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
參觀者在杭州歷史博物館欣賞文瀾閣《四庫全書》藏本
一座藏書樓,藏書20萬卷,曾經(jīng)是全國四大私人藏書樓之一,只存在了幾十年,便如塵煙一樣消失在時間長河里。
在這個信息喧囂的年代,在這個不讀“書”的年代,我們說一說,這座藏書樓的故事。
杭州現(xiàn)存兩座清代藏書樓,一座是皇家的,文瀾閣;一座是私人的,八千卷樓,它的主人是杭州丁家。
丁申、丁丙今天被杭州人津津樂道,是因為兄弟倆在1862年干的那件大事——在太平軍攻打杭州的戰(zhàn)火中,冒死搶救出文瀾閣的《四庫全書》。這事暫時放下不表。
且說丁氏家族在杭州繁衍幾代,到丁申、丁丙這一代,已是城里的名流,倒不是他們熱心的文化事業(yè),而是以辦企業(yè)著名。1896年,丁丙與人合資的“通益公紗廠”(即后來的杭州第一棉紡廠)在拱宸橋正式開張,這是杭州第一家具有現(xiàn)代意義的工廠,是浙江省規(guī)模最大、設(shè)備最先進的近代棉紡織工廠,在此之前,杭州的紡織工業(yè)基本是家庭式的手工作坊,還不能叫做工廠。
丁家兄弟還熱心公益事業(yè),城里有什么公益活動,比如修橋鋪路,常常有丁家二位兄弟的身影。
話說太平軍退去后,丁氏兄弟開始了整理《四庫全書》的浩大工程,除了出錢收購散失的殘書,還到寧波天一閣等其他藏書樓借來古籍文獻,雇了一百多名秀才,按《四庫全書》的目錄抄錄校對,用長達七年的時間,將全書補抄完成。
摘錄一段作家葉全新描寫這一事件的文字:
“補缺工程浩繁巨大而又細致入微,一年三百六十多天從不間斷。春夏暖陽,秀才們坐滿了庭院樓臺,一人一桌一凳,精墨細毫,一字不茍。用的是細膩的朱絲直格紙,從日出抄寫到日落;秋涼冬寒,便移進書樓中夜以繼日,年復(fù)一年,不知寫禿了多少枝筆頭。八千卷樓內(nèi)外,飛花入字,潤墨無聲?!?/p>
這一切,都是在丁家的私人藏書樓“八千卷樓”里完成的。
丁氏兄弟的祖父丁國典是個做生意的,卻喜好讀書買書,書買得多了,就在自家院子里蓋了一個藏書樓,名“八千卷”,他的愿望是,“從我開始聚書,書聚多了,一定有讀書人做我的子孫?!?/p>
丁家遷到田家園時已是家大業(yè)大,在近百畝的土地上鋪排開一個大家族,大園子里依然有個藏書樓,名字依然叫“八千卷”。
愛書,藏書,可以使一個人的生活,使一座城市的面貌增添些許優(yōu)雅。可惜,丁國典的“八千卷”書毀于太平軍的戰(zhàn)火,這才有了他的孫子丁申、丁丙的重新開始。
到了丁丙兄弟這一代,藏書何止八千卷,待《四庫全書》補抄完時,八千卷樓里的藏書已多達20萬卷,成為清末四大私人藏書樓之一,而丁丙也成了著名的藏書家。
丁家的藏書有很多古本,有宋本40種左右、元本約百種,有明刻精本、《四庫全書》底本、名人稿本和校本,其中有很多日本和朝鮮所刻的漢文古籍,曾為明清藏書家所遞藏,這是八千卷樓藏書的特色。
1887年丁申去世,為繼承祖父、父親及兄長的遺愿,丁丙在丁家園子的東面重修八千卷樓。丁丙一口氣修了三座書樓,前面一樓五間稱“八千卷樓”,后面一樓五間稱“后八千卷樓”,又在舊屋西邊新蓋一樓三間,稱“小八千卷樓”。書樓建成,圖書入藏,一切安妥后,丁丙寫下《八千卷樓自記》一文告誡后輩:“吾祖吾父之志,吾兄未竟之事,吾勉成之,小子識之?!?/p>
這座“小八千卷樓”,將在一百多年后,重新走進人們的視線。
1902年,由于經(jīng)營不善,通益公紗廠停辦,丁家逐漸衰落,因生意上虧空巨大,丁家人只得一點點地將家產(chǎn)抵押出去,其中就包括了八千卷樓的藏書。
1908年,經(jīng)當(dāng)時的兩江總督端方斡旋,我國最早的公共圖書館江南圖書館(后為南京圖書館),用75000兩銀子將八千卷樓藏書全部收購,并辟專庫貯藏。
而那時的田家園丁宅依然是大戶人家的樣子,東臨直大方伯,南至銀洞巷,西到大王廟巷,北貼馬所巷,占地有近百畝。園里大概有100多間房子,分隔成不同的小院落,丁氏后代這時已有七房七十多口人,都住在這個大宅院里,每一房都有一個獨立的居住區(qū)域,各自的格局都差不多,小院落之間雖有圍墻隔斷,但都有過道和走廊相連。園里的公共場所是丁家的祖宗堂,朝南五開間,里面擺放著歷代祖宗的牌位,每年清明、中元、冬至或過年時,各房老小在此祭拜祖先。祖宗堂南面還有一個五開間的房子,叫桂花廳,因為房前天井里有兩株高大的桂花樹,需兩個小孩合抱,每到秋天,桂花開得那個香啊。
他的愿望是,“從我開始聚書,書聚多了,一定有讀書人做我的子孫?!?/blockquote>
今天的田家園已經(jīng)面目全非,這條小巷已經(jīng)不存在了,甚至,連這個地名也快要消失了。
1937年12月,日寇占領(lǐng)杭州,丁家人和許多杭州人一樣倉促逃難。當(dāng)時丁家人以為只是暫避幾個月,不久就會回到田家園的。誰知這一走,丁家人就再也沒有回到田家園。
田家園的丁家宅院被日本軍隊占用了。這年冬天,天異常得冷,住在這里的日軍烤火取暖,那火燒得大了,竟然連房子都燒著了,園子里大多是木結(jié)構(gòu)房子,一時間火燒連營??墒邱v扎在這里的日本軍隊把周圍小營巷、馬市街、直大方伯一帶全部封鎖了,不讓救火,結(jié)果院子里的大部分房子都被燒毀。
幸運的是,“小八千卷樓”躲過了這場劫難。
2003年,彼時的浙江大學(xué)附屬第一醫(yī)院(浙醫(yī)一院)院長鄭樹森院士的面前攤著一份規(guī)劃圖,醫(yī)院將要蓋一幢23層的新大樓,鄭院長的目光盯著圖紙上的一點——大樓的東北角上有一座破舊的小樓。這是一幢清代建筑。
當(dāng)時人們并不知道,它可能就是丁家藏書樓之中的“小八千卷樓”,杭州城里這樣完整的清代建筑已經(jīng)不多。1973年,大學(xué)畢業(yè)的鄭樹森分配到浙醫(yī)一院,那時他就住在田家園,對這里非常熟悉。
這座小樓被保留下來了。浙醫(yī)一院新大樓的東北角被硬生生地挖去了一大角,在這幢現(xiàn)代化的23層大樓腳下,那座清代小樓被整修一新。
現(xiàn)在依然安坐在浙醫(yī)一院院內(nèi)的這座小樓,二層,歇山頂,雕花木窗欞,但二樓欄桿卻是西式的,纖秀的玉蘭花形鐵欄桿。這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丁丙建樓時的模樣,抗戰(zhàn)前,丁申的孫子丁仁對小八千卷樓進行了改造。丁仁即西泠印社的創(chuàng)辦人之一。
歷史是沉默的,可是有時候會露一小臉,給你一個意外,讓今天的人看到一些久遠的、依稀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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