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查令十字街84號》基于書信對話模式建構(gòu)起了模糊化的人物形象和理想化的情感寄托空間,增強了小說情緒的感染力和文本內(nèi)部張力,豐富了小說的內(nèi)涵,并給讀者帶來回味無窮的意蘊。
關(guān)鍵詞:書信;形象;寄托
作者簡介:馬昕悅(1999.7-),女,漢,山東省日照市人,在校學生。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20-0-02
《查令十字街84號》以書信體的形式記錄了美國自由編劇人海蓮·漢芙和英國書店老板弗蘭克長達20多年的書信交往。在書信往來中,雙方通過文字建構(gòu)出自我形象,并想象出他者形象,對書的熱愛讓二人成為靈魂上的知己。漢芙通過為書店員工郵寄物資而與他們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但出于種種原因,漢芙始終沒能抵達倫敦,與弗蘭克相見。傳統(tǒng)評論普遍認同這一遺憾的結(jié)局給作品留下了意味深長的余韻,但筆者認為,結(jié)局處漢芙未能去到書店,與信中的朋友們相認,有情理和邏輯的必然。
漢芙為戰(zhàn)后處于食物配給制度下的書店員工們送去火腿、干燥蛋、糖果和大塊的肉,對于物資極度缺乏的員工們而言無疑是雪中送炭,雙方通過書信往來,聯(lián)系日益密切,員工誠摯地邀請漢芙前往英國,從1950年到1961年,書店員工在信中反復表達“我們所有同仁都期盼您能盡快來英國”[1]之意,漢芙也在回信中計劃著倫敦之旅,但由于牙齒毀壞和房屋搬遷等客觀原因?qū)е碌馁Y金不足,漢芙最終未能抵達英國,與書店員工們相見,這一結(jié)局看似偶然并給人遺憾之感,但通過探究文本不難發(fā)現(xiàn),未能相見的原因有二:一是現(xiàn)實的相見會打破基于書信往來而建構(gòu)起的對彼此美好而神秘的想象;二是書店作為承載了漢芙精神理想的“烏托邦”,實際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一、基于書信體的形象建構(gòu)
《查令十字街84號》通篇都是由信件組成,作者作為“編輯者”,并不介入小說情節(jié),但卻能描寫人物的心理與情感,使讀者充分感受到情節(jié)的真實性、人物形象的生動性,情感的感染性。而對于小說中信件往來的雙方來說,書信既是傳遞信息的載體,又是承載寫信者性格、情感、意識的載體。一方面,書信是表達個體心意的符號,另一方面,其背后存在一個真實的意識主體,個體寫信的過程,即自我個性特征與意識的流露,正如雅克·德里達在《聲音與現(xiàn)象》中所提到的:“聲音是在普遍形式下靠近自我的作為意識的存在。聲音是意識。”[2]這種意識的流露有時存在無意識性,有時又是寫作者刻意而為之。因此,透過《查令十字街84號》中漢芙與弗蘭克的交往書信,二人在傳遞書籍信息的同時,也在無意間建構(gòu)著自己的形象。
透過漢芙一封封書信中的言語,她的形象被逐漸勾勒了出來。前幾封信件規(guī)規(guī)矩矩地稱呼弗蘭克為“先生”,隨著交往的日益密切,她的言語開始灑脫了起來。有時直接稱呼弗蘭克的簡稱“FPD”,有時干脆連信件的格式都不顧,開頭便責問:“這哪是佩皮斯日記呢?你倒是給我交代清楚!”[3]當兩年前訂購的書籍姍姍來遲,她幽默地稱弗蘭克為“急驚風”,有時更是以“大懶蟲”、“仁兄”來直接稱呼弗蘭克,莽撞又俏皮。與漢芙的率性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弗蘭克自始至終的嚴謹與溫文爾雅,在大部分信件的開頭,都雷打不動地稱“敬愛的夫人”、“親愛的海蓮”,落款也多為“弗蘭克謹上”,他儼然是一個禮貌、嚴謹?shù)挠澥俊?/p>
莽撞俏皮的美國自由編劇人與有著紳士禮貌的英國書店主人正是出于對書的熱愛而相識,在一封封尋書與送書的信件中,二人得以深入了解彼此,但這種了解大都停留在書籍和精神層面。漢芙是愛書如命的人,面對一團糟的《新約圣經(jīng)》,她大發(fā)牢騷:“是哪個家伙出餿主意把通俗拉丁文圣經(jīng)整成這副德行?他們準會把他來活活燒死”[4];她將書看作自己與他人靈魂的聯(lián)結(jié),“我愛極了那種與心有靈犀的前人冥冥共讀,時而戚戚于胸、時而被耳提面命的感覺?!盵5]弗蘭克不僅為漢芙提供所求之書,還會猜測她的口味進行推薦,二人儼然有著靈魂上的共鳴。對于海蓮訂購的書單,他更是盡力尋找,甚至花費三年時間才找到《項狄傳》,勤懇而敬業(yè)。于弗蘭克而言,為漢芙尋找書不只出于工作的需求,更是源于二人對書的熱愛與共同追求,源于對知己的惺惺相惜,這是精神乃至靈魂層面的契合。
通過不斷的書信往來,不僅二人成為好友,漢芙與書店的其他員工也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得知二戰(zhàn)后的英國處于食物配給制度之下,人們生活十分艱辛,自身并不富裕的漢芙給書店的人們送去火腿、干燥蛋、糖果和大塊的肉,在寫信交往期間幾乎不曾間斷。書店員工不時地通過寫信表達感激之情:“您能這樣子顧慮我們,實在是太親切也太慷慨了”[6]。在書店人們的想象中,漢芙是一位善良而大方的女性,“我們都好喜歡讀您的來信,大伙兒也常湊在一塊兒揣摩您的模樣兒。我堅信您一定是一位年輕、有教養(yǎng)且長相聰慧的人”[7]。透過漢芙的信,書店人們建構(gòu)出了一位年輕幽默、教養(yǎng)良好的女子形象,并問漢芙索要照片。但漢芙卻回應說她的長相“大概就跟百老匯街上的叫花子一樣‘聰慧吧!”[8]也并沒有將自己的照片寄給書店。如果說此時漢芙不愿讓自己的真實形象被書店人窺見,是由于她與書店人們交往程度還不夠深,在書信往來的第四年,即1952年,漢芙在好友的信中說,如果有天她去到那家書店,“大概只會悄悄溜進去又靜靜踱出來,而不敢告訴他們我是誰”[9]。由此可見,盡管漢芙期待造訪書店,拜見朋友,但潛意識深處,她對自身形象暴露在他人面前是遲疑且不自信的。漢芙與書店人們相隔三千英里,書信拉進了他們心理上的距離,同時也造成了認知想象與現(xiàn)實實際的距離。人們基于書信語言,通過想象所建構(gòu)出了他者形象,正是由于形象的不確定性,才造成了交往的可能性,書店的人們才能和漢芙保持長達二十年的書信友誼,但基于信件想象而成的形象往往與寫信者本人有千差萬別,因此,現(xiàn)實的相見會打破想象的和諧而造成種種錯位,反倒是保留住那層“神秘的面紗”,也留下想象中的形象的美好,更保留住漢芙與弗蘭克精神層面交往的純粹性。
二、理想的歸宿與現(xiàn)實的對比
漢芙不僅對書有著獨特的品味和近乎著迷的熱愛,更有著近乎神圣化的追求,“它實在應該置身于英國鄉(xiāng)間的一幢木造宅邸;由一位優(yōu)雅的老紳士坐在爐火前的皮質(zhì)搖椅里,慢條斯理地輕輕展讀……而不該委身在一間寒酸破公寓里,讓我坐在蹩腳的舊沙發(fā)上翻閱?!盵10]她通過閱讀書本構(gòu)建出一種特定的場域,一個與遠遠高于現(xiàn)實的世界,在這一世界中,存放著她的精神、寄托。漢芙通過精神世界的追求超越了物質(zhì)世界的所需,所以她認為自己所寄的食物所存不過一個星期,而書“朝夕相處,至死方休”。因此我們可以理解馬克斯 與科恩書店之于漢芙的意義,那里是她“精神食糧”的儲存地,二十年間,漢芙在書店購書近五十種,如果馬克斯 與科恩書店只是為漢芙尋找書提供了方便,漢芙對它也不會念念不忘。
馬克斯與科恩書店乃至倫敦,是漢芙日常生活之外的“第二世界”,“第二世界”的構(gòu)建是源于間接經(jīng)驗:朋友的來信中所描述的“活脫從狄更斯書里頭蹦出來的可愛鋪子”;自己以往閱讀中對倫敦地鐵、巷弄胡同、古宅大院的想象。漢芙通過幻想想象出自己未曾接觸過的事物,但賦予它“內(nèi)在真實性”。“第二世界”的建構(gòu)是對現(xiàn)實的“第一世界”的反叛與超越,漢芙所在的美國的書店,“要不是索價奇昂的珍本,就是巴諾書店里頭那些被小鬼們涂得亂七八糟的邋遢書”。她自己的住在老舊的公寓里,穿著破洞的毛衣與長毛褲,但心卻去了倫敦的巷弄胡同,到了查令十字街84號。古書的陳舊氣味、散發(fā)木頭香的墻壁和經(jīng)過漫長歲月洗禮的書架,都是她幻想中的倫敦的符號。在與好友的信中,漢芙直稱馬克斯 與科恩書店為“我的書店”,這一歸屬性稱謂在字面含義上是書店專屬于漢芙,但背后卻顯示書店其實是漢芙精神的歸宿,承載著她對物質(zhì)世界的超越和對精神境界的追求。
正是“第一世界”與“第二世界”之間的對比和張力,才增強了漢芙對倫敦之行的無限向往,如若漢芙真的蹬著古董木梯,撣去書架頂層的陳年積垢,順便也把他們的優(yōu)雅端莊一并一掃而光,當現(xiàn)實的“第一世界”與“第二世界”無限逼近乃至重合之時,書店的理想寄托作用也隨之破滅了。
結(jié)語:
《查令十字街84號》將信件往來雙方的心理意識和形象特征隱藏于信件語言表達之中,基于信件所建構(gòu)的形象和人物的實際產(chǎn)生距離,寄托主人公精神追求的“第二世界”與現(xiàn)實世界產(chǎn)生距離,由此導致結(jié)局看似意料之外,實則情理之中,給讀者以回味空間。
注釋:
[1][美]海蓮·漢芙:《查令十字街84號》.陳建銘譯[M].南京:譯林出版社,2005.5,第24頁.
[2]法]雅克·德里達:《聲音與現(xiàn)象》.杜小真譯[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第101頁.
[3][4][5] [美]海蓮·漢芙:《查令十字街84號》.陳建銘譯[M].南京:譯林出版社,2005.5.第32頁,第5頁,第28頁.
[6][7][8][9][10][美]海蓮·漢芙:《查令十字街84號》.陳建銘譯[M].南京:譯林出版社,2005.5.第9頁,第12頁,第13頁,第43頁,第1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