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 磊
文人喜歡用“牛嚼牡丹”來形容粗鄙行為,但吃花并不是一件煞風(fēng)景的事。最常見的以花入食,大概是無花果吧!
無花果在一萬多年前已有人工栽培,可謂是食用花界的老前輩。新鮮無花果有一股怪異的香味。切絲后放鹽和香料腌漬,做成無花果干,顏色變了黑褐,像九制陳皮一樣生津止渴。
無花果只能做零食或水果,有些花卻能正兒八經(jīng)入饌。廣東“太史五蛇羹”放白菊花,這只能算佐料。河南人將槐花擇洗干凈,用面粉拌勻蒸熟,澆上蒜泥,香味撲鼻,是由春入夏的時令菜肴?;敝τ写蹋龅娜苏J(rèn)準(zhǔn)方向一捋就摘下花瓣,初學(xué)者往往被戳得齜牙咧嘴,扎實(shí)疼上那么幾次,才變熟手。
花各有香,正好拿來做糕餅。老北京有一味“藤蘿餅”,據(jù)唐魯孫先生描述,“把藤蘿花摘下來洗干凈只留花瓣,用白糖、松子、小脂油丁拌勻,用發(fā)好的面粉像千層糕似的一層餡、一層面,疊起來蒸,蒸好切塊來吃,藤蘿香松子香,糅合到一塊,那真是冷香繞舌,滿口甘沁,太好吃了”。另一種做法“跟翻毛月餅做法一樣,不過是把棗泥豆沙換成藤蘿花,吃的時候帶點(diǎn)兒淡淡的花香”。于春末夏初,坐在昆明池邊藤蘿架下,釅釅地泡上一壺茶,下藤蘿餅吃,想來令人神馳。只是我在北京六年,竟沒有機(jī)會嘗到這味妙物,實(shí)在是遺憾。
早先云南人做月餅,只有“云腿”和“玫瑰”兩味。后者用腌漬成醬的玫瑰糖調(diào)味,本是清香不膩,但往往另加大量白糖,不愛吃甜的人受不了。近年來成為旅游者熱門手信的鮮花餅,味道更為清淡,符合現(xiàn)代人口味,實(shí)際與北京藤蘿餅系出同門,都是時令糕點(diǎn)。
云南盛產(chǎn)鮮花,全國市場上銷售的鮮切花,一大半出自云南。云南人日常生活離不開花,家庭種植花卉的熱情,尤甚于花城廣州。我家曇花種得好,記得老家曾有一株,花盆徑逾兩尺,七八月間,花骨朵能冒出幾十個來,常常要剪去一些來保證其他花苞的營養(yǎng)。曇花只在夜間開放,近晚見哪幾朵花開始微微顫動,就要呼親喚友,吃上月餅喝上茶,看那花萼、花瓣漸次層層展開,時不時聞見甜美的花香,贊嘆著花的香味與顏色,閑聊著東家長西家短,要等幾朵花都綻放然后萎謝,幾個小時過去,才結(jié)束一場百姓的雅集。
我愛看曇花,也怕看曇花。曇花萎謝,母親就會剪下它,摘出花瓣,給我炒雞蛋吃。厚實(shí)花瓣里滲出黏稠汁液,令這道據(jù)說有滋養(yǎng)奇效的菜肴糊糊滑滑,吃在嘴里,說不出的難受。這樣的看花吃花愛花恨花,說起來,倒有很多年沒有再體驗(yàn)了。
南瓜花比曇花好吃一萬倍。一根藤提供不了太多營養(yǎng),仲夏時節(jié),農(nóng)民總會摘去一些花,挑了來城里賣。金燦燦的南瓜花,都那么大朵,裹上面漿,放少許糖炸出來,還是金燦燦,在花香之外,又多了一股菜籽油香,有點(diǎn)像日本甜不辣,卻不會炸那么透。咬起來,外層酥脆,內(nèi)里柔軟。夏日晚餐,這道菜在開餐之前,往往已經(jīng)被小孩子偷偷吃了大半。
中學(xué)時代去爬山,騎一個小時單車到山下,再徒步三四個小時,穿過幾個小村莊,在登上海拔三千多米的峰頂之前,可遇見大片燦爛的木耳花。白色和紅色的花朵,在吹得倒人的冷風(fēng)中開放著,朝向西邊將落下的太陽。少年坐在最后五百級臺階的第一級上,看入了迷,沉默不說話。那太陽漸漸落下去,少年的影子漸漸拖長,長到貫穿生命,還倔強(qiáng)地沒有離開那座木耳花盛放的山巒。
(小林摘自《深夜談吃》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