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文解字》蘊涵鼠之文化鏡像與民族秘史探賾*

黃交軍 李國英

（1.貴陽學院 文化傳媒學院，貴州 貴陽 550005；2.貴陽市青巖貴璜中學，貴州 貴陽 550027）

一、引言

“詩書盡嚙從誰愬，冠履俱傷重我羞。”（南宋·劉黻《問鼠》）老鼠屬嚙齒類動物，乃地球資深居民，距今約5千萬年，較人類歷史更為悠久。鼠類偷竊毀壞習性給人類生活帶來嚴重危害，如柳宗元《籠鷹詞》詩更是憤怒呵斥云：“草中貍鼠足為患，一夕十顧驚且傷?！倍趥魅静⊙芯繖?quán)威、流行病毒學專家漢斯·辛瑟爾眼中，老鼠（虱子以及它們）所攜帶的致命病原體始終在黑暗之中默默支配著人類歷史的文明走向與終極命運，并尖銳指出：“無論現(xiàn)代文明的生活看上去如何安全與有序，細菌、老鼠蝙蝠蛇等原生動物、病毒，被感染的跳蚤、虱子、蜱蟲、蚊子以及臭蟲等，總是悄然潛伏于陰影之下。只要人類因粗心大意、貧窮、饑餓或戰(zhàn)爭而放松警惕，它們就會發(fā)動殊死進攻?！盵1]老鼠曾在東亞古陸繁衍昌盛，為中原先民所熟知，甲骨文中作“合 2804”、“合 19987”、“合19990”，活靈活現(xiàn)地凸顯老鼠外觀樣貌，而《說文解字》（以下簡稱《說文》）釋“鼠”為“穴蟲之總名也。象形，凡鼠之屬皆從鼠”[2]，且為其立部轄詞，因《說文》“首一終亥，各有部屬，包括六藝群書之詁，評釋百氏諸子之訓，可謂類聚群分，雜而不越，文質(zhì)彬彬，最可得而論也?！保ū蔽骸そ健墩摃怼罚┱\如斯言，作為我國以及世界上第一部字典，《說文》更被視為翔實敘寫著漢民族“彌綸三極、囊括百代”（《北史·王軌傳論》）的博物指南與百科全書[3]，字符語碼間承載著質(zhì)樸厚重的人文底蘊、觀念價值與歷史信息，而詞匯尤其是鼠類詞語乃漢語系統(tǒng)的基本組成部分及社會交際中表現(xiàn)最為活躍的語言因素,也是華夏民族文化語言形式集體折射后的意義焦點,可謂最直接、最迅速以至能最大限度地反映有文字記載以來中華大地人類社會生活的信息傳真，據(jù)此可探賾鉤深出上古中國鼠之文化鏡像與民族秘史，意義非凡。

二、《說文》一書鼠類字蘊涵鼠之文化鏡像與民族秘史探賾

“兇年是物即為災，百陣野鳧千穴鼠?！保ㄌ啤り扆斆伞段甯琛へ撰@》）一提到鼠，浮現(xiàn)于社會大眾腦海中往往是“老鼠過街，人人喊打”（毛澤東《反對黨八股》）情景，或為貪婪無厭之“碩鼠”（《詩經(jīng)·魏風·碩鼠》），或乃竊時肆暴的“永某氏之鼠”（柳宗元《三戒·永某氏之鼠》），或即“不嚙而嚙，以聲致人；不死而死，以形求脫”狡詐黠鼠（蘇軾《黠鼠賦》），然漢字乃上古初民“仰觀天文，俯察地理，中知人事”（《奇門法竅》卷二）記錄天地萬事萬物的語言編碼與實錄信史，筆者以《說文》鼠類字訓詁（見表1）為中心進行考察后發(fā)現(xiàn)事實卻并非盡然，而是另孕乾坤，別有洞天，其間透露出諸多不為人知的塵封隱秘與民族記憶。

（一）品種繁多，秩序井然

“后世日破穿，通為萬鼠穴?！保ū彼巍む嶁场峨s興三首》）老鼠家族成員龐大，種類夥頤，有“辭書之祖”稱譽的《爾雅·釋獸》“鼠屬”下僅列舉“鼢鼠、鼸鼠、鼷鼠、鼶鼠、鼬鼠、鼩鼠、鼭鼠、鼣鼠、鼫鼠、鼤鼠、鼨鼠、豹文鼮鼠、鼰鼠”等13種。而通觀《說文》，鼠類名物詞歸類更顯豐富精細，高達28種，且依據(jù)體型、色貌、功能等作出較為詳盡的解說，如“”鼠《說文》解為“竹鼠也。如大?！盵4]而“鼷”鼠《說文》詁作“小鼠?！盵5]“鼨”鼠《說文》訓為“豹文鼠也?！盵6]而“貂”鼠釋作“大而黃黑，出胡丁零國?！盵7]堪稱一部洋洋灑灑的上古鼠類動物大全，體現(xiàn)出人類對鼠族觀察程度與命名水準。

“業(yè)為鼠技不能群，酷似狼貪卻畏人?！保纤巍め寣殨摇妒罄嵌住菲湟唬└幸馕兜氖前粗袊糯軐W相生相克原理，許慎還特別載紀鼠類之天敵，見《說文·鼠部》：“鼬，如鼠，赤黃而大，食鼠者?！盵8]《爾雅·釋獸》“鼬鼠”郭璞注：“鼬似鼦，赤黃色，大尾，啖鼠，江東呼為鼪?！摈笏追Q黃鼠狼，《本草綱目·鼬鼠》：“鼬，一名黃鼠狼。又名鼪鼠，又名鼠，又名地猴?！庇帧墩f文·鼠部》：“鼶，鼠也?！盵9《]集韻·齊韻》：“鼶，鼶鼬，鼠名。”鼶鼠亦屬黃鼠狼，如《康熙字典·鼠部》：“鼶，即鼠狼也。今曰狼貓，江北曰黃鼠狼?！闭f明上古時期華夏民族即已敏銳注意到自然界存在生物鏈彼此制約互動關(guān)系，以維持生態(tài)平衡。

“一鼠得仙生羽翼,眾鼠相看有羨色?！保ò拙右住肚菹x十二章》其十一）老鼠在今天的話語體系中已處于鄙稱訾語尷尬地位，如著名對聯(lián)“鼠無大小皆稱老；龜有雌雄總姓烏”即屬明證。社會觀念中它似乎只與尋常百姓家結(jié)緣，注定無法入貴族王侯法眼，而據(jù)考古資料則不然，如河北滿城縣西漢中山靖王（劉勝）墓出土巖松鼠（130只）、社鼠、黃鼬（4只）等眾多鼠骨，而其妻竇綰墓挖掘出大量社鼠、褐家鼠、大倉鼠等完整骨骼，更具說服力的是開創(chuàng)“文景之治”的漢景帝陽陵亦發(fā)現(xiàn)了褐家鼠遺骨，諸多考古事實無疑“不僅僅糾正對考古發(fā)現(xiàn)的誤解，更是提醒學者‘以今度古’的慣性思維可能導致的認識偏差”[10]，下從平民上追帝王對老鼠的偏愛清楚表明古人對鼠類種群、肉感、藥用等認識的深入周密?！墩f文》如此細大不捐地搜集鼠類動物等事物名稱，并對其歸類詮釋，實源于作者著書主旨乃面對“今雖有尉律不課，小學不修，莫達其說久矣”俗儒鄙夫“未嘗覩字例之條，怪舊執(zhí)而善野言”[11]的危險現(xiàn)實，自覺堅守“羅列諸物名姓字，分別部居不雜廁”（《急就篇》卷一）經(jīng)學優(yōu)良傳統(tǒng)，力圖達到“知天下之至嘖而不可亂也”[12]王政目的，正本清源，經(jīng)世致用，許慎“五經(jīng)無雙”具有深厚的動物學知識與社會學基礎(chǔ)，給炎黃子孫留下繼古開今、可資借鑒的文字史料語料。盡管氣候變遷、人類濫墾濫伐等綜合因素導致上古華夏大地不少動植物先后絕跡成為后世傳說中的“語怪”名稱，但幸得有賴《說文》，仍能窺見一斑。

（二）毀物偷竊，獵鼠諷鼠

“壞舟畏鼠復畏漏，恐向太倉折升斗?！保ㄌ啤ね踅ā端\行》）老鼠因牙尖嘴利，嚙咬毀壞房屋器皿、偷吃百姓糧食的臭名遠揚，成為人人口誅筆伐的對象，古今皆然，如《詩經(jīng)·行露》“誰謂鼠無牙？何以穿我墉？”揭露鼠子喜撕咬敗壁情形，孟郊憤怒地控訴“碩鼠既穿墉，又嚙機上絲。穿墉有閑土，嚙絲無馀衣”（《贈韓郎中愈》）鼠患慘狀。然據(jù)《說文》觀之，先民用文字符號如實著錄鼠類三大主要危害：一為鼠物噬啃成性，毀墻壞垣，如《說文·穴部》：“竁，穿地也。從穴，毳聲。一曰小鼠?！盵13]“竁”當為“鼠嚙土穿穴”義，《玉篇·穴部》：“竁，小鼠聲?！薄墩f文句讀·穴部》：“蓋即竁，乃鼠嚙物之聲也?！睔v代文人墨客多有諷刺鼠詩問世，見李賀詩句“橫庭鼠徑空土澀，出籬大棗垂朱殘”（《仁和里雜敘皇甫湜》）悲鳴作者遭遇荒涼狼狽狀，又南宋詩人章甫刻畫“渚宮茅屋住經(jīng)年，墻壁苦遭群鼠穿”（《從賈倅乞貓》）嚴重鼠災圖，（唐）徐成更是大聲痛斥鼠患為“偏怕腥膻物，仍嫌土作槽。鼠穿成大穢，更忌艸中毛。”（《王良百一歌·雜忌六》）詩人筆下，老鼠已成世人唾棄的公害大敵。

表1 《說文解字》鼠類字關(guān)系一覽表（鼠類字共：32字，含鼠部字：20字）

二乃老鼠隱匿靈巧，偷吃貪婪，如《說文·穴部》：“竄，墜也。從鼠在穴中?！盵14]會“鼠藏穴中”意，《慧琳音義》卷一百“走竄”注：“鼠走奔穴曰竄。”又《左傳·定公四年》“天誘其衷，致罰于楚，而君又竄之”，杜預注：“竄，匿也?！薄案Z”同“竄”，成語有“抱頭鼠竄”“狼奔鼠竄”“鳥駭鼠竄”等。文人于此多有感觸闡發(fā)，如杜甫詩云：“溪回松風長，蒼鼠竄古瓦?！保ā队袢A宮》）唐代詩人戎昱亦批評“彼鼠侵我廚，縱貍授粱肉”（《苦哉行五首》其一）囂張情形，羅鄴作詩戲謔“床頭殘藥鼠偷盡，溪上破門風擺斜”（《送張逸人》）無奈心態(tài)，北宋文學家張耒亦抒發(fā)“夜久無人風露冷，空廊饑鼠竊膏油”（《正月十八日四首》）傷感心態(tài)，而最為憤慨的是唐朝曹鄴刻畫“官倉碩鼠”膽大妄為的丑惡形象“官倉老鼠大如斗，見人開倉亦不走。健兒無糧百姓饑，誰遣朝朝入君口?！保ā豆賯}鼠》）極具藝術(shù)震撼力。

三是鼠同癙，表疾病義，《淮南子·說山訓》“貍頭愈鼠，雞頭已瘺”劉文典集解：“鼠即癙字。《爾雅·釋詁》：‘癙，病也。’”段《注》：“鼠，引伸之為病也。《毛詩·正月》作癙，《雨無正》作鼠，實一字也。”鼠類可攜帶鼠疫等烈性傳染病，主要在老鼠等嚙齒類動物間流行，《溫病正宗》第一章：“至于鼠疫，亦有由皮膚刺傷，或死鼠之蚤咬傷而傳染者，則皮膚既傷，乃疫毒與傷處血液相接之故，仍非疫邪之能由皮膚入也。”鼠能染病致病，故民間將淋巴結(jié)核病俗稱老鼠瘡。先民受醫(yī)學局限，古代迷信說法誤解瘟疫乃癘鬼作祟[15]，《周禮·春官·占夢》“乃舍萌于四方，以贈惡夢，遂令始難驅(qū)疫”鄭玄注：“疫，癘鬼也?！睔W洲又名“黑死病”，危害甚大，如（日）佐倉孫三《臺風雜記·斃鼠毒》：“臺（灣）地多疫病，瘴癘、鼠疫為最慘毒者。鼠病俗呼曰草疫，又曰瘟疫，以當其春氣漸動之時發(fā)生也。鼠疫之發(fā)也，鼠必斃于屋之內(nèi)外，其毒浸染人體，是以稱鼠病。此疫流行之時，土人戒不食餅果油暈等，蓋鼠族多嗜糖類也?！倍ㄇ澹┘螒c年間詩人師道南更是用生命代價寫出揭露鼠疫慘烈“千村薜荔人遺矢，萬戶蕭疏鬼唱歌”（毛澤東《送瘟神》）的千古絕唱《鼠死行》一詩：

“東死鼠，西死鼠，人見死鼠如見虎！鼠死不幾日，人死如圻堵。晝死人，莫問數(shù)，日色慘淡愁云護。三人行未十步多，忽死兩人橫截路。夜死人，不敢哭，疫鬼吐氣燈搖綠。須臾風起燈忽無，人鬼尸棺暗同屋。烏啼不斷，犬泣時聞。人含鬼色，鬼奪人神。白日逢人多是鬼，黃昏遇鬼反疑人！人死滿地人煙倒，人骨漸被風吹老。田禾無人收，官租向誰考？”

向世人呈現(xiàn)出一幅血淋淋、凄切切、慘兮兮的鼠疫屠城、尸橫遍野之民族苦難“詩史”畫卷，故師氏詩尾拼命吶喊“我欲騎天龍，上天府，呼天公，乞天母，灑天漿，散天乳，酥透九原千丈土，地下人人都活歸，黃泉化作回春雨”，詩文彌漫著一種憂國憂民、救萬民于瘟神水火的赤子情懷。全篇“人”字（17次）、“死”字（9次）、“鬼”字（6次）、“鼠”字（4字）迭現(xiàn)重出，讀來鬼影曈曈、死亡氣息浸透字里行間，讓人觸目驚心、不寒而栗。

“屢亦聞投鼠，誰其敢射鯨?！保ɡ钌屉[《送千牛李將軍赴闕五十韻》）鼠輩危害人類健康安全，造成財物損失，下起百姓上至王侯赤膊上陣，施展抓鼠捕鼠拿手絕活，如《南史·齊廢帝東昏侯本紀》：“（帝在東宮便好弄）嘗夜捕鼠達旦，以為笑樂。”（南朝梁）蕭繹《金樓子·卷二·箴戒篇二》亦云：“齊郁林王既嗣位，嘗夜中與宦者共刺鼠至曉?！蓖瑫r為提高效率，國民亦利用各種器具技巧展開與鼠的激烈較量，如西周時代先祖實施“穹窒熏鼠，塞向墐戶”（《詩經(jīng)·豳風·七月》）熏鼠驅(qū)鼠的早期方式?！疤羰笱ǎ綔炱??！保ā赌印し侨逑隆罚閺氐赘^鼠患，先秦時期古人對鼠類就已采取犁庭掃穴的霹靂手段，史載西漢名臣酷吏張湯有審鼠“鼠獄”之典，《漢書·張湯傳》載：“湯為兒守舍。還，鼠盜肉，父怨，笞湯。湯掘熏得鼠及余肉，劾鼠掠治，傳爰書，訊鞫論報，并取鼠與肉，具獄磔堂下?！薄痘茨献印ふf林訓》亦曰：“治鼠穴而壞里閭，潰小皰而發(fā)痤疽?！币蚴笞芋w型靈活，有空就鉆，南宋詩人華岳提醒滅鼠須注意“投鼠固知當忌器，得魚誰敢便忘筌”（《訴董寺丞》）?！埃硱菏螅┮蛟O(shè)機，鼠弗蹈；餌以毒，弗食?！保封x《耳食錄二編·卷八·惡鼠》）因鼠嗅覺靈敏，異常狡猾，先民紛紛設(shè)置陷阱、器械以制鼠趕鼠，東晉太興年間區(qū)純“甚有巧思”，創(chuàng)造一種飼鼠控鼠的“鼠市”機關(guān)，如《藝文類聚》卷九五引東晉孫盛《晉陽秋》：“太興中，衡陽區(qū)純作鼠市，四方丈余，開四門，門有一木人?？v四五鼠于中，欲出門，木人輒以推推之。門門如此，鼠不得出?！碧瞥觊g一叫王肅的人發(fā)明“逐鼠丸”之新科技，名噪一時，見段成式《酉陽雜俎·物異卷·逐鼠機器人》：“王肅造逐鼠丸，以銅為之，晝夜自轉(zhuǎn)。”北宋年代相傳有“卻鼠刀”神器，（北宋）彭乘《續(xù)墨客揮犀·卻鼠刀》載：“蘇子瞻有卻鼠刀，云得之于野老，嘗匣藏之。用時但焚香，置凈幾上，即一室之內(nèi)無鼠。”東漢《說文》于此亦有發(fā)明，見《說文·木部》：“棝，棝斗，可射鼠。從木，固聲?！盵16]《廣韻·暮韻》亦曰：“棝，射鼠斗也?！睏洠ǘ罚┠斯湃藙?chuàng)制一種利用棝木射殺老鼠的專門器具。上古時期人們已開始懂得利用鞏石藥草等毒藥毒餌來消除鼠災鼠害，《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皋涂之山）有草焉，其狀如槀茇，其葉如葵而赤背，名曰無條，可以毒鼠?！币灿杏檬竺В词竺Р荩﹣矶臼鬁缡螅对湔隆ば滩克摹ぷ院Α份d：“今后非因斗毆殺傷，自行投河自縊及服食鼠莽草死者，如別無他故，官司無得理問。”《本草綱目·草六·莽草》亦曰：“此物有毒，食之令人迷罔，故名。山人以毒鼠，謂之鼠莽?！钡N石乃鞏石，別名鼠鄉(xiāng)，見《本草綱目·石二·礜石》：“鼠鄉(xiāng)，時珍曰：礜義不解。許氏《說文》云：‘礜，毒石也。’《西山經(jīng)》云：‘皋涂之山，有白石，其名曰礜，可以毒鼠。’郭璞注云：‘鼠食則死，蠶食而肥?！瘎t鼠鄉(xiāng)之意以此?！钡N是一種有毒的礦物，即硫砒鐵礦，《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玉石》亦載：“礜石，吳普曰：‘白鞏石，一名鼠鄉(xiāng)，神農(nóng)岐伯辛有毒，桐君有毒，黃帝甘有毒?！段魃浇?jīng)》云：‘其名曰鞏，可以毒鼠?！哒T云：‘鞏石，出陰山，一曰能殺鼠?！弊瞽h(huán)保便捷有效途徑無疑利用貓狗等老鼠天敵撲殺鼠類，《禮記·郊特牲》載歲末臘祭“迎貓，為其食田鼠也?！蹦纤雾棸彩蕾x詩云：“血人于牙犬政猛，殺鼠如邱貓事獰。”（《丁教授家貓狗皆相乳二首》）《詩傳名物集覽》亦載：“蠶時，村人蓄貓驅(qū)鼠，謂之‘蠶貓’?！彪m然老鼠相對人類而言，形體不占優(yōu)勢，固然“買牛但自捐三尺，射鼠何勞挽六鈞”（蘇軾《次韻王定國得潁倅二首》），但是“驅(qū)鼠防穿墉，徹桑及未雨”（清代蔡廷蘭《夏日喜雨呈蔣懌庵鏞刺史》），鼠仍以其獨特的生存方式給人類造成無盡麻煩。直至今時今日，人鼠仍處于一場永無休止的長期拉鋸戰(zhàn)爭態(tài)勢。

（三）衣食父母，澤被蒼生

“犀帶鼠裘無暖色，清光炯冷黃金鞍?！保ㄌ啤赝ン蕖跺谒{》）與解放后列為“四害”之首有異的是，老鼠于華夏先民曾發(fā)揮過獨特的實際功用，例如鼠類動物毛皮可供人們編織御寒保暖的衣裘，詩文典冊多有詠頌，如岑參作詩稱贊“黑姓蕃王貂鼠裘，葡萄宮錦醉纏頭”（《胡歌》）的將士風采，又唐朝詩人袁瓘心存“寶馬青絲轡，狐裘貂鼠服”（《鴻門行》）之嘆，北宋詩人梅堯臣亦有“紫鼠皮裘從去著，飛龍廄馬借來乘”（《送吳仲庶殿院使北》）之句，元朝盧浩詩載有“記郎別時風颼颼，銀鼠帽子黃鼠袍”（《西湖竹枝詞》）之語，明朝政治家劉基也感慨“將軍玉帳貂鼠衣，手持酒杯看雪飛”（《北風行》）的壯志豪情，而《說文》早已對鼠類動物的皮毛用途作出真謹確鑿的記載，如《說文·鼠部》：“鼲，鼠。出丁零胡，皮可作（裘）。”[17]段《注》：“《魏志注》引《魏略》云：‘丁零國出名鼠皮、靑昆子白昆子皮?！跏弦疲骸プ蛹待@子也?！逗鬂h書·鮮卑傳》云：‘鮮卑有貂、豽、鼲子，皮毛柔軟，天下以為名裘?！唇袼渍Z通曰灰鼠?！饼@鼠俗稱灰鼠，尾毛蓬松，毛皮柔軟如絨，可作衣物，見曹丕《大墻上蒿行》詩曰：“冬被貂鼲溫暖，夏當服綺羅輕涼?！?/p>

又《說文·鼠部》：“?，鼠，出胡地，皮可作裘?！盵18]?鼠形似土撥鼠，毛呈刷狀，毛皮較珍貴，可作皮衣，《玉篇·鼠部》亦曰：“?，鼠，出胡地，皮可為裘也。”鼠類動物皮厚絨長，因其舒適度與保暖性成為人類喜愛的衣物制品，受到士子文人們的交口稱贊，如崔顥詩頌揚猛將“錯落金鎖甲，蒙茸貂鼠衣”（《古游俠呈軍中諸將》）颯爽英姿，又唐代劉言史賦詩傳唱出“鼠毛衣里取羌笛，吹向秋天眉眼愁”（《牧馬泉》）沙場鄉(xiāng)愁，施耐庵更是由衷抒發(fā)“番奴平掩貂鼠袍，健兒戲舞魚腹刀”（《水滸全傳》）尚武精神，南宋詩人陸游詩亦偶有“如傾瀲瀲蒲萄酒，似擁重重貂鼠裘”（《夜寒與客燒乾柴取暖戲作》）友情佳話。積極利用動物毛皮制作御寒衣物（即“裘”）中原大地早已有之，據(jù)《說文·衣部》：“裘，皮衣也。”[19]“裘”在殷墟卜辭作“合 7921”、“合2853”等字形，為典型的象形字，形象地刻畫出先民用獸皮制成毛皮衣而獸毛在外表狀，后于西周中期如金文衛(wèi)盉、九祀衛(wèi)鼎等“裘”字演變?yōu)閺囊?、求聲之形聲結(jié)構(gòu)，求作聲符。西周金文“裘”字即用本義，見大師虘簋：“王呼宰曶賜大師虘虎裘?！被Ⅳ媚擞没⑵ぶ谱鞯拿ひ?。九年衛(wèi)鼎存“羔裘”一語，羔裘為羊羔皮制作之毛皮衣。乖伯簋：“己未，王命仲侄歸(饋贈)乖伯(貔)裘。王若曰：朕丕顯文武，膺受大命，乃祖克弼(輔佐)先王……賜汝(貔)裘?！滨眉从冒缀ぶ谱鞯拿ひ?，《詩經(jīng)·小雅·都人士》亦載：“彼都人士，狐裘黃黃。”而用貂鼠等毛皮制成衣服的可靠史料記載可遠溯至春秋戰(zhàn)國時期，如《說苑·正諫》云：“晉平公使叔向聘于吳，吳人拭舟以逆之，左五百人，右五百人；有繡衣而貂裘者，有錦衣而狐裘者。”足證春秋時期江南地區(qū)紡織業(yè)已較為發(fā)達繁榮，又《戰(zhàn)國策·秦策一》載：“蘇秦說秦王書十上而說不行，黑貂之裘敝，黃金百斤盡，資用乏絕，去秦而歸?！薄痘茨献印ふf山訓》亦曰：“貂裘而雜，不若狐裘而粹?！彼螒?yīng)星《天工開物·裘》：“服貂裘者，立風雪中，更暖于宇下；瞇入目中，拭之即出，所以貴也?！弊晕鳚h武帝開創(chuàng)羽林軍種以來，漢代羽林軍首戴錦蒙帽、身穿貂鼠裘便成為標配，主導歷朝歷代皇室禁軍的著裝傳統(tǒng)，《宋史·志第一百一·儀衛(wèi)六》規(guī)范羽林禁軍儀容：“前馬隊內(nèi)折沖及執(zhí)槊者，服錦帽、緋繡袍、銀帶?！薄皥?zhí)弓箭、執(zhí)龍旗副竿人，服錦帽、五色繡袍、大口褲、銀帶。執(zhí)弩、弓箭人，服錦帽、青繡袍、銀帶?！币彩菍⑹總冡鳙C征戰(zhàn)時“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蘇軾《江城子·密州出獵》）的真實寫照。

“韋鞲毳幕，人傳食鼠之風；膻肉酷漿，俗染乘羊之化?！保ā度莆摹肪硪话倨呤?jù)英國每日郵報報道，科學家在蘇格蘭新石器時代斯卡拉布雷史前村落遺址發(fā)現(xiàn)大量田鼠骨骼殘骸,從而推測歐洲5000年前早期人類曾以田鼠為食，且很可能老鼠也是漫長海上航行的人類食物[20]，然事實上鼠類動物對于華夏先民而言意義更大，不僅是裘服皮衣的主要原料，同時亦為古人肉食充饑的重要來源，西周時期人們即將未臘熏腌制的新鮮鼠肉奉為上等佳肴，見“周人懷璞”事，典出《尹文子·大道下》：“鄭人謂玉未理者為璞，周人謂鼠未臘者為璞。周人懷璞，謂鄭賈曰：‘欲買璞乎？’鄭賈曰：‘欲之?！銎滂币曋?，乃鼠也。因謝不取?！敝猿霈F(xiàn)“衒璞而市鼠臘”（明·高啟《墨翁傳》）誤會是因為“鄭人謂玉未理者璞,周人謂鼠未臘者樸”（《戰(zhàn)國策·秦策三》）。樸同“璞”，亦作“鼠璞”，后世常用“鼠璞”或“鼠樸”比喻有名無實的人或物，語帶貶義，實則恰好驗證鼠肉為周朝國民所喜愛，故能當作商品進行交易，西漢哲學家焦贛《焦氏易林》卷四即云：“販鼠賣鼃，利少無謀，難以得家。”北宋詩人梅堯臣存“尋常飼鷹多捕鼠，捕鼠往往驅(qū)其兒。其兒長大好飛走，其孫賣鼠迭又衰”（《賦石昌言家五題其三白鶻屏》）豢養(yǎng)獵鷹用于捕鼠賣鼠的相關(guān)記載，（元）楊允孚詩文更錄“怪得家僮笑語回，門前驚見事奇哉。老翁攜鼠街頭賣，碧眼黃髯騎象來”（《灤京雜詠一百首》其七十八）之賣鼠趣談，清人周傳授錄有“且學曹家書史郎，不做漆商賣草鼠”（《生綃剪》第十一回）之句，其實唐朝時期高適亦有詩句“野食掘田鼠，晡餐兼僰僮”（《李云南征蠻詩》）見證古人捉鼠食鼠。鼠與人之間關(guān)系難解難分，成為一個矛盾的統(tǒng)一體。

掘鼠穴食鼠肉似是古人風尚，歷代相傳，如蘇軾詩感喟“使君不復憐烏攫，屬國方將掘鼠余”（《客俎經(jīng)旬無肉又子由勸不讀書蕭然清坐乃無一》）之“食無肉”窘境，南宋文人晁公溯詩句“遠游旅食荒山里，竹鼠山雞污刀幾”（《謝曾子長分餉臨江軍黃雀》）流露時人擅長烹飪竹鼠為食，（元）通賢詩吟詠“馬乳新桐玉滿罐，沙羊黃鼠割來腥”（《塞上曲》）念叨鼠肉珍饈，清朝鄭燮詩亦嘲“何事餓來翻掘鼠，雀卵攀巢而吸”（《念奴嬌·臺城》）的“酸心硬語”落魄情形。華夏地大物博，南北飲食習俗差異顯著，“東南之人食水產(chǎn)，西北之人食陸畜……食陸畜者，貍兔鼠雀以為珍味，不覺其膻也。”（西晉·張華《博物志》卷一）捕鼠食鼠是西北民族的嗜好，以匈奴食俗為例，該民族尤愛食鼠肉，見《漢書·匈奴傳上》：“兒能騎羊，引弓射鳥鼠，少長則射狐菟，肉食?！币灾拢ㄌ疲堹|撰文感嘆“韋鞲毳幕，射多食鼠之夫；膻肉酪漿，俗負乘羊之化”（《龍筋鳳髓判》卷二）地域飲食風俗差異。其實鼠肉味道甘甜可口，南方民俗亦喜歡享用鼠肉，如張鷟《朝野僉載》卷二載鼠肴美味：“嶺南獠民好為蜜唧，即鼠胎未瞬、通身赤蠕者，飼之以蜜，釘之筵上，囁囁而行。以箸挾取，咬之，唧唧作聲，故曰蜜唧?！痹苤轮小懂愑蛑尽肪砩弦噤涶R耳打班（元時南蠻古國）：“其人與回回同，食鼠初生未開眼者為上，進王則為孝順?！薄肚灏揞愨n·粵人食鼠》亦云：“粵肴有所謂蜜唧燒烤者，鼠也?；渴笊?，自毛長分許，浸蜜中。食時，主人斟酒，侍者分送，入口之際，尚唧唧作聲?！北彼螐垘熣毒胗武洝吩疲骸皫X南人食鼠，號為家鹿?！毖又習r下，食鼠遺風多有孑存，民族學材料證實：我國廣東、廣西、福建、海南、貴州、云南、乃至川藏部分地區(qū)仍有食鼠習俗，西藏結(jié)婚儀式上甚至將鼠肉作為上等珍饈款待嘉賓親朋。與蛇、龍等動物文化一樣，我們研討本土文化時必須破除“以歐美文化為世界中心”的它者視角，有力地摒棄“西方式的傲慢與偏見”，為民俗文化正名揚威[21]。歐美人士認為老鼠喜食生活垃圾，好鉆城市下水道，傳播鼠疫等疾病，乃骯臟穢物，行徑不齒，談之色變，國人食鼠被視為他們眼中的異端怪談，以致《申報》1924年8月27日老圃專門刊文《食鼠故事（一）》聲稱“歐美人未至中華者，堅信華人食鼠，因自幼入學，教科書中皆載華人食鼠之事，故深信不疑，雖與之辯亦不信，以為諱國惡也。”為避落后不潔嫌疑，作者竟然強調(diào)“寮人、夷人非華人也?！辈⑦M一步指出“吾謂華人食鼠之說，由契丹、蒙古而誤會（漢人不食鼠）?！泵褡逄摕o如此，讓人詫異，何以文化自信？其實與近代歐洲城市化早期人流擁擠、垃圾遍地、鼠疫橫行糟糕狀態(tài)迥異的是，中國農(nóng)耕社會長期保持著田園風光般的生態(tài)平衡與天人和諧，是西方哲人夢寐以求“詩意的棲居地”。中華各個民族捕鼠食鼠均為田野鄉(xiāng)壟、山林竹溪的田鼠竹鼠等，而非城市下水道的老鼠。云南布朗族食鼠，喜歡烤山鼠肉，有“不吃烤鼠肉，不算嘗過肉香”的說法。尤其嗜食竹鼠，竹鼠生長于竹叢洞穴，專啃竹筍竹根，（明）景泰《云南圖經(jīng)志書》卷四順寧府條載：“境內(nèi)多……酷嗜犬鼠?！泵磕甏鰵v四至九月，布朗族人開始集體挖竹鼠，且舉行一種特殊儀式：挖到竹鼠后，舉抬身戴鮮花的竹鼠繞寨一周，并將鼠肉砍碎均分到各戶祭祀家神。每家村民接到鼠肉都要朝火塘上的三角架點拜三次，感謝竹鼠給宗族帶來“谷魂”和“鹽巴魂”，方才食用竹鼠；海南黎族盛行食鼠餐俗，山鼠、田鼠、家鼠、松鼠均可捕食，并洗剝鼠皮毛內(nèi)臟后盛入竹筒烤燒而成香碰碰的“啖鼠竹筒飯”野味；而今貴州黔東南州黎平縣肇興侗寨還保存著崇鼠食鼠之侗鄉(xiāng)民風，且呼“山鼠”尊稱“鼠姑”。俗諺云：“一鼠當三雞?！泵恐盗⑶?，山鼠野鼠正體肥味脆，侗族人捕鼠黃金時節(jié)開始，帶領(lǐng)全家“心地除四害，爭當捕鼠王”，默念“捕鼠”口頭禪與祭鼠民謠，伐竹削木制作捕鼠夾，將戰(zhàn)利品做成“鼠肉干”、“鼠肉鮮”等美食宴請親朋圍長桌共話家常敘說鄉(xiāng)誼，并贈送貴賓[22]。特別是遇到戰(zhàn)亂饑荒時，鼠肉甚至成為戰(zhàn)士百姓的救命糧，如史載“（蘇）武既至海上，廩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實而食之”（《漢書·李廣蘇建傳》）、“臧洪為袁紹所圍，糧乏，乃掘鼠而食之”（《魏志》），而“食鼠張巡惟報國，牧羝蘇武幸還身”（張程《大忠祠詩》），史載安史之亂后唐軍守將張巡指揮將士堅守城池，但因“睢陽食盡，至羅雀掘鼠，煮鎧弩以食”（《新唐書·張巡傳》），可見老鼠曾造福人類，慷慨給予中華民族豐厚的饋贈。

（四）動物崇拜，鼠肖至尊

“毛龜蓍下老，蝙蝠鼠中仙。”（白居易《喜老自嘲》）在古人看來，老鼠的世界亦存在等級序列結(jié)構(gòu)，如處于鼠界至尊的“蝙蝠”，該語為聯(lián)綿復音詞，是一種哺乳動物，今湘南地區(qū)俗稱“檐老鼠”（因其喜歡棲居房瓦屋檐處），或“鹽老鼠”（鄉(xiāng)間民俗認為它喜歡偷吃鹽而變成），許慎對“蝙蝠”這一事物有著明確的記載，將它歸為蟲部，見《說文·蟲部》：“蝙，蝙蝠也。從蟲，扁聲。”[23]又《說文·蟲部》：“蝠，蝙蝠，服翼也。從蟲，畐聲。”[24]而《爾雅》一書將蝙蝠視作鳥類，如《爾雅·釋鳥》“蝙蝠，服翼”郭璞注：“齊人呼為蟙?，或謂之仙鼠?！甭勔欢唷豆诺湫铝x·〈爾雅〉新義》經(jīng)考證后明確指出：“蝠讀為蹼，下文‘鳧雁丑，其足蹼’注：‘腳指間幕蹼屬相著。’蝙蝠之足亦有膜蹼屬相著，故謂之蝙蝠也。蝙蝠連綿詞，析言之可曰蝙，亦可曰蝠。”蝙蝠到底是歸為鳥類還是獸類？這一經(jīng)典難題不僅《說文》、《爾雅》有別，長期以來也持續(xù)困擾全世界智者達人，因它“形殊性詭，每變常式。行不由足，飛不假翼。盡似鼠形，謂鳥不似……不容毛群，斥逐羽族”（曹植《蝙蝠賦》），任曹植“才高八斗”面對蝙蝠仍難以判定頭疼不已，《佛藏經(jīng)》亦曰：“譬如蝙蝠，欲捕鳥時則入穴為鼠，欲捕鼠時則飛空為鳥，而實無有鼠鳥之用?！蔽鞣絺魇牢墨I《伊索寓言》內(nèi)《鳥、獸與蝙蝠》與《蝙蝠與黃鼠狼》兩文亦有類似論述。其貌其狀其性迥異于絕大多數(shù)動物，習慣晝伏夜出，見《易林》卷四：“蝙蝠夜藏，不敢晝行?！表n愈詩“山石犖確行徑微，黃昏到寺蝙蝠飛”（《山石》）細致描摹到蝙蝠夜出覓食情景，而辛棄疾詞“繞床饑鼠，蝙蝠翻燈舞”（《清平樂·繞床饑鼠》）更是透露出環(huán)境饑鼠、飛蝠同行共舞蕭瑟破敗的風情畫。蝙蝠為有效地保護自身，多棲居懸崖洞穴，（南宋）倪夢龍詩有“懸崖多蝙蝠，往往壽千年”（《蝙蝠洞》）之語，雷思霈詩亦載“嶺外獼猴閑出定，洞中蝙蝠解安禪”（《青溪龍女洞》）之句。

“仙鼠如白鴉，倒懸清溪月?！保ɡ畎住洞鹱逯渡墟谫浻袢扇苏撇琛罚╇[士甚至認為蝙蝠乃老鼠多年修煉而成的一種神獸瑞獸，郭璞《玄中記》載：“百歲之鼠化為蝙蝠。”據(jù)此可看出古人動物崇拜、趨瑞辟邪的心理痕跡，白居易詩存“千年鼠化白蝙蝠，黑洞深藏避網(wǎng)羅”（《山中五絕句·洞中蝙蝠》）之句，南宋豪放派詩人劉克莊更有“貌似金毛獅子，心疑白蝙蝠精”（《釋老六言十首》其六）的佛門感悟。正因這種特立獨行的派頭風范，蝙蝠有“仙鼠”、“天鼠”之譽，如《方言》卷八：“自關(guān)而東，蝙蝠謂之服翼，或謂之飛鼠，或謂之老鼠，或謂之（仙）鼠?！薄断山?jīng)》亦云：“蝙蝠一名仙鼠，千歲之后，體白如雪，棲則倒懸，蓋飲乳水而長生也?！标P(guān)于蝙蝠這種首尾倒懸奇特姿態(tài)，先民因缺乏現(xiàn)代動物醫(yī)理解剖知識，誤認為它是特意為之，以便修煉成精成仙，從而得出食蝙蝠可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甚至可得道成仙的錯誤認知，如五代馬縞《中華古今注·蝙蝠》曰：“蝙蝠，一名仙鼠，一名飛鼠。五百歲則色白，腦重集則頭垂，故謂之倒折，食之神仙?！彬鸩妒澄孟x飛蛾，有功于人類，故蝙蝠可作長壽的象征。因蝠、福二字諧音，進而又增添“福祿”之寓意，而中國民俗心理講究“世人愛吉祥，畫師工頌禱。諧聲而取譬，隱語戛戛造”（清·蔣世栓《費生天彭畫贈百泉》），蝠、福正好構(gòu)成諧音雙關(guān)，而“蝙蝠”又通“遍?！保脑⒏奶旖?，象征幸福，蝙蝠倒懸而置，寓意“福倒（到）”，蝙蝠與銅錢組合暗示“福在眼前”，故（清）孟超然精辟論述到：“蟲之屬最可厭莫如蝙蝠，而今之織繡圖畫皆用之，以與‘?！粢?。”（《亦園亭全集·瓜棚避暑錄》）故國人常用蝙蝠圖案置于門窗、家具、器皿、書法、服飾等之上，含招福納財之福兆寓意，尤以裝裱五只蝙蝠最為常見，突出表示“五福臨門”，而北京恭王府竟然裝飾蝙蝠紋圖案高達9999只，成千上萬只蝙蝠合言之即“萬蝠（福）之地”象征。

“狐神鼠圣兮薄社依墻，雷霆一發(fā)兮其孰敢當。”（唐·李朝威《柳毅傳》）無獨有偶，據(jù)許慎記載，鼠類家族還供奉著另一位神獸，如《說文·蟲部》：“蟨，鼠也。一曰西方有獸，前足短，與蛩蛩、巨虛比，其名謂之蟨?！盵25]蟨鼠又名“比肩獸”，乃西北方域瑞獸名，《爾雅·釋地》“西方有比肩獸焉，與邛邛岠虛比，為邛邛岠虛嚙甘草，即有難，邛邛岠虛負而走，其名謂之蟨”郭璞注：“《呂氏春秋》曰：‘北方有獸，其名為蟨，鼠前而兔后，趨則頓，走則顛?！粍t邛邛、岠虛亦宜鼠后而兔前，前高不得取甘草，故須蟨食之?！标懙旅麽屛囊钛苍唬骸摆鲒?、岠虛能走，蟨知美草。即若驚難者，邛邛、岠虛便負蟨而走，故曰比肩獸?！毕p鼠“鼠前而兔后”之獨特組合鮮明特征《韓詩外傳·五》亦有記載：“西方有獸，名曰蜃，前足鼠，后足兔，得甘草必銜以遺蛩蛩距虛。其性非愛蛩蛩距虛，將為假足之故也?！睂φ展偶墨I資料，可證比肩獸之間乃相互合作、互惠互利的共生共存關(guān)系，“蟨與駏虛，乍兔乍鼠。長短相濟，彼我俱舉。有若自然，同心共膂”（郭璞《比肩獸贊》），其互助行為表現(xiàn)與中國道德傳統(tǒng)標準暗合相通，故被視為祥瑞吉兆，見《瑞應(yīng)圖》曰：“比肩獸者，王者德及幽隱，鰥寡得所則至?！惫湃讼嘈偶颂煜嘀f，為圣王者需伴有瑞獸神禽出現(xiàn)，以應(yīng)三才（天地人）合一[26]，《宋書·符瑞志中》即云：“比肩獸，王者德給矜寡則至。”更有甚者古人替吉祥動物進行等級尊卑劃分，比肩獸（即蟨鼠）被優(yōu)先列為最上等尊榮“大瑞”位置，與龍、鳳等相提并論，見《唐六典·尚書禮部》：“凡祥瑞應(yīng)見，皆辨其物名。若大瑞 (大瑞謂景星、慶云、麟、鳳、鸞、比翼鳥……獬豸、比肩獸)、上瑞、中瑞、下瑞，皆有等差?！毕p鼠常被詩人用來比喻鄰里手足親情友情關(guān)系融洽，如韓愈詩有“況逢舊親識，無不比鶼蟨”（《送文暢師北游》）之句，北宋文學家晁補之存“平日鸰原左右手，蟨邛前后未須論”（《寄懷八弟三首》）之語，明朝陸釴有“任馬銜負嬴，高蛩載跛蟨”（《西山詩次李賓之韻》）之贊。

“一日時辰子為首，十二生肖鼠占頭?！笔ぃ允刂榛A(chǔ)與十二種各具特色的動物形象進行搭配形成獨特的生肖文化，乃華夏民族最具代表性最具影響力最受歡迎的傳統(tǒng)文化與民俗文化，演繹著東方大國的圖騰情結(jié)與生活方式，成為炎黃子孫的智慧結(jié)晶和文化符號，其中鼠作為動物守護神位列生肖之首，然頗費思量的是，與牛、虎、兔、龍、蛇、馬、羊、猴、雞、狗、豬等十一種動物相比，外觀、體型、力量、速度等無論哪一項指標，鼠均不占有任何優(yōu)勢，它是如何雄霸這個生肖榜冠軍寶座的？流行于民間故事的說法稱老鼠利用不正當手段，在黃帝挑十二種動物擔任宮廷衛(wèi)士比賽中，忘記給貓報名參賽，又在賽事中?；^，直接跳到牛背上，意外地獲取第一名，該傳說具有戲謔化喜劇色彩，誠然不可當真。然“天下之尊卑隨陽而序位”（西漢·董仲舒《春秋繁露·天辨在人》），古人推崇“上下有序，則民不慢”（《國語·楚語·觀射父論祀牲》）排序理念，說明先民相當重視論資排輩的重要性，十二生肖的排序應(yīng)該是極為謹嚴慎重的，影響頗大的觀點首推明代學者郎瑛，“予舊以地支在下，各取其足爪，于陰陽上分之”，郎氏用干支、陰陽與動物足趾進行一一對應(yīng)，從而尋求統(tǒng)一的解釋，見《七修類稿·卷四天地類·十二生肖》：“如子雖屬陽，上四刻乃昨夜之陰，下四刻今日之陽，鼠前足四爪，象陰，后足五爪，象陽故也。”縱觀宋元明文人筆記，采用動物足趾奇偶附會陰陽五行學說以解答生肖起源，并衍生出多姿多彩的相關(guān)習俗慣制與迷信思維似乎是宋明以來的傳統(tǒng)，如明朝李詡《戒庵老人漫筆·十二生肖》引戴冠《筆記》亦云：“十二生肖之義，嘗聞人述浙江參政左公贊之言，謂以足上趾爪奇偶辨數(shù)之奇偶，或疑子肖鼠，鼠足爪前偶后奇，又何也？予曰：此可見取象極精，蓋子乃陰極生陽，又在夜半，萬物皆息之時，惟鼠獨動，若陰中有陽、靜中有動然，故取象于此?！痹撋ふf法頗具本土化特色，明顯區(qū)別于世界其它文明古國的十二獸歷，然仔細品讀，就會發(fā)現(xiàn)這種生肖起源觀念已漸失本真，其實質(zhì)遠超出了十二獸歷（紀辰、紀月、紀年）原有的社會功能。

“天地小如喉，紅輪自吞吐。多少世間人，都被紅輪誤。”（明·楊子善《鼠歌二首》其一）比較有新意的說法是“鼠咬天開”創(chuàng)世神話，見清人劉獻廷《廣陽雜記》卷一引（明）李長卿《松霞館贅言》：“然子何以屬鼠也？曰：天開于子，不耗則其氣不開。鼠耗蟲也，于是夜尚未央，正鼠得令之候，故子屬鼠?！薄笆笠扉_”說法甚至取代“盤古開天”在少數(shù)民族廣為流傳，老鼠用利齒咬開天地混沌，使萬物自然生長，從而成為人類眼中的文化英雄受到膜拜，如馬昌儀《鼠咬天開》：“古語有云：自混沌初分時，天開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天地再交合，萬物盡皆生。子神鼠破混玄，天開；從警，戒身以平安；從捷，迅足以登先；應(yīng)萬物之靈，吐物華天寶之獸。”民間故事中甚至還廣泛流傳著老鼠冒險私自進入天堂將稻種偷盜交給人間耕植的動人傳說，鼠儼然化身為華夏農(nóng)業(yè)文明的東方“普羅米修斯”。

“艮為鼠?！保ā吨芤住ふf卦》）又“天地之大德曰生?！保ā吨芤住は缔o下》）經(jīng)《說文》鼠類字文化考察，筆者認為鼠能在十二生肖爭霸賽中獨占鰲頭，應(yīng)是上古先民動物崇拜尤其是生殖崇拜在發(fā)揮主導作用。在“萬世師表”的孔子眼中，天地至高美德乃孕育生靈，且維持、延續(xù)生命存在，堪稱生命要義的絕佳解釋，并進一步主張持續(xù)不衰地誕生新的事物確保生命之河永不干涸，即為變易（創(chuàng)新）功德，見《周易·系辭上》“生生之謂易”王弼注：“陰陽轉(zhuǎn)易以成化生?！笨追f達疏：“生生，不絕之辭，陰陽變轉(zhuǎn)后生次于前生，是萬物恒生謂之易?！薄吧幌ⅰ笨芍^中國哲學的基本精神，而終極核心就是探討生命主題。生殖崇拜乃原始社會普遍存在的風俗習慣，表達出上古先民追求幸福安康、希望家族綿延不絕，肯定及謳歌生物界的繁殖能力與生命活力。首先老鼠生命力旺盛，繁殖能力強，生育產(chǎn)子多，家族成員蕃庶，如《說文》字詞中就記載鼠類動物共計30余類，遠超其它動物屬字；適應(yīng)性高，極其適應(yīng)各種惡劣環(huán)境，遍布全球各地，堪稱生存專家，為其它動物望塵莫及；本事超群，能游能飛，除蝙蝠飛行健將外，《說文》還載錄一種“五項全能”的神奇“鼫鼠”，見《說文·鼠部》：“鼫，五技鼠也。能飛，不能過屋；能緣，不能窮木；能游，不能渡谷；能穴，不能掩身；能走，不能先人?！盵27]鼫鼠類似鼯鼠，亦稱“大飛鼠”或“五技鼠”，《荀子·勸學》亦云：“五技者，能飛不能上屋，能緣不能窮木，能泅不能渡瀆，能走不能絕人，能藏不能覆身是也?！北M管后世詩文常用“（鼫鼠）五技而窮”比喻技能多而不精者，但至少不得不承認鼠類動物進化能力全面；敏銳性、感應(yīng)能力突出，如地震、塌方、海嘯等災難來臨時，鼠類比人類可更靈敏地察覺到危險信息而提前反應(yīng)逃生，老鼠異常行為常常是人們判斷災難來臨與否的重要情報源；壽命長，鼠俗稱耗子，卻有“老鼠”之稱，（明）李時珍《本草綱目·卷五一·獸部·鼠》認為：“（家鹿）此即人家常鼠也。以其尖喙善穴，故南陽人謂之鼠。其壽最長，故俗稱老鼠?！睎|晉醫(yī)藥學家葛洪甚至認為：“鼠壽三百歲，滿百歲則色白。”（《抱樸子·對俗》）最后從人類與鼠的關(guān)系來看，相對于其它動物，老鼠應(yīng)該是最先和人類發(fā)生直接聯(lián)系的，成為生產(chǎn)力水平低下上古原始部落重要的口中糧源，而其它動物因體型力量等因素不易捕獲，馴化也需要漫長的等待，據(jù)考古資料顯示史前時期人類就常食用老鼠，如50萬年前北京周口店猿人遺址火灰燼層中發(fā)現(xiàn)成堆燒焦的鼠骨殘骸，經(jīng)統(tǒng)計鼠類化石多達25種?！墩f文》鼠類字映照出鼠與人類的密切程度與重要地位，而許慎對鼠類字詞的分類意識更是彰顯出該書堪稱華夏上古“百科全書”式文化經(jīng)典[28]，對解密鼠文化迷案功勛卓著。

“或以尾翔，或以髯凌，飛鼠鼓翰，儵然皆騰，用無常所，唯神斯憑?！保ü薄妒筚潯罚├鲜笊衬芰χT多優(yōu)勢使得人類對這個小不點生命精靈產(chǎn)生了敬畏，相關(guān)記載史不絕書，如遼朝契丹時有種族名“黑鼠族”，見《遼史·地理志一》：“泰州，德昌軍，節(jié)度。本契丹二十部族放牧之地。因黑鼠族累犯通化州，民不能御，遂移東南六百里來，建城居之，以近本族。黑鼠穴居，膚黑，吻銳，類鼠，故以名?！惫庞陉D國亦存鼠神崇拜，于闐國王“練錦帽，金鼠冠，妻戴金花”（《北史·列傳·西域》），（南朝宋）劉敬叔曾描述一神秘崇鼠國度如“西域有鼠王國，鼠之大者如狗，中者如兔，小者如常。大鼠頭悉已白，然帶金環(huán)枷。”（《異苑》卷三），《大唐西域記》卷第十二“瞿薩旦那國（今新疆和闐）”亦載：“聞之土俗曰：此沙磧中鼠大如猬，其毛則金銀異色，為其群之酋長，每出穴游止則群鼠為從?！睎|晉僧人釋道安《西域志》云：“于闐道中有鼠王國，大者如狗，小者如菟，著金袈裟，沙門過不禮，白衣不禮輒害人?！惫湃松踔琳J為鼠有情有義，《異苑》卷三：“義鼠形如鼠，短尾，每行遞相咬尾。三五為群，驚之則散，俗云見之者當有吉兆。成都有之?！睂τ卸饔谑笾艘嗳唬瞥瘡堊x《宣室志李甲》記載：“寶應(yīng)中，有李氏子，亡其名，家于洛陽。其世以不好殺，故家未嘗畜貓，所以宥鼠之死也。迨其孫，亦能世祖父意。常一日，李氏大集其親友，會食于堂。既坐，而門外有數(shù)百鼠，俱人立，以前足相鼓，如甚喜狀。家僮驚異，告于李氏。李氏親友乃空其堂而縱觀。人去且盡，堂忽摧圯，其家無一傷者。堂既摧，群鼠亦去。悲乎！鼠固微物也，尚能識恩而知報，況人乎如是則施恩者宜廣其恩，而報恩者亦宜力其報。有不顧者，當視此以愧?！闭Z言文字乃至文獻典籍是完整蘊涵一個民族精神文化的最佳載體與可靠語料，因為“漢字不僅是有聲漢語的記錄形式，更是能直接反映客觀存在、體現(xiàn)認識主體心靈的文化符號?！盵29]如此我們就能明白鼠因其自身特點給予人類的啟示，最終確定它在人類世界及生肖動物之首發(fā)位置，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化寓意已浸入億萬人群信仰與觀念之內(nèi)，凝固成我們的民族符號和精神象征。

三、結(jié)語

“燕鼠孕靈褒上德，龜蓮增耀答無私?！保ㄌ啤り愄铡逗腿菽享f中丞題瑞亭白燕、白鼠、六眸龜、嘉蓮》）與今日社會“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惹人厭憎的耗子丑陋形象橫截面迥異的是，我們通過《說文》鼠類字展示了一幀幀華夏民族有關(guān)“鼠”觀念歷史的多維立體圖，忠實還原中原大地上人類曾與鼠互存共生的文化鏡像，從而有助于后世更好地解釋炎黃子孫的文化心理與民族秘史[30]，汲取古圣先哲們五千多年“仰觀天文、取法萬物”苦心經(jīng)營、遺澤千載的哲學智慧與靈魂素養(yǎng)。以歷史事實觀之，鼠給予人類更多的是恩賜與啟示，世人應(yīng)心生敬重，常懷感恩，而不應(yīng)數(shù)典忘祖、濫殺海吃。2019年末，新型冠狀病毒（COVID-19）爆發(fā)，襲擊全球，造成多人死亡等慘重損失，老鼠、蛇以及穿山甲等動物先后被懷疑為病毒潛在宿主，至今仍未定論，但是販賣、宰殺野生動物等惡劣行為，大自然已給我們?nèi)祟惽庙懥司?。大眾需要認真反思，以史為鑒，以《說文》為例，該書載“鳥鼠山”一語，見《說文·水部》：“渭，水。出隴西首陽渭首亭南谷，東入河?！断臅芬詾槌鲽B鼠山?！盵31]相傳大禹治水就從渭水源頭鳥鼠山開始疏浚，鳥鼠山因鳥鼠“同穴止宿”而得名，如《爾雅·釋鳥》“鳥鼠同穴，其鳥名鵌，其鼠為鼵”郭璞注：“鼵如人家鼠而尾短；鵌似鵽而小，黃黑色。穴入地三、四尺，鼠在內(nèi)，鳥在外。”又《尚書·禹貢》“導渭自鳥鼠同穴”孔安國傳：“鳥鼠共為雌雄，同穴處此山，遂名山曰鳥鼠，渭水出焉。”鳥與鼠看似兩種風馬牛不相及的動物，彼此卻能安然共處，這一奇怪現(xiàn)象曾遭到不明真相的文人質(zhì)疑，南宋蔡沈《書集傳》即云：“同穴，山名。《地志》云：‘鳥鼠山者，同穴之枝山也?！犊讉鳌吩唬骸B鼠共為雌雄，同穴而處?！湔f怪誕不經(jīng)，不足信也。”其實自然界生物之間共生現(xiàn)象非常普遍，如犀牛和犀牛鳥、鱷魚與牙簽鳥等。蔡氏少見多怪、積非成是的錯誤認知自然引發(fā)學者們的犀利批評，如明代嘉靖年間著名文學家楊慎根據(jù)親身游歷，結(jié)合陜西民眾與目擊者見證，確認有鳥鼠同穴山，認為“宋人（指蔡沈）作《書》傳，乃以鳥鼠為一山，同穴為一山。意欲附于不語怪，而不知其妄可笑也。”（《山海經(jīng)補注·鳥鼠同穴之山》）明代萬歷年間碩學鴻儒焦竑《焦氏筆乘續(xù)集·鳥鼠同穴》亦提出：“按《甘肅志》：‘涼州之地有兀兒鼠者，形狀似鼠，尾若贅疣。有鳥曰本周兒者，形似雀，色灰白，常與兀兒鼠同穴而處。所謂鳥鼠同穴也?！瘺鲋萏茖匐]右道，然則孔說非誕?！庇葹榉Q道的是，以博學好問著稱的康熙皇帝通過使臣親身經(jīng)歷后明確指出：“天地之大，奇異甚多，經(jīng)典所載必有證據(jù)，后人因未親知實見，故疑而弗信。如《禹貢》‘導渭自鳥鼠同穴’孔安國傳云：‘鳥鼠共為雌雄，同穴而處?！躺蛑^其說怪誕不經(jīng)，此特蔡沈未嘗身至其地耳。張鵬鷊奉命往俄羅斯，經(jīng)過地方見鳥鼠同穴事，朕曾面詢之，知《禹貢》之言不誣?！保ā犊滴鯉紫靖裎锞帯B鼠同穴》）誠如斯言，鼠鳥相殊，卻能互利互助、和平共處，為自然書寫一段佳話，推己度人，人與鼠等動物亦然。古代中國哲學思辨歷經(jīng)“事各順其名，名各順于天；天人之際，合而為一”（《春秋繁露·深察名號》）至“天人一物，內(nèi)外一理”（朱熹《朱子語類》）理論演進，個中蘊含“天人合一”、“天地人合一”等萬物一體、眾生平等全息思想精華至今仍是世界各個政府正確處理人與萬物、自然關(guān)系的哲學依據(jù)、經(jīng)典理論、指導方針與治國法則[32]。敬畏生命，善待自然，與鼠同行，和諧共生理應(yīng)成為國民始終遵循的根本規(guī)范，余光中先生曾激切呼吁到：“悠久而美麗的中文，粟雨鬼哭的典禮之后，遠從詩經(jīng)的源頭，歷經(jīng)李杜韓柳與歐蘇，傳到了我們手頭。勉力接棒，是我們的天職，無能傳薪，是我們的罪過。”前事不忘，后事之師，殷鑒不遠，聞?wù)咦憬洌P者以《說文》鼠類字進行文化探賾，重新發(fā)現(xiàn)古圣先哲們經(jīng)史典籍中鼠類漢字的微言大義，見證了鼠與人曾“環(huán)球同此涼熱”、生機勃勃的曾經(jīng)過往，力圖喚醒華夏民族的深層記憶、意識結(jié)構(gòu)與價值體系，為人類命運共同體服務(wù)。要之，一段人鼠相攜之艱辛歷程其實也就是中華民族“天地人合一”的一曲田園式牧歌、一首長篇敘事詩與一部人文生態(tài)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