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亞飛(上海音樂學院,上海 200031)
毋庸置疑,音樂人類學不論是作為學科理論還是作為實踐方法,一直以來都注重對“人”的關注。如音樂人類學家梅里亞姆(Merriam)所提出的“觀念—行為—聲音”的“三維模式”實際上是圍繞人的主體而展開。另一音樂人類學家賴斯(Rice)在此模式基礎上提出:“歷史建構—社會維持—個人創(chuàng)造與體驗”的“賴斯修訂模式”,也強調了個人的互動過程。不難發(fā)現(xiàn),人作為該研究的中心議題愈顯重要??梢哉f,在當下的相關研究中,更彰顯了“人學”特征或“音樂人學”的學科意義。“人學的研究的人, 是在人的自然屬性、社會屬性以及人的精神屬性基礎上, 對由自然人、社會人和精神人構成的完整的個人及其本質、存在和歷史發(fā)展給予描述, 真正地體現(xiàn)了人學的現(xiàn)實性品格與生命關懷?!盵1]。如果說人類學追求的是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普遍規(guī)律的話,“人學”則更傾向于對個人內在多重角色所具有完整性和獨特性規(guī)律的探索。從總體邏輯結構上看,微觀人學②在微觀人學視域里,個人可以被視為:(1)作為自然生理的存在;(2)作為欲望心理或情緒的存在。和宏觀人學③在宏觀人學視域里,個人可以被視為是一種社會活動存在,看作是一個關系存在和文化存在。因此,宏觀人學所涉及的是現(xiàn)實個人在社會活動存在,看作是一個關系存在和文化存在。因此,宏觀人學所涉及的是現(xiàn)實個人在社會生活中所扮演的各種“角色”。靜止地看,現(xiàn)實的個人只是一個身心存在或知情存在體。而動態(tài)地看,他又是一個充當著各種角色、履行著各種功能的實踐主體。他或為村夫,或為工人;或為民,或為官;或從商、從文、從武從醫(yī),如此等等,都構成著個人完整性的外部特征。他(她)可以既是父親(或母親),也可以是公民;既當官,也從文。角色的多樣性與個人人格的豐富性是相互統(tǒng)一的,也是他人性發(fā)展程度的外在反映。因此,人的外在社會存在、文化存在和關系存在特性,構成了個人存在和發(fā)展的實質性內涵,對個人的宏觀構成的研究也是人學理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詳見萬俊人.關于人學研究的幾個問題.[J]求索,1990 (2):29-35.具有了多重角色的共性特點。必須指出的是:“個人所充當?shù)母鞣N角色之間并非絕對相互隔離,相反,某一具體個人往往是多重角色的扮演者?!盵2]
在當代音樂舞臺上,高韶青奔忙于各種音樂會,與交響樂隊或民樂隊合作,每年在世界各地演出上百場之多。他以二胡為媒,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的“隨想曲”作品,并通過頗具創(chuàng)想力的改編融匯,將二胡音樂注入了多元的流行音樂元素,啟發(fā)了“新民樂”的發(fā)展。他自制改良的韶琴在保留傳統(tǒng)二胡音色的基礎上,拓展了音域、音量及傳音效果。此外,他還為多部影視作品配樂,熱心參與教育研討和公益事業(yè),成為中國民樂在國際樂壇的杰出代表。高韶青集多重音樂身份和文化使命于一身,以跨界姿態(tài)暢行在廣闊的藝術天地,在當代樂界形成了獨樹一幟的“高韶青”現(xiàn)象。他用“本我”的原始音樂熱情和創(chuàng)造力革故鼎新,賦予二胡新時代語感。又秉承“他我”的責任感,用藝術的創(chuàng)造向世界推介中國音樂的聲音。在藝術履歷中見證著表現(xiàn)、創(chuàng)作、創(chuàng)造、傳承的信念和決心。現(xiàn)象背后的追問是,面對現(xiàn)代性、全球化的世界各民族文化的博弈,“我者”和“他者”存在什么特點?音樂人所蘊含的多重角色實踐又會帶給我們什么樣的思考和啟示?循著這些問題,筆者擬對多重角色的音樂人高韶青進行探尋,以求教方家。
加拿大籍華裔高韶青1967 出生于甘肅省武威市,他在二胡演奏方面的造詣從少年時期就初露端倪。附中學習履歷中,他多次參賽獨奏獲獎,更于1984 年,隨鋼琴家李名強和小提琴家俞麗拿等人前往加拿大訪問演出。高韶青在舞臺上表演姿態(tài)之自信,技法之嫻熟是有目共睹的,而其最為突出的演奏特征在于其不安于規(guī)行矩步,體現(xiàn)出個性化的創(chuàng)新意識。通過觀察歸納,他的演奏之“新”可見于以下幾個層面:
其一,演奏審美觀念之“新”。多年來,高韶青在二胡音樂領域的表現(xiàn)方式,始終給人以不斷突破傳統(tǒng)之感。在表演行為和形態(tài)上的耳目一新,彰顯了他在音樂意識上的不同尋常。當然,這種意識從形成到成熟并非朝夕之功,在有了這樣的音樂動機之后,他親力親為地為自己創(chuàng)意化的演奏道路鋪設了所有需要具備的條件。比如:在技術技巧方面的熟能生巧;在自主創(chuàng)作與改編方面的另辟蹊徑;在演奏樂器方面的改良創(chuàng)制。當這些準備工序一步步按照既定的意識目標完成后,自然會在演奏表現(xiàn)力方面清新脫俗。另一方面,高韶青在演奏意識上的新觀念也來自現(xiàn)實生活中的個人喜好和眼界閱歷。久居國外的經(jīng)歷使其能夠跳出傳統(tǒng)二胡演奏的文化氛圍,用全新的視角從容思考國際音樂文化的新方向,并心無旁騖地尋求新的二胡演奏路徑。與時俱進的藝術審美讓他以“全人類共有的音樂”為出發(fā)點,尋求二胡傳統(tǒng)曲風與各種流行曲風之間結合的可能性與具體方式?!翱缃纭钡乃季S成為幾十年來高韶青在創(chuàng)作和演奏方面始終關注的焦點。這種跨界不流于表面,更不為嘩眾取寵,而是真正為二胡從民族走向世界尋覓新徑。高韶青在二胡演奏方面的“跨界”源自外在的表演形態(tài)和不斷嘗試的突破行為,更來源于在意識層面促使二胡融入國際文化,并獲得世界觀眾審美認可的主動求索意識,這也是多年來他不斷進步的核心精神支撐。
其二,演奏形態(tài)之“新”。高韶青在當下舞臺表演上很少會身著一襲華服,正襟危坐地表演獨奏或與民樂隊合奏。他的表演時常有驚世駭俗之舉,舞臺風格也徜徉于古典、民族與當代流行氣質之間。不同的表演自然會搭配不同的配器和現(xiàn)場氛圍。早期的舞臺表演上,高韶青還是一板一眼的扎根在傳統(tǒng)二胡藝術領域,他在舞臺上的代表作品包括《秋韻》和《中國暢想曲》等。但其內心有著強烈的革新意識,這一時期他也憑借著在作曲領域的學習成果,成功移植了小提琴曲《卡門幻想曲》等。這使他在演奏的音響形態(tài)方面走上了中西結合的道路。在此后的游學旅居生涯中,高韶青無論在民族音樂的改編或原創(chuàng)作品的表達上,均嘗試與西洋管弦樂隊進行協(xié)奏合作,在同一音響空間中使中西藝術完美交融,也使他的二胡演奏個性鮮明,辨識度高。此外,高韶青對于流行音樂的喜愛也讓他在演奏形態(tài)方面嘗試加入更多的現(xiàn)代元素。早在1988 年,他就在北京就組織過“紅楓葉”搖滾樂隊和“雪人”流行樂隊。對于流行音樂的熱愛和融于二胡音樂的幻想,不僅啟發(fā)他創(chuàng)作了多部流行色彩濃郁的二胡隨想曲,還在2010 年6 月加入了“烈焰琴弓”樂團。樂手配置由包括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在內的十一把弦樂器組成,高韶青在其中司職二胡。舞臺的呈現(xiàn)方面,不僅有電聲樂隊的伴奏,架子鼓金屬音的敲擊節(jié)奏,還有絢麗的舞臺燈光布景。高韶青身著時尚服飾,始終以站立姿態(tài)演奏,并與樂隊保持隊形和簡單舞蹈動作的變換。這樣的舞臺 效果顛覆了大眾對于二胡傳統(tǒng)演奏形態(tài)的印象,也使高韶青為公眾所喜愛。
圖1. 高韶青與“烈焰琴弓”樂團于2011 年世界巡演① 該圖是2019年1月5日由高韶青本人提供,左一為高韶青。
其三,演奏技巧之“新”。高韶青在舞臺表演上的技驚四座,絕非單純依靠新鮮的創(chuàng)意和多變的曲風,這些表象上的成功源自他兢兢業(yè)業(yè)的學習歷練和在此過程中對二胡演奏技法的新知體會。二胡是一種單聲部旋律樂器,在常規(guī)演奏條件下多以單旋律演奏為主。高韶青為了增強音樂的表現(xiàn)力和特色效果,除了經(jīng)常加入大量變奏化的密集琶音和模進以達到高階炫技效果,還采用大量雙弦拉奏方式來渲染音樂氣氛,體現(xiàn)音樂內涵的豐富性。從聽感上來看,這樣的演奏技法大大拓寬了音場的寬度,增強了音樂氣勢,為創(chuàng)作增加了更多的可能性。與此同時,高韶青在演奏中還擅長用大量人工泛音來表現(xiàn)音樂主題,音色中不斷涌動的漣漪令人耳目一新,記憶深刻。更為重要的是,高韶青對于二胡演奏的技巧搭配建立在他對各種國內外音樂風格的準確把控上,并利用對于二胡技巧的嫻熟駕馭,找到用二胡演奏進行解構和移植的合適方式,避免了轉換過程中的生硬感或強加之感。
由此可見,高韶青作為新時代的二胡藝術傳播者,以創(chuàng)新精神謀求二胡傳播的多元化和現(xiàn)代化。他早早在思想意識中種下了一顆帶有個人風格的藝術幼苗,用多年堅持不懈的行動精心呵護,使其茁壯成長。
當代二胡音樂創(chuàng)作領域中,高韶青的作品風格與眾不同。二十多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伴隨著他在專業(yè)學習領域的成長和人生閱歷的豐富。自1982 年起,在上海音樂附中求學的高韶青就開始兼修作曲,1991 年,又遠赴加拿大皇家音樂學院深造。多年的訪學游歷與旅居生涯使他有機會深入接觸世界各國的音樂形態(tài),并對現(xiàn)代音樂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作為接受多年二胡專業(yè)教育的學習者與從業(yè)者,除了在傳統(tǒng)創(chuàng)作語境中思考傳承問題,他還不斷探索如何使古老的二胡音樂表達模式推陳出新,如何將民族樂器的藝術表現(xiàn)力與國際接軌。正如他所說:“過分強調音樂的民族性會使我們忘記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音樂是屬于個人的,也是屬于全人類的”①2018年12月8日,筆者根據(jù)采訪高韶青時的談話錄音整理。。在這種思維方式指引下,高韶青的二胡音樂創(chuàng)作逐漸尋覓到了一條用現(xiàn)代多元音樂風格進行解構與重塑的道路。
首先,高韶青的二胡音樂創(chuàng)作緣起于移植改編。他用個人的音樂理解踐行了一條“走出去”與“請進來”的雙重軌跡。早在大學時期,高韶青就開始嘗試改編創(chuàng)作。他的思維創(chuàng)意活躍,一方面力求使二胡與小提琴等西方弦樂器同構,用二胡音色轉化古典音樂。于是,在他的手里,《卡門幻想曲》《無窮動》《圣母頌》《吉卜賽之歌》跨越了文化界限,轉換為二胡音樂的獨特形態(tài),用來自東方的音律表現(xiàn)西方作曲家的喜怒哀樂;另一方面又引入現(xiàn)代音樂的流行曲風,用二胡音色重新為膾炙人口的傳統(tǒng)民歌譜曲。他所改編的《青春舞曲》《繡荷包》《蘭花花》《趕牲靈》加入了當代炙手可熱的爵士、搖滾、藍調等樂風。運用轉調、半音關系轉換、和弦分解等方式以及豐富的速度與力度變化,在電聲樂隊的伴奏支撐下,激發(fā)出傳統(tǒng)民歌全新的音樂活力。老酒新釀式的“新民樂”改編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揮了二胡音樂的張力,也使民歌與二胡音樂的當代傳播得到新的施展空間。
其次,最能展現(xiàn)高韶青二胡音樂創(chuàng)造力的當屬其在2002—2013 年期間創(chuàng)作的五部二胡隨想曲作品。五部樂曲分別命名為《思鄉(xiāng)》《蒙風》《炫動》《戈壁》和《納西》。從作品題材類型來看,其文化主題主要著眼于中國文化精神特質。既有宏觀審美情趣,也有微觀具象的地域或民族視野。簡潔的主題詞匯信息中體現(xiàn)出現(xiàn)代風格的明快之感,“風”“炫”“動”這樣的字眼明顯帶有突破傳統(tǒng)的意味。從創(chuàng)作形態(tài)方面來看,高韶青的筆法隨閱歷與思維不斷擴展,以“隨想曲”的自由化曲式結構盡情釋放音樂潛能。第一部作品《思鄉(xiāng)》創(chuàng)作于加拿大多倫多。“身在異鄉(xiāng)為異客”的感懷融于樂曲,旋律自由舒展,平穩(wěn)且具有感染力,此時的和聲配置已萌生中西結合的初始意念。從第二部隨想曲創(chuàng)作開始,高韶青將越來越多的西方現(xiàn)代音樂風格顯性化的植入。《蒙風》一面用二胡模仿馬頭琴狂放野性的音色;一面將愛爾蘭“大河之舞”的律動節(jié)奏交匯其中,將蒙古草原心曠神怡的美景具象性地呈現(xiàn)出動態(tài)的音樂畫面感?!鹅艅印吩诿褡逦迓曊{式的結構體系中加入了爵士風格標志性的節(jié)奏律動感,隨性的音樂起伏感似乎與格什溫的《藍色狂想曲》有異曲同工之妙,現(xiàn)代韻味十足。新近創(chuàng)作的《戈壁》和《納西》,將美洲reggae 樂風、爵士樂stride 樂風和華爾茲舞曲風等巧妙借鑒。二胡音樂在高韶青的創(chuàng)作中變得充滿朝氣與活力,從民族一躍步入世界。
圖2. 高韶青二胡隨想曲作品選封面 [3]
此外,在影視作品配樂領域的靈光初現(xiàn),是高韶青對二胡即興創(chuàng)作思維的實踐碩果,也將二胡音樂的韻味盡興發(fā)揮。眾所周知,在傳統(tǒng)二胡創(chuàng)作語境中,即興創(chuàng)作和現(xiàn)場演奏是老藝人必備的本領?,F(xiàn)代教育的標準程式造成了教學領域中依譜而曲的共性局面,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二胡演奏者的即興創(chuàng)作能力。高韶青顯然不愿拘泥于樂譜的約束,即興創(chuàng)作的能力也為其藝術道路的拓展增添了絢麗的色彩。1994 年,高韶青首次為加拿大電影《落鳥》創(chuàng)作了主題音樂《異鄉(xiāng)鳥》,這也成為他第一首公開發(fā)表的音樂作品。其后,又受加拿大友人之托,在錄音棚中即興創(chuàng)作并演奏了一段主題樂思,出乎意料地被美劇《泰星來客》所采納。他對二胡千斤的特殊調整,使樂器音域擴展,音色神秘且悠遠。深沉低吟的聲音恰與劇中外星人的情感表達相得益彰,獲得觀眾的贊譽與追捧。該劇的主題音樂隨后獲得了“EMMY”大獎提名,并斬獲了“Gemini”大獎。此后,高韶青繼續(xù)在影視配樂領域中潛心創(chuàng)作,先后獨立或與其他作曲家合作為Landing、Yellow Wedding、Becoming American—The Chinese Experience等影視作品創(chuàng)作音樂。其間,他所參與音樂創(chuàng)作的電影紀錄片《潁州的孩子》榮膺第78 屆奧斯卡最佳紀錄短片獎,另一部電影紀錄片《仇崗衛(wèi)士》也獲得奧斯卡提名。
眾所周知,劉天華對二胡形制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造。調節(jié)了內外弦的音準和音高,增加定制了演奏把位,并創(chuàng)作了10 首獨奏曲和47 首練習曲來推廣新聲,使二胡步入大雅之堂。高韶青對于二胡音樂的癡迷,使他不滿足于演奏傳統(tǒng)作品,進而走上了自主創(chuàng)作和技法革新的道路。多年來不斷試圖將二胡樂器推向國際舞臺的嘗試中,高韶青也逐漸感覺到這一民族樂器與生俱來的“先天”瓶頸。如果說音色是二胡最為突出的特征,那么限制其更進一步的癥結便在于狹窄的音域和當代舞臺環(huán)境中孱弱的音量。在將爵士樂、搖滾樂、中東音樂等風格引入二胡領域的過程中,高韶青開始反思并產生進一步改良的想法。但在二胡形制先入為主并已深入人心的背景下,高韶青的改良能否獲得成功,能否得到專業(yè)領域的認可,似乎答案并不明朗。但作為成功的創(chuàng)作者和演奏者,高韶青對二胡表演實踐中所遇到的問題和社會回饋意見,顯然有著最為直觀的感知。改良之路何去何從,他也逐漸在思考中獲得頓悟,用當代樂器制作的理念和方法,最大限度解決了二胡的設計缺陷,創(chuàng)造出“升級版”的“韶琴”。與傳統(tǒng)二胡相比,韶琴的改良不僅注入了制作者的創(chuàng)造力智慧,也體現(xiàn)出一位民族音樂踐行者最大限度的追求與自我超越。
首先,為解決觀感與操作使用方面的問題,高韶青在琴頭和琴軸的設計上借用巧力,使韶琴呈現(xiàn)出現(xiàn)代感和科學感。傳統(tǒng)二胡的琴頭多為直桿彎頭或龍頭,形制方面雖古樸儒雅,但工藝繁冗且延長了琴弦行程,容易造成音準方面的不穩(wěn)定。韶琴借用了吉他的設計思路,采用相對短小的直桿琴頭,工藝簡練。在樂器形態(tài)方面更為簡約大方,符合當代審美習慣,有利于國際化推廣。傳統(tǒng)二胡琴軸的設計為許多業(yè)內人士所詬病。木軸受環(huán)境影響明顯,容易干澀變形,擰動困難,跑音現(xiàn)象頻現(xiàn),銅軸同樣會出現(xiàn)螺絲松動帶來的音準問題。韶琴移植了吉他的機械琴軸系統(tǒng),利用當代制作工藝的精密度,合理解決了調試困難和音準失衡的問題。這一改良無疑是在新工業(yè)制造環(huán)境中進行的科學調整,也是高韶青在演奏實踐中摸索出來的一種創(chuàng)新。
其次,為解決傳聲音量問題,韶琴在琴桶設計上突破傳統(tǒng)。傳統(tǒng)二胡的琴桶是規(guī)矩的六角形或八角形,傳聲孔在琴桶后方。這一方面造成聲音傳導的方向與受眾位置相反,需經(jīng)過180°的折返之后才能向前傳播,損失了相當一部分的音量;另一方面也在聲波的相互干擾抵消中衰減了強弱對比變化和音色細節(jié),對欣賞造成障礙。高韶青針對當代音樂廳的空間設計原理,將琴桶后方制作成一個開口向上的出音孔,利用舞臺上方懸掛的反射板,將聲音快速直接傳遞給觀眾,大大降低了音量損失,提高了音效的震撼力。為使韶琴適應各種演出環(huán)境,他索性將音桶后半段設計成可以拆卸的裝置,用磁鐵與前段吸附密合,出音孔可以縱向360°旋轉,適用于各種特殊演出場地。
圖3. 高韶青發(fā)明的韶琴形制圖① 該韶琴的設計和商標注冊人為高韶青本人,注冊信息為第11639045號,注冊人代碼BA368377。
圖4. 韶琴千斤局部圖 ① 該韶琴的設計和商標注冊人為高韶青本人,注冊信息為第11639045號,注冊人代碼BA368377。
再次,為解決音色單一與不穩(wěn)定的問題,高韶青對傳統(tǒng)二胡的琴皮也做出大刀闊斧的改變。過去,幾乎所有二胡均會選用蟒皮做琴皮,在特定的社會條件下,這一工藝最大限度保證了質地的堅韌和傳聲效果的穩(wěn)定。但在當代實踐應用中,挑剔的聽覺仍然能夠感覺到在氣溫和濕度變化時,蟒皮震動的不穩(wěn)定和一琴一聲的單調音色。韶琴利用當代工業(yè)的最新成果,采用人造二胡皮代替蟒皮,解決了氣候變化的客觀干擾。與此同時,琴皮部分也設計成與琴桶分離的結構,根據(jù)不同樂曲的演奏需要,可以現(xiàn)場更換琴皮。簡便易行,一琴多能。這種人造皮的設計還方便演奏者出入海關的檢查,更加綠色環(huán)保。此外,為解決二胡音域和調式限制的問題,韶琴特殊設計了可移動的千斤,這對于舞臺上靈活駕馭多種曲風有著重要的幫助作用。在二胡音樂會上,經(jīng)??梢砸姷窖葑嗉腋鼡Q樂器,這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千斤的固定位置造成的。韶琴將千斤設計為頂弦滑槽結構,不僅可以上下移動,還使千斤結構穩(wěn)固,既拓展了音域范圍,又使多種音色之間自如轉換。
高韶青以韶琴之名對二胡制作工藝的改良,是在表演實踐和音樂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有感而發(fā)。韶琴的革新并未喪失二胡原有的音質與神韻,反而拓寬了這一樂器的音樂兼容性和駕馭能力。尤其是在全新表演環(huán)境和對現(xiàn)代音樂風格的把控方面,韶琴無疑更加得心應手,為未來二胡藝術的多元化發(fā)展奠定了重要的基礎。
從20 世紀80 年代開始,一眾青年二胡演奏家走出國門,將民族音樂介紹給國外觀眾,成為國際傳播的先鋒者。但是淺嘗輒止的訪問演出多數(shù)如曇花一現(xiàn),受眾范圍有限,所取得的關注和影響力也并不盡如人意。歸根結底,自說自話的表演方式大多是在闡述自主文化語境中的藝術特性,介紹性的表演雖然能夠增加西方觀眾的見識,但無法得到充分的審美共鳴或文化領悟。高韶青作為攜二胡文化走入國際音樂殿堂的又一位中國人,深知傳播責任之重。與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傳播體系,采用了智慧性的傳播路徑和操作方式,在最短的時間內達到了最為高效和廣泛深入的傳播效果,令人為之感慨。作為高韶青二胡音樂國際傳播的基礎,他并未拘泥于某一狹隘的視域,而是形成了包括創(chuàng)作、制作、編曲、演奏、教學在內的一整套體系。在上文的論述中,已經(jīng)看到了高韶青在各個層面的努力付出和收獲頗豐。正是得益于這些成果和他主動融入國際文化潮流的主動意識,才使其有可能打開局面,獲得國際社會的接納和認可。
高韶青在二胡音樂的國際傳播過程中,并沒有為了達到某種傳播效果急于拔苗助長,而是始終遵循著內心嚴謹?shù)南敕ê屠砟睢R环矫?,在他看來,傳播的首要目的在于表現(xiàn)中國音樂文化之美,所以彰顯本民族的文化基因顯得至關重要。雖然在國外演出履歷中,高韶青將許多民族音樂作品改編為交響樂隊協(xié)奏,但是他自己在演奏中仍然力求表現(xiàn)出原汁原味的中國風情,運用兼容的方式有助于西方觀眾感知與領會。另一方面,他希望打破音樂的民族和地理界限,用與時俱進的融匯方式謀求民族音樂更為強大的傳播能力。他認為樂器本身就具有文化符號的象征。因此,并沒有必要在樂曲創(chuàng)作或演奏中過分強調其民族個性。擺脫了條條框框的局限后,小提琴可以演奏《梁?!?,二胡也同樣可以演奏《無窮動》。正因他有了如此開放的思想,在傳播中才能放開手腳,大膽創(chuàng)新,形成了良好的國際傳播態(tài)勢。
從傳播路徑來看,高韶青的思維敏捷且條理清晰,恰當借用了各種資源,多渠道展開傳播擴散。與多數(shù)二胡傳習者將日本或歐洲作為起點不同,高韶青首先跨越大洋彼岸,在北美地區(qū)展開藝術傳播。這一方面來自他自身對歐美流行音樂的喜愛和實踐經(jīng)歷形成的自主選擇;另一方面,也由于加拿大和美國等北美移民國家對外來文化的接納程度較為寬容,適于二胡音樂的縱深傳播。從主要傳播領域來看,高韶青十分注重參與到異國文化平臺之中。比如,他受聘于加拿大多倫多皇家音樂學院并教授二胡專業(yè);擔任日本大垣女子短期大學的客座教授;在新加坡等國多次舉辦各種大師班講學。他主動接近國外音樂專業(yè)教育層面,將二胡文化和學科教育體系深入介紹并形成可持續(xù)性開展。同時,高韶青也積極參加國外政界的社會活動,擴大二胡在主流媒體上的宣傳影響力。2015 年6月3 日,他就在加拿大總督就職典禮上精彩演出了弦樂協(xié)奏版本的《萬馬奔騰》,將加拿大國歌的音調巧妙融入其中,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獲得在場觀眾的一致稱贊。高韶青對于現(xiàn)代新媒體的應用也十分得當,除了在各種影視劇和紀錄片作品中創(chuàng)作演奏配樂,獲得許多榮譽和社會關注度,他還利用微博的影響力傳播二胡和自制韶琴的相關知識,擔任“Iartschool 藝術殿堂”網(wǎng)站的藝術顧問;創(chuàng)立“韶琴二胡藝術中心”和實驗基地;組建網(wǎng)絡“韶琴邦”。多元化的媒體應用能力使他在線上線下開辟了多條傳播知識和與樂迷互動的原地,促進傳播之路更為寬闊。
圖5. 2004年8月13號高韶青在美國圣荷塞的馬克·奧康納弦樂夏令營教學① 圖5至圖9均由高韶青提供。
圖6. 2018年10月高韶青在俄羅斯新西伯利亞國立愛樂樂團室內樂演出海報
圖7. 2004年加拿大華人報紙專欄對高韶青回國演出的報道② 該報紙為加拿大華僑新報(THE CHINESE NEWS LESNOUVELLES CHINOISES)。
圖8. 2005年高韶青攜加拿大皇家音樂學院交響樂團中國巡演
圖9. 2011年5月高韶青與指揮家鄭小瑛、作曲家黃安倫合影
從作為二胡音樂傳播者的本職角色履行來看,高韶青為二胡音樂與西方文化的融合殫精竭慮,利用各種可能的方式謀求國際觀眾的理解和喜愛。他先后與美國、法國、俄羅斯、加拿大、奧地利、德國等國家的知名交響樂團合作,改編演奏交響協(xié)奏版的《梁?!贰督铀贰肚厍浑S想曲》等;以二胡和弦樂重奏配合,形成小范圍的實驗性室內樂形態(tài);組建“烈焰琴弓”樂團,涉足流行化演奏形態(tài);與爵士小提琴、貝斯、吉他等樂器合奏經(jīng)典外國音樂,甚至改編演奏了帶有南美雷鬼風格和搖擺爵士風格的《編花籃》。在高韶青將二胡變成一把“萬能”樂器的同時,他也實現(xiàn)了將民族音樂文化完美傳播到國際社會的階段性成果。
高韶青在二胡音樂的研究、表達和推廣過程中,扮演了演奏者、創(chuàng)作者、制作者和傳播者的多重角色。從上文的論述可以看出,他的這些角色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相互依存、環(huán)環(huán)緊扣的。更為重要的是,這些角色的多重演繹也帶給我們一些學理上的思考和啟示。
首先,高韶青多重身份和跨文化認同觀形成邏輯鏈關聯(lián)。如果說早期的高韶青對中國傳統(tǒng)音樂藝術的學習是基于對“我者”的身份認同③身份認同包含多個層次,從認同的主體性看包括個體身份認同和集體身份認同兩個層面。個體身份認同亦稱為個體“自我認知”和“自我界定”,是指作為社會單元的個人對自我身份和他者(包括個人或群體)身份內涵和特征的認同,其中前者強調的是自我身心體驗,以自我為核心,常表現(xiàn)為個性自由或個人主義,后者強調的是他者的經(jīng)驗和知識,更多地體現(xiàn)為集體主義。參見[澳]約翰·特納等著.楊宜音、王兵、林含章譯.自我歸類論 [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2) :17-47.,那么,后來旅居國外的他對西方古典音樂、世界音樂、流行音樂等多元文化的吸收則是對“他者”的跨文化的實踐認同。由此,最終形成了獨特的“高氏”風格,展現(xiàn)了“他者”映照于“我者”的多重身份和跨文化認同。“跨文化認同超越傳統(tǒng)的文化認同觀,為我們拓展視野,增進交流與理解,改善跨文化關系開辟了廣闊的空間。與傳統(tǒng)的認同觀相比,它有著更豐富的內涵,其身份定位體現(xiàn)在雙語與雙文化認同、多元文化主義、世界主義、全球主義、跨地方主義和跨文化主義等諸多思想形態(tài)之中,站在不同的角度對其觀察往往得到不同的解讀?!盵4]而這恰恰回答了本文開頭提出的詰問,面對現(xiàn)代性、全球化,作為中國的音樂家,是如何實現(xiàn)自己的文化認同及文化定位的。高韶琴多重角色的演繹實際上體現(xiàn)了個體身份認同的不斷追問,是他在不同場域、不同歷史、不同體驗中對“我是誰”“我為誰”“我從哪里來?”“我去哪里?”等認同問題的探究。也是他對二胡音樂思維方式、表現(xiàn)方式以及對音樂藝術生命的人文關懷。高韶青作為二胡藝術的傳承者和傳播者,其角色演繹或身份認同透射出民族性和世界性的對話和認同。從穩(wěn)態(tài)到動態(tài),從“我者”到“他者”,不斷的打破對二胡藝術的形態(tài)、行為、觀念的單一化認同格局,既具有高韶青集二胡演奏、創(chuàng)造、創(chuàng)作的為多重角色的個體身份認同,也不乏強調跨文化的集體認同。
其次,“尊重”和“理解”是高韶青多重角色成功演繹的先決條件,也是當代藝術發(fā)展中難能可貴的精神。這種“尊重”包括對“我文化”和“他文化”的尊重;對二胡藝術歷史和積淀成果的尊重;對自己求學經(jīng)歷和知識儲備的尊重;對自身所肩負責任的尊重;對公眾需求和審美評判的尊重等?!白鹬亍笔且晃凰囆g家的風范,也是成就其理想的基石。正是這樣由衷的肅然起敬,才會使高韶青的一切藝術行為有敬畏之感,有責任擔當。反觀一些當代藝術領域的個別群體,為了爭名逐利而不惜粗制濫造,敷衍應付,正是缺少了對自己和他人的尊重感,這也注定其無法實現(xiàn)理想抱負?!袄斫狻笔歉呱厍喽嘀厣矸菸幕J同的基礎。作為專業(yè)音樂領域的從業(yè)者,對于本學科技法和綜合知識的理解是必不可少的,但技術水平在當代樂壇還并不足以護佑成功。作為一門藝術的精英先鋒,主導著傳承和國際化傳播重任時,必須對跨文化層面有敏感的先知先覺和透徹的理解力。高韶青的成功印證了這一觀點的正確。他用學識和閱歷深刻理解了歐美文化、西方古典音樂文化和現(xiàn)代文化的內涵,在此基礎上才形成了二胡音樂的跨界融合。深刻且獨特的文化理解力使他的表演從“演奏什么像什么”轉變?yōu)椤把葑嗍裁词鞘裁础保尣煌幕Z境中的觀眾在欣賞審美上毫無陌生感和違和感。
此外,高韶青作為音樂人的行為主體,其不論一種角色的跳出還是另一種身份的跳出,“有度”的音樂行為意識使他的二胡藝術獲得社會的肯定與尊敬。作為二胡傳承者的代表,高韶青在多年的藝術生涯中始終圍繞這一樂器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和國際知名度提升在認真刻苦的工作。他所秉持的“度”始終圍繞于二胡音樂領域,無論演奏、創(chuàng)作或教育方面,他的開放精神從未違背振興二胡的初衷,始終以弘揚民族音樂為本。這樣的理念和行為令人肅然起敬,也使他做出的努力易于為業(yè)界所認同與賞識。
“思者無域,行者無疆”。高韶青游走于“我者”與“他者”的廣闊天地,對樂當歌,憑樂馳騁。他有作為二胡演奏者的不循規(guī)蹈矩,也有音樂創(chuàng)作者的“世界性”視野,更有敢于顛覆“民族性”樂器形制的勇氣和決心。正是由于骨子里的這種“不走尋常路”的特立獨行,使他脫離了二胡演奏者的單一角色。這種敢為人先、大膽革新的精神讓他成了個性鮮明的“多面人”。從國際大環(huán)境來看,高韶青首先生活在一個文化包容性和傳播性廣泛的時代,這種前所未有的全球化和世界性為他的實踐提供了天然的優(yōu)勢。其次,在高韶青的背后,是二胡藝術深厚的底蘊和悠久的人文歷史,獨特的東方音色自帶溢于言表的神秘感和美感,也在國際傳播中獲得更多的關注度。此外,高韶青自身的智慧、才能、毅力、果敢也成就了他今天的成功。有了如此充沛的條件支撐,可謂擁有了“天時、地利、人和”的條件,其結果自然水到渠成。
對于二胡音樂的傳承與發(fā)展,應如何在當代文化潮流和“全球一體化”背景下砥礪前行,是理論學界一直以來探討和求索的焦點。高韶青作為這一問題的探索者和實踐者之一,無疑用自身的成功和良好的社會反響給予了一種較為現(xiàn)實的解決途徑。他用個性化的方式完成了二胡音樂從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轉折的一種全方位蛻變,將民族藝術再次融匯于國際舞臺上大放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