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文在語文考試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分值大,不確定因素多,因而教師、家長和學生對作文訓練極其重視。但是,目前的作文教學課堂效果不能令人滿意。筆者認為,向作家學習寫作技巧,是作文教學中的一條有效途徑:在思考中發(fā)掘新意,探究生命的意義,調(diào)動一切感官,還原世界的真實,才能寫出與眾不同的錦繡文章。
關鍵詞:《透明的紅蘿卜》;寫作訓練;作文教學;莫言
【中圖分類號】G【文獻標識碼】B【文章編號】1008-1216(2020)03B-0063-03
我們常常疑惑:為什么我們的文筆如此蒼白?為什么我們看到的世界如此單調(diào)?作文教學往往是教師讀了范文,學生依葫蘆畫瓢,不知所以然,寫出的作文缺少靈氣,缺少思考,作文水平的提升非常緩慢。縱觀古今,歷代大家,飽覽詩書,反復揣摩,成就自己的文學風格。向作家學習寫作,就意味著自覺主動地增加閱讀量,但只有閱讀是不夠的,沒有思考的閱讀,是無效閱讀,不能觸動心底的靈感,亦不能提高寫作的水平。帶著問題,反復揣摩,進入作家的世界,才能真正受到啟發(fā),增長寫作才能。
我們以莫言的《透明的紅蘿卜》為例,探究莫言寫作世界的秘密。莫言曾一再強調(diào)自己是一個講故事的人。每一篇小說都帶有與眾不同的傳奇色彩,讀后常常讓人感慨不已。
一、作文的新意在于不跟風,有自己的思考
有人曾經(jīng)問畢飛宇,小說寫作,什么最重要?畢飛宇回答說:小說是一個系統(tǒng),這個系統(tǒng)就是一個水桶,它是由許許多多的木頭構(gòu)成的,你不好說哪一塊木頭更重要,事實上,少了哪一塊都不可以。如果你一定要問我,我也許會說,這些木頭都不重要,那個把木頭統(tǒng)一起來的‘箍才是最重要的,這個‘箍就是作家的思想,也可以說世界觀。一個寫作者,一定要有自己的世界觀,具體說來,就是自己對生活的獨特思考。人云亦云的文章,沒有新意可言,更談不上吸引人的注意力。
我們來看看莫言的創(chuàng)作。先來看小說的題目,“紅蘿卜”,原本是一個平淡無比的常見物象,但在莫言筆下神奇地變?yōu)榱恕巴该鳌钡?,這樣的新意讓人眼前一亮,也引起了懸念,蘿卜何以變成透明的了?再來看主旨,1985年,劉心武的《班主任》、盧華的《傷痕》掀起了傷痕文學、反思文學之風,各種血淚控訴的作品數(shù)不勝數(shù),而莫言的《透明的紅蘿卜》卻帶給人不一樣的閱讀感受。在與人對話時,莫言直言:“我覺得寫痛苦年代的作品,要是還像剛粉碎‘四人幫那樣寫得淚跡斑斑,已經(jīng)沒有多大意思了?!笨梢?,他是一個主動追求創(chuàng)新的作家。怎樣才能把那個荒謬年代寫出新意,的確是個難題,然而莫言做到了。
小說中,黑孩是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不說話,兩只眼睛又黑又亮,頭很大,脖子細長。整日赤著腳,光著脊梁,穿一條又肥又長的白底帶綠條條的大褲頭子,褲頭上染著一塊塊的污漬,有的像青草的液汁,有的像干枯的鼻血。褲頭的下沿齊著膝蓋。孩子的小腿上布滿了小疤點”。他家三代貧農(nóng),親爹下了關東,一去三年沒個影,后娘常常酗酒打他。從小石匠與菊子姑娘的交談中,我們得知“這孩子可靈性哩”,他四五歲時說起話來就像竹筒里晃豌豆,嘎嘣嘎嘣脆??墒呛髞?,話越來越少,動不動就像尊小石像一樣發(fā)呆,誰也不知道他尋思什么。現(xiàn)實生活中的黑孩,讓人可憐。除了物質(zhì)的貧乏,還有來自他人的有意或無意的施虐。他用心靈分裂的方式,表現(xiàn)對自身存在的價值和意義的探尋。他的肉體承受著常人難以承受的痛苦和折磨,但在他的靈魂世界里,這一切痛苦都幻化成了奇異的美好景象,在遐想的世界里,沒有痛苦,沒有壓迫,沒有欺凌,甚至到達了化苦為甜的境地。他用這種轉(zhuǎn)化痛苦的方式,對不公的世界進行無言的抗爭,這是不甘于絕望的表現(xiàn)。
莫言從一個孩子的視角去看那個荒謬的時代,寫出原生家庭的殘缺,后母的虐待,劉副主任的辱罵,鄉(xiāng)鄰的嘲笑,小鐵匠的欺凌,都是這個近乎裸體的少年孤獨和寂寞的原因。雅克·德里達曾說:“個人記憶是一種由記憶主體和心靈共同參與的書寫形式;從主體的現(xiàn)實體驗出發(fā),個人記憶在回顧歷史與過去時,只關心那些與現(xiàn)在有關聯(lián)意義的部分,個人記憶的實現(xiàn)是建立在記憶主體對現(xiàn)在認知與把握的基礎之上的,反過來,對現(xiàn)在的觀照與審美方式,制約著個人記憶對歷史與過去的辨認與想象,因為記憶就是對現(xiàn)在之所謂先前在場的引證?!蹦缘倪@篇小說記憶中,故鄉(xiāng)是一塊沉重的土地,愚昧麻木的民眾讓人感到絕望,而黑孩恰恰寄托著作者的全部情感和希望,他眼中的夢幻世界就是莫言的理想所在,他的反抗精神也是莫言對荒謬世界的無聲反抗。這就是莫言的獨特之處,在尋常世界里看到不一樣的物象,寫出和別人不一樣的感受。
二、作文的深度來自生活的感受力,尋找生命意義
作文的訓練非一朝一夕即成,必須要經(jīng)過長時期的觀察、感悟、寫作、修改才能得到提高。有了獨特的視角,還要有敏銳的感悟力,而這恰恰是當今作文教學的困境。怎樣帶著學生感受生活,尋找意義,就需要直接感受和間接感受交織在一起。直接感受來自于生活,教師應啟發(fā)學生到生活中尋找素材,觀察底層生活,思考存在價值;間接感受來自閱讀,通過閱讀名家作品,感受寫作深度。
《透明的紅蘿卜》中,黑孩是最閃亮的人物。在他身上,我們看到那個時代里少見的反抗絕望的不屈精神。莫言曾不止一次地提到這部作品中的黑孩形象,“我十三歲時曾在一個橋梁工地上當過小工,給一個打鐵的師傅拉風箱生火。中篇小說《透明的紅蘿卜》的產(chǎn)生與我這段經(jīng)歷有密切的關系。小說中的黑孩雖然不是我,但與我的心是相通的”,“很多朋友說《透明的紅蘿卜》是我最好的小說,對此我不反駁,也不認同,但我認為《透明的紅蘿卜》是我的作品中最有象征性、最意味深長的一部。那個渾身漆黑,具有超人的忍受痛苦的能力和超人的感受能力的孩子,是我全部小說的靈魂,盡管在后來的小說里,我寫了很多的人物,但沒有一個人物,比他更貼近我的靈魂”。
莫言此言的深意何在?他和黑孩之間又有哪些相似點?這不能不引起我們探究。
黑孩所處的時代,應該是20世紀70年代,中國正處于“文革”期間。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落后,政治的極權(quán),民眾的愚昧麻木,在小說里隨處可見,大家采用磨洋工的方式,應對著上層的指令。劉副主任一出場,就在饑餓的民眾面前,表現(xiàn)出權(quán)力階層的特殊:“披著夾襖,一手里拤著一塊高粱面餅子,一手里捏著一棵剝皮大蔥,兩只腮幫子像秋天里搬運糧草的老田鼠一樣飽滿地鼓著。”他對國家的政策理解為:“根據(jù)歷史的經(jīng)驗,公社的差事都是糊弄洋鬼子的干活。他還有更離譜的言論:我是領導,我有自行車。我愿意在這兒睡不愿意在這兒睡是我的事,你別操心爛了肺。官長騎馬士兵也騎馬嗎?”封建社會的等級制度在這個新中國的干部身上還留有深深的烙印。但民眾,對此習以為常,木偶一般。而黑孩,在現(xiàn)實中弱小的肉體無法反抗強大的勢力,他在精神的世界里,卻追尋著最大的自由,是任何壓迫者都無法阻擋的。
莫言有著和黑孩相似的感受,甚至更為沉重一些。少年時期的艱難,成年后的困苦,在探求人性的過程中,歷經(jīng)艱難曲折;作品不斷追問原始生命力的意義所在,卻被不少人誤讀為肉體的狂歡,他感到空前的寂寞和孤獨,只能陷入無法言說的絕望。這也是魯迅常常感受到的絕望,民眾的麻木愚昧、自私冷漠讓他們無從啟蒙,弱者被壓迫而不自知卻轉(zhuǎn)而欺凌更弱小者,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時代的悲哀。從性格上說,黑孩與魯迅筆下的“過客”有著很相似的一面。他們固執(zhí)倔強,拒絕一切柔情。魯迅在1925年致讀者趙其文的信中,談及《過客》的主題:雖然明知前路是墳而偏要走,就是反抗絕望,因為我以為絕望而反抗者難,比因希望而戰(zhàn)斗者更勇猛,更悲壯。但這種反抗,每容易蹉跌在“愛”——感激也在內(nèi)里,所以那過客得了小女孩的一片破布的布施也幾乎不能前進了。而黑孩在得到了菊子姑娘的一塊手絹后,一定要藏在石頭縫隙里,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拒絕暫時的溫情更堅強地活著。
黑孩身上有著莫言童年的影子,但是又深藏著他成熟期后的深邃思想。當他在現(xiàn)實生活中處處忍受饑餓、嘲笑、挨打等痛苦時,他是肉體上的黑孩;當他展開自己豐富的幻想,將痛苦的當下生活轉(zhuǎn)化成非凡的聽覺、視覺、嗅覺、觸覺時,他是靈魂上的黑孩,具有藝術(shù)家的天賦和思想家的成熟,他用這種方式對抗痛苦的俗世生活,在精神上倔強不屈,顯得高貴而傲。這樣的深刻立意,就使這部作品顯得厚重起來,而不單單是講述孩子和蘿卜這么簡單的故事了。
三、作文的亮點來自視角的變化,調(diào)動一切感官
好的作品離不開豐富的想象,而豐富的想象來源于對生活的細心觀察和感受。在作文教學中,環(huán)境描寫有著很重要的作用。但是很多學生眼中的環(huán)境,和別人并無差別,這樣就使文章讀起來索然無味。要調(diào)動一切感官來感受這個世界,保持新奇感,發(fā)現(xiàn)獨特處,才能為作品添上一筆亮色。
莫言強調(diào): “就我所知,即使在‘文革期間的農(nóng)村,盡管生活很貧窮落后,但生活中還是有歡樂,一點歡樂也沒有是不符合生活本身的;即使在溫飽都沒有保障的情況下,生活中也還是有理想的。當然,這種歡樂和理想都被當時的政治背景染上了奇特的色彩,我覺得應該把這些色彩表達出來?!?/p>
莫言筆下的畫面帶有絢麗的色彩,他用文字之筆為我們勾勒了一幅鄉(xiāng)村甜美的油畫:“那些紫色的葉片,綠色的葉片,在一瞬間變成井中水,緊跟著黃麻也變成了水,幾只在黃麻梢頭飛躦的麻雀變成了綠色的翠鳥,在水面上捕食魚蝦……”在短短的幾行文字里,出現(xiàn)了“紫、綠、黃”三種顏色,“葉子、鳥兒、魚蝦”等具體物象,視覺的神奇還在于運用了蒙太奇的手法,葉子、黃麻變成水,麻雀變成翠鳥,觀察世界之仔細,想象的空間之大,轉(zhuǎn)換的速度之快,令人驚嘆。作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完全不管語法是否合適,這種大膽的寫作方式突破了其他作家尋常的修辭手法,它使文章的美學張力得到了最大限度地擴展。
視覺的敏感,使莫言在尋常的世界里看到了不尋常的物象,“泛著青藍幽幽的光的鐵砧子上,有一個金色的紅蘿卜。紅蘿卜的形狀和大小都像一個大個陽梨,還拖著一條長尾巴,尾巴上的根根須須像金色的羊毛。紅蘿卜晶瑩透明,玲瓏剔透。透明的、金色的外殼里包孕著活潑的銀色液體。紅蘿卜的線條流暢優(yōu)美,從美麗的弧線上泛出一圈金色的光芒。光芒有長有短,長的如麥芒,短的如睫毛,全是金色……”在這樣一段文字描寫中,出現(xiàn)了“藍、金、紅、銀”四種顏色,一只普通的紅蘿卜在火中燒烤后,具有了神奇的變化,連根須也被描摹得如此傳神而富有魔力。正是這種美好的意象,使人立即能聯(lián)想到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那就是希望,可見而不可及,令人為之神往。
我們在平時的寫作訓練中,就要調(diào)動起自己的一切感官,運用豐富的想象,描摹出不一樣的世界。遺憾的是,目前的作文教學中,存在很多刻板模式化的象征和環(huán)境描寫。比如,一寫到考不好,就必然要烏云壓頂,天下大雨,主人公拖著沉重的腳步前行。更有甚者,還要設置雨中的小草、爬山虎之類頑強不息的意象,使自己突然醒悟,進而奮發(fā)前行。這樣的寫作,其實不是來自對世界的觀察和感受,更多的是沒有觀察,沒有感悟,拿著別人模式化的語言來套作。我們既看不出環(huán)境和人物心理的邏輯關系,也看不出作者的真情實感。
作文水平的提升,非一日之功。在提倡全民閱讀的時代,怎樣閱讀和讀哪些書,值得我們探討。向大作家探尋寫作之道,也許是其中比較方便的自學之路。文學靠悟,而寫作同樣需要悟性,還需要多總結(jié),多練筆。相信通過這樣的方式,我們在文字的世界里,能找到更多的樂趣和新意,寫作不再是難題。
沈濱(1973—),女, 江蘇省泰州學院副教授,文學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為現(xiàn)當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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