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俚曲中的特殊語法現(xiàn)象

摘要：蒲松齡的聊齋俚曲有重要學(xué)術(shù)價值，不同學(xué)術(shù)背景的人都在研究，語法方面也很有價值。但也有一些語法現(xiàn)象未引起研究者的重視，如“永遠”作謂語、“五七”表概數(shù)、“V了V”重疊帶結(jié)果補語、跪（著）+對象賓語、V手+賓語、V在了N、A的緊？蛐A的極、A呀A呀的、介詞“并列刪除”現(xiàn)象、“被”“把”同現(xiàn)句、“是……，……”等。

關(guān)鍵詞：蒲松齡;聊齋俚曲;語法;價值

中圖分類號：I207.419? ? 文獻標(biāo)識碼：A

一、引言

查中國知網(wǎng)，以篇名“聊齋俚曲”為關(guān)鍵詞，共搜索到276個結(jié)果，其中語法論文有54篇，除期刊論文外，還有學(xué)位論文19篇，其中博士學(xué)位論文1篇。尤其是馮春田（2003）是專書研究。這說明聊齋俚曲有語法上的重要價值。但這些研究除馮春田（2003）外，涉及范圍并不廣，還有一些問題未涉及。本文主要是就一些比較特殊的語法現(xiàn)象談一下看法。

二、語法現(xiàn)象舉例

1 “永遠”作謂語

（1）舜華說：“官人從此福壽永遠，相會也自然有日?！?①

（《富貴神仙》第14回）

（2）舜華說：“我們都是一會中人，官人福壽永遠，咱相會也自然有日?！?/p>

（《磨難曲》第36回）

張誼生（2011）說到虛詞的實化。文章討論語言發(fā)展過程中出現(xiàn)的與一般進化趨勢相反的語言現(xiàn)象。所謂虛詞實化，就是指已經(jīng)虛化副詞、介詞等較虛的詞類，在一定的語用因素觸發(fā)下逐漸又轉(zhuǎn)化為實詞。比如，時間副詞“永遠”和“曾經(jīng)”的實化。從19世紀(jì)末到20世紀(jì)80年代這段時間內(nèi)，這兩個詞基本上只能充當(dāng)狀語，都是典型的副詞。但是從20世紀(jì)80年代起，“永遠”的功能開始擴展，從充當(dāng)定語、謂語一直到補語、介詞賓語。例如：

（3）町橋頭的邊防戰(zhàn)士，無論是誰都愿意在這邊關(guān)大地，為了親愛的祖國，站成一尊永遠的塑像。? ?（《長青的桂樹記著他》）

（4）蘇州是永遠的，比許多雷霆萬鈞的炮聲更永遠。? ?（《蘇州賦》）

（5）在我有一種踐約的滿足感，我感到黃河從我心中流過，流向永遠。

（《黃河，從我心中流過》）

（6）有一對戀人，把最真誠的愛留在這里，只是為了永遠……

（《蕭紅，歐羅巴回來》）

隨著充當(dāng)定語、謂語分布的經(jīng)常化，“永遠”的詞性也發(fā)生了轉(zhuǎn)變，目前已經(jīng)成了一個典型的形容詞。（張誼生，2011：148-149）

此前，刁晏斌（2006：215-216）說：“在語法化的理論中，有一個重要的術(shù)語，這就是單向性，是說語法化只能循著由實到虛，或由較虛到更虛這樣一條路向前發(fā)展，而不可能出現(xiàn)相反的情況，即由虛到實，或由更虛到比較虛。但是，有沒有任何例外的情況？也就是說，有沒有反方向的語法化？在當(dāng)代漢語中，有的現(xiàn)象似乎可以這樣來看待?！钡箨瘫螅?006：215-216）又說，比如，很多人把副詞劃入虛詞，而一段時間以來，我們看到了不少副詞用為形容詞來修飾名詞的句子，這就不妨看成是一種反方向的語法化現(xiàn)象。比如“永遠”，“為了永遠的告別”（《中國人口報》99.11.8）之類的用法就相當(dāng)多。又如：

（7）好的寓言是永遠的。? ?（《動物寓言》，《當(dāng)代》99.2）

（8）一切依然好像發(fā)生在昨天，一切其實已經(jīng)成了永遠。

（《那個年代中的我們》）

對于上面所說的“永遠”屬于虛詞的實化的說法，我們認為不符合漢語實際。說到虛詞的實化，或者說語法化，不能只是就現(xiàn)代漢語而論現(xiàn)代漢語，至少要考察近代漢語。我們發(fā)現(xiàn)，“永遠”充當(dāng)定語、謂語一直到補語、介詞賓語的用法，并非當(dāng)代才有。崔山佳（2015b）第五章第二節(jié)是“永遠”作定語狀語，舉有“永遠”作謂語、賓語、定語的不少例子，且有的有較長的時間跨度，這有力地證明“永遠”具有形容詞屬性，可參看。而聊齋俚曲中的2例“永遠”是作謂語，暫且不說別的，單是這2例也就說明“永遠”是形容詞作謂語至少清初就有，而并非是現(xiàn)代漢語甚至當(dāng)代才有。

也有學(xué)者認為“永遠”的謂詞用法是受英語的影響。朱德熙（2011：95）說：“劃分詞類要根據(jù)詞的語法功能，即詞的用法。接著就碰到一個問題，一個詞的某種用法（或說法）能不能說，由誰來決定？比如，英語eternal city可以譯成‘永恒的城市、不朽的城市（指羅馬），但是，有人譯作‘永遠的城市，并類推出‘永遠的校園、永遠的情人之類的表達?！肋h原來是副詞，如果這里的‘永遠還是副詞，那么，副詞不能加‘的做定語的語法規(guī)則就要打破了?！痹沽郑?995：158-159）也說：“比如，‘永遠本來是副詞，它只能修飾謂詞。但是，現(xiàn)在不少人把它當(dāng)作‘永恒的同義詞使用，加上‘的后去修飾名詞，例如：‘永遠的朋友、‘永遠的友誼、‘永遠的校園等。如果大家承認這些新用法是合格的，那么‘永遠就在副詞的功能之下又獲得了區(qū)別詞的功能，成為兼類詞（參見§7）。”袁毓林（1995：159）還有一個注解說：“朱德熙先生認為‘永遠的修飾名詞是用‘永遠的翻譯英語eternal（永久的、永恒的）的結(jié)果。見朱先生1988年在第五次現(xiàn)代漢語語法學(xué)術(shù)討論會上的講話。”

我們以上已經(jīng)說明“永遠”作定語用法由來已久，是漢語固有的，而不應(yīng)該是“翻譯英語eternal（永久的、永恒的）的結(jié)果”。

同時，把“永遠”當(dāng)作區(qū)別詞也不妥。說與“永恒”同義，而“永恒”，《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下同）的注釋是形容詞：“永遠不變：～的友誼。”那么，“永遠”也應(yīng)該是形容詞，而作定語的“永遠”顯然是形容詞。

另外，《現(xiàn)代漢語詞典》“永遠”有兩個義項，其一是副詞：“表示時間長久，沒有終止：～跟著共產(chǎn)黨走|先列們的革命精神～值得我們學(xué)習(xí)?！逼涠敲~：“指永久的未來：相親相愛，直到～?！薄冬F(xiàn)代漢語詞典》收“永久”，是形容詞：“永遠;長久?！笨醋⑨專坝肋h”與“長久”并列解釋“永久”，三者都應(yīng)該是形容詞，這也就證明這里的“永遠”是形容詞?！冬F(xiàn)代漢語詞典》收“永世”，是副詞：“永遠，也指終身：～長存|～不忘?！边@樣看來，單就《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義項設(shè)立來看，“永遠”既可解釋為形容詞，又可解釋為副詞。但《現(xiàn)代漢語詞典》沒有設(shè)立“永遠”的形容詞義項，這是不妥當(dāng)?shù)摹?/p>

邢福義等（2013：5-7）第三部分“面向未來：論實互動的幾點思考”有五點思考，其（五）是：“必須處理好理論與傳承與推陳出新的關(guān)系。任何理論都不可能包打天下，隨著語言事實的不斷挖掘，一些語言理論的假設(shè)很容易被證偽。今天的理論說來還頭頭是道，明天遇到反證時就會被一套新理論取而代之，讓人覺得好像經(jīng)不起時間的考驗。實際上理論的嬗變是一種常態(tài)，我們應(yīng)該采取寬容的態(tài)度。理論要傳承，但不要故步自封、墨守成規(guī)，而是要不斷推陳出新，這樣才能讓理論永葆青春，更加貼近語言事實。比如‘永遠這個詞，各種詞典上都標(biāo)注為副詞。然而，深入發(fā)掘語言事實，就可以發(fā)現(xiàn)問題并不那么簡單?！保ㄐ细Ａx等，2013：5-7）其實，我們所搜集到的例子證明，古代漢語、近代漢語就有不少作形容詞的例證。

2 “五七”表概數(shù)

（1）娘子說每日我只贏你五七著，怎么今遭大敗呢？? （《磨難曲》第20回）

（2）把我娶去宣武院，駝到北京順天府，房子賃上五七間，憑著模樣把錢轉(zhuǎn)。? ? ? ? （《增補幸運曲》第17回）

關(guān)于“五七”這種約數(shù)用法，多名學(xué)者討論過。王力（1985：240）說：“‘三和‘五連著說，大致是說‘三至‘五之間?！痹诖嗽捄竺嫱趿Γ?985：249）有一附注：“但習(xí)慣上只有‘三五的說法?！迤摺ⅰ?、‘七九之類都不成話?！逼鋵?，王力（1985）“五七”不成話的說法不符合漢語事實。呂叔湘（1984：21）說：“王先生這個話是按現(xiàn)代北京話的語法說的，事實上確是這樣?？墒窃谠缙诘陌自捓镌?jīng)有過‘五七的說法，幾乎和‘三五一樣的普通?！焙髞碛钟幸恍W(xué)者說到漢語有“五七”，如胡竹安（1985）、陳偉武（1990、1996）、呂朋林（2001）、崔山佳（2009）等。

胡竹安（1985：22-23）對“五七”也作過考察，他認為唐五代已見“五七”用例，宋元時用得很普遍，明代白話小說中仍有出現(xiàn)，明以后，“五七”在書面里很難找到，《紅樓夢》只有“五六七”。至于呂叔湘先生在《語法札記》（1984）中所引《兒女英雄傳》的“五七”，那無疑是出于仿古的了。

其實，《兒女英雄傳》以后，漢語仍有“五七”的說法，甚至現(xiàn)代作品、當(dāng)代作品、方言、民族語、還有越南語都有?？梢赃@么說，從唐五代開始，直到現(xiàn)在，“五七”基本未長時間中斷過。

可參看崔山佳（2015a、2015b、2020a）。

3? V了VA

（1）范公子猜他逃軍，問了問詳細，越發(fā)歡喜，起來告辭：“我回去，打發(fā)小女來?！? ? ?（《翻魘殃》第10回）

據(jù)崔山佳（2011a），近代漢語動詞重疊形式多樣，但不見“V了V+補語”，上面還是目前所見唯一的例子。

不過近代漢語有雙音節(jié)的“V了V+補語”，例如：

（2）他將那身體全形出來了，將那一雙小小金蓮，放過去了，一只擱在樓窗以外，將手中的麈尾，插在那脖子以后，一手拿著汗巾，將那繡花底馬鞋上的產(chǎn)土，輕輕的打掃了打掃好，又將那瓜子兒放在手，小十指尖尖放在那櫻桃口內(nèi)，未唇啟動，碎玉密排，一行呵著瓜子。? ?（明·佚名《桃花庵》第4回）

上例是“VP了VP”后帶補語，目前也只發(fā)現(xiàn)上舉1例。

現(xiàn)代作品也有“V了VA”這種特殊的格式，如：

（3）把頭移將過去，只在她的嘴上輕輕地吻了一吻，我就為她的被蓋了蓋好，因而便好好的讓她在做清凈的夢。? ? （郁達夫《迷羊》）

（4）馮世芬兩手撫著她的頭，也一句話都不說，由她在那里哭泣，等她哭了有十分鐘的樣子，胸中的郁憤大約總有點哭出了的時候，馮世芬才抱了她起來，扶她到床上去坐好，更拿出手帕來把她臉上的眼淚揩了揩干凈。

（郁達夫《她是一個弱女子》）

（5）（武松）把玄色勒腰帶收了收緊，打了兩個結(jié)，帶頭兒朝左右一塞：“諸位，隨我來，看咱舉！”? ?（王少堂口述《武松》第505頁）

上面的“V了VA”與聊齋俚曲中的“V了VA”是完全一樣的，都是動詞重疊式“V了V”后加結(jié)果補語。

還有“V了一VA”，例如：

（6）她的鼾聲忽然停止了，質(zhì)夫驟然覺得眼睛轉(zhuǎn)了一轉(zhuǎn)黑，好像從高山頂上，一腳被跌在深坑里去的樣子。? （郁達夫《空虛》）

（7）我把那些妄念辟了一辟清，把頭上的長發(fā)用手理了一理，正襟危坐。

（郁達夫《迷羊》）

（8）一走上樓，兩人把自杭州帶來的行李食物等擺了一擺好，吳一粟就略帶了一點非難似的口吻向她說：“你近來為什么信寫得這樣的少？”

（郁達夫《她是一個弱女子》）——另有“穿了一穿好”。

（9）他在暗中又笑開了口，急忙把紙幣收起，拿出手帕來向嘴上的鼻涕擦了一擦干凈，便亭銅亭銅的走下扶梯來，打算到街頭去配今天打破的那副洛克式的平光眼鏡去。? ? （郁達夫《二詩人》）

（10）他把公式演題在黑板上寫滿了，又從頭到尾的看了一遍，看看沒有寫錯，又朝黑板空咳了兩三聲，又把粉筆放下，將身上的粉末打了一打干凈，才慢慢的轉(zhuǎn)過身來。 （郁達夫《楊梅燒酒》）

（11）午后把創(chuàng)造社積壓下來的社務(wù)弄了一弄清，并將幾日來的日記補記了一下，總也算是我努力的一種表白。? ?（郁達夫《閑情日記》）

賀衛(wèi)國（2008：53）說，就已經(jīng)調(diào)查的語料看，只有郁達夫作品使用“V了一VA”格式。郁氏作品中的“V了一VA”格式是當(dāng)時浙江富陽話的真實反映？還是郁氏自己的個人“創(chuàng)造”？根據(jù)現(xiàn)有的研究情況，似乎還難以下結(jié)論，尚需作進一步的考察。不過，結(jié)合前面列舉的幾種重疊格式看，前者的可能性似乎很大，因為這完全符合語法規(guī)則的類推規(guī)律。

我們的看法是，“V了VA”與“V一VA”（可參看崔山佳，2003、2011，VVA重疊式最多，V一VA重疊式次之）近代漢語都有用例，看來，“V了一VA”是“V了VA”與“V一VA”的套疊。

4 跪（著）+對象賓語

關(guān)于“跪”帶對象賓語的用法，崔山佳（2004：12-17）專門有一節(jié)叫“‘跪帶受事賓語”，現(xiàn)在看來，叫作“對象賓語”也許更準(zhǔn)確一些。

聊齋俚曲“跪”也帶對象賓語，細分起來，又有以下幾種。

4.1 “跪著”+對象賓語

（1）待了幾日好了，跪著他娘磕了幾個頭，就要起身去找他兄弟。

（《慈悲曲》第5回）

（2）他出來，我光著跛骼蓋跪著他。? （《禳妒咒》第19回）

（3）那衙役們原就是有些怕方二爺，又見老馬慌了，越發(fā)怕他，因此都去監(jiān)里跪著小姐，小姐才出來上了轎。? ?（《富貴神仙》第4回）

（4）一個牛大跪著那差人，哀告說大叔，我這肚里沒食，十板就打死了！

（《磨難曲》第2回）

（5）老婆子說好俺張大叔，你饒了我罷！我跪著你。 （《磨難曲》第15回）

4.2 “跪”+對象賓語

（6）方娘子說：“我從來不會跪人。況且那呈子做與不做，這也沒憑據(jù)的，我有何罪？”? （《富貴神仙》第2回）

（7）方娘子說我是秀才的女兒，秀才的姊妹，秀才的妻室，平生不會跪人。

（《磨難曲》第6回）

（8）我上邊跪朝廷，下邊跪父母，犯了罪跪問官。我今日犯的甚么罪？我跪你是敬你的貪那，可是敬你的贓呢？若是有敕封的劍，就拿出來早早把頭割去。我是萬不能哀告你，待跪你怎的！? ?（《磨難曲》第6回）

（9）方娘子說二哥哥，你甚志氣，待跪跪個好人，跪他怎么！

（《磨難曲》第6回）

4.3 “跪不慣”+對象賓語

（10）待要頭一刀砍去，跪不慣糊突縣官。? （《富貴神仙》第2回）

（11）待要頭一刀砍去，跪不慣糊涂臟官。? （《磨難曲》第6回）

4.4 方言中的“跪”+對象賓語

“跪”帶對象賓語的用法在普通話中已經(jīng)消亡，在廣大的南北方言中已經(jīng)很少見到，但還未完全消失。如河南郾城、內(nèi)黃等方言中還有運用。張慧麗（2011：52）說，郾城方言有“跪D他了給他跪下了”。這是“VD+NP方所”結(jié)構(gòu)，是動詞“跪”變韻帶對象賓語的情形。

李學(xué)軍（2016）說內(nèi)黃方言也有類似說法。例如：

（12）三得都跪D [ku？著312]他了嘞老三都給他下跪了呢。

（13）他跪D那兒了他跪到那里了。

以上兩例在郾城方言、內(nèi)黃方言中都能說，且意思相同。不過兩例在內(nèi)黃方言中的句法表現(xiàn)迥異。后一例變韻動詞可還原成“V+到”形式，且存在可能式;而前一例則正好相反。因此，這兩例屬于不同性質(zhì)的變韻。（李學(xué)軍，2016：62）雖然李學(xué)軍（2016）與張慧麗（2011）看法不同，但不管如何，兩地都有“跪”帶對象賓語卻是事實。

5 V手+賓語

（1）方二爺待下手老馬，正找不出個竅眼門來。? （《富貴神仙》第4回）

詹開第（1982）說，“放手”“出手”“撒手”本身是動賓式，《駱駝祥子》中似乎把它們當(dāng)作一個詞用，后面帶賓語，這是北京口語中的用法。例如：

（2）他可也準(zhǔn)知道，虎妞絕對不會放手他，成了家便沒了自由，而虎妞又是特別的厲害。? （第236頁）

（3）轉(zhuǎn)過年來，他想出手那輛車，他沒有自己把它贖回來的希望。（第210頁）

（4）誰能想到老頭子會撒手了車廠子呢？！ （第205頁）

（5）瞧準(zhǔn)了再放手錢，不能放禿尾巴鷹。? （第89頁）

詹開第（1982：350）說：“以上例子中‘放手、撒手、出手之后的賓語，在書面語里得用‘把或‘對提前?！?/p>

崔山佳（2004：22-25）與詹開第（1982）進行了商榷，用30余例明清白話文獻的例子證明“V手+賓語”是近代漢語已有的用法。但這些例子全出自白話小說，崔山佳（2020b）又舉了4個明代戲曲的例子，可補文體的多樣化。而聊齋俚曲是清初大文學(xué)家蒲松齡將自己創(chuàng)作的唱本配以當(dāng)時流傳的俗曲時調(diào)而形成的一種獨特的傳統(tǒng)民間音樂文學(xué)體裁，是蒲松齡用淄川方言創(chuàng)作的說唱與戲劇作品，其形式類似今天的琴書說唱與地方戲，與傳統(tǒng)的明代傳奇、雜劇這種正宗的戲曲有所區(qū)別，所以，聊齋俚曲雖然只有1例，但也是很珍貴的。

《現(xiàn)代漢語詞典》收“撒手”，例句中有“撒手人世”（指死亡）。另有“撒手人寰”，使用頻率比“撒手人世”要高得多。搜索北京語言大學(xué)BCC語料庫的“文學(xué)”，“撒手”后帶賓語共有33例，其中老舍作品最多，有10例，后帶賓語“人寰”最多，共有19例，其次是“塵寰”“它”各2例，人名“莉香”也是2例，“人世”只有1例。搜索“報刊”，“人寰”與“人世”相差更大，為91：2。而“古漢語”都未見“撒手人寰”與“撒手人世”。

6 V在了N

（1）我今在那邊，我今在那邊，改名宮升字子遷，科京舉中在了國子監(jiān)。

（《富貴神仙》第12回）

最早提到“V在了N”結(jié)構(gòu)的是丁聲樹等（1961），后來，語言學(xué)界曾經(jīng)在20世紀(jì)80年代曾討論過它合法不合法。如蔣同林（1982）、蔣平（1983、1984）、胡裕樹（1987）等，認為“V在了N”是規(guī)范的，但廖禮平（1984）認為“V在了N”不合乎普通話的語法規(guī)范。后來，隨著討論的進一步深入，越來越多的學(xué)者認為它是合法的。如邢福義（1997a、1997b）、董曉敏（1997）、陳昌來（2002）、李宗江（2003）、黃婉梅（2003）、董秀芳（2011）等，尤其是占勇，其碩士論文（2003）就是討論“V在了N”，后來又發(fā)表了幾篇論文（2005a、2005b、2009）

又有多人認為它是新興用法，最早見于郭沫若的詩歌《女神·沙上的腳印》中，如蔣平（1984）、邢福義（1997b）、董曉敏（1997）、占勇（2005a、2005b、2009）等。崔山佳（2011b、2012、2015b）認為，明末馮夢龍的《喻世明言》已有例子，如：

（2）卻恨吳山偶然撞在了他手里，圈套都安排停當(dāng)，漏將入來，不由你不落水。

聊齋俚曲中雖然只有1例“V在了N”，但很有價值。因為明代只有1例，清代雖然例子較多，但也只有曹去晶的《姑妄言》卷13也是清初的例子，如：

（3）誰知這一潑，把個宋奇生的魂竟?jié)娫诹怂遥蝗詹蛔〉奈迤弑樵谒议T口走。? （清·曹去晶《姑妄言》卷13）

《姑妄言》產(chǎn)生于清代雍正初年，而蒲松齡（1640年-1715年）的聊齋俚曲雖然也是清初作品，但比《姑妄言》要早。

7 “A的緊”與“A的極”

7.1 A的緊

（1）兩個到了那里，魏名合他那看園的極熟，放他進去一看，果然整齊的緊。

（《翻魘殃》第6回）

（2）眾人都走到奈河一看，好驚人的緊！? ?（《寒森曲》第7回）

（3）從那邊來了一個女子，好不齊整的緊！? （《禳妒咒》第6回）

7.2 A的極

（4）小姐低頭，小姐低頭，喜的極了淚交流。? ?（《富貴神仙》第4回）

“A的緊”與“A的極”多寫作“A得緊”與“A得極”，近代漢語有一定使用頻率。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已經(jīng)沒有“A的緊”與“A的極”，但漢語一些方言有此用法。據(jù)曹志耘等（2016：598），這種用法在浙江金華方言中僅見于浦江話，如“香得緊、暖得緊、大得緊”等。顯然，浦江方言的“A得緊”與近代漢語的“A得緊”是一脈相承的。

劉丹青（2017：75）說到“程度補語”：“純粹表示程度的補語，特別是由副詞如‘很、極等充當(dāng)?shù)某潭妊a語，基本上是狀語性的。由于補語位置的焦點性，程度補語往往比謂詞前的程度狀語有更強的強調(diào)作用，比較‘很好和‘好得很。普通話的程度補語實際上缺乏統(tǒng)一的句法屬性，‘極不能帶‘得，實際上等同動結(jié)式?！鼙仨?帶‘得，實際上等同狀態(tài)補語（有些方言如蘇州話老派‘極前也帶‘得，由‘極也等同狀態(tài)補語）?！碧K州方言的“A得極”與近代漢語的“A得極”是一脈相承的。但可惜的是，蘇州方言的“A得極”只見于老派，說明隨著老一輩人的逐漸退出歷史舞臺，蘇州方言的“A得極”也將退出歷史舞臺。

尤其是例（2）、例（3），前面還有程度副詞“好”“好不”。這種用法近代漢語也有其他例子，如：

（5）周相公沐了頭面，浴了身體，拿出狄希陳內(nèi)外衣裳，上下巾履，更換齊整，對了張樸茂眾人說道：“好利害得緊！……”? （清·西周生《醒世姻緣傳》第97回）

（6）走到跟前，天表叫道：“張媽媽好忙得緊？”

（清·姑蘇癡情士《鬧花叢》第4回）

（7）一夜困在床上，正想那日間與臭花娘眉來眼去，交頭接耳許多情景，只見蟹殼里仙人走來說道：“我一片婆心超度你，卻如何這般躲頭避懶，今日之下，還在此處好困得緊？……”? ?（清·張南莊《何典》第7回）

（8）淌老兒道：“……那韓老爺、韓夫人好不煩惱得緊，終日著人緝訪，再沒一些兒蹤影?！? （明·楊爾曾《韓湘子全傳》第11回）——第19回有“好不惱怒

得緊”、第25回有“好不忙得緊”、第27回有“好不多得緊”。

（9）生曰：“你來看，牡丹亭下芍藥中，天然一個臥榻，好不有趣得緊?！?/p>

（明·西湖漁隱《歡喜冤家》第10回）

（10）那苗青在城真如望穿餓眼，恨不得一刻即到，他便做起大官來，指望封侯封王，一似把個揚州城就是他家送的一件大禮一般，好不重大得緊。

（清·丁耀亢《續(xù)金瓶梅》第28回）——第29回有“好不助興得緊”。

（11）且說次日起來，那天上烏云四起，忽然傾下一陣雨來，好生大得緊。

（《歡喜冤家》第10回）

以上例子的前置后置程度副詞同現(xiàn)的搭配類型是：好+A+緊、好不+A+緊、好生+A+緊。

汪化云等（2014：172）認為，“所謂‘框式狀語，指的是出現(xiàn)于謂語中心前后的兩個同義副詞構(gòu)成的、共同修飾謂語中心的狀語”。據(jù)張誼生（2004：25），例（2）、例（3）、例（5）-例（11）的前置后置副詞都是絕對程度副詞的高量級，即既同類（絕對程度副詞），又同級（高量級），前置后置副詞是同義的，可歸為“框式狀語”。這是很特殊的語法現(xiàn)象，南方方言多見。從例（2）、例（3）、例（5）、例（10）來看，清代具有山東方言背景的聊齋俚曲《醒世姻緣傳》《續(xù)金瓶梅》也有“框式狀語”，是很有價值的。

8 “A呀A呀的”等

8.1 A呀A呀的

（1）二成狗顛呀似的跟了去，只聽的那屋里，娘呀娘呀的，動了腥葷了。

（《姑婦曲》第2回）

（2）張炳之往外走，張訥跟著，兩個小眼里清澌澌的流淚，一個小嘴咧呀咧呀的。? （《慈悲曲》第2回）

（3）那腿上去了一塊皮，走著還瘸呀瘸呀的，瘸的進了房門，也沒管孩子哭，一頭攮在床上，回臉子朝里。? （《慈悲曲》第3回）

（4）老婆給公子勒上頭， 扌歪呀扌歪呀的出門說哎喲！? ?（《禳妒咒》第17回）

（5）聽了聽譙樓上的鼓聲，冬呀冬呀的又是一聲冬冬，已是三更有余。

（《富貴神仙》第7回）

上面5例是“A呀A呀的”，即前后是同一個詞。

8.2 A呀B呀的

（6）一伙子人瘤呀跛呀的，到了縣里，見了老馬，如此這般，苦口訴了一遍。

（《富貴神仙》第4回）

（7）那老婆漏著腚，光著腳，瘤呀點呀的家去了。 （《富貴神仙》第7回）

（8）大家做剛的，做柔的，把李家的人放了，一個個瘤呀點呀的才去了。

（《富貴神仙》第9回）

上面3例是“A呀B呀的”，即前后不是同一個詞。

8.3 A呀BC的

（9）何大娘兒呀心肝的叫著，合老王扶到他家，著他臥了。（《姑婦曲》第1回）

上例是“A呀BC的”，前面的“兒”是單音節(jié)詞，后面的“心肝”是雙音節(jié)詞，且后面省略了語氣詞“呀”，更特殊。

關(guān)于“A呀A呀的”格式有一個歷史發(fā)展演變過程。據(jù)崔山佳（2004），明·吳承恩《西游記》較早出現(xiàn)，用“A阿A的”，語氣詞是“阿”。明·羅懋登《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通俗演義》用 “A也A的”，語氣詞是“也”，例子較多，也用“A也A”。清·西周生《醒世姻緣傳》中也有這種用法，例如：

（10）璉哥說：“他瞪著個眼往前湊呀湊的，是待拉我的火勢哩?！?（第57回）

（11）相于庭笑道：“……到了后晌，又待看放河燈哩，前頭道士和尚領(lǐng)著，后頭無千帶萬的漢子追著，那腳步又小，跟著一大些瘸瞎的婆娘 扌歪呀扌歪的?！?/p>

（第58回）

（12）那婦人道：“……我見他瘸那瘸的，已是走不動了?！? （第69回）

（13）不由的鼻子揸呀揸的，嘴裂呀裂的，心里喜歡，口里止不住只是待笑。

（第82回）

明代例子的形式還比較單調(diào)、單一，這“A”都只是動詞，而語氣詞要么全是“阿”，如《西游記》，要么全是“也”，如《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通俗演義》。清代的《醒世姻緣傳》稍微有了變化，有寫作“呀”的，有寫作“那”的，有的符合音變規(guī)律，如“扌歪呀”“揸呀”“裂呀”，有的音變規(guī)律不符合，如“湊呀”“瘸那”?？础缎咽酪鼍墏鳌返睦?，似乎與聊齋俚曲有點關(guān)系，如“扌歪”“瘸”是同一個詞，“咧”與“裂”音同。當(dāng)然，聊齋俚曲更成熟，例子雖然不多，但卻有3種形式，而且“A”的詞性也多樣化，既有動詞，也有名詞，還有擬聲詞。

《紅樓夢》以后，形式更多樣，詞性也更多樣，尤其是《兒女英雄傳》，例如：

（14）穿紅的女子笑道：“方才我聽你刀山咧、劍樹咧，死呀活呀，倒像傻沖打的似的，怎么此刻完了本事了？不妨，跟我來！”? （第7回）

（15）正在那里勸解，褚大娘子過來，一把把姑娘扯住，道：“這怎么索興刀兒槍兒的鬧起來了？我也不知道你們這些甚么‘紀(jì)獻兒唐啊‘灌餡兒糖的事，憑他是甚么糖果，也得慢慢兒的問個牙白口清再說呀！……”? （第18回）

（16）（安老爺?shù)溃肮媚?，你我兩家是這等一個淵源，你怎生還合我稱的甚么‘民女咧‘官長！”? （第19回）

（17）（……又接著說道）“姑娘，你這名兒從你抓周那日就在我耳輪中聽得不耐煩了，此時你還合我講甚么‘十三姐呀‘十三妹！”? （第19回）

（18）姑娘看了這兩句，懂了，不由得一笑，心里說道：“我原為找這么個地方近著父母的墳塋，圖個清凈，誰倒是信這些‘因哪‘果啊‘色呀‘空的壺蘆提呢！”? ?（第24回）

（19）（張金鳳道）“可憐我張金鳳說婆婆家的時候兒，我知道甚么叫個‘唐銅啊‘唐鐵呀！……”? （第26回）

后來，固定的形式主要有兩種：A呀A的、A呀B的。省略了后面一語氣詞。具體可參看崔山佳（2004）。

劉頌浩（1994）歸納“A1呀A2的”格式有三種作用：①表示列舉;②表示比較;③描摹方式。聊齋俚曲主要是描摹方式，崔山佳（2004）認為還就有表示引用的用法，例如：

（20）鳳姐兒笑道：“……這不是你又急了，滿嘴里‘你呀‘我的起來了！”

（清·曹雪芹、高鶚《紅樓夢》第55回）

但聊齋俚曲中的一些例子，顯然有承上啟下的作用。

9 介詞“并列刪除”現(xiàn)象

9.1 介詞賓語不同的“并列刪除”

呂叔湘（1984b）舉有一個特殊的例子——“能一氣管兩個不連在一起的賓語”的介詞“把”字用法，例如：

（1）媽媽可驚了神，把地擦了又擦，桌子抹了又抹。

呂叔湘（1984b）認為這個“把”字在很多地方超出了一般介詞的用法。上句一般情況下應(yīng)該是這樣表述的：

（2）媽媽可驚了神，把地擦了又擦，把桌子抹了又抹。

例（1）把后一個介詞“把”承前省略了，的確是超出了一般介詞的通常用法。董秀芳（2009：26）把這種用法稱作介詞并列刪除現(xiàn)象。

呂叔湘（1984b）還有這樣的疑問：“別的介詞……能一氣管兩個不連在一起的賓語嗎？”“別的介詞能有第二種用法我一時還想不起來?！睗h語事實是，不但其他介詞也有像“把”一樣的用法，而且還不少。崔山佳（2008，2010，2015b）都有論述。據(jù)崔山佳（2015b：193）統(tǒng)計，現(xiàn)代漢語共計“把、將、以、連、被、給、為、用、比、讓、在、到、由、跟、和”15個介詞，古代漢語共計“以、由、蒙、在、于、至、把、被、為”9個介詞，近代漢語共計有“把、將、以、連、被、為、自、從、向、與、往、在、用、到、替、趕、蒙、共”18個介詞。除去重復(fù)，古代漢語、近代漢語、現(xiàn)代漢語共計有26個介詞有并列刪除現(xiàn)象。它們是：“把、將、以、連、被、為、自、從、向、與、往、在、用、到、替、趕、蒙、由、給、比、讓、于、至、共、和、跟?！?/p>

聊齋俚曲也有介詞并列刪除現(xiàn)象，例如：

（3）終日人家活活的惱殺，活活的啕殺，活活的氣殺！ （《禳妒咒》第15回）

（4）你那里唧唧啾啾，萬恨在心頭，強把眉兒皺，淚兒交流。

（《富貴神仙》第5回）

（5）又想著晚間的罪，實在難受，暗暗的舜華來念了一回，怨了一回，又想了一回。? ? （《富貴神仙》第6回）

例（3）、例（5）分別刪除2個介詞。

9.2 介詞賓語相同的“并列刪除”

（6）守我還把別人想，別人想，灰奴一片好心腸，好心腸。

（《富貴神仙》第5回）

（7）對人望你想著我，想著我，對我望你把別人忘了，人忘了。

（《富貴神仙》第5回）

（8）又把一層矮墻跳，矮墻跳，忽從窗內(nèi)透紅光，透紅光。

（《富貴神仙》第5回）

（9）虧他二舅中兩榜，中兩榜，才把奴家送到門，送到門。

（《富貴神仙》第5回）

（10）想是仙人模樣俊，模樣俊，把奴全不放心中，放心中。

（《富貴神仙》第5回）

上面的介詞是“把”字。

（11）我去時他在懷中抱，懷中抱，今日長的這么長，這么長。

（《富貴神仙》第5回）

（12）身子還在房中坐，房中坐，碗盞還盛舊酒茶，舊酒茶。

（《富貴神仙》第5回）

（13）只為官人拿不到，拿不到，奴在監(jiān)中整四春，整四春！

（《富貴神仙》第5回）

上面的介詞是“在”字。

（14）我在家中將你盼，將你盼，為你眼枯又?jǐn)嗄c，又?jǐn)嗄c！

（《富貴神仙》第5回）

上面的介詞是“為”字。

上面“把”“在”“為”的賓語是修辭中的“反復(fù)”，很是特殊，這是崔山佳（2008，2010，2015）所未提及的。明代戲曲中也有，例如：

（15）螵蟏，豈不把課筒兒搖幾搖？課筒兒搖幾搖？? ?（沈嵊《息宰河》第11）

（16）（合唱）須索把鏡臺展動，鏡臺展動。? （姚子翼《祥麟現(xiàn)》第6出）

（17）與我把殘兵襲，殘兵襲，一個個無容釋。? ?（《祥麟現(xiàn)》第16出）

（18）好好羞，好羞好好羞，把城門鐵閂石輳，鐵閂石輳。

（胡文煥《余慶記·邊陲戰(zhàn)捷》）

（19）休把良緣錯了，良緣錯了。? （張瀨濱《分釵記·私通茍合》）

（20）把我名兒污了，名兒污了。? ?（《分釵記·私通茍合》）

但它們?nèi)匀皇墙樵~并列刪除現(xiàn)象，是特殊形式的并列刪除現(xiàn)象。也有一些似是而非的例子，如：

（21）罵只罵你不害羞，坐監(jiān)坐了兩三秋。作惡的心腸還不改，把俺兒來割了頭。割了頭，成了仇，定要罵的你汗珠流！? ?（《磨難曲》第15回）

（22）打也打你不害羞，莊東頭罵到莊西頭。雜毛科子休弄鬼，還要把你乜筋來抽;筋來抽，我報仇，打的你屁滾又尿流！? ?（《磨難曲》第15回）

（23）打也打你太不賢，打你也用不著做高官。那里值當(dāng)?shù)姆街倨?，我就合你纏一纏;纏一纏，盡著揎，打到你明年又明年。? ?（《磨難曲》第15回）

上面3例，粗看起來，介詞“把”“合”也似乎是并列刪除，其實不是，介詞管轄的只是一項，并非兩項。所以，標(biāo)點者中間用句號或是分號是準(zhǔn)確的。

10 “被”“把”同現(xiàn)句

所謂“被……把？蛐將”共現(xiàn)，就是指被動句與處置句的套合。又可分為兩種。

10.1 “被”“把”同現(xiàn)句

（1）做呈詞未必然，被仇人把他攀，風(fēng)聞料想也定不的案。 （《磨難曲》第6回）

（2）做呈子未必然，被仇人把他攀，風(fēng)聞料想也定不了案。

（《富貴神仙》第2回）

10.2 “把”“被”同現(xiàn)句

（3）把一個圣賢人被虎咬去，都說是天沒眼不分賢愚，從今后在世間好人難做。? （《慈悲曲》第4回）

10.3 “被”“把”同現(xiàn)句的一些說法

黃伯榮、廖序東（2007：下冊：133）說，有時候，“被、把”會同時出現(xiàn)在一個動詞句里，例如：

（4）有翼被石頭把腳砸傷了。

黃伯榮、廖序東（2007：下冊：133）又說，共現(xiàn)句都是先用“被”，再用“把”。

此前，饒長溶（1990：95）認為，“把”字在前，“被”字在后的句子意思上往往不很合理，似乎可看作“筆誤”，是一種不規(guī)范的說法。李珊（1994）不同意這種看法。李珊（1994：227）說，這種“把”字在前，“被”字在后的句子由來已久，并且都出于名家筆下，不應(yīng)該簡單用“筆誤”解釋。

崔山佳（2008：356-363）舉了眾多例子，證明也有“把”字在前，“被”字在后的句子。此前，劉繼超（1997，1999）、陸儉明（2003：177）、刁晏斌（2007：257）也認為有“把”字在前，“被”字在后的句子。

袁賓等（2001）對“被、把”和“把、被”共現(xiàn)句既作了歷史考察，又對元代前后、明代晚葉兩個橫斷面的“被、把”和“把、被”共現(xiàn)句作了橫向比較。文章認為，“被、把”共現(xiàn)句約產(chǎn)生于唐五代，而“把、被”共現(xiàn)句產(chǎn)生較晚，元代始見個別用例，明代下半葉用例漸多。

現(xiàn)代方言中也有這種被動句與處置句共現(xiàn)句。邢向東（2006）說，沿河方言存在不少“把”字句和“教”字句套合的句式，其共同特點是在對話中都沒有主語，可以看做一種特殊的非主謂句。

11 “是……，……”等

邵敬敏（1994）認為現(xiàn)代漢語選擇問句共有5種基本類型：

1.X（呢）（，？蛐？）Y（呢）？

2.X（呢）（，？蛐？）還是Y（呢）？

3.是X（呢）（，？蛐？）是Y（呢）？

4.是X（呢）（，？蛐？）還是Y（呢）？

5.還是X（呢）（，？蛐？）還是Y（呢）？

崔山佳（2004）認為，近代漢語選擇問句共有9種基本類型，除上面5 種外，另有：

6.還是X（，）Y？

7.是X（，）Y？

8.X（，）是Y？

9.還是X（，）是X？

聊齋俚曲里也有一些例子比較特殊。例如：

（1）老婆子說俺從來不留人宿，誰知你是好人歹人？? ?（《磨難曲》第8回）

（2）我上邊跪朝廷，下邊跪父母，犯了罪跪問官。我今日犯的甚么罪？我跪你是敬你的貪那，可是敬你的贓呢？若是有敕封的劍，就拿出來早早把頭割去。我是萬不能哀告你，待跪你怎的！? （《磨難曲》第6回）

（3）空每日說天可是青呀可是藍？面前的田地是濕呀是干？

（《磨難曲》第23回）

鐘兆華（2015：367-368）收“可是”，[一]副詞;[二]連詞。[二]連詞義項有二，其二是：“連接分句，表示選擇。還是。”例如：

（4）君子，你這眼是從小里壞了的，可是半路里壞了的？

（元·李文蔚《燕青博魚》第1折）

（5）你姑夫要這個官，可是圖名，可是圖利？

（明·西周生《醒世姻緣傳》第83回）

（6）家伯到通州去的話，可是大哥打聽的，還是別人傳說的呢？

（清·吳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第4回）

以上可見，表示選擇的連詞“可是”有多種搭配形式，例（2）是“是”與“可是”搭配，例（3）是“可是”與“可是”的搭配，這是崔山佳（2004）所未提到的。

總之，選擇問句的連詞搭配形式，是近代漢語比現(xiàn)代漢語要豐富得多。

三、結(jié)語

從語法研究角度來看，聊齋俚曲因為其口語化的特征，給我們帶來了一些有價值的語法現(xiàn)象，如“V了V”帶結(jié)果補語、V在了N、賓語為“反復(fù)”的介詞并列刪、A呀A的等，都是近代漢語罕見的語法現(xiàn)象，值得好好重視。

本文只是初步探討。我們相信，隨著研究的深入，應(yīng)該還有不少很有價值的語法現(xiàn)象有待我們?nèi)ネ诰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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