順序,他特別關(guān)心的是,改變他的地位,讓他走進一個安全的境地。平時講虎牛相克,但一只水牛和一只木虎都沒有兇氣,能夠在一起生活。
在舉行婚禮的前3天,郝桂英去將軍墓理發(fā)店剪發(fā)。理發(fā)店的李小巧邊忙活邊問她,聽說你和張世清訂婚了,過兩天要辦婚事,是真的嗎?郝桂英高興地說,是!
村里傳播這種消息,比拔節(jié)的竹筍還快,別人問一問是正常事,郝桂英心里沒在意。
李小巧接著問,你了解他嗎?郝桂英說,咋不了解?李小巧說,我最了解他。說完,還輕輕地哼了一聲。郝桂英問,他咋啦?李小巧抬起頭,望著鏡子里滿臉喜悅的郝桂英,意味深長地?fù)u了搖頭,然后,嘴角一撇說,結(jié)了婚你就知道啦!
當(dāng)時,一心撲在婚事上,滿心都是幸福感覺的郝桂英,根本沒把李小巧的話聽進去,更不知道她和張世清有過茍且之事,直到幾年后,郝桂英回憶起來,才如夢方醒、恍然大悟。
在舉行婚禮的前一天,郝桂英按照公司的規(guī)定,才正式請了三天婚假。她邀了幾個工友明天作她伴娘,然后回家緊張地準(zhǔn)備著明天的事。下午哥、姐、姐夫們用拖拉機,把陪送的物品送了過去。晚上忙到十一點,才準(zhǔn)備就緒。
明天就走進了另一個家庭。郝桂英躺下后無法入睡,大腦里如蒙太奇,一個個畫面,不停地從眼前閃過。她回憶自己的戀愛過程,方知她和張世清之間平淡無奇。
2
她和張世清是通過媒人相識的。那是今年夏天的一個上午,郝桂英從公司回到家里。娘正在家拆洗被褥。娘說,你回來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郝桂英問有啥事,娘說有人來提親了。郝桂英問他是那兒的,娘說是將軍墓村的,是秀永的兒子,叫……叫張世清,現(xiàn)在跟人家開車。
盤磨村和將軍墓村幾乎相連,娘說的這一家人,郝桂英是知道的。娘又說,文妮是媒人,早先秀永找到你姨,你姨也答應(yīng)提這門親事,前四五天,文妮來家說了,俺告訴她,先要給你商量商量,人家還等著信兒哩!停了會兒,娘又補充說,他比你大一歲,家里有房子,以后不用再為蓋房子發(fā)愁,啥時見個面?郝桂英說,等下個星期吧,下個星期我上白班,星期三下午我回來。娘問,今兒還走不走?郝桂英說,還上四點班呢!娘說,那你早些吃飯,拐到你姨那兒,打聽打聽他們家里的情況。郝桂英說行。
吃了午飯,郝桂英步行到將軍墓村。姨他們正吃飯。她向姨了解張世清,姨說的和娘說的差不多。張世清爹不在了,有一個姐,是本村婆家,姐夫在監(jiān)獄里住著,還有三年刑期。姨說,他姐夫是他姐夫,跟他關(guān)系不大。郝桂英覺得,姨說得有道理。
星期三,郝桂英如期回來了。晚上,媒人文妮帶著張世清,來到郝桂英家。張世清還提著兩包點心,這一舉動,讓郝桂英家的人非常感動。按常規(guī),第一回見面,是不帶任何東西的,因為還不知道以后,倆人能不能繼續(xù)處下去。第一回來,張世清手里就拎著東西,足以看出人家的誠意。郝桂英雖然認(rèn)識張世清,但平時并不注意他。她仔細打量了他。高高條條的個兒,一頭長發(fā),大眼睛,長臉,面目清秀,穿著講究。
轉(zhuǎn)眼進入了十月,張世清與郝桂英約定,晚上八點鐘,在盤磨村西的公路邊見面。見面后,他們向八一水庫走去。
他們坐在水庫邊,話并不多,無非談些工作上的事和熟人之間的事,但郝桂英心里還是很高興,長這么大,她還從來沒和任何一個男人,在這樣明亮的月光下,望著漣漣水波,聽著嘩嘩淌著的水流,單獨相處。也就是說;她還從沒有這樣的浪漫經(jīng)歷。她的心中,不由放射出青春的火花。一陣秋風(fēng)掠過,她打了個寒噤,兩只胳膊不自由地抱在胸前,自言自語道,天有些涼啦!張世清說,天是有些涼啦!張世清伸出胳膊,試探著將郝桂英抱住。張世清問,這樣好點吧!郝桂英說,暖和多啦!郝桂英心想,還是有個男人好,有一個知冷知熱、知饑知飽的人在跟前,就滿足了。
又過了一個月,秀永托媒人文妮,拿著一份重禮來盤磨村,提出訂親。娘征求郝桂英的意見。郝桂英說,我也不知道,你們看著辦吧。郝桂英還沒認(rèn)真考慮過自己的婚事,她和張世清只接觸了幾次,彼此還不夠了解,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她并不討厭他。兩家相比,張世清的條件比自己優(yōu)越。郝桂英在家里排行老四,前邊兩個姐姐、一個哥哥,平時家里有事一般都讓大的去辦,從不讓她操心,即使有了事,她也言聽計從。她下邊有個妹妹;去年也結(jié)了婚。她夾在中間,老是一個人晃來晃去,別人說閑話,自己覺得也不舒服。她說不出意見,娘替她作了主。
自己就要嫁人了,她對婚姻沒有奢望,只想成個家,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過日子。平淡是真!她這樣安慰自己。
郝桂英見一頭牛朝她走去,那牛長得特別,沒有犄角,瞪著兩只大眼睛,直直地望著她。她頑皮地拍拍牛肚子,之后去牽牛尾巴。咦!牛尾根部下側(cè),長出一個奇怪的東西,像牛的陰部,卻又不是。難道這是一頭母牛?她想。她放下牛尾巴,朝前走幾步,扒住牛脊,用力跳到了牛背上。她左手抓著牛脊,右手拍一下牛屁股,那牛頭一仰,竟慢慢地飛起來,在空中翱翔,她的心懸在了半空。不知過了多久,她隨著那頭牛,竟然飛到了海洋上空。上邊是藍藍的天,下邊是藍藍的海,美麗極了。突然,呼地一下,她隨牛沉落到洋面上,然后在那里漂泊。海洋無邊無沿,深不可測,她驚恐萬分。
郝桂英打了一個寒噤,驚醒了,出了一身冷汗。她這才意識到,剛才是在做夢,一個奇怪的夢。她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它,催促自己入睡,因為明天有重要的事。她做了幾下深呼吸,平靜下來,很快又進入了夢鄉(xiāng)。
早上醒來,陽光已撒在了院子里,空氣也格外透明。郝桂英想起夜里那個夢。騎在牛脊上,在空中飛翔,空氣是那么透明。無邊無際的天空,讓她眼暈,她擔(dān)心從牛脊上掉下來,會摔成肉泥。那寬大無邊藍藍的海洋,同樣也讓她感到眼暈。她沒有上過天,也沒有下過海,連海邊都沒到過,只是在電視里見過。
做夢,一些不著邊際的夢。
爹和娘早就起來了,兩個姐姐、姐夫、哥嫂、妹和妹夫,還有幾個孩子也早早地來了,接著來的是其他的親戚、同學(xué)、朋友,小院里一派熱鬧景象。九點鐘,當(dāng)伴娘的幾個同事都來了,她們跟她去化妝。她坐在凳子上,其中一個同學(xué)給她修理頭發(fā),之后往臉上擦粉,涂唇,畫眼線。有幾個朋友,站在一邊指指點點。她對著鏡子邊說邊笑。她把張世清給她買的耳墜、項鏈、戒指戴上,又換上新娘服。好友鄭雙玲笑著說,真像個新娘子,又作怪道,娘子,上轎吧!把在場的人都逗樂了。
話剛說完;,接親的隊伍果然就來了,七八輛車,輛輛掛著大紅花。接新娘的車,是輛紅色桑塔納,車上除了掛著大紅花,還拉著幾條彩帶。
二姐走了進來,問準(zhǔn)備好了沒有,郝桂英的一個同學(xué)接過話說,都準(zhǔn)備好啦。要離開這個生她養(yǎng)她的家了,此時此刻,郝桂英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郝桂英感到心里一酸,眼淚啪嗒啪嗒掉了下來,同事勸她。她卻哭得越痛,一會兒,竟趴在桌上抽泣起來,大伙兒你一句我一句地勸,說倆村就跟一個村一樣,這么近,想啥時回來就啥時回來,長大都要離開爹娘的,長大不走,倒成了爹娘的累贅。說得郝桂英反涕為笑了。
十一點鐘,張世清和幾個伴郎,來請郝桂英動身。十一點半,就進了張世清的家門。鞭炮聲、音響里傳出的歌唱聲、大人小孩的嬉笑聲,熱鬧非凡,大門上、院里掛著紅背面、紅紙禮單、紅對聯(lián)。大門兩邊是紅對聯(lián):
銀河無情隔兩岸鵲橋有意渡雙星橫批是:喜結(jié)連理
洞房門上的紅對聯(lián)是:
載雪梅花飄秀閣臨風(fēng)蘭韻入香帷橫批是:錦堂璧合
洞房里,新床、新被、新組合柜、新梳妝臺、新沙發(fā)、新彩電,還有昨天下午,陪送來的新被褥、新臉盆,全是新的,墻上的涂料是新的,就連窗紙也是新的。送親的、娶親的,還有鄉(xiāng)親們,來來往往,參觀洞房。有幾個小伙子,怪里怪氣地給郝桂英開著玩笑。嫂子真漂亮,今晚鬧洞房,你倆甭想……那小伙子邊說邊舉起兩個手指,一張一合地做著下流動作。另一個說,嫂子,窗紙夜里準(zhǔn)破,注意窗下偷聽人。伴娘毫不客氣地阻止他們亂說。
吃了午飯,送親的、娶親的、喝喜酒的漸漸散去,郝桂英把朋友、同學(xué)和同事們送走,留下好友鄭雙玲一個人陪著,鉆進別人家里歇著去了。
晚上,村里有不少人,來家里喝喜酒,直到九點多鐘。在這之前,郝桂英把陪她的好友鄭雙玲,送出家門。十點鐘,人都散盡了,張世清搖搖晃晃,從外面走了回來??磥?,今天他喝得不少。
張世清姐姐張世玲,把郝桂英、張世清送進洞房,提來一塑料桶涼水、兩暖瓶熱水,對他倆說了一句,你們早些睡吧,便扭身關(guān)門走了。
屋里只剩下郝桂英和張世清倆人。世界一下子寂靜下來。他倆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話,都覺得不大習(xí)慣,又彼此感到很陌生,只靜靜地坐著。過了很久,郝桂英問,累了吧?張世清說,酒喝多啦!郝桂英說,早點歇著Ⅱ巴!張世清嗯了一聲,算作回答。郝桂英走過去,將床鋪好。郝桂英原想,充滿誘惑的新婚之夜,會彌漫著浪漫和激情,沒想到的是,他們的新婚之夜,卻啥都沒有發(fā)生。
3
郝桂英脫掉鞋,先上了床。既然嫁給人家,以后就是人家的人了。郝桂英這樣想著,膽子就大了。她見張世清還坐在椅子上發(fā)呆,于是催促道,早點歇著吧!張世清又嗯了一聲。郝桂英慢慢地脫衣服,張世清也上了床,他們先后鉆進了被窩里。
郝桂英眨巴著眼,望著天花板。天花板上白瑩瑩的新涂料上,透出淡藍色的光,好似月光下的水塘。
張世清拉滅了燈。在關(guān)燈的一霎那,郝桂英眼前一片模糊,同時,她的心跳也加快了。從電視里和書本上,她看到過,也從別人嘴里聽說過,所以,她懂得接下來將會發(fā)生啥事,可她的想法落空了。她聽到張世清轉(zhuǎn)了一下身,接著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從他那呼吸聲里,她判斷出,他是背對她躺著的。
她有些失望。她想,是因他喝酒的緣故吧,再說他忙了一天,肯定是累了。她理解了他,心里平靜了下來。她轉(zhuǎn)過身,與張世清背對背躺著。多少天的忙活,就是為了這一天,今天還算順利圓滿。隨著將要結(jié)束的今天,她的心,逐漸放松了下來。
第二天,他們起得很早,剛洗漱完,叫親的就來了。按照當(dāng)?shù)孛袼祝裉煲亻T,也就是由張世清和他的家人,陪著郝桂英回娘家,張世清到丈人丈母娘家認(rèn)親。
吃過早飯,歇了片刻,一行人起身來到郝桂英娘家。在眾人面前,張世清到堂屋里,對著丈人丈母娘,叫了聲爹娘,接了開口錢。之后,來到郝桂英原先住的屋里,在一張圓桌旁坐下,和陪他來的人一起,吃糖嗑瓜子。十一點多,上了兩瓶酒滿滿一桌菜,由郝桂英兩個姐夫陪著,開始對喝起來,直到下午兩點。
張世清又喝得不少,郝桂英娘家陪酒的人一直灌他。陪他來的人勸他少喝點,他卻說沒事沒事。只要讓他喝,他端起就是一杯。大家都覺得他很實在,以致后來,都不勸他了。
張世清回到家,把幾個陪他認(rèn)親的人送走,便和郝桂英還有幾個閑坐的人看電視聊天。晚上放了兩張光盤,都是香港成龍演的武打片。
郝桂英躺下后,仍舊看了一陣天花板。張世清一身酒氣。張世清拉滅燈,仍轉(zhuǎn)身背對著郝桂英。郝桂英心里埋怨他,喝恁多酒干啥,喝多了真誤事。她想把手伸進他的被窩里,撫摸一下他的肌膚,她也只是想想而己。她轉(zhuǎn)過身,仍背對著背。
郝桂英的婚假期滿,按說,要在認(rèn)親的那天,也就是昨天晚上或今早七點半前趕回去,但她上的是下午四點的班,所以,中午趕到公司也不算晚。昨天已經(jīng)說好了,上午由張世清送她到公司,本來張世清家的人,打算讓一輛面的送她的,卻被她拒絕了。打面的需要三十塊錢,而坐公共汽車,倆人只需六塊錢,既然成了一家人,就沒必要講排場。
九點多,郝桂英簡單收拾了一下,往包里裝了些糖果瓜子,和張世清一起來到村北的公路邊,等候汽車。
車站車牌對過,那家理發(fā)店門上的藍棉門簾,不時被北風(fēng)掀起,路上的塵土被卷起來,在空中旋轉(zhuǎn)。那扇棉門簾被掀開了,李小巧探出頭,將一盆臟水潑到店門一邊,面無表情地溜了郝桂英和張世清一眼,又迅速地縮了回去。
公共汽車來了,車上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偌大的車廂里,顯得很空曠。上車后,他們坐在一個雙人座上。三天的婚假,郝桂英覺得既緊張又漫長。除一件事未完成,感到缺憾外,總體上還是滿意的。她的心,仍沉浸在新婚的興奮和喜悅之中。
到公司女職工宿舍樓門口,趁值班員不在,郝桂英把張世清領(lǐng)到了二樓宿舍里。兩個年輕的女職工,見到郝桂英高興地哇地驚叫一聲。郝桂英讓張世清坐在她的床邊,然后打開包,從里面抓出兩把糖果和瓜子,讓她們吃。她們一邊說吃喜糖,一邊剝開往嘴里塞。郝桂英又到其他宿舍,撒了一圈糖果瓜子。
4
郝桂英在公司里上了四天班,又回了一趟家。這次不是請假,是換班之間的輪休。
上午,郝桂英先回了娘家,下午才來到張世清家。婆婆在,屋里還坐著一個五十出頭的男人,郝桂英知道,他叫老治。
張世清還沒回來。
郝桂英打開爐門,讓蜂窩爐里的火旺起來。婆婆提來一暖瓶開水,倒進新暖瓶里。婆婆說,這是剛開的水。郝桂英說,沒事,我坐一壺。婆婆回自己屋了;郝桂英打開電視,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等待張世清。
傍黑時,張世清回來了,郝桂英心里一陣興奮。吃完晚飯,郝桂英幫著洗過碗筷,回到新屋。張世清打開電視,眼神慌亂地說,我……我找老貴有點事。郝桂英囑咐他,早些回來。
一會兒,門響了一下,進來的是張世清的姐姐張世玲。張世玲推開東屋門,給郝桂英打過招呼,又寒暄一陣,話題轉(zhuǎn)到了丈夫身上,說明天要去監(jiān)獄探望李小常,順便給他帶幾件衣服。郝桂英至今不知道這個姐夫李小常犯了啥事,她也從沒問過,所以,她也不知道咋去安慰她,只嗯嗯啊啊地應(yīng)付著。一會兒,張世玲到西屋給娘說話去了。
郝桂英一個人坐在家里,手握遙控器,頻繁地調(diào)換頻道。一個小時過去了,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好看的節(jié)目。
張世玲要走了,來給郝桂英打招呼。婆婆跟在后邊。郝桂英和婆婆把張世玲送出大門?;厝ズ螅鹿鹩碾娨暪窭锓鲆豁彻獗P,找出一張叫《鬼妻》的片子,放進DvD?!豆砥蕖肥瞧阉升g《聊齋志異》里的一個故事,說是泰安有一個叫聶鵬云的,與妻子關(guān)系甚好,天有不測風(fēng)云,妻子突然暴病而死,聶鵬云很悲傷,每天坐臥不寧。一天夜里,聶鵬云獨自坐在家里,妻子從門縫里飄進來,聶鵬云驚喜萬分,問你咋來啦,妻子說,我已成鬼,但感知你的哀悼和思念,便向主子求情,抽空兒回來跟你幽會。聶鵬云非常高興,于是攜妻上床就寢,做起愛來,半夜雞叫前離去。這樣生活了一年多,聶鵬云也不提續(xù)親的事,兄弟叔伯勸他續(xù)妻,他答應(yīng)下來,于是便娶了一個良家婦女,過了幾天,鬼妻知道了,責(zé)備聶鵬云不講義氣。一天夜里,夫妻兩人脫衣就寢,鬼妻乘風(fēng)而至,她從床上拽起新妻,摑了她一巴掌,指責(zé)她侵占了她的床,新妻那里咽下這口氣,于是和她吵打起來,聶鵬云光著身子,蹲在一邊不敢阻攔,雞叫時鬼妻才離去。新妻懷疑聶鵬云妻子并沒死,覺得無顏在世,便想上吊自殺,聶鵬云講了原委。夜里鬼妻再來,新妻懼怕地躲了起來,鬼妻并不與聶鵬云同床,而是經(jīng)常折磨他,使他患病臥床不起。聶鵬云求得鄰村道人,用幾根削尖的桃木,釘住亡妻棺材。從此,鬼妻不再出來。
院里有啼嗒啼嗒的腳步聲,郝桂英心里感到害怕。一會兒,又聽到門吱扭一聲開了,卻不見人影,不禁嚇了一跳。呆了會兒,張世清進來了。郝桂英問,你推門不進來,在那里干啥?張世清說,我見院里有個東西在跑,可能是老鼠。郝桂英說,剛才看了一個片兒,挺害怕的。張世清問,是不是《鬼妻》?郝桂英說是。張世清說,都是胡編的,哪有鬼?
張世清又一身酒氣。郝桂英問他,張世清說,到老貴家,老貴總得要喝酒,就喝了幾盅。郝桂英聽了,感到怏怏不快。
他倆看了一會兒電視。說了幾句話,便上床睡了。這一夜與前兩夜如同一轍。新婚后,他倆同居過三夜,既然誰也沒動誰,直到同居第六個夜晚,他倆的身體才有了接觸,這是張世清婚后的第一次釋放。
5
張世清和郝桂英同居的第六個夜晚,也就是他們婚后的一個月之后,心里漂著一團迷惑的郝桂英,主動向張世清伸出了手。
上次他們在一起時,也就是他們同居的第五個夜晚,郝桂英一夜沒睡。
那天,張世清沒有喝酒。燈被關(guān)掉后,郝桂英仍睜著一雙眼睛,豎著兩只耳朵,靜聽張世清的動靜,她先是聽到他一陣均勻的呼吸聲,一會兒他動了一下,呼吸聲又沒有了。她轉(zhuǎn)一下身,左側(cè)位對著他脊背躺著。灰蒙蒙的夜色透過窗戶,她只能看到他的輪廓。
他翻動了一下身,面朝上,豎著耳朵也聽到了她的呼吸,猜出她正面朝著自己,心里不由得一陣緊張。
女人所具有的細心,使她聽到了他眨眼的一霎那,睫毛分開時輕微得摩擦聲,她心里升起了一種欲望,一種被撫摸的欲望,她希望他的手能伸過來,輕輕地?fù)崦眢w的某一個部位,哪怕他伸手拉她一下,給她一個暗示,那樣,她就會馬上鉆進他的被窩,貼在他身上。她等待著。過了一會兒,她聽到他又翻了一下身。她屏聲靜氣,靜聽他發(fā)出細微的聲音,他的每一次動靜,都讓她心里充滿希望,可這些希望,如五顏六色的肥皂泡,一個個很快都破滅了。她不能理解,別人的蜜月是咋度過的,難道也是這樣?可從別人嘴里,說的都是讓人聽了就臉紅的話,那是一種刺激,自己咋就沒發(fā)生那種事呢?過了會兒,她突然想起了那個鬼片兒,那個鬼妻現(xiàn)形時猙獰的面目。她感到毛骨悚然。她膽怯地縮了縮身,緊了緊被角。她覺得有一個女鬼,從門縫里飄了進來,她睜眼去看,眼前卻是黑洞洞一片。她又想,女鬼咋能來這里呢,張世清從前又沒娶過妻子?她想起了張世清的話,那都是胡編的,哪有鬼?是啊,世上哪有鬼呀?都是自己嚇唬自己罷了,有鬼也是在人的心里!想到此,她競暗自笑了。張世清又翻了一下身。從他的呼吸聲里,她判斷他現(xiàn)在正面朝上躺著。這么多天了,她發(fā)現(xiàn)他始終沒有面朝她躺過,她不知道他為啥這樣。她想起那天在車間里,一名男維修工,曾給她開玩笑。我說郝桂英啊,姑娘的時代,對你已一去不復(fù)返啦,躍身一變就成了媳婦。郝桂英笑著嗔怪他,就你多嘴!郝桂英心想,我成了一個媳婦,可誰知道,我還沒有真正嘗到當(dāng)媳婦的快樂呢?是因張世清膽小,還是……她不敢想下去。她心里漂著一個謎團,她想解開這個謎。她望著窗戶,直到天亮。
郝桂英到公司的第三天下午四點,下了白班,從車間回到宿舍,她匆匆換下工作服,坐車回了家。
躺在床上,郝桂英的右手從被窩低下伸了過去,手指觸到了張世清胳膊,張世清全身抖動了一下。
張世清驚慌地望了她一眼,然后拉滅了燈。
郝桂英想,他終于有了反應(yīng)。不諳世事的郝桂英,以為張世清抖動,是因激動的緣故。郝桂英又做出一個大膽的動作,她把自己的枕頭向東一推,緊挨張世清的枕頭,又迅速掀開被子,鉆進張世清被窩里,并且貼在了他身上。她感到張世清全身在抖動,同時,她也感到了他的體熱。她被他攔在懷里。這一刻終于到來啦!她興奮不己,她也抱住了他,用手撫摸他的身體,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突然,張世清停了下來,伸手拉燈,屋里霎時通亮,讓人覺得很刺眼。
郝桂英瞇著眼,驚訝地問,你咋啦?因為她知道要辦的事,還沒有真正開始,她弄不清張世清要干啥。她見張世清在被窩里忙了一陣,一會兒扯出一個褲頭,褲頭上有一片濕糊糊的東西。郝桂英又問,你咋啦?張世清說,不咋!張世清撫摸了她幾下,無奈地說,咱睡吧。郝桂英說,睡唄。張世清說,以后讓你看張光盤。郝桂英問,啥光盤?張世清說,就是一張光盤。郝桂英心想,看一張光盤,還用這會兒說?
郝桂英回到自己被窩里,回想剛才發(fā)生的事,心里不知是喜還是憂。結(jié)婚這么久了,這是他們身體第一次親密接觸,然而,他們的行動又很快結(jié)束了,張世清從被窩里扯出濕漉漉的褲頭,說明了啥?而此時郝桂英并不知曉,張世清讓她看那張光盤,是出于啥目的,她更不知道,張世清對她要采取一種特別行動。
郝桂英看到張世清要讓她看的光盤,是在張世清告訴她的第十天。
晚上九點,張世清插住門,神秘地將彩電音量調(diào)小,把一張光盤放進DVD倉里,郝桂英看后才知道,張世清讓她看的,是公安局明令禁止的黃色光盤,片子里盡是男人和女人,相互用手指和舌頭操作,低級下流的動作。郝桂英從來沒有看過這樣裸露、動作奇怪的場面,但這些片子,又具有奇特的誘導(dǎo)力,特別是讓不諳世事的她,一看那些鏡頭,身子就軟下來,每一幕都讓她驚心動魄??赐昶樱瑥埵狼鍝碇鹿鹩⒆呦虼策?。
郝桂英預(yù)感到今晚要發(fā)生啥事,是那種她等待已久的事。
張世清把自己剝光,然后挪過去靠在郝桂英身上。郝桂英臉上泛起兩片潮紅,像被火燒了一樣地燙,兩眼迷迷蒙蒙。
張世清拿著一把手電筒,縮進被窩里。
郝桂英茫然,任他擺布。一會兒,張世清露出頭,把手電筒放在一邊,興奮地對郝桂英說,你還是個處女。郝桂英沒有說話。張世清把手伸下去,穿過她茂密的叢林,激蕩在她的溪流之間,她聽到了溪流潺潺之聲,滴咚滴咚很悅耳,她看到了那些溪流清清流動,在清澈見底的溪流上面,彌漫著霧一樣的熱氣,熱氣從溪流間緩緩地升起來,又悄然融化在天空,隨之有幾片紅葉漂下,悠悠的,漂到溪流邊緣,被岸擋住,接著又被流水沖擊而下,這時,從叢林間,傳來鳥的婉轉(zhuǎn),風(fēng)兒陣陣吹過,樹葉隨風(fēng)蕩漾。突然,郝桂英覺得身體鎮(zhèn)痛了一下,這種鎮(zhèn)痛就像大堤決口,轟的一聲震顫,洪水一泄而下,帶著一路響聲,淹沒了河草,淹沒了莊稼。轟轟隆隆的河水中,一條小船隨流而下,洪水卷起的浪頭,不時地拍打著小船,發(fā)出一聲聲沉悶的聲響,小船沿著浪頭起伏疊蕩、生生不息。
郝桂英出了一身汗。待她稍微平靜下來,聽到張世清說,從此后,你不是處女啦!
郝桂英聽了他的話,并沒有傷感,反而產(chǎn)生一絲興奮。按理說,早該破了女兒身了,她早已蠢蠢欲動,結(jié)婚這么久了,等待這么久了,她甚至感到了壓抑,今天總算達到了目的。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從此,她算是一個正常的媳婦了。當(dāng)時,她并沒想到會走離婚這一步,固封的她,認(rèn)為理應(yīng)把自己的身體獻給丈夫,至于以后如何,她不知道,而這個男人,并非是一個具有實際意義的丈夫,在這段生活里,她并沒有真正體驗到丈夫的體貼和雄壯,而是生活在一個虛無飄渺的境界里。盲從的她,心底里也泛起不少疑問,只是不好意思開口罷了。
郝桂英突然想起,已到了年關(guān),便問張世清,快過年了,看你和家里需要置辦些啥?張世清說,不用吧!過年的東西將軍墓都能買到的。郝桂英說,這樣吧,過兩天你到市里找我,咱一塊兒去街里轉(zhuǎn)轉(zhuǎn),給你買件羊毛衫。張世清說,我身上穿著毛衣哩!再冷了,外邊套上襖就行了。郝桂英說,買一件吧!羊毛衫又薄又暖和。張世清說,這幾天車挺忙的。郝桂英說,那你甭去了,到時我給你拿回來Ⅱ巴,過年的瓜子、糖家里不用準(zhǔn)備了,讓我買吧!張世清說行。郝桂英讓他想想看還需要啥,他說不需要啥。郝桂英說,再買一張掛歷畫吧!張世清要自己來辦這件事。
早晨,郝桂英走的時候,婆婆提來一包煎餅,說是昨晚在家灘的。郝桂英心想,昨晚咋沒聽見灘煎餅的聲音呢,面糊下鏊子時,會有很動聽的知了聲的,咋沒注意呢,光顧看光盤了。想到此,她的臉蛋上竟泛起了兩片紅霞。這時,婆婆對兒子說,世清,你給桂英裝進去。張世清找了張報紙包在外邊,然后裝進一個塑料袋里,讓郝桂英提走了。
過了幾天,郝桂英到街里轉(zhuǎn)悠,她走了幾家商店,挑了又挑,最后在中興商廈,給張世清買了一件連自己都舍不得穿的羊毛衫,因為這一件羊毛衫,花了她近月工資的三分之一,但他并不覺得心疼,這不是給別人買的,他是自己的丈夫。她提著羊毛衫,跨出商廈大門時,像完成了一個使命似的,感到很驕傲。
郝桂英在小年三十才放了假,她把公司發(fā)的大米和一大包年貨,送到娘家。娘告訴她,昨天張世清提著兩瓶酒和一條煙來家了,問你回來沒,我說桂英給她大姐打電話說,小年才放假的,如果回來我讓她趕緊過去。郝桂英在娘家吃過午飯,才朝將軍墓村走。
郝桂英走到院子里,看到門旁都換上了新對聯(lián),院里也掃得干干凈凈。婆婆聽到動靜,走到西屋門口,笑著對郝桂英說,世清就說去接你,世清正在和面呢!說完,婆婆扭頭喊兒子,說桂英回來啦。張世清把手中的活兒放下,刮了刮手上的面,從西屋出來,走進自己的新房。郝桂英把塑料袋扔到床上,笑著說,給,這是給你買的羊毛衫,你穿穿試試。她又從一個大塑料袋里,掏出兩個小塑料袋,這兩個小塑料袋都是透明的,一個裝得是瓜子,一個裝得是五顏六色的糖果。張世清說,你買的東西可不少,我正和面準(zhǔn)備包餃子呢!郝桂英讓他先去。郝桂英見墻上掛了一本新掛歷,是兩個月一張美人頭的那種。她解開那兩個小塑料袋,從里面抓些瓜子和糖果,用一張報紙包起來,拿著去了西屋。郝桂英把那一包放在桌上,對婆婆說買了點瓜子和糖果。婆婆看一眼桌上盤里的瓜子和糖果,說,你還買啥東西,我都準(zhǔn)備好啦!郝桂英笑笑,綰起袖子開始干活。
餃子餡已經(jīng)調(diào)好,婆婆正坐在低桌旁的小板凳上等著,張世清把和好的面團,放到案板上,用刀切成四塊,把其中三塊放到面盆,剩下的那一塊兒揉了幾下,搓成長條,再用刀切成長小塊,撒些補面,用手掌在案板上團均勻,按扁,婆婆用小搟杖搟成片兒,郝桂英和張世清包上餡兒,捏好,然后整齊地擺在箅子上。
這是郝桂英在這里過的第一個春節(jié),也是第一次在婆家包餃子,所以,她盡力把餡包得多一些,餃邊捏得小一些,形狀美觀一些。箅子上很快被她擺了一片,看去就像排列整齊哈哈笑著的胖娃娃。婆婆夸獎,她包得餃子真好看。
掌燈十分,餃子都包好了。除了晚上吃的,大年初一的餃子,也都準(zhǔn)備好了。煮好餃子,婆婆先盛了兩碗,分別擺在祖宗碼和灶爺碼前,供奉一番才吃。
村里有人開始放鞭炮,時遠時近,稀稀落落。張世清吃著餃子說,我也買了幾掛鞭炮,等十二點放一掛,明早放一掛。郝桂英笑笑。沒有說話。婆婆說,吃完餃子,看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吧!張世清問幾點開始,郝桂英說八點整。張世清把婆婆屋里的黑白電視打開,正好頻道調(diào)在中央一臺,主持人趙忠祥,在講“除夕之夜”的來歷。說是“除夕”,源于先秦時期的“逐除”,意為歲末趕鬼,那時科學(xué)不發(fā)達,古人相信在一年的最后一天,擊鼓驅(qū)逐“疾疬之鬼”,末年才會無病無災(zāi),這就是“除夕”這一節(jié)令的由來?!俺Α痹诠艜r,還有許多別稱,如除夜、逐除、歲除、大除、大盡等,但意思都是送舊迎新、祛病消災(zāi)。蘇東坡記載曰歲晚相與饋問為‘饋歲,酒食相邀呼為‘別歲,至除夜達旦不眠為‘守歲,蜀之風(fēng)俗如此。趙忠祥渾厚圓潤的音質(zhì),以及抑揚頓挫的語氣,聽起來格外入耳。聽完,張世清叫一聲,哦!原來除夕,是這個意思啊。
郝桂英看了看手表,再有幾分鐘就到八點鐘了,她回到自己屋里,打開電視,準(zhǔn)備收看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忽然,她聽到院子里,有噼噼啵啵的聲音,以為張世清在放鞭炮,可她又覺得聲音不對,走到門口,見張世清站在院子里,左手舉一個舊臉盆,右手握一根木棍在敲。郝桂英不解地問,你在干啥?張世清解釋說,電視里不是說除夕要擊鼓嗎,臉盆就當(dāng)鼓擊唄。聽了他的話,郝桂英不由得笑起來。郝桂英說,甭敲了,春節(jié)晚會馬上開始啦!張世清這才把舊臉盆和木棍仍在一邊,回屋看電視。倆人一直堅持看到晚會敲響新年的鐘聲。這時候,村里的鞭炮聲連成一片,張世清也拿了一掛鞭炮,從一頭撕開個口子,找到炮捻頭兒,又點了一顆煙,笑著對郝桂英說,我放鞭炮啦。郝桂英點點頭。張世清擔(dān)心娘受到驚嚇,于是沖著西屋大聲喊,待娘有了回音,張世清才在院子里噼噼啵啵地放了一陣。
中央電視臺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還在繼續(xù)進行著。張世清回到屋里,聽到郝桂英說,早點睡吧,明天還得早起呢。郝桂英和張世清是新女昏,過年去磕頭是必不可少的。
郝桂英被一陣鞭炮聲吵醒,見窗戶已經(jīng)發(fā)白,街里傳來了人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她把燈拉著,看看表已經(jīng)六點多鐘,便坐起來穿衣服,她坐在床邊穿棉拖鞋時,見張世清還穩(wěn)穩(wěn)地躺著,便推了他一把,說,快起吧。張世清啊一聲睜開了眼。
郝桂英洗漱完,簡單化了妝,她聽到西屋吱一聲門開了,婆婆走出院門。這時,張世清正疊被子,郝桂英將門打開。
有倆年輕人從外邊進來;到西屋拜年去了,功夫不大,被婆婆送出了門。倆年輕人掀開新房門簾,笑著說了句,新媳婦起得挺早,然后扭頭走開了。
等張世清洗漱完。郝桂英說,咱去給娘拜個年吧?
他們相跟到了西屋,郝桂英帶頭跪了下去。郝桂英隨口說,娘,給你拜個年!婆婆嘴里說,起來吧起來吧,趕緊去扶郝桂英。郝桂英見煤火上坐上了鋁鍋,鍋里的水正咕嘟咕嘟地響,便說,鍋開了,煮餃子吧。婆婆說,你甭管了,讓我煮吧!說著,隨手從兜里抽出一張大票子,遞給郝桂英。郝桂英躲躲閃閃說不要。婆婆把票子給了張世清,說,你給桂英吧。張世清不想接,說,甭給了。婆婆嗔怪說,你這孩子,過門第一年;給,拿著。張世清接住,裝進兜里。
吃完餃子,婆婆在西屋里,等著村里的晚輩來拜年。
張世清到村里拜年去了,郝桂英回到新房里看電視。正月初一,郝桂英不用再去拜年了。張世清父輩只剩一個姑姑,在縣醫(yī)院工作,住在清風(fēng)市里。郝桂英姨,雖是這村的,因是親戚,大年初一去不大合適。
正月初二早起,郝桂英和張世清一塊兒到姨家,給姨拜了年?;貋砗?,相跟到了盤磨村。郝桂英的兩個姐姐、姐夫和妹妹、妹夫,以及各自的孩子,都集聚到這里,小院里顯得格外熱鬧。張世清給丈人丈母娘拜過年,便和挑擔(dān)們坐在一起,抽煙閑聊。郝桂英姐妹們,則忙著炒菜,每一樣菜都是兩份??斓街形鐣r,郝桂英把張世清從屋里叫出來,吩咐一番,然后,由郝桂英向外甥外甥女,每人發(fā)十塊錢的壓歲錢。.
中午吃飯時分了兩桌,倆老人、四個女婿、大閨女二閨女坐一桌。郝桂英、妹妹和幾個孩子坐一桌。吃罷飯,各自回各自的家。張世清又喝了不少酒,回家后就躺下睡了。
晚上,張世玲帶著孩子來了。他們先去了西屋,和娘說了會兒話。到東屋時,張世清迷迷噔噔躺在沙發(fā)上,郝桂英正在翻看一本《女友》雜志。張世清聽見姐姐和外甥來了,不大情愿地坐起來。郝桂英把盤里的糖果、花生、瓜子,拿來讓他們吃,她一邊逗著外甥,一邊往外甥兜里塞了幾顆糖果。閑聊了會兒,張世玲望著張世清說,明天去張東看你姐夫。李小常住在省第三監(jiān)獄,此監(jiān)獄在張東,為了避諱,有時,人們往往把去監(jiān)獄說成去張東。張世清臉上帶著不耐煩的表情問,明天人家讓看?張世玲說,是三中隊的探親日。張世清不瞞地嘟囔道,看他干啥!張世玲說,看他干啥?以后還指望他過哩!還有兩年就出來了。郝桂英說,兩年說快也快,一晃就過去了。郝桂英轉(zhuǎn)過頭,對丈夫說,世清,明天沒事,咱陪姐姐去吧!張世清說行。弟媳主動提出陪她去探監(jiān),張世玲激動得只想哭。
初三上午九點,郝桂英和張世清陪張世玲,來到省第三監(jiān)獄會見室。其實,將軍墓村距監(jiān)獄不過十公里,坐公共汽車只用二十分鐘,路挺順的,郝桂英回家或從家到公司去,都要從監(jiān)獄門前經(jīng)過,可她從沒進去過,這是第一次。當(dāng)她踏進監(jiān)獄大門,看到監(jiān)區(qū)大門緊閉,武警持槍守衛(wèi),不禁感到肅穆和威嚴(yán)。
會見室在一個二層小樓上。犯人和會見的人,被一道玻璃墻隔開,里邊的人穿著統(tǒng)一的藍衣白道服裝,一律光著頭,兩邊的人,都拿著話筒說話。會見室里分散著十多個獄警。一進去,郝桂英見張世玲把一張卡片,遞給坐在桌前的獄警,那獄警開了張手續(xù),打了一個電話。十多分鐘過后,張世玲眼睛猛一亮,說,來啦!然后奔過去。郝桂英和張世清緊跟其后。
他們在會見室西側(cè)的一個話筒旁停住了腳步。張世玲拿起話筒,和里面的丈夫說話,她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和世清、世清的媳婦一塊兒來看你了。郝桂英站在張世玲背后,抻脖子朝里看著,覺得她這個姐夫面熟,但又不熟悉??赡苁抢钚〕L岢隽藛栴},張世玲側(cè)一下身,看一眼郝桂英說,她叫郝桂英,是盤磨村的。張世玲又問了些諸如在里面是咋過的年,都吃了些啥之類的話,還敘述了自己和孩子,是如何過的年。大約談了二十分鐘,張世玲說,讓世清給你說幾句話。然后,她把話筒舉起來,想交給弟弟。不料,張世清要郝桂英跟李小常說話。郝桂英沒有心里準(zhǔn)備,慌里慌張接過話筒,一時不知說啥好。李小??粗?。她聽到他說,謝謝你來看我。郝桂英臉一紅,說,謝啥?都是一家人了。她側(cè)身看一眼張世玲,繼續(xù)說,你在里邊不方便,看需要啥?其實她的話是白說,她聽張世玲說過,吃的穿的和其它生活用品,是不能隨便稍進去的。李小常說,里面有小賣部,我不需要啥,你能來看我,我非常高興。郝桂英說,給你留一百塊錢吧,飯不可口了,想吃啥,你去小賣部買點。李小常毫不推辭地說,那謝謝你!郝桂英囑咐說,在里邊遵守人家的紀(jì)律,好好勞動,爭取早日出來,姐姐一個人帶個孩子也不容易。這句話好像觸動了李小常,他眨巴眨巴眼,繃緊嘴點了點頭。郝桂英把話筒交給張世玲。張世玲問弟弟有事沒有,張世清說沒事。張世玲才對著話筒說,別的沒事,就這樣吧!郝桂英看著李小常放下話筒,轉(zhuǎn)身朝里走了,忙問,錢咋給他?張世玲推辭了一番,然后,把郝桂英領(lǐng)到一個獄警跟前,把錢交給了獄警。
下了樓,郝桂英心里覺得空落落的。走出監(jiān)獄大門,郝桂英轉(zhuǎn)過身,又看了一眼那兩扇戒備森嚴(yán)的紅大門。紅大門的上方,有一行醒目的大字:監(jiān)區(qū)重地,禁止靠近。是??!人一旦犯了事,就失去了自由。紅大門對于她,陌生而又神秘,也是不可逾越的。紅大門是道分界線,把世界分成了兩個。人為啥這樣自己對待自己呢?
郝桂英心里久久不能平靜。
郝桂英和張世清相跟著,到縣醫(yī)院家屬樓,給姑姑姑夫拜過年,在那里吃過午飯后,郝桂英回了公司,因為初五就要上班。張世清則獨自回了家。
6
郝桂英有了自己的小家,總是每周必回。如果回去的早,就先到娘家呆著,趕黑再趕到婆家;如果回去的晚,直接就回自家?;丶腋缮??就是要滿足一種渴求。親戚、朋友該接的接該送的送,歡天喜地的把一個女人送給一個男人,就是要把兩個人的欲望公開化、合法化。而每次回去,郝桂英都心存渴望,最后卻失望而歸。張世清也正當(dāng)年,欲火中燒,可家伙不好使,欲罷不能。他努力想讓郝桂英滿足,便學(xué)著那天看的光盤里的動作,用手指讓郝桂英唏噓一陣。郝桂英當(dāng)時覺得全身熱熱的,過后,心里總是感覺不舒服,卻又不能對第三個人說,時間久了,心里就感到悶悶不樂。不過從此,她開始默默注意男人陽物的有關(guān)事來,特別是,這方面的病情和治療問題,有時,她一個人靜靜地思考著這些事。
轉(zhuǎn)眼半年過去了。那天,郝桂英下午四點鐘下了班,坐車直接在將軍墓下了車。她背著皮包沿街由北朝南往家走,迎面過來一個年輕人,她覺得這個年輕人很面熟。她出嫁那天,在洞房里給她耍鬧的,其中就有他,后來,在村里也多次見過面。他老遠就朝郝桂英笑,到跟前時他熱情地打招呼說,嫂子回來了!郝桂英也露出笑臉回答道,回來了,你干啥去?他說,有人要用車,我去定個準(zhǔn)。說話間他擦身而過,郝桂英聽到背后說,嫂子,晚上到你家里玩,歡迎嗎?郝桂英回過頭笑著說,歡迎,來吧!
郝桂英回到家,見大門緊閉,知道張世清還沒回來。婆婆也出去了?
村里每戶的街門大都是明鎖,張世清的街門是鐵的,安裝的是暗鎖。郝桂英掏出鑰匙打開門,徑直走進去。剛走到院里,就聽到一種奇怪的、帶有節(jié)奏的聲音從西屋里傳出來,郝桂英感到陌生而神秘。
郝桂英定神一看,那門也是緊閉著的。去敲西屋的門,看究竟發(fā)生了啥事?這個想法很快閃了過去。好像一種誘惑,讓她的雙腳像被磁鐵吸住了,她怔在那里一動也不動。不知過了多久,仿佛有一聲嘆息傳進她的耳朵里。她慌忙地輕輕地打開東屋的門。
在屋里,她一邊輕手輕腳地做些事,一邊豎起耳朵聽著動靜。
西屋里安靜下來,只有從遠處傳來吆喝牲口的聲音。
郝桂英看看屋門,見門簾完好地掛在那里,心便踏實了些一又過了一刻鐘,西屋的門輕輕開了,接著又靜下來。又過了五分鐘,從西屋閃出一個人。郝桂英從門簾縫隙里偷看了一眼,見走出去的那人是老治。
郝桂英心里感到疑惑不解。
一會兒,婆婆走到東屋,裝作啥事也沒發(fā)生,笑著跟郝桂英打招呼。郝桂英慌亂地看婆婆一眼,然后,看著屋地告訴她剛進門。婆婆問,晚上咱吃啥飯?郝桂英說,吃啥都行。
晚上,郝桂英回來路上碰到的那個年輕人,果真來了,還相跟著另外一個年輕人。他們來時,郝桂英和張世清正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劇一一《幸福不是一二三》。張世清指著郝桂英回家路上碰見的那個年輕人,介紹說,這是我給你常說的伙計張季春,跑出租車的。他又指著另外那個年輕人說,這是王三幫,在西路開維修門市,關(guān)系都不錯。郝桂英笑笑,讓他們坐在沙發(fā)上,自己則坐在床邊。他們東拉西扯、嘻嘻哈哈,談電視劇里的事,談村里的事,談熟人的事,談各自的事。
張季春給郝桂英開玩笑說,嫂子,說不定啥時找到你們公司,到時別忘了讓喝口水,管頓飯。
郝桂英笑著說,你說的,到那兒去吧,咋也的管你喝水吃飯。
王三幫湊上去說,我去管不管2
郝桂英說,管,都管!
張世清到茅房去了。
張季春的目光,從電視屏幕移到郝桂英的臉上,他翹起嘴角,眼睛放出賊亮的光,陰陽怪調(diào)地說,嫂子,結(jié)了婚日子過得不錯吧!給世清哥懷上了么?
郝桂英聽后臉一紅,笑了笑沒吭聲。
從張季春的表情和口氣上看,他像是知道些啥事,似乎還有些幸災(zāi)樂禍,這讓郝桂英心里覺得格外別扭。她強打起精神,裝作啥事也沒有,扭頭去看電視。
張世清回來后,他們又天南地北侃了一頓,倆人才走。
自從張季春說出那句話后,郝桂英心里一直難以平靜。是啊,咋啦!張世清究竟咋啦!她想弄清楚張世清是不是有病。她想,或許張世清那樣就是有病吧!一次在公司下班后,她去逛大街,曾在路邊的墻上,見到貼在上面的小廣告,專治男性陽痿早泄,久而不舉,舉而不堅,堅而不久,久而不泄,泄而不成。雖然她不能準(zhǔn)確地解釋每句話的含義,但她能夠猜到其中的意思。張世清是不是得的就是這種?。克棵肯氲竭@些,心里就一陣慌亂。
這次躺下后,郝桂英有意顯出主動和熱情,以致很快就把張世清推上顛峰,可張世清還是一身大汗的敗下陣來。打開燈收拾殘局,郝桂英看到張世清一臉內(nèi)疚,心里不僅一陣失望。已經(jīng)進入夏季,夜里無須再蓋被子。身心的疲憊,使張世清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喘著粗氣,他裸露著全身,燈光下,毛叢中趴著的陽物,顯得格外醒目。郝桂英望著那個令她想望,又令她失望的東西,腦子里一片空白。爾后,好奇從她的心底漸漸升起,是??!她還從來沒有真正地仔細地看過那東西,她想明白明白,于是膽子就大起來,她伸出手,撫摸著他的上身,手,慢慢地朝下滑,上身也隨之縮下去。她的手越過叢林,撫在了那物體上。她感到張世清的身體震顫了一下。她覺得那物體軟軟的,里面似乎有些細小的筋骨,她撥動它,它格外的隨和,撥到那里就趴在那里,她把它抽起來,沖著房頂,可一松手,那物體又趴下了,一動不動地趴著。
郝桂英小心地問,你那個是不是有毛???
張世清睜開眼坐起來,故作驚訝地問,哪個有毛???
郝桂英指一指說,那里。
張世清含糊其詞地說,我也不知道。
郝桂英有些急,追問,有沒有毛病,你咋能不知道?
張世清軟了下來,他辯護說,原來沒事,我也不知道后來咋成了這樣!
郝桂英問,這病能治吧?
張世清恍恍惚惚地說,可能能治。
郝桂英心里暗暗叫苦,但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現(xiàn)在有啥好辦法?得了這種病,對外人張不開口,還得悶在心里,只有悄悄去給他診治。
7
郝桂英調(diào)到下午四點的班。上午九點,她準(zhǔn)時站在了縣醫(yī)院大門口。張世清還沒來,她心里立刻生出怨氣,給你治病,你倒不積極,還得讓我等你!她朝西邊的路上張望,發(fā)現(xiàn)張世清走了過來。見了面,他們一句話也沒說,便相跟著朝里走去。到門診大廳內(nèi),郝桂英側(cè)身小聲說,先去找咱姑姑吧!張世清小聲答應(yīng)了一聲。
二樓政工科,姑姑跟另一位穿白短袖上衣的女職工正交談,見他倆進來,姑姑打聲招呼,又給那位女職工介紹說,這是我外甥和外甥媳婦。那位女職工,站起來說了句你們在,然后轉(zhuǎn)身走了。姑姑讓他倆坐下,問,來這兒有啥事?郝桂英說,來這兒看病了。姑姑問誰病了。郝桂英說世清。姑姑問世清得了啥病。張世清啊啊了一陣,沒說出口。姑姑追問,張世清才支支吾吾說是卑病。姑姑又默不作聲地看了他倆好久,才說,那我領(lǐng)你讓趙師貴看看吧,他是老中醫(yī)。姑姑帶著他們,來到一樓西側(cè),一間掛有中醫(yī)門診牌的房里。
姑姑把他倆介紹給穿白大褂的老中醫(yī),并說,外甥得了卑病,你給看看吧!趙中醫(yī)讓張世清坐下,又讓張世清的手?jǐn)R在腕枕上,細細把了脈,又看了看他的舌苔,之后說,你舌紅少苔,脈沉細數(shù),足見你平時腰酸膝軟,盜汗,遺精,骨蒸潮熱,手足心熱,小便淋漓,主要是腎虛不足,是不是這些癥狀?張世清忙說是。趙中醫(yī)戴上花鏡,拿起圓珠筆,在藥鑒上寫道。
熟地黃二十四克、山萸肉、干山藥各十二克,澤瀉、牡丹皮、白茯苓(去皮)各九克,三副。
寫完,趙中醫(yī)抬起頭說,抓了藥,把它研成末,煉成梧子大蜜丸,一天四次。每次二十粒,先吃一個療程,有效再來。張世清聽了直點頭。趙中醫(yī)讓他們抓藥去,最后,又囑咐張世清戒酒戒煙。姑姑客氣地說了聲謝謝,跟著他倆走出來,告訴他們劃價處和藥房在什么地方,問了句帶錢了吧,他倆說帶著呢,姑姑便說有事,上了樓。
張世清帶著藥方,到劃價處劃了價,把藥方從櫥窗遞進去,然后焦急地等待著。郝桂英也焦慮難耐,她不時彎下腰,從櫥窗朝里張望著。她看到藥劑師,從一排排的木抽屜里,拉開其中的一個,從里面抓出一把草藥,放到小稱盤里,添添去去,然后走到桌邊,把小稱盤里的草藥分成三份兒,倒在桌面鋪著的黃紙上,一次一次的,郝桂英在焦慮中看到了希望,也就是說,她把希望寄托在那些草段上。郝桂英等了很久,才見三副中藥被打成包,遞了出來。郝桂英接在手里。幾包輕輕的草藥,她卻覺得分量很重。她把它們像嬰兒一樣,小心地傳遞給張世清。
在醫(yī)院門口分別時,郝桂英囑咐張世清說,一定要按趙中醫(yī)的法兒用藥??!張世清小聲地應(yīng)著。
過了幾天,郝桂英給張世清打了一次電話,詢問用藥的情況。張世清回答,按趙中醫(yī)的法兒用著呢!
張世清用藥的第六天,郝桂英倒休回了趟家,她一見到張世清,就急不可待地詢問,藥用的咋樣。張世清說吃了藥覺得頂事。郝桂英問有啥感覺。張世清說,覺得身上有勁兒了。郝桂英點著頭說,有感覺就好,有感覺就好!說著,郝桂英從水桶里朝臉盆舀了些水,洗了一把臉。她突然想起了啥事,扭過頭問,明天就吃完藥了吧?張世清說,明天就吃完了。郝桂英興奮地說,如果頂事,明天咱還找趙中醫(yī)看去!張世清說行。
第二天上午,郝桂英和張世清相跟著來到縣醫(yī)院。姑姑沒在。他倆到中醫(yī)門診,見趙中醫(yī)正在給一個老太太看病,便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候。老太太走了,郝桂英笑著喊了一聲趙醫(yī)生,滿臉都是巴結(jié)的意思。張世清走上前問,趙醫(yī)生,還認(rèn)清我唄?趙中醫(yī)說,認(rèn)得清,你不是張明秀外甥?吃了藥有啥反應(yīng)?張世清坐到桌前說,覺得身上有勁兒啦!我想繼續(xù)治。趙中醫(yī)又把了脈看了舌苔,之后戴上花鏡開了藥方:
白茯苓九克、枸杞子三十克、懷生地六克、麥門冬十五克、人參六克、陳皮九克、白術(shù)九克,五副,用河水煎服。
趙中醫(yī)摘下花鏡,把藥方遞給張世清,補充道,如果有條件的話,在煎好的藥湯里,加二百克的人乳最佳,又治病,還去苦味。
倆人從中醫(yī)門診出來,化價抓藥,然后,提著五包中藥走出醫(yī)院。中藥有了,人乳去哪里找???張世清犯了難。郝桂英輕輕嘆口氣說,我找找試試吧!
張世清坐車回了家。
郝桂英回到公司,騎車跑了三華里,來到一個工友家。這個工友正抱著一個嬰兒,在自家大門前的蔭涼處坐著,見到郝桂英,熱情地把她讓進屋。郝桂英從兜里掏出一串小鈴鐺,在小孩兒面前晃動得當(dāng)啷啷響,逗得小孩兒張開小胖嘴笑了。當(dāng)郝桂英問起奶夠不夠吃時,那個工友大驚小怪地說,原來奶不少,孩子倆月時生了一場氣,后來奶就不夠吃了,還得喂奶粉。說完,還拿出半袋奶粉讓她看。郝桂英知道在她這里沒戲了,就沒提用人乳配藥的事。
她只好騎車去找另一個工友。這個工友叫素芝。
一般情況下,郝桂英是不愿找素芝的,平時她倆來往不多不說,前年因一件事,還絆過幾句嘴,從此倆人見了面話就更少了。但郝桂英一時又想不起,還有誰在家坐月子,沒辦法!為了張世清的病,只好硬著頭皮,帶著一串小鈴鐺去求她?;蚴莿倓傋隽四赣H,孕生的母愛,使素芝不計前嫌,格外熱情。素芝解開衣襟,讓孩子吃奶。郝桂英看到她一對乳房,像白面饅頭,細白而肥實,心里羨慕極了。素芝得意地笑著說,我的奶吃不了,憋得慌,有時我讓勝強吃幾口。勝強是她男人。郝桂英聽了,臉不由得發(fā)起了燒。她吭吭哧哧說出來的目的,素芝痛快地答應(yīng)了。她又說又笑,讓郝桂英抱著孩子。她找出一個輸液瓶,洗干凈,對著郝桂英的面,擠了半瓶奶。
從素芝家出來,郝桂英找了一個公用電話,她打給張世清,讓他馬上到公司里來一趟。
郝桂英騎著車子朝公司走,皮包斜挎在她胸前,輸液瓶里的人乳,就裝在里面。路上,郝桂英摸了幾次那輸液瓶,總覺得上面溫溫的,仿佛素芝的體溫,還留在那里。她打心里感激她,她盼望它能給張世清的病,帶來轉(zhuǎn)機。
幾天后,郝桂英回家一見到張世清,便問藥吃的咋樣。張世清說,那藥苦的不能喝。不是給你人乳了嗎?郝桂英問。那人乳配了三副中藥,苦倒是不太苦了,就是腥氣得怪。張世清說,現(xiàn)在還剩一副藥??嗫诹妓帲嗫诹妓?,為治病,還能怕藥苦?
郝桂英把草藥紙包打開,將草藥倒進藥砂鍋,用涼水泡了半個小時,再把藥砂鍋坐到廚房里的煤爐上熬。婆婆見了,說讓世清熬唄,那口氣帶著明顯的心疼。郝桂英卻堅持把藥熬好,倒了多半碗中藥湯。郝桂英說,等不燒嘴了,憋住一氣喝完,就覺得不苦了。
呆了二十分鐘,碗里的中藥湯涼成溫的,張世清端起碗,長出一口氣,然后低下頭咕咚咕咚一氣下去,呲牙咧嘴地抬起頭,還打了兩個冷戰(zhàn)。
郝桂英問他,吃了這五副中藥,覺出有效果沒有。
張世清心不在焉地回答,有效果。
郝桂英又問藥效明顯不明顯。他仍心不在焉地回答,明顯明顯!郝桂英暗自高興,心里嘀咕著,功夫還是沒白下!
躺下后,郝桂英還溫柔地?fù)崦藦埵狼逡魂?。郝桂英要他明天再去找趙中醫(yī)開藥方,張世清答應(yīng)了。這一夜,郝桂英是拉著張世清手睡的。郝桂英對未來寄托著美好的希望??涩F(xiàn)實并沒按照她的想法發(fā)展。
8
郝桂英從公司回到家,已是下午五點多。
街門鎖著。
郝桂英打開,徑直走進去。剛走進院里,她就聽到西屋傳來有節(jié)奏的拍打聲,還有一個男人微小的嘟囔聲。她見西屋開著一扇門,不知發(fā)生了啥事,心里疑惑著想去看個究竟,剛邁出一步,她便停了下來。她突然想起,上次西屋發(fā)出的那種奇怪聲音跟這次很相似,貿(mào)然闖進去,是要出事的。她被自己的冒失行動,嚇出了一身冷汗。
她悄悄地退回去,將街門關(guān)好,又悄悄打開自己屋門,進屋后把屋門關(guān)上。
她坐在床邊,大氣都不敢出,心咚咚地跳得厲害。
她靜靜地坐著。
西屋也靜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郝桂英聽到有人從西屋里走了出來,聽那重重的腳步聲,就知道是個男人。明天我去城里。是老治的聲音。你去吧!婆婆的聲音從西屋傳出來。
老治走了。
郝桂英仍然坐在那里?,F(xiàn)在打開屋門還是一會兒再打開?她猶豫不決。如果讓婆婆發(fā)現(xiàn)了,那以后還咋見面?恰在這時,婆婆出了門。又過了一刻鐘,郝桂英將屋門和街門打開。
婆婆回來時,她裝出剛回家的樣子。
到晚飯時,張世清還沒回來。婆婆說,咱先吃吧!他可能在外面吃飯,早起走時,世清說晚上去王三幫那兒有事。
結(jié)婚以后,婆婆自始至終沒提分家的事,現(xiàn)仍在一個鍋里掄勺子。郝桂英在市里上班,一個禮拜回來一次,張世清也早出晚歸,家里平時冷冷清清,就婆婆一個人。再說,郝桂英比較懂事,在家就幫著做飯炒菜,婆婆打心眼里不愿和兒子分家,兒子又不爭氣,得了那種毛病,知道郝桂英心里委屈,所以她暗暗替兒子補償,盡量讓郝桂英少干些家務(wù)活兒。
吃完飯,郝桂英回屋無事可干,想看看有啥好光盤。打開電視柜一側(cè)的開門,三包草藥映入了她的眼簾。
張世清才喝了兩副?她有些吃驚,又一想,可能這兩天他比較忙Ⅱ巴!等他回來催他挨著喝。她拿出一包,用藥砂鍋熬好,倒在碗里,又用包藥的紙蓋上,然后打開電視,等著張世清回來。
張世清帶著一身酒氣回來了,他喝得酩酊大醉。
一見張世清走路東倒西歪的,郝桂英忙上前攙扶,并嗔怪道,你咋喝成這樣?
張世清揚一下胳膊,拒絕她攙扶。你回來干啥?我又不能給你那樣,你走吧!
郝桂英知道他喝多了,心里并不惱。張世清一屁股坐在床上,右手扶著床,上身歪斜著,塌蒙著眼。郝桂英站在那里,一時無話可說,她看到桌上,用黃紙蓋著的藥湯碗,便說,你醒醒酒,呆一會兒把中藥湯喝了,我已經(jīng)給你熬好了。
張世清睜開眼說,老讓我喝那藥湯,跟灌驢一樣,苦得受不了,也不頂事,我不喝!
張世清左胳膊朝郝桂英揚了一下,表示拒絕。人們都說,醉酒的人說的話,都是真話,郝桂英半信半疑,不過張世清剛才說的不像是假話。
你說趙中醫(yī)開的藥不管事?郝桂英又問了一遍。
管事?管啥事?根本就不管事!張世清搖著頭說。
郝桂英心里的火,一下就升了起來,她的一片熱心、一番苦心白費啦!那你為啥一開始,就說藥管事?
張世清晃著腦袋,嘿嘿笑兩聲,指著郝桂英說,我那是哄你呢!你就當(dāng)了真?
郝桂英聽了,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委屈、無奈、可怕,一股腦涌上心頭,晶瑩的淚水在她眼里打轉(zhuǎn)轉(zhuǎn)。
婆婆走了進來,想必聽到了動靜。她責(zé)怪兒子喝了恁多酒,回來說些醉話。婆婆轉(zhuǎn)過身,安慰郝桂英說,人喝醉了說話不知深淺,你甭給他一樣!接著,她又命令似的對張世清說,喝成那樣,還不快上床睡覺2
張世清點點頭說,好,聽你的,上床睡覺。說完,脫鞋,上床躺下,呼呼睡著了。
婆婆心疼地看了一陣兒子,又囑咐郝桂英說,你也早點睡吧!然后轉(zhuǎn)身走開。
郝桂英呆呆地站在屋地上。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坐到沙發(fā)上。她摁開電視,電視里演的啥,她一無所知,直覺得里面亂七八糟的,她心亂如麻。
她關(guān)掉電視開關(guān),躺下后,拉滅燈。她睜大眼睛,望著模糊的房頂,聽著身旁張世清呼呼睡覺聲,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酸楚來。結(jié)婚都多半年了,她還沒有真正品嘗過成家的快樂,沒有真正體味過男人的愛撫,自己像是漂浮在大海里的一葉小舟,孤獨而寂寞,她沒有想到,做夢也沒有想到,張世清是這樣一個沒用的男人。一種被欺騙的感覺襲上心頭。張世清可憐??!同時,她感到自己更可憐,繼而她感到一陣傷心,淚水不由自主地從她眼眶里靜靜地滾落下來,接連不斷,她不去擦,任憑它肆意橫流。
第二天,郝桂英早早起了床,像是昨晚啥事也沒發(fā)生似的。洗漱完,她把那碗中藥湯熱了,然后叫醒張世清喝藥。
張世清睜開眼,用手拍拍額頭,問,是不是昨晚我喝多了?
郝桂英沒回答他的話,又催他喝藥。張世清坐起來說,那藥真苦!郝桂英沒理他,朝屋地灑了些水,拿了笤帚默默地掃地。張世清惶惶地看了郝桂英一陣,不情愿地端起碗,一氣喝了下去。
起床后,張世清洗了把臉,他問正在床上疊被單的郝桂英,兜里有沒有二百塊錢,說是前幾天,在小路飯店請客欠的。郝桂英不明白,沒聽說家里發(fā)生了啥事,請那門客呀!原來是,張世清經(jīng)常去喝人家的酒,人家反過來讓他請了一頓。郝桂英知道,張世清掙的錢,都被婆婆要走了,說是要還人家的債。
郝桂英到張世清家沒多久,張世清就跟她談了這件事,說是為了辦喜事,家里借了兩萬塊錢外債,這些外債,娘讓他來擋。郝桂英知道后,心里雖然不通快,但也沒想恁多。為自己事欠下的債,讓他還,也在情理之中。幾個月過去了,她一直沒緊揪這件事,反而她還拿出自己的工資,給張世清抓過藥,雖然剛走到一塊兒,猛一下不大習(xí)慣,但既然成了一家人,就不說兩家話。
郝桂英兜里有二百二十塊錢,她給了張世清兩張大票,剩下二十塊錢留著回公司坐車用。郝桂英勸他以后少喝酒。張世清說,都是伙計們,叫去不去不好看,自己老不請也不好看。
郝桂英已經(jīng)把床收拾好了。她坐在床邊,臉變得有些嚴(yán)肅。喝多了瞎難受,真是花錢買罪受,再說一個月才掙幾個錢?醫(yī)生不是讓你戒酒么?
張世清知道自己理屈,沒吭聲。
郝桂英當(dāng)天沒有走,因為,明天倒下午四點的班,明天下午三點趕到公司,誤不了班就行。早飯后,郝桂英回了趟娘家,吃了晚飯,張世清來叫她。這是早上他們就商定好了的。娘見女婿來家,挺高興。
郝桂英和張世清剛跨進家門,張季春和王三幫后腳就跟了來。他倆是想讓他一起去串門。張世清用詢問的目光望著郝桂英。
郝桂英讓張世清一起去,并囑咐他早點回來。
張季春和王三幫變得陰陽怪氣,一個說,一結(jié)婚就讓人管住了,嫂子不允許你還不敢去呢!另一個說,看嫂子關(guān)心的,早點回來??!早點回來熱乎!郝桂英被逗樂了,她掂起笤帚,把他們攆出了門。
郝桂英給張世清熬好了中藥,突然想起了張世玲。好多天沒見她了。男人住進了監(jiān)獄,她一個人帶著孩子確實不容易,她有些可憐她。
郝桂英與婆婆打過招呼,打著手電筒朝街里走。
張世玲住在村南。
郝桂英到張世玲院里時,聽到張世玲正和一個男人說話,好像她在跟他要二百塊錢,他說身上沒帶著,他答應(yīng)明天給她,對此她有些不瞞。
郝桂英走進張世玲屋里,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是老治,臉不由得有些發(fā)燒。這個與婆婆有著貓膩的老治,咋跑到張世玲家,為二百塊錢爭執(zhí)呢?好像自己做錯了事,郝桂英惴惴不安地坐下。
仨人閑聊起來,從郝桂英的工作,談到張世玲的男人李小常,又談到老治的家庭情況。這時,郝桂英才知道老治,現(xiàn)在跟女兒女婿在一塊兒生活。媳婦過世了,前年,女兒招了養(yǎng)老女婿。他跟張世玲是鄰家。
老治跟張世玲也有一腿,是郝桂英后來才知道的事。老治趁李小常常年不在家,心中寂寞,便占有了她。
這件事,郝桂英是聽張世玲的一個遠方親戚說的。那個親戚還說,李小常是因強奸,住進監(jiān)獄的。有一次,張世玲去河邊洗衣服,話不投機,與一個叫秀英的女人吵罵起來,本來她倆之間就有隔閡,罵著罵著就動起了手,秀英還打了張世玲兩棒槌。為此,張世玲氣得幾天吃不下飯。李小常知道后,為了替她報仇,把秀英二十多歲的女兒強奸了。他被判刑后,張世玲并沒給他鬧離婚,仍然像親人一樣對待他。
聽到這些消息,郝桂英暗自驚訝不己。
那晚在張世玲家,郝桂英還不知道老治和張世玲的事。不過,她隱隱約約覺得哪里不對勁,她見老治和張世玲目光閃爍,里面似乎包含著一種說不清的東西。她想,老治和婆婆有事,定不會和張世玲之間再發(fā)生啥事的。所以,她壓根沒朝這方面想??伤谀抢?,還是感到渾身不自在。時間不長,她便起身告辭了。
郝桂英前腳回去,張世清后腳就跟了來??吹街兴帨麉挓┒殖钊轁M面。在郝桂英的催促下,他又不得不將它喝下去。
再有一副藥就喝完了,郝桂英讓他自己去看醫(yī)生。
郝桂英緊靠張世清躺下,她膽大地把手伏在他那里,她感到它軟塌塌的,跟上次沒啥兩樣。
已經(jīng)喝過三個療程的藥了,效果真的不明顯?郝桂英又一次問他。
如果昨晚說的是醉話,那么今晚,張世清是清醒著的。張世清說,喝了藥,沒有多大變化。
說真話,你是不是天生就這樣?郝桂英問。
這個問號,已在郝桂英腦子里掛了很長時間,她一直沒好意思張口說出來,她害怕去證實它,她猶豫了好久,后來還是想通了,這個問題遲早要面對的,是福不是禍?zhǔn)堑湺悴贿^,她等著他回答。
真的不是天生的,以前不是這樣。張世清像受了委屈似的。
你咋知道以前不是這樣?
當(dāng)這個問題擺在張世清面前時,一時,他啞口無言。不過,他在考慮是否把真話講出來。當(dāng)郝桂英又一次追問時,他松開了口,說出與李小巧談對象時,曾發(fā)生過的一切。郝桂英聽了,忽然想起婚禮前,在理發(fā)店剪發(fā)時,李小巧說的一番話,方才幡然醒悟。
郝桂英的心里像一團亂麻。你說實話,這病啥時得的?
張世清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已經(jīng)兩年了。
郝桂英問,就沒有治過?
張世清說,治過。
黑暗的夜,寂靜無聲。
張世清忘不了那個夜晚。那夜,張世清沒有回家,他多次擁抱李小巧,可都白忙活了,他無法進入李小巧體內(nèi),一挨著甚至還沒到跟前就疲塌下來,這讓他焦慮不堪。他一宿沒有合眼,早晨起床時,像干了一天又重又累的活兒,整個身子也疲塌得不行。
回到家,秀永追問張世清昨晚干啥去了。一開始,他躲躲閃閃沒說實話,這更增加了秀永的疑心,擔(dān)心他作出啥壞事來。前些日子,村里有幾個年輕人,夜里去路上搶東西,被公安局抓走了。兒子夜不歸宿,問他又不說,秀永傷心地掉下了眼淚。她對他說,你爹死的早,我把你拉扯這么大,容易嗎?你要是有個閃失,咋對得起我?張世清心一軟,就說了實話。秀永聽了,心里反而感到一絲興奮,兒子出息了,長本事了,怨不得平時他在她面前,老是李小巧長李小巧短的,原來他們搞到一塊兒了。秀永不但沒有責(zé)備他,反而還給他下了一鍋細掛面,合泡了兩個雞蛋。
以后,張世清更加頻繁地去理發(fā)店,特別是晚上,但他再沒有在那里過夜,他和李小巧做過幾次事,幾次都弄得一塌糊涂。李小巧對他失去了信心,讓他以后甭再來了。
一開始,秀永見張世清晚上回來得很晚,后來發(fā)現(xiàn),他經(jīng)常呆在家里看電視,于是就問他跟李小巧的事咋樣了。張世清不讓她管。她憋不住,有一天找到理發(fā)店。李小巧說,我跟張世清吹啦。秀永說,看著你倆好好的,咋吹啦?是不是世清哪兒做得不對,你告訴我,我說說他。李小巧把臉扭向墻,說,你甭說他啦,他有卑病。卑病一詞,是這一帶農(nóng)村的俗話,意思是一種低下的見不得人的病。秀永聽后,心里咯噔一聲,像是被人敲了一下。
一個傍晚,秀永從鄰村帶回一個老中醫(yī)。老中醫(yī)捋著花白的胡子,給張世清切過脈,看了舌苔,問過緣由后,開了一個方子。
枸杞子十二克、女貞子十二克、菟絲子十二克、車前子十二克、金櫻子十克、五味子十克、熟地黃十五克、芡實十五克、天門冬十二克、知母十克。
老中醫(yī)摘下老花鏡,說,先抓十副,水煎,每日一劑,分兩次服,早晚各溫服一次。說完,收了二十塊錢出診費,走了。
第二天,張世清早早上班去了。秀永拿錢去村北公路邊的醫(yī)藥門市抓藥,路過理發(fā)店時,她拐了進去。理發(fā)店沒有顧客,李小巧正在織毛衣,見秀永進來,并不搭理她。秀永想坐,又有點不好意思,只好尷尬地站著。她笑著說,世清的事,甭給別人亂說,他的病好治,這不醫(yī)生給他開了方子,我這就去給他抓藥。秀永從兜里,掏出折疊起來的藥方,給李小巧看。李小巧看一眼說,這事我給誰說,我能跟別人說么?治吧,還是治好了好。
秀永提著中藥一回來,就用砂鍋給張世清熬藥。傍晚,張世清回來后,喝下一半藥湯,剩下一半,明天早上再喝。張世清一連喝了十天,明顯覺得身上有了勁兒。他們認(rèn)為,中藥起了作用。
有一天,張世清在街里碰見李小巧。李小巧說,我見你娘給你抓藥了,病治好了沒有?張世清說,治好啦。張世清說,今兒晚你等我。李小巧不言語,笑著走了。
晚上,張世清真的去了。一陣瘋狂之后,張世清又蔫了下來。李小巧穿好衣服,繃緊臉不再理他。張世清低著頭走了。
9
還沒懷上孩子?咋搞的?每當(dāng)工友們這樣問郝桂英時,郝桂英的心里就掠過一片陰影??杀砻嫔?,她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總是笑著說,不著緊不著緊。越是這樣,她心里越難受。每當(dāng)她一個人呆著時,總是不停地長吁短嘆。她也曾想過,要一個孩子養(yǎng)著,就這樣過一輩子。她總是猶豫不決,所以,在張世清提出要求時,無知的郝桂英還是順從了他。
張世清在郝桂英一絲不掛的身體下,墊了一個枕頭,使她的叢林處在高地。他讓自己那個沒用的東西,在叢林處徘徊幾次,便泄得一塌糊涂。他把自己泄出來的粘液,朝郝桂英門戶里灌,直到筋疲力盡。
然后,他倆在滿懷希望中渡過了一個月。然而,他們盼望的妊娠反應(yīng)并沒出現(xiàn),郝桂英因精神過度緊張,月經(jīng)推遲了幾天。
郝桂英給自己找來了麻煩。她得了陰道炎,只好到醫(yī)院看醫(yī)生。
禍不單行。張世清因跟別人打架,被派出所扣了起來。郝桂英是早上八點鐘接到的電話,她上下午四點的班,正在休息。當(dāng)?shù)弥@一消息,她忙給工友打了聲招呼,便慌慌出了公司的門。
郝桂英來到派出所,才得知昨晚喝酒時,王三幫趁著酒勁兒,污辱張世清是軟頭和尚,張世清憋在肚里的郁悶之氣,正無處撒,這下可找到了出氣筒,他狠下心,掂起磚頭,拍得王三幫頭破血流。郝桂英到所長那里求情。所長說讓張世清出去可以,但要有人保證他隨傳隨到,還得交兩千塊錢押金。郝桂英心里犯難,她皺著眉頭想了想,把心一橫,要求自己擔(dān)保,并答應(yīng)在兩小時內(nèi)籌措到錢。
郝桂英步行回到盤磨村。她想好了,跟娘借錢。
娘家的大門卻鎖著。她打問了左鄰右舍之后,又跑到后溝,把正在地里干活的娘叫了回來。娘從立柜的衣裳堆里,翻騰出存折,交給女兒。郝桂英到信用社取出錢,返回派出所。
郝桂英領(lǐng)著張世清回家。
路上,郝桂英嗔怪他。不讓你喝酒非要喝,喝了還打架。
張世清辯解說,緊著我有故事,心里不好受哩,還菜瓜我,我受得了么我!
郝桂英沒再吭聲。她知道自己的心情,還能不理解張世清的心情么?況且病在他身上。
回到家,郝桂英在電視柜一側(cè)的開門里找東西,發(fā)現(xiàn)剩下的一包草藥,仍原封不動地擱著,不僅有些上火??磥?,你沒再去醫(yī)院看??!
張世清沉默不語。
郝桂英急了。你是不是不想把病治好?
張世清這才辯解說,誰不想好?那藥太苦啦!喝了也不頂事。
郝桂英嘆了口氣,沒再言語。
午飯后,張世清躺在床上休息。
為了張世清,郝桂英跑了一上午,也覺得累了,想睡會兒,可心里煩躁,翻來覆去睡不著。她起身收拾了一下,把張世清喊醒,告訴他回公司了。張世清可能一夜沒睡,迷瞪著眼,迷迷糊糊地說,你走吧!我瞌睡得不行,就不起來了。
張世清覺得喝藥不頂事,便不想再去看醫(yī)生,他的病能不能治好?郝桂英感到既困惑又無奈。在回公司前,她拐進縣醫(yī)院,想問問姑姑,看她對張世清的病有啥好辦法。姑姑望著郝桂英,淡淡地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他那卑病治不好,不是坑人家姑娘么?
郝桂英聽了,淚水默默地從眼眶里溢了出來。
郝桂英失望地走出縣醫(yī)院,傷心地低著頭,沿路邊朝西走?;毓疽竭_活泉坐車。
這時,從東邊駛來一輛紅面的,一邊響著喇叭,一邊慢慢靠近她。
郝桂英聽到聲音,抬起頭,見是張世清的伙計張季春。張季春從車窗探出頭,問,嫂子往哪兒走?
郝桂英說回公司。
張季春停下車,跳下來,打開后車門。嫂子我送你!
郝桂英說不用了,我坐公共汽車。張季春卻堅決要送,再推辭就顯得那個了,郝桂英只好上了他的車。
張季春一邊開著車,一邊問這問那,當(dāng)他得知,后天是郝桂英這周最后一個下午四點班時,禁不住說道,后天晚上十二點,我來接你。
郝桂英說,不用了,等天明后我坐公共汽車回去。
張季春說,這兩晚,我常在市里跑活兒,回去拉上你,正好做個伴兒。
郝桂英下車時,要給他車錢。張季春說,你再這樣我就惱了。
那晚十二點,張季春真的就等在那里。
郝桂英下班后,和一群女工從車間出來。職工宿舍樓在生產(chǎn)區(qū)南側(cè),車間大門與宿舍樓大門之間,有三十米的距離。郝桂英就著燈光,見一輛面的停在路邊,面的旁站著一個人,她一眼就認(rèn)出那人是張季春。
張季春看著她說,你回去收拾一下,我在這里等你。
郝桂英有些為難,跟他走吧,半地黑夜的,怕人家說閑話,不走吧,人家一片心意。他是張世清的伙計。郝桂英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答應(yīng)了。你等等,我一會兒就來。
郝桂英回到宿舍,換下工作服,洗了一把臉。同舍有個女工笑著說,桂英就是福氣大,有人知道心疼你!郝桂英笑笑沒吭聲。
郝桂英提著包上了面的。車朝北駛?cè)ァ?/p>
路燈昏黃地亮著,像剛睡醒人的眼。馬路上空蕩蕩的,偶爾有幾個剛下班的職工,騎著車子回家。
汽車駛出市區(qū),車窗外到處灰蒙蒙的,啥也看不清楚,近處也模糊一片。只有一支車燈亮著,像獨眼龍,掃著前邊的路。張季春對郝桂英說,有嫂子給我做伴回家,我心里別提有多高興啦!
郝桂英笑著說,你甭耍貧嘴了,好好開你的車吧!
他倆一路有時閑聊,有時沉默。張季春扭頭望了郝桂英一眼,意味深長地叫了聲嫂子,同時伸出右手,撫摸了一下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郝桂英。郝桂英說,少動手動腳??!張季春咯咯笑了兩聲。
突然,車滅了火,車燈卻還亮著。車溜到了公路邊,停在那里。張季春關(guān)掉車燈,從小箱里找出一把手電,說,車出了點毛病,得修修。
張季春跳下車,打開后車門,挪開前排車座,露出發(fā)動機。他讓郝桂英鉆到車廂,坐在后排座上,給他打手電。
他在發(fā)動機上擺弄了幾下,便說修好了。他把前排座扣上,坐進去,關(guān)上車門。其實,車并沒壞,張季春在玩花花腸。郝桂英覺得不對勁兒,讓張季春開車往回走,張季春反而坐到后排座上,握住了郝桂英的手。
你要干啥?郝桂英沒防備,心里有些慌亂。
桂英,你真漂亮!看到你就讓人心慌。張季春聲音發(fā)顫,他把胳膊搭在了她的后背上。
郝桂英覺得別扭,正言說,張季春,你可是張世清的伙計!
郝桂英是要提醒他,朋友之妻不可欺。不想,張季春嘿嘿笑兩聲,用力把郝桂英攔在懷里。桂英啊,你以為我不知道?世清他是男人嗎?結(jié)婚了,你還享受不到男人的快樂,我讓你快樂吧!
他把她按倒在后座上,開始親她摸她。郝桂英用力推他,推不開。張季春變本加厲,壓在了她身上。
她感到,一個硬梆梆的東西頂住了她,是她日夜渴望的東西,能讓她春心蕩漾的東西。結(jié)婚后,一個又一個夜晚,她多么盼望擁有它呀!千方百計給張世清治病,為了啥?
她猶豫了片刻。
他的手,已經(jīng)撫到了她的草叢,她馬上就要妥協(xié)了,就在這一霎那,她反省過來。她用力將他推開,厲聲道,張季春,你這是干啥!
她生氣地跳下車,又打開副駕駛的車門,拎起自己的皮包,嘭地一聲把車門關(guān)上,甩手而去。
張季春急忙攔住了她。上車吧,我送你回去。
郝桂英扭轉(zhuǎn)身。我不坐你車!
張季春央祈她說,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
郝桂英不理他,照直走。
張季春跑回去,開車攆上郝桂英。郝桂英仍不答應(yīng)。他一加油門超過她,停下,打開后車門。我給你道歉了還不行嗎?他將她推進車?yán)?,把她送到了盤磨村。
郝桂英半夜回來,爹娘都感到驚奇。郝桂英說世清的伙計張季春,晚上在市里跑出租,是坐他車回來的。他們這才哦了一聲,明白了似的。
躺在床上,郝桂英難以入眠。
頂在她身上,那個硬梆梆的東西,老在她腦海里晃來晃去。它像啥?像一棵樹?像一座山?頂天立地、雄壯威武。她向往它、渴盼它,如果張世清有那么堅強,該有多好?反復(fù)回想車?yán)锬且荒?,差一點妥協(xié)了,妥協(xié)了會是一種啥情景?她反而又想,他這樣,不是對張世清是最大的污辱嗎?張季春根本就不應(yīng)該這樣做,還是張世清的伙計呢!前一個伙計,在酒桌上污辱他,后一個想侵占他的媳婦,張世清咋結(jié)交這樣倆伙計?真是瞎了狗眼!說回來,是張世清窩囊啊!伙計都欺負(fù)他,不是窩囊是啥?
事后,郝桂英并沒給張世清透露過這件事,也沒給任何人提起過,她將它一直埋藏在了心底。
第二天,吃完午飯,她回到將軍墓。
在村頭,她看到張世清從寺街出來。聽娘說,這幾天張世清開的車,正在維修,他在家歇著。張世清也看到了她。
她朝張世清走去。他卻像沒看見一樣,拐進了西邊的巷里。
郝桂英在家呆了會兒,也不見張世清回來。明天還要上白班。天快黑時,郝桂英坐車回了公司。
10
一次下班后,郝桂英去轉(zhuǎn)商場。在中興東街,有人站在路邊撒小廣告,郝桂英經(jīng)過時,一片廣告紙扔進了她的車簍。到新世紀(jì)商場前,放好車后,她從車簍里拿出小廣告看。
小廣告是宣傳一種叫搏舉的新藥。上面說,此藥可解決男人四方面的問題,一是解決實力問題,二是解決短小問題,三是解決勃起問題,四是解決早泄問題。郝桂英看著看著,眼睛就亮了。她又一次從頭到尾,字斟句酌。給予男人大海般的澎湃和時間,其內(nèi)含多種耐磨擦活性因子,能調(diào)節(jié)陰莖性事敏感度,延時控制射精,從而起到固精、鎖精作用,延長房事五十分鐘以上,并讓你無疲勞感,從而達到更好的治理效果。指定專銷康康大藥房,地址,家家購物廣場北鄰三十米路東。
郝桂英出了停車處,朝商場走去。
這種新藥,真的有這么神么?她攥著那張小廣告,腳步越來越慢,最后停了下來。希望,從她心底攀升起來,在她身上涌動。她轉(zhuǎn)身;朝回走。她認(rèn)為,當(dāng)下最要緊辦的,是去買幾盒博舉藥。
郝桂英走進了康康大藥房。
藥房里有幾個顧客,正站在柜臺前選藥。售藥員非常熱情,詢問郝桂英需要啥。郝桂英不好意思說藥名,便掏出那張小廣告給售藥員看。售藥員沒接小廣告,她指指東邊一個柜臺a
郝桂英走過去,給售藥員要了一盒博舉。一盒二十八粒,每天兩次,每次兩粒。半月一個療程。一盒六十元。郝桂英毫不猶豫地買了兩盒。
郝桂英騎著自行車,流動在街里,如江河里的一葉小舟。她不時看一眼車筐里的兩盒博舉,滿懷希望,躊躇滿志,盼望著它能在張世清身上出現(xiàn)奇跡。
晚飯,郝桂英沒去食堂吃,而是去了公司門外的小飯館。
小飯館里,放著一臺二十四寸彩電,里面正播放一集電視連續(xù)劇。郝桂英找了一個空位子,面對電視機坐下,她向服務(wù)員報了三兩炒餅,然后等著。電視屏幕上,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年輕女人光著上身,靠在床頭說話,因為電視機音量小,店里聲音噪雜,郝桂英聽不大清楚說話的內(nèi)容。電視里的女人,在撫摸男人健壯的胸肌,男人也在撫摸女人頭發(fā)、脖頸,接下來兩人熱吻起來,吻得驚心動魄,最后,男人急切地將女人壓在了身下。
這一片段,讓郝桂英目光迷亂,臉也潮紅起來。眼睛雖然盯著電視屏幕,可滿腦子都是驚心動魄的吻,和男人壓下去的鏡頭。炒餅上來,她低頭吃飯時,想的也是這些。人家咋那樣熱烈呢?自己咋就沒出現(xiàn)這樣的激情?心底里,她渴望著熊熊燃燒的烈火。
夜里,躺在床上,那驚心動魄的一幕,仍在她腦海里飄來飄去,揮之不去。那癡情地相吻、男人的雄壯,仿佛印在了她的心間。那兩盒博舉,給她帶來了無限希望,仿佛張世清也雄壯起來了,像張季春那個硬梆梆的東西一樣,又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
身體漸漸發(fā)熱了,她不由自主地把手移到了私處。以前洗澡時,她觸動過它,使她愉快,方知道這是個興奮點。她飄飄欲仙,像是在溫暖的陽光下,飄動起來的柳絮,在空中翩翩起舞,春風(fēng)蕩漾。她不由自主地扭動著身子,并輕輕地呻吟起來。
在西邊床上睡覺的工友,被驚醒了,喊叫她的名字。郝桂英聽到后,應(yīng)了一聲。
咋啦?那位工友問,你做惡夢了?
郝桂英長出了一口氣,嗯了一聲。
第二天一早,郝桂英把兩盒藥,交給前來的張世清,并千囑咐萬叮嚀,要他一定按說明書上的要求吃。張世清說記住了。張世清還說,明天姐夫就被放了出來。郝桂英嘆口氣說,他總算熬到了頭。
張世清走后,郝桂英前思后想,決定明天也到監(jiān)獄去接李小常。這是人生的大事;她覺得不去不好。
郝桂英給別人倒換了班,上午早早趕到監(jiān)獄。
監(jiān)獄的院里;站著很多人,仨一堆倆一伙的??磥斫裉?,又是會見的日子。郝桂英左看右看,不見張世清姐姐張世玲,她想去會見室看一下,不料那門鎖著。
郝桂英正納悶,見張世玲從北邊的辦公樓里走了出來,手里捏著一張票據(jù)。一同出來的還有一名年輕的獄警。郝桂英迎上去。
張世玲見郝桂英也來了,很高興的樣子。張世玲說,我已經(jīng)辦完了手續(xù),一會兒就出來了。
年輕的獄警,走進了戒備森嚴(yán)的獄區(qū)。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李小常提著一個大包裹,跟在那個年輕獄警的身后。到了跟前,獄警向張世玲交代幾句,便離開了。
李小常放下包裹,給郝桂英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李小常茫然地看了一眼會見室門口,急切地說,咱走吧!說完,便彎腰提起包裹,朝大門走去。
11
郝桂英的希望,又一次變成了肥皂泡。張世清吃了博舉,仍然沒有一點變化。
除加了兩次班,每次換班倒休,郝桂英都要回家。張世清像是害怕似的,老是躲著她。回家時,總是喝得醉態(tài)如泥。又有兩次,他在酒桌上大打出手,光榮掛彩。他在借酒消愁。每每看到這樣的情景,憂心忡忡的郝桂英;總是難以入眠。
有一次,郝桂英在將軍墓下車,準(zhǔn)備回家。張世清在遠遠的路邊站著,明明看到了她,轉(zhuǎn)眼又不知躲到那里去了。一種不可名狀的痛苦,襲上郝桂英的心頭,她在路邊猶豫不定,獨自站了好久。最后,還是步行回了娘家。
在路過理發(fā)店時,李小巧恰巧端著臉盆出來潑水,她看到郝桂英愁眉不展的樣子,先是一愣,爾后,得意地笑了,那笑里包含著憐憫和輕視。李小巧把那盆水用力潑在石墻上,水與墻相撞,發(fā)出很響的聲音。她望著郝桂英,若無其事地假咳兩聲。
郝桂英抬起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這時,郝桂英想起出嫁前,來理發(fā)店剪發(fā)時,李小巧還提醒過她,問她了解不了解張世清,李小巧說自己最了解他,還對她說,結(jié)婚你就知道了。是??!結(jié)婚就知道了。張世清為了表白自己,告訴了她曾經(jīng)與李小巧的茍且之事。她恨自己當(dāng)時混了頭,沒聽懂李小巧的話,要是那會兒理解了,咋會落到這樣的地步?
憂郁之中,郝桂英又過了一個平淡無味的春節(jié)。表面上,郝桂英和張世清,該串親戚的串親戚,實際上名不副實。郝桂英心底里,越來越感到這種名不副實的壓抑。
按照要求,郝桂英和張世清領(lǐng)取結(jié)婚證前,必須要經(jīng)過婚檢的,張世清家托關(guān)系省去了這道環(huán)節(jié)。當(dāng)時,郝桂英得知這個消息,還以為他家關(guān)系多門路廣,而實際上,張世清和家里人,怕露出破綻才這樣做的,他們卻蒙在鼓里。
郝桂英一遍又一遍地回憶過去的情景。張世清和他家人的行為,越來越清晰地浮出水面。說白了;是他們欺騙了她,她從心底里怨恨他們,對自己的婚姻前景更是憂慮不堪。郝桂英回到娘家,幾次都想把心中的郁悶,講給娘聽,好讓娘給自己拿個主意,話都到了嘴邊,覺得難以啟齒,又咽了回去。
郝桂英吞下的苦果,一個人默默地承受著,無論走到那里,滿腦子都是張世清的事,上班也老走神,織機上老斷線,她感到自己的精神,快要崩潰了。
那天,她找到了好友鄭雙玲。一見面,鄭雙玲就驚訝地問,你臉咋恁蒼白?
郝桂英鼻子一酸,差些掉下淚來。她對鄭雙玲說,有一件事我的講給你聽,你幫我拿拿主意,這事要是再不說出來,恐怕我要得精神病。
鄭雙玲問,啥事有這么嚴(yán)重?
郝桂英勉強笑笑,說,你要替我保密。
鄭雙玲說,你是誰,我當(dāng)然要給你保密,你就說吧。
郝桂英就一五一十地跟她說了。鄭雙玲聽后,更加驚訝,哎喲!原來你是這樣過來的,我以為你生活得多幸福呢!
之后,鄭雙玲談了自己的看法,那就是堅決離婚。聽到鄭雙玲這么一說,郝桂英覺得心里一下輕松了許多。
回到娘家,郝桂英跟娘說了,娘的意思是能不離就不離婚,不行要一個孩子。
第一次沒說服了娘。過了一段時間,郝桂英第二次跟娘談。郝桂英說,我得離婚,沒法在一塊兒過了。
娘盯著她的臉,看了好長時間。最后,娘答應(yīng)了。過不下去,離就離吧!
郝桂英張了幾次嘴,才跟張世清說出要離婚的想法。張世清聽了,呆呆地看著墻,好久才說,我不想離婚。
郝桂英嘆口氣說,我已經(jīng)下了決心,你思量思量咋離吧!
說完就走了。等再次回來,郝桂英詢問張世清時,張世清還是這個態(tài)度。郝桂英說,明知道自己有那毛病,你娶我干啥?說完,郝桂英的眼眶就濕濕的了。
張世清低下頭,小聲說,我就想成個家唄!
郝桂英眼里的淚水,默默地從臉上滑落了下來。
秀永來到東屋,見郝桂英冷冷的,就說,俺沒虧待你吧?
郝桂英面無表情地說,你沒虧待我!
張世玲和李小常也趕了過來,都勸郝桂英不要離婚。不管咋樣,這是一個完整的家,你走了,這家就散了。
郝桂英心里憋著一股氣,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傷心地流著淚。
沒過幾天,郝桂英來到法庭,遞交了離婚起訴狀。
作者簡介:王金平,男,1963年生于河北省邢臺西部山區(qū)。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邢臺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邢臺縣作家協(xié)會主席。在《中國作家》發(fā)表中篇小說《咱們要離婚嗎》,已出版長篇紀(jì)實文學(xué)《信念》、小說集《最后一次開庭》等六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