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疑問句中的復(fù)雜名詞短語島效應(yīng)的部分不對稱性

楊靜

摘 ? 要： 漢語疑問句中的wh-短語呈現(xiàn)出復(fù)雜名詞短語島效應(yīng)的部分不對稱性。本研究認(rèn)為，漢語位于復(fù)雜名詞短語島中的語篇關(guān)聯(lián)的wh-短語是話題，占據(jù)話題位置的wh-短語不是算子，在邏輯層不需要移位，可以繞開復(fù)雜名詞短語島效應(yīng)。

關(guān)鍵詞： 漢語wh-移位 ? 原位話題 ? 語篇關(guān)聯(lián)wh-短語 ? 復(fù)雜名詞短語島效應(yīng)

一、引言

英語疑問句的構(gòu)成需要把wh-短語移至句首，如：

（1）What did you buy t？

漢語是疑問詞不移位的語言。Huang（1982）認(rèn)為漢語的wh-短語在表層沒有移位，但是在邏輯層進行了隱性移位，稱之為移位假說。也就是說，（2）中的漢語疑問句wh-短語在邏輯式進行了移位。

（2）張三買了什么？

邏輯式：什么張三買了t？

移位假說的優(yōu)勢在于對英語和漢語的疑問句進行了統(tǒng)一分析，兩種語言都有wh-移位。不同的是英語和漢語發(fā)生wh-移位的句法層面不同，前者發(fā)生表層，后者發(fā)生在邏輯層。移位假說的論據(jù)為：

（3）（a）[張三問我[誰買了書]]？

‘Zhangsan asked me who bought books

（b）[張三相信[誰買了書]]？

‘Who does Zhangsan believe bought books

（c）[張三知道[誰買了書]]？

‘Who does Zhangsan know bought books

‘Zhangsan knows who bought books

以上幾個句子唯一區(qū)別在于主句動詞（matrix verb）不同，分別為“問、相信、知道”。根據(jù)語義，每個動詞要求的補語從句類型不同。動詞“問”的補語從句只能是疑問句;“相信”的補語從句不能是疑問句;“知道”的補語從句可以是疑問句。Huang（1982）認(rèn)為，wh-短語相當(dāng)于量化詞（quantifier），需要在邏輯式進行量詞提升（quantifier raising）使得自己的約束轄域（scope）得以體現(xiàn)。（3a-c）中wh-短語的約束轄域不一樣，見（4a-c）：

（4）（a）[張三問我[誰[t買了書]]]？

‘Zhangsan asked me for which x， x bought books

（b）[誰[張三相信[t買了書]]]？

‘For which x， Zhangsan believes x bought books

（c）[張三知道[誰[t買了書]]]？

‘Zhangsan knows for which x， x bought books

[誰[張三知道[t買了書]]]？

‘For which x， Zhangsan knows x bought books

（4b）中“誰”經(jīng)歷了wh-移位，移動到主句的左側(cè)邊緣，否則無法解釋為什么主句動詞“相信”之后可以接疑問句作為補語。（4a），（4c）中“誰”也經(jīng)歷了wh-移位：由于“問”的補語問句只能是疑問句，（4a）中“誰”移到從句邊緣，其約束轄域是從句;由于“知道”的補語可以是問句也可以是陳述句，（4c）中“誰”可以移到從句邊緣，約束轄域是從句，也可以移到主句邊緣，約束轄域為整個句子。

在生成語法中，wh-移位需要遵循局域性原則，即從某些句法成分中移出wh-短語會導(dǎo)致句子不合法，這些句法成分叫做島（Island）。例如，英語從復(fù)雜名詞短語島（Complex Noun Phrase Island）（Ross 1967）中移出wh-短語會導(dǎo)致句子不合法：

（5）*[Who did [[John make the claim [that [（he saw t last week]]]]]？

如果漢語中存在隱性的wh-移位，那么該移位也應(yīng)該遵循局域性原則受到復(fù)雜名詞短語島限制。但是，漢語的wh-移位并不總是遵循局域性原則：某些wh-短語不能存在于復(fù)雜名詞短語島中，另一些wh-短語可以存在于復(fù)雜名詞短語島中。

（6）（a）[[[偷了什么的]人]被逮了]？

（b）[你喜歡[[我批評誰的]文章]]？

（c）*[你喜歡[[我為什么批評李四的]]文章]？

（d）*[你想看[[他怎么樣拍的]電影]]？

（6）中，wh-短語“什么”“誰”“為什么”“怎么樣”存在于復(fù)雜名詞短語島中。根據(jù)移位假說，如果這些wh-短語在邏輯式進行了隱性移位，那么這些句子都會因為違反復(fù)雜名詞短語島限制原則而不合語法。但是（6a-b）和（6c-d）的對比表明漢語的wh-論元“什么”“誰”可以繞開島效應(yīng)，wh-狀語“為什么”“怎么樣”不可以，也就是說漢語的wh-移位顯示出wh-論元和wh-狀語的不對稱性。值得注意的是，這種wh-論元和wh-狀語的不對稱性是部分的（partial），因為wh-狀語“什么時候”和“在哪里”可以繞開復(fù)雜名詞短語島效應(yīng)：

（7）（a）[你想看[[他什么時候發(fā)表的]文章]]？

（b）[你想看[[他在哪里拍的]電影]]？

本文旨在生成語法的框架下為漢語疑問句中的復(fù)雜名詞短語島效應(yīng)的部分不對稱性提出一個合理解釋。

二、語篇關(guān)聯(lián)的wh-短語是原位話題

（8）是漢語的wh-前置結(jié)構(gòu)：

（8）什么，張三買了t？

一些學(xué)者認(rèn)為（8）中，“什么”在表層移到了句子的話題位置（Tang 1988， Wu 1999， Pan 2014），本文支持把前置wh-成分分析成話題的觀點。值得注意的是，Wu（1999）提到，如果沒有上下文，（8）在漢語中就是個不自然或者不合法的句子。如果把（8）中的“什么”當(dāng)做話題，那么不難理解為什么沒有上下文的情況下（8）不自然或不合法。因為話題通常是舊信息，wh-成分為需要被賦值的新信息，這兩者在語義上是有沖突的。Wu認(rèn)為，（8）如果要合法，就需要一定的上下文即“聽話者和說話者都要有一個預(yù)設(shè)的背景，當(dāng)中包括一個張三可能買的東西的集合”。這個集合的存在使得wh-成分也具有包含“舊信息”的特征，因此wh-成分可以和話題不沖突。Pan（2014）通過對母語者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如果把（8）中的“什么”換成“什么東西”，這個句子就會有更高的接受程度：

（9）什么東西，張三買了t？

Pan解釋這是因為wh-短語“什么東西”提供了交談雙方頭腦中共同存在的張三可能買的東西的集合，并且在句法上以名詞“東西”的形式展現(xiàn)出來。（9）不是“突然的問題（out-of-the-blue question）”，正因為如此“什么東西”更適合作為話題。

Pesetsky（1987）提出語篇關(guān)聯(lián)（D-linking）的概念，他指出，英語中which-短語是語篇關(guān)聯(lián)的，who和what不是語篇關(guān)聯(lián)的。當(dāng)說話者提問“Which book did you read？”，這個問題的恰當(dāng)答案是存在于說話者和聽話者腦中的一系列書的集合。在聽話者沒有任何上下文的情況下，which-問句會顯得十分奇怪。但是對于wh-短語who， what就沒有這樣的預(yù)設(shè)。本文把（9）中的從句法形式上提供限定的集合（restrictive set）的wh-短語“什么東西”叫做語篇關(guān)聯(lián)wh-短語。此外，本文把從句法形式上沒有提供限定的集合，但是從上下文和語境中提供限定集合的wh-短語也稱為語篇關(guān)聯(lián)wh-短語。筆者認(rèn)為，語篇相關(guān)的wh-話題不一定非得前置，該wh-話題也可以留在原位不移位，我們把留在原位的話題稱為“原位話題”，如：

（10）張三買了什么東西？

三、wh-原位話題不是算子，不進行邏輯式移位

本文認(rèn)為，漢語疑問句中的語篇關(guān)聯(lián)的原位wh-短語為話題，不是算子，因此不需要在邏輯式移位。Rizzi（1997）指出英語中不是所有的wh-短語都是算子，只有占據(jù)spec-Foc的wh-成分才是算子，占據(jù)其他位置的wh-成分不是算子，只有wh-算子才可以允準(zhǔn)否定極項（negative polarity item）any：

（11）（a）What sympathy did any of the protestors get？

（b）*What a lot of sympathy any of the protestors got！

（c）*He was surprised at the sympathy which any of the protestors got.

（11）中，占據(jù)spec-Foc的wh-成分what（11a）含有算子，因此可以允準(zhǔn)否定極項any;感嘆句和定語從句（11b-c）中的wh-成分what，which占據(jù)的是spec-Force，因此不是算子，不能允準(zhǔn)否定極項any。

本文認(rèn)為，漢語wh-原位話題不是算子，不需要在邏輯式移位。如果該假設(shè)正確，就可以通過證明漢語中處于復(fù)雜名詞短語中的某些wh-短語是原位話題，不需要移位，因此可以繞開復(fù)雜名詞短語島效應(yīng)。

四、解釋漢語疑問句中的復(fù)雜名詞短語島效應(yīng)的部分不對稱性

我們回到本文開頭提出的問題（見例句6-7），解釋漢語疑問句中的復(fù)雜名詞短語島效應(yīng)的部分不對稱現(xiàn)象。本文觀點是定語從句可以把wh-成分強制變成語篇相關(guān)的成分。通過對母語者的調(diào)查，絕大部分母語者認(rèn)為當(dāng)我們問“偷了什么的人被逮了？”的時候，說話者和聽話者頭腦中已經(jīng)存在了一個預(yù)設(shè)“有人偷了東西被逮了”，并且說話者和聽話者知道這些被偷的東西的集合例如“書”“電腦”“手機”。在這種情況下問“偷了什么的人被逮了”才有意義，說話者想要詢問究竟是偷了哪樣?xùn)|西的人被逮了。但是假設(shè)聽話者并不知道有人偷了東西，也不知道哪些東西被偷，聽到這個問題時就會覺得十分奇怪。我們認(rèn)為（6a-b，7）中的wh-短語都具有語篇相關(guān)的性質(zhì)，是原位話題，不需要在邏輯式移位，因此可以繞開復(fù)雜名詞短語島限制。那么，為什么（6c-d）不具有語篇相關(guān)性質(zhì)呢？我們認(rèn)為，wh-狀語“什么時候”“在哪里”區(qū)別于wh-狀語“為什么”“怎么樣”，前者包含顯性名詞性成分“時候”“里”（表示“地方”），更具有物性和指稱性，更容易成為名詞-集合中的成員，因此具有語篇關(guān)聯(lián)的性質(zhì)。相比之下，wh-狀語“為什么”“怎么樣”不包含顯性的名詞性成分，因而不具有物性和指稱性，不容易成為名詞-集合中的成員，不具有語篇關(guān)聯(lián)的性質(zhì)。

五、結(jié)語

本研究從一個新的角度解釋漢語wh-移位的名詞短語島效應(yīng)的部分不對稱現(xiàn)象，認(rèn)為漢語中位于復(fù)雜名詞短語島中的原位語篇關(guān)聯(lián)的wh-成分是話題，占據(jù)話題位置的wh-成分不是算子，在邏輯層不需要移位，因此可以繞開復(fù)雜名詞短語島效應(yīng)。

參考文獻：

[1]Huang， C， T James. Move Wh in a Language without Wh Movement[J]. Linguistic Review，1982（1）：369-416.

[2]P J Victor. Wh-ex-situ in Chinese： Mapping Between Information Structure and Split CP[J]. Linguistic Analysis， 2014（39）：371-413.

[3]Pesetsky D. Wh-in-situ： Movement and Unselective Binding[J]. In （Reuland and ter Meulen 1987），1987：98-129.

[4]Rizzi， L. The Fine Structure of the Left Periphery[J]. In Liliane Haegeman，（eds.）. Elements of Grammar： A Handbook in Generative Syntax. Dordrecht： Kluwer， 1997：281-337.

[5]Ross， J R. Constraints on Variables in Syntax[D]. Ph.D. Dissertation， MIT， Cambridge， Mass，1967.

[6]Tang， C， C Jane. Wh-topicalization in Chinese[J]. Ms， Cornell University， Ithaca，1988.

[7]Wu Jian-Xin. ?Syntax and Semantics of Quantification in Chinese[D]. Ph. D.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Maryland at College Park，1999.

項目：本研究/成果/論文得到廣東省教育廳高校優(yōu)秀青年科研人才國際培養(yǎng)計劃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