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美國民族音樂學家Timothy Rice(蒂莫西·賴斯)在《重塑民族音樂學》一文中提出了“賴斯模式”,能夠將影響音樂發(fā)展的各種因素涵蓋在內,十分適合我國傳統(tǒng)音樂的研究,因此,本文將使用賴斯模式對山西沁州三弦書進行較為全面的分析整理。
【關鍵詞】 賴斯模式;沁州三弦書;腔詞關系
【中圖分類號】J82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23-0043-03
一、歷史建構
黃翔鵬先生在“傳統(tǒng)是一條河流”中曾說過這樣一段話:“歷史上的‘今樂’,事實上是古樂生命的延續(xù),它在傳承過程中分別以原始面目、漸變的面目、發(fā)展了的面目流傳至今。好像長江大河,從金沙江流到吳淞口,其中總有來自源頭的活水。在變遷中總能保持著本身形態(tài)的穩(wěn)定性” ①。吳凡也曾說過:“從某時某地的歷史切片中往前追溯,對于一個‘高文化’(有著悠久文化傳統(tǒng))的民族尤為重要” ②。因此,追溯歷史的意識和本領對于民族音樂學學者來說尤為重要。同時,這也是本文提倡使用賴斯模式研究中國傳統(tǒng)音樂的重要原因。
對于沁州三弦書來說,其歷史構成存在兩個問題:一是目前學界尚未有定論的沁州三弦書的起源問題;二是與其他弦子書相比,學者們?yōu)楹螛O少探討沁州三弦書的儀式功能?首先要對沁州三弦書的源流進行研究,在這個問題上,馬留堂、田兆文所著的《沁州三弦書》一書和王龑的碩士論文《山西沁州三弦書傳承與發(fā)展史略》中的論述較有代表性。
《沁州三弦書》提到,沁州三弦書最早由佛教變文、道教道情演化而來,并通過三弦書段《妙莊訪賢》、宗教的傳入、曲牌的音樂特征三個方面加以說明。
王龑在其論文中首先質疑了田兆文先生論證“沁州三弦書最早是由佛教變文、道教道情演化而來”的第一個方面,認為各地傳統(tǒng)的鼓書和三弦書唱本,其思想內容是大同小異的,所描述的內容也都是神話傳說、忠孝仁義這些內容。因此,無論在哪一個地區(qū)或場合環(huán)境中,這些唱本
都是可以表演的。但同時,他也肯定了田兆文先生對于“沁州三弦書最早是由佛教變文、道教道情演化而來”的猜想,認為沁州三弦書與佛教、道教以及尊儒之俗是有關系的,并輔以沁縣南涅水村的南涅水石刻雕像進行佐證③(如圖2所示)。
1959年出土的南涅水石刻雕像群總計1126件,經(jīng)考證全部屬于北魏至北宋時期的產(chǎn)物,并且全部屬于佛教題材。其中,有一塊雕著雜技圖案的圖案,右上方有三個人在彈樂器,其形態(tài)與沁州三弦書最初的表現(xiàn)形式非常相似,即一人手持三弦在街巷中進行表演。因此,圖中以樂器伴奏的形式多多少少都與山西的說唱藝術存在著一定的聯(lián)系。由此,沁州三弦書起源于佛教變文和道教道情的說法是有一定依據(jù)的。
此外,沁縣文化館館長陳志偉在訪談中得到了關于沁州三弦書產(chǎn)生時間的啟發(fā)。陳館長說:“咱們這個沁州三弦書啊,為什么叫沁州三弦書呢?因為源于這個,在明末清初,咱們這個沁縣原來是州,是州的所在地,它所管轄的就是沁源和武鄉(xiāng)、沁縣三個縣,為一個州。就在那個時期呢,形成了沁州三弦書……” ⑤
《沁縣縣志》中也有這樣的記載:沁縣在春秋時期隸屬銅鞮……宋太平興國二年(977)置威勝軍(治在段柳范圍),轄河東路潞州銅鞮、武鄉(xiāng)等縣。明初,省銅鞮入沁州(州治在今縣城)后,沁州直隸山西布政司……⑥
意為:春秋時期,沁縣原隸屬于銅鞮邑;宋初,統(tǒng)治者在段柳村建立了威勝軍,管轄銅鞮、武鄉(xiāng)、綿上、沁源四縣;明朝初期,統(tǒng)治者將銅鞮劃入沁州,直隸山西布政司,管轄沁源、武鄉(xiāng)兩縣。加之明末清初時沁州三弦書已發(fā)展到鼎盛時期,因此沁州三弦書最早在明初可能就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
綜上,可以認為沁州三弦書是一種產(chǎn)生于明朝中后期的音樂藝術,是由佛教變文和道教道情演化而來的。
二、社會維持
一種事物形成之后,必定會與相關的人或物產(chǎn)生各種各樣的關系與影響,從而使它能夠長久的保留下來。反之,如果孤立存在,就會消失。
(一)沁縣第一個維護盲藝人的社會組織—— “三皇會”
沁州三弦書形成后,表演者主要是盲藝人,其權益經(jīng)常得不到保障。因此,為了保護自身的利益,盲藝人們在當?shù)爻闪⒘巳蕰?。集會時間是每年五月初五的端午節(jié),舉辦的具體位置不固定,一般設在神廟內較為寬敞而適中的一個空場地。
會議一般持續(xù)三天,初四晚上——初六上午。主要流程包括:審查公斷(初四晚)—卜算考試(初五上午)— 說書展演(初五中午開始持續(xù)到晚上)—商議下次承辦事宜(初六上午)。其中,審查公斷就是專門為了保護盲藝人的利益而設⑦。
三皇會的存在,保護了盲藝人的合理權益,為他們的正常表演提供了基本保障。如果沒有三皇會這樣的組織,盲藝人的權利無法得到保障,甚至無法維持生計,那么盲藝人們很有可能選擇其他的行業(yè),沁州三弦書這一曲藝種類也就很有可能不復存在了。
1769年左右,三皇會進行了改組,分為了北會、南會、新成會,繼續(xù)發(fā)揮著它的重要作用。直到1941年,日本人實行殘酷的“三光政策”將百姓的正常生活打破,三皇會無法正?;顒?,先后解體。
(二)近現(xiàn)代維護盲藝人利益、組織盲藝人活動的社會組織——曲藝隊
如果說“三皇會”是盲藝人自發(fā)組織起來維護個人利益的話,那么曲藝隊則是在中共中央的統(tǒng)一領導下,自上而下建立起來的。
1943年,在中共中央的指導下,沁縣成立了“沁縣盲人宣傳隊”(以下簡稱盲宣隊),負責宣傳黨的抗日方針與政策,并利用說書的形式為我黨傳送情報;1953年,國家成立了中國曲藝研究會,山西省東南部的趙樹理當選為副主席,并提出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政策;1958年,沁州三弦書藝人韓榮先、陶金旺等人赴京參加全國首屆曲藝匯演,表演了 《沁縣六大變》,獲得了周恩來總理的接見;1961年,縣文化館組建了一支有少數(shù)明眼人參加的曲藝隊;1980年,中國曲藝家協(xié)會山西分會成立了……
同樣,如果抗戰(zhàn)時期及以后,沒有這樣的社會組織對盲藝人進行統(tǒng)一組織管理,沁州三弦書可能早已不復存在。
近現(xiàn)代的曲藝隊除了維護藝人權利之外,還組織藝人們的各種活動,這與人們思想觀念的改變有關(不再歧視盲藝人),也與沁州三弦書表演形式的變化有關(從街巷到舞臺、公益表演等)。這就證明社會維持與歷史構成兩者是相互作用的,從封建社會到現(xiàn)在,從戰(zhàn)爭年代到和平年代,人們的思想和三弦書的表演形式發(fā)生變化,使得保護藝人利益的社會組織發(fā)生改變,進一步使得社會組織所產(chǎn)生的職能發(fā)生改變;同時,由三皇會到曲藝隊的改變也構成了沁州三弦書整個發(fā)展史中的一部分。
三、個人創(chuàng)造與體驗
人在音樂中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郭乃安先生在《音樂學,請把目光投向人》⑧中,提出人是音樂的出發(fā)點和歸宿;布萊金也在《人的音樂性》⑨中,認為音樂性存在于人的體內。此外,在評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時,對傳承人的重視也證明了人對于音樂的重要性。因此,可以認為,如果民族音樂學脫離了人而只談音樂,這樣的研究并不是一個十分規(guī)范的研究。
在老藝人的敘述中,約在1818年,有一位十分擅長說唱三弦書——衛(wèi)明生⑩。他的演唱十分具有特點:唱詞通俗易懂,風趣幽默;拓大了伴奏的編制,改革了表演形式和演奏技術;演唱注重詞曲結合,聲情并茂。被當時的老百姓稱為“沁州第一書人”。
20世紀40—70年代,沁縣流傳著這樣一句俗語:“聽書要聽韓四小,廢話不說道字真,口齒清晰交代清?!逼渲械摹绊n四小”指的就是韓榮先??箲?zhàn)時期,他根據(jù)每個藝人的特點創(chuàng)作分配宣傳曲目;還把三弦書老州調發(fā)掘了出來并進行整理,把月調進一步分為了平板、垛板、戰(zhàn)板、哭板。
如今,沁州三弦書最為重要的人物,就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栗四文了。栗四文是現(xiàn)在隊中唯一的明眼人,他擔任了小組組長的職責,每到一村便主動聯(lián)絡演出及生活各項事宜,隊員們都十分信任他。他的嗓音十分厚重、洪亮,說書時字句清晰而又底氣十足;在細節(jié)上,栗四文喜歡拖長每句的最后一個音并用轉音加以裝飾;又由于他使用地道的沁縣方言演唱,因此具有十足的地方風格。
在以上三位代表性人物中,韓榮先和栗四文都在曲藝隊擔任了重要角色,參與了社會維持,同時他們又都是歷史構成中不得不提到的幾位重要人物。
為了方便敘述,本文將歷史構成、社會維持、個人創(chuàng)造與體驗分開來談,但這并不代表三者之間毫無關聯(lián)。社會維持和個人創(chuàng)造在大歷史下共同構成了沁州三弦書的小歷史;社會維持的形式與當時的歷史背景息息相關,同時又離不開個人的創(chuàng)造與發(fā)展;個人的突出受制于整個歷史發(fā)展的限制,又影響著社會維持的作用大小。
四、結語
綜上,本文使用賴斯模式較為全面地分析了沁州三弦書的音樂本體部分及其相關的音樂事項:一方面梳理了沁州三弦書的發(fā)展歷程及現(xiàn)狀,以提高學界對于地方曲種的關注度,為沁州三弦書的發(fā)展與傳承盡一份綿薄之力;另一方面試圖將賴斯模式從理論的高臺推向實踐的平地,為學者們如何使用賴斯模式分析中國傳統(tǒng)音樂進行了積極的探索。此外,在幾次田野考察中,深感民間藝人的熱情與不易:熱情在他們對于自己家鄉(xiāng)文化執(zhí)著的追求與捍衛(wèi);不易在他們雖心有余而力不足,既沒有足夠的專業(yè)知識對沁州三弦書進行基于傳統(tǒng)的創(chuàng)新,又沒有足夠的經(jīng)費支持他們?yōu)榍咧萑視膫鞒胸暙I力量。因此,希望當?shù)卣軌驅η咧萑視峁娪辛Φ娜瞬偶柏斘镏С?,也希望本文能夠對沁州三弦書的發(fā)展做出貢獻。
注釋:
①黃翔鵬:《論中國古代音樂的傳承關系——音樂史論之一》,人民音樂出版社1990年版,第115頁。
②吳凡:《陰陽鼓匠——在秩序的空間中》,文化藝術出版社2007年版,第33頁。
③王龑:《山西沁州三弦書傳承與發(fā)展史略》,山西師范大學2015年,第16頁。
④該圖來源于:王龑:《山西沁州三弦書傳承與發(fā)展史略》山西師范大學2015年,第16頁。
⑤附錄1.陳志偉口述史。
⑥山西省沁縣志編撰委員會編:《沁縣志》,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41-42頁。
⑦王龑:《山西沁州三弦書傳承與發(fā)展史略》,山西師范大學2005年版,第14頁。
⑧郭乃安:《音樂學:請把目光投向人》,中國音樂學2017年版。
⑨約翰·布萊金著,馬英珺譯,陳銘道校:《人的音樂性》,人民音樂出版社2007年版。
⑩筆者在采訪中發(fā)現(xiàn),由于年邁的老藝人相繼去世,如今清楚的了解衛(wèi)明生的藝人并不多,但能夠知道“沁州第一書人”這樣的稱號是當時的百姓口傳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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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牛鈺昕,女,漢族,山西晉城人;華中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族音樂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