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今
摘要:本文通過對《聊齋志異》同一名篇《姊妹易嫁》改編的戲曲劇目:豫劇《凌云志》,以及呂劇《姊妹易嫁》,在戲劇結構、編劇方法上的不同進行分析,論證兩劇由于編劇的視角和采用的戲劇體裁的不同,致使正劇的《凌云志》與喜劇的《姊妹易嫁》,體現(xiàn)出不同的主題。至于改編的劇目成功與否,并不在于不同體裁的采用,關鍵是看編劇運用什么體裁的技巧能力和水平。
關鍵詞:姊妹易嫁;正劇;喜劇;結構
中圖分類號:I207.36? ? 文獻標識碼:A
豫劇《凌云志》(下文稱《凌》?。┡c呂劇《姊妹易嫁》(下文稱《姊》劇),雖然都是根據(jù)《聊齋志異》中的《姊妹易嫁》篇改編而成,但是兩劇卻有所不同。除了劇種不同外,前者是傳統(tǒng)戲,后者是新編戲;前者是正劇,后者是喜劇,這尤引人關注。本文正是就此作一探討,僅供改編者和研究者參考。
一部集四百九十一篇宏章巨制的《聊齋志異》,大多是寫花妖狐魅的鬼怪小說?!舵⒚靡准蕖菲M管是主要摹寫現(xiàn)實的擬實之作,卻又將篇中的人物命運置入到風水迷信和天理報應框架之中。而兩劇的最大共同點是在集中表現(xiàn)“擬實”內容,即在現(xiàn)實生活的基礎上,將原作中神異虛幻的部分(墓地風水決定官位、店主兩次“神夢”天命、蒼天視人善惡施因果報應的內容)都一并刪除。這樣一來,不僅使改編從內容上“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也給改編者提供了便捷。至于這樣講的原因,是舞臺演出的空間,盡管在戲曲觀眾的意識中,可以容納萬鏡宇宙,然而它畢竟由于舞臺的固定而有局限。正因如此,當改編者將小說敘述空間里活動的人、發(fā)生的事移動到舞臺上時,必須將空間集中。而《凌》劇和《姊》劇在改編中的刪除,也自然免去了張家在東山南坡的基地、王舍人莊上的客店、尼姑庵等場景的設置,使兩劇的舞臺空間更集中,這也正是符合戲曲藝術的特征。
下面分別就兩劇的劇情、結構、主要人物的行動和動作,以及最后體現(xiàn)的主體不同,證實兩劇采用的不同體裁的改編,所體現(xiàn)的不同的藝術效果加以論述。
《凌》劇共有十六場戲,分別是:探故、反目、議婚、遇艷、替嫁、拜堂、露情、提親、允婚、伴讀、虐妻、投考、奸殺、得中、榮歸、識親。
劇情是:三結義兄弟的老大趙元勛中年離世,生前,老二吳中道做媒將老三劉鴻善的長女玉芳許配給老大的兒子趙志剛。趙元勛的離世,致家境中落,玉芳嫌棄趙家貧困,抵死不嫁窮書生趙志剛。劉鴻善的次女桂芳為解父母之困,坐上了迎接其姊的花轎。洞房中趙志剛得知真相后,既感激桂芳,又擔心桂芳心不情愿,欲將她送返娘家。然而,桂芳意愿已定,決心嫁趙志剛?;楹?,二人志向相投,最終志剛趕考得中,光耀門庭。期間,姊玉芳高攀富貴人家,與紈绔子弟卞學禮成婚,婚后卞學禮因奸情殺人,家產(chǎn)被抄,玉芳淪為乞丐。正當玉芳行乞至娘家門口時,恰與衣錦榮歸的妹妹、妹夫巧逢。桂芳一面熱誠待姐,一面向父為姐求情,玉芳羞愧交加。
下面看看《凌》劇劇情的戲劇結構:
戲一開始就設置出了兩條情節(jié)線:一條是妹代姐嫁給貧窮書生趙志剛后,夫妻二人志同道合,攜手共進,夫在妻的多方鼓勵之下,寒窗苦讀數(shù)載后,終于苦盡甘來,志剛科考高中,光耀門庭;另一條是一心想過榮華富貴生活的玉芳,自嫁給紈绔子弟卞學禮后,卞強奸殺人入獄,玉芳淪為乞丐。然而這兩條情節(jié)線并非不分主次、齊頭發(fā)展延續(xù);而是前者為主線,后者為副線,兩條線在交錯中延展。這從整出十六場中,除四、六、八、十三過場戲外,第一條情節(jié)線有一、二、五、七、十、十二、十五、十六,共占八場戲;第二條情節(jié)線僅有二、五、九、十一、十六,共五場戲。況且,前者戲份重,后者輕而帶過,這該是能證實兩條情節(jié)線,不僅有主次之分,而且兩條線是在交錯中進展。不僅如此,更為主要的是劇中通過人物的行動和動作,所呈現(xiàn)的性格,進而體現(xiàn)的主題,更得以證實。
以下就主、次兩條情節(jié)線的戲,分別來看:
第一場,趙志剛一出場自報:“抱定凌云志,待飛萬里鵬。”隨之,亡父的故友吳中道前來看望趙家母子,道出該為志剛完婚之事,趙志剛堅定地回答:“叔父哇!聞聽人言,那劉家有嫌貧之意,孩兒立志求得功名,再完親事?!?/p>
第七場:在吳中道的鼎力相助,以及劉家次女不滿其姐之行,甘愿代嫁到趙家拜堂后,趙志剛見低頭不語的桂芳,誤認為桂芳也是個攀高結貴之人,于是有了以下的兩個人物的語言動作和形體動作:
志剛? ? ?小姐美意,感激不盡,只是小生實在不敢高攀。小姐名譽要緊,還是快快送你回府才是。待我前去喚轎!
桂芳? ? ?且慢!奴家既肯上轎,就愿受苦,你若不肯收留,叫奴怎樣為人,不如我碰頭一死。
(志剛攔)
志剛(唱) 趙志剛跪塵埃深深下拜,
劉小姐你本是女中英才。
桂芳(唱) 勸相公莫多禮把奴折壞,
遵父命來嫁夫理之應該。
志剛(念) 妹替姐嫁甚罕稀,
桂芳? ? ?還須夫君立志氣。
志剛? ? ?渾水不分鰱和鯉,
桂芳? ? ?水清才辯蓮伴魚。
志剛? ? ???!蓮伴魚?蓮是并頭蓮,魚是比目魚。
(拉桂芳同下)
這兩場戲呈現(xiàn)出人在低谷的志剛有志氣,桂芳激勵夫婿“還須夫君立志氣”的動作,清楚地表現(xiàn)出夫唱婦隨,共同勵志的決心,以及對美好未來的向往和信心。
第十場《伴讀》中,兩個人物的行動和動作是:婚后,趙志剛為日后求取功名刻苦讀書,身子困乏,伏桌而眠。桂芳有心攙他去眠,轉念一想豈不誤了他的“光陰”,于是,輕聲呼喚,不見夫醒,便又對夫開了個玩笑。大呼:“適才我家爹爹打發(fā)劉升前來叫我與你斷絕姻緣,另為擇配陳門了。父命不可違,待我走去了吧!”此時,趙志剛經(jīng)這一嚇,果然清醒了過來,情急之下的趙志剛當即攔下賢妻,跪地求饒。桂芳趁機激勵志剛:“象你這樣不自奮勉……,人不學,不如物。劉家女嫁給無志者?!苯酉聛恚?/p>
志剛(唱) 小生上前拉衣襟,賢妻饒恕我,我知道了!
自此,志剛不僅口頭明示:“立下凌云志,不負我妻裙釵?!辈⒏吨谛袆?。
十二場《投考》,幕啟,桂芳攙趙母上。婆婆先是一句道白:“兒媳多孝順,處處稱我心。”婆婆(坐,桂芳捶背)。志剛上場,對母、妻道出,“志剛有心去會試”的想法后,趙母前后說出她的兩個顧慮:一是考慮自己年老多病,不情愿兒子遠行。二是擔心:“路途盤費,怎么拼湊哇?”此時的桂芳便耐心地以言開導、勸說趙母:“你那兒子進京求名,乃是一樁好事,倘若得中,豈不是趙門的光榮,母親的體面嗎?”趙母聽后覺得兒媳“言之有理”,也就默許了。接下來,為解婆婆對盤費無著的顧慮,桂芳便乘著一直關心、幫助趙家,又一心望友子成才的熱心人吳中道為志剛準備的盤費前來之機,桂芳拿出了她的釵環(huán)首飾奉給婆婆。這樣一來,趙母的顧慮在桂芳的助夫行動下迎刃而解。
第二個情節(jié)線,作為次條線中的主要人物姐玉芬,不僅出場次數(shù)比上條情節(jié)線中的妹桂芳少近一半,僅有第二、五、九、十一、十六共五場戲,且戲份少。除在第二場戲外,均在全劇的次場戲及過場戲而已。這里只談二、五兩場戲。在第二場《反目》中,劉玉芳面對其母的問話:“玉芳兒呀!不久就要出閣,可愿要些什么嫁妝?叫你父早些辦置。”她的回答是:“為兒情愿守著父母度日,不愿嫁那窮酸趙家?!碑斔谄溜L后聽到父友又是媒人的吳中道秉理為趙志剛不滿玉芳不嫁的指責“女子豈可嫌夫貧”后,不禁“哭聲忽發(fā)”。
第五場《替嫁》,玉芳的語言動作更是干脆:“爹娘??!前日女兒言過,不去!不去!還是不去!”“我至死也不上轎!”“爹娘不必來勸我,女兒心中如刀割,倘若逼我花轎坐,女兒愿死不愿活?!庇穹荚凇凹夼c不嫁趙志剛”這件關乎她終生大事上,對父母尚且如此態(tài)度;對同來勸慰的妹妹桂芳,更是蠻橫無理。見如下片段:
劉桂芳:姐姐!想那趙家之子,必非久貧之人,聽妹良言勸,還是上轎的好?!?/p>
劉玉芳:好?你去—你去,哼!你去。
劉桂芳:姐姐休要這樣講法!那趙家一來不是我的親事,二來無有父母之命。
劉玉芳:有了父母之命又怎樣?
劉桂芳:有了父母之命又怎樣,是要立刻上轎,不惹父母生氣。
劉玉芳:爹爹!妹妹情愿替我上轎。(轎夫上催)
劉員外:女兒替父分憂,真是孝道女兒。
劉玉芳:我跪下了。
這里,由玉芳、桂芳姊妹倆的行動和動作,呈現(xiàn)出的一正一反,一美一丑的鮮明性格對比。
綜上所述,《凌》劇的改編者,并沒有將兩條情節(jié)線,寫成不分主次、齊頭并進的兩條筆直線,而是以正為主,以反為副,使劇情在正反相映中前行發(fā)展,形成正反對比的結構整體,從而產(chǎn)生強烈的藝術效果。如此一來,《凌》劇所體現(xiàn)的主題,就不是單一的,而是多義的。就是說:既有以妹桂芳為主要人物,所體現(xiàn)勵志為主的主題,也有以次要人物姐玉芳,所體現(xiàn)懲錯的副主題。
戲曲傳統(tǒng)劇目常以“勸善懲惡為教化宗旨”“它的主題因被教化宗旨所規(guī)范,而道德又被簡化為善惡兩極,非此即彼?!薄八怀姓J道德的復合性,排斥主題的多義性,只是不斷復寫著道德準則?!薄皯蚯鷳撎剿髦黝}的多義性,應該建立新型的主題格局,把它的主題從舊的道德模式中解放出來?!薄斑@就是:根據(jù)時代精神要求,確立人在戲曲中的主體地位,形成以人為中心的包容萬象” [1]257。
《凌》劇的可取之處,正是劇中的人物沒有完全道德程式化;而是從人性出發(fā),并使人物在劇中確立主體地位,所以人物才不是“道德”教化的傳聲筒,而是栩栩如生的形象。
至于河南戲曲界有行內人士,將《凌》劇定成喜劇,據(jù)我見到有限的文字說法是這樣講的:“作為編劇和導演樊粹庭先生,他運用了諸多喜劇藝術手法,使整個戲輕松中透著緊迫,幽默詼諧中透著嚴肅,丑與美、善與惡兩相對比,使喜劇沖突跌宕起伏,環(huán)環(huán)相扣,讓觀眾在捧腹中分辨真善美與假惡丑。”“而主演陳素真先生以她出色的演技,無疑為戲增添了奪目的光彩?!薄瓣愃卣嫜莨鸱?,她一邊簸米一邊思念丈夫,忽聽丈夫考取功名的消息,陳素真首先是一個驚喜若呆的停頓,臉上現(xiàn)出似笑非笑的甜美表情,簸萁中的小米,隨雙手慢慢下垂緩緩流出,米將撒盡,如夢方醒?!薄按颂幈硌萦昧苏婷祝Ч畯?,這非虛擬表演可比?!北救藢ζ涿枋龀钟胁煌目捶?。其一,這“笑”屬偶然性的事物引起的笑,因為它是孤立的,并沒與人物性格聯(lián)系在一起,因此這種笑料并不具備喜劇價值;其二,戲曲形式的虛擬性,是指戲曲演員在舞臺上,運用虛擬動作完成對神似的追求。道具用“真米”會破壞演員以虛擬動作的完成美感??傊陨纤f是不足以界定為喜劇的。
這里需要強調的是,正劇與喜劇僅就體裁而言,是不存在孰高孰低的?!罢齽∈谴蠓乳_拓疆域的產(chǎn)物,無論是題材的選擇,人物的設置,沖突的構成,情感的抒發(fā)等,都有極大的自由度,這是一種最便于反映生活的豐富性、復雜性的戲劇體裁,在整個戲曲領域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起到了悲劇和喜劇所不能起的作用?!?[2]301
總而言之,《凌》劇是前進的改編之作,作品雖有“夫貴婦榮”的理念殘留之處,但是,總的來看,《凌》劇能排除歷史污垢,以賦予人物的血肉之軀,用正劇的體裁,體現(xiàn)的多義主題:既有若要擺脫貧困,“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也,只有經(jīng)歷了一番磨礪,才能翻身……”的主題。也有“前代創(chuàng)造了優(yōu)渥的生活環(huán)境,后人坐享其成果就缺乏奮斗的精神,久而久之,家族的衰敗也就注定了”的副主題,這是難能可貴的,何況它還是改編于民國時期的傳統(tǒng)戲。
呂劇《姊妹易嫁》劇本寫的是六場戲,經(jīng)二度創(chuàng)作的舞臺演出是八場戲,其實就是將劇本寫的第五場做了分割,劇情、臺詞并無改變?!舵⒚靡准蕖返膭∏槭牵簭埣液兔耶敵跬秦毧嘀?,兩家“魚水相幫度生涯”。張有旺長女素花自幼與放牛娃毛紀定親。后毛紀雙親故去,張家日子變富足,素花遂有嫌棄毛紀之意,竟對毛紀發(fā)憤攻讀之志視而不見。毛紀進京趕考前夕至張家辭行,遭素花嘲諷,毛紀含羞帶怒甩下“不考中永不進張家”之言,隨即離素花而去。后毛紀“科得中頭名狀元”,出于他為自己婚姻趨福的智慧,他喬裝落魄,前來迎親。在張家父女三人以為毛紀落榜的誤會下,素花執(zhí)意不嫁。妹妹素梅與姐姐的擇偶標準迥異,致素梅在父做主下,她心甘情愿代姐去嫁毛紀。真相大白之際,素花追悔莫及。
該劇的結構與《凌》劇采取一主一次雙條情節(jié)線推進劇情發(fā)展不同的結構,《姊》劇采用的是單條情節(jié)線,曲折發(fā)展的戲劇結構。而支撐這個單一的情節(jié)線曲折、推進、并貫穿全劇始終所用的方法是什么呢?是編劇技巧的誤會法。一是用“誤會”產(chǎn)生懸念;二是用“誤會”帶來戲劇沖突;三是用“誤會”造成人物關系的易位。
一、“誤會”產(chǎn)生懸念。產(chǎn)生“誤會”的根源是毛紀在趕考路經(jīng)張家,與嫌他家貧困、有悔婚之意的未婚妻素花產(chǎn)生的那場激烈的爭執(zhí)。如今已走出人生低谷,揚眉吐氣,于是他才有了以下動作:命隨他而來的人馬暫歇館驛之內,第二天再去張家接應他。隨后,他頭頂方巾,換上蘭衫,只身前往張府。他想試探、考驗的就不只是他的未婚妻素花一個人了,而是張家父女三人,他們將以什么態(tài)度,怎樣的舉動對待他這個喬裝落魄之人;這使得觀眾更加期待看到的是,一旦毛紀奪魁的真相大白,張家父女三人又將如何?于是,便形成了戲劇懸念。
當然,編劇在劇中絕不僅僅用了這一個關鍵的“誤會”,還有素花自身主觀判斷的“誤會”,張有旺對素花的“誤會”,張家父女三人誤認毛紀對換了新娘不知情的“誤會”。當初,素花心嫌毛紀貧困,不想嫁,又在毛紀入張家之前,想嫁,是基于她記起毛紀臨別的最后那句“不中”不來張家的話,再有她錯將鄰居孫家往東莊發(fā)嫁妝的鼓樂聲,當成了毛紀前來迎娶她。而張有旺對素花的誤會,是在他對素花不知真情的情況下,看到素花急著向他討紅蓋頭的舉動,加上他一心想讓素花高高興興去嫁毛紀的心理。便誤會素花愿嫁毛紀了。于是,才使張有旺喜悅地,又是讓素梅去“到西鄰你孫大娘家拿蒙頭紅”;又是讓素梅“梅呀,還是趕快去幫你姐姐梳妝去吧!”
然而,當素花“誤會”毛紀落榜后,她堅決不嫁,最后由妹代姐嫁毛紀的事,張家父女三人又以為瞞過毛紀,卻未料毛紀由此前父女三人的爭吵中已心知肚明。接下來,觀眾看到的是四個人物各不相同的動作:素梅掀開頭紅,“爹!還是叫俺姐姐去吧!”毛紀急對丫環(huán)下令:“攙扶新人前廳去!”張有旺忙把頭紅給素梅蒙上,丫環(huán)扶素梅下;張有旺欲隨下,被素花窗前喊:“爹!錯啦!”張有旺:“哼!對啦!”(追去)。
二、“誤會”形成戲劇沖突:當張家父女三人對毛紀喬裝的假象,相繼有了一致的“誤會”,又有此前對三人不同的思想性格的小有展示,于是,在對待“嫁”與“不嫁”的事件上,形成戲劇沖突終成必然。
先看張素花與張有旺間的戲劇沖突。當張有旺見到本該即將出嫁,卻在此刻啼哭的大女兒素花,他是又哄又勸,還將素花扔到地上的新衣、絨花拾起,進而明確告知:“剛才我和你夫婿商量好啦,今日你是過門不離家,我跟前就你姐妹倆……”。見素花此刻已邊哭邊點頭,張有旺轉身對次女素梅說:“看看,我說你姐姐不是不聽話的人吧!快給她梳妝,我還得陪客去。”然而,這暫時的平靜,并非是張有旺所想。
接下來的姊妹之間的戲劇沖突,就得到了印證。當素梅依爹的吩咐:“別光和她頂嘴,順著她點?!狈祷氐剿鼗ǖ纳磉叄粌H一口一個“姐姐”的叫著,手也不停地為姐素花更嫁衣、戴絨花,還不時地寬慰她。先是動之以情的說到:“咱的娘下世早,撇下姐妹倆,好爹爹吃盡苦,把咱拉扯大……”進而講到:“當初你不也夸俺毛哥好嗎?……”“皆是因為毛哥人品好,才把姐姐許配他?,F(xiàn)如今你嫌窮不愿把他嫁,這毀親的話兒叫爹爹他怎對毛哥去回答?眼看天色已不早,好姐姐!你就該歡歡喜喜、高高興興梳起妝來……”然而,令素梅始料未及的是,她這些勸慰姐姐的話,竟使得本就藐視毛紀,素日又自傲的素花再次將對嫁毛紀不甘不愿的情緒爆發(fā)了出來,她絕決地表示:“說什么我也不跟那放牛的窩囊一輩子。”
再后,是張有旺、素梅與素花的戲劇沖突。當素花大吵大鬧,連在樓下的毛紀也驚問張有旺時,張有旺“二上樓”,這次再也不同于前一次。對于素花“哭娘”“拋嫁衣”“摔鏡子”的故伎重演,張有旺再無耐心。再眼見素花對毛紀的藐視升級,由左一個“牛娃”,又一個“窮鬼”,直至侮辱到“蛤蟆”“泥鰍”,張有旺是氣極坐了地。素梅也忍無可忍地反駁道:“把自己看的如珍寶,把別人貶得這樣低。拿過鏡子照一照,毛哥哥哪一點不配你?”此時,令張有旺與素梅更想不到的是,蠻橫無理的素花竟拋出如下的荒唐之語:“你看他好你就去,把這個牛蛙配給你!”迫于素花又發(fā)了毒誓:“打死我也不嫁!”張有旺冷靜地一想:“這丫頭說出了絕情話,看樣子也不好再逼她。要是逼出個好和歹,怎么能對得起她早死的媽!”想到這,張有旺才語出無奈地問素梅:“孩子,要不就照著你姐說的那個法子辦了吧?”經(jīng)過這一系列的戲劇沖突,其結果是以妹代姊息事。這個反轉看似偶然,但是聯(lián)系此前在劇情的發(fā)展中,展示的姊妹倆的擇偶標準的大相徑庭,以及呈現(xiàn)出的鮮明的人物性格,其實又是必然。
總之,該劇正是在“誤會”產(chǎn)生的戲劇沖突中,不僅劇中人物性格塑造得鮮明:張有旺的心善、樸實;素梅的善良、耿直;毛紀的自尊、聰慧。更有主角素花那短視自私、冥頑不化的喜劇性格人物的突現(xiàn)。而這正是素花的一再“誤會”,反反復復,不斷變卦,折騰中的凸顯。當然,她的“嫁”與“不嫁”,其實質是:她不是不要出嫁,也不是她不要嫁毛紀,而是挖空心思要嫁的是狀元郎的毛紀。其間,無論是她要“嫁”,還是誓死“不嫁”,她所采取的行為和動作:忽而忙于著妝換衣,急待上轎;忽而摔鏡哭娘,耍賴撒潑,都會令真相明了:實質(真中舉)與現(xiàn)象(假未中)的觀眾不時發(fā)出笑聲。尤其是最終當她眼見被自己逼迫本無心嫁狀元郎的妹妹,得去嫁本該是她夢寐以求的狀元郎,卻再也不能追回時,她那尷尬、懊惱、狼狽不堪、臉面盡失的表情,怎會不使觀眾開懷大笑。
“喜劇就在于指出一個人或一件事如何在自命不凡中暴露出自己的可笑?!?[2]296“責備兩句,人容易接受下去的;可是人受不了揶揄?!薄耙槐菊?jīng)的教訓即使最尖銳,往往不及諷刺有力量,規(guī)勸大多數(shù)人,沒有比描寫他們的過失更見效了。惡習變成人人的笑柄,對惡習就是重大的致命打擊?!?[3]117對照以上名家對喜劇的論述,可以說:判斷一部喜劇的成功與否,關鍵要看喜劇人物塑造的成敗?!舵ⅰ穭≌堑昧τ谒茉炝怂鼗ㄟ@個栩栩如生的喜劇人物,進而體現(xiàn)對嫌貧愛富、好逸惡勞的道德觀批判主題的完成,使得這臺諷刺喜劇大獲成功。
通過以上對兩個戲的論述可見,根據(jù)同一作品進行戲曲改編,由于改編者的視角不同,帶來對劇中人物主次的設置不同,既可以采用正劇體裁改編,也可以采用喜劇體裁改編,盡管二者在風格和情感色彩上會有所側重,但對人物的傾向還是一致的。最后還要強調的是,改編于1935年的《凌》劇的傳統(tǒng)戲,改編于1961年的《姊》劇的新編戲,由于結構的不同,致前者是主題多義性的正劇,后者卻是主題單一性的諷刺喜劇。然而,無論是正劇《凌云志》還是喜劇《姊妹易嫁》,應是各具特色、各呈風采。迄今《凌》劇和《姊》劇同為豫劇種、呂劇種的優(yōu)秀保留劇目也印證了這一點。(文中圖片由山東省呂劇院提供)
參考文獻:
[1]祝肇年.祝肇年戲曲論文集[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98.
[2]張庚,郭漢城.中國戲曲通論[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9.
[3]佴榮木.笑與喜劇美學[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88.
(責任編輯:陳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