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葛》中的創(chuàng)世造物

周文義

開天辟地

彝族人這樣認(rèn)為：遠(yuǎn)古的時(shí)候沒有天，遠(yuǎn)古的時(shí)候沒有地。沒有天，沒有地，只有霧露一團(tuán)團(tuán)，分不出白天，分不出黑夜。沒有天和地，哪來的生靈，哪來的人類？要造天地，彝族人就說：哪個(gè)來造天，哪個(gè)來造地。格滋天神來造天，格滋天神來造地。

格滋天神放下九個(gè)銀果，這九個(gè)銀果變成了九個(gè)兒子。九個(gè)兒子中，五個(gè)來造天。格滋天神又放下七個(gè)金果，七個(gè)金果變成七個(gè)姑娘，七個(gè)姑娘中四個(gè)來造地。

造天造地的兒子、姑娘有了，就是沒有衣裳穿。他們想出辦法，造天的兒子拿云彩做衣裳，造地的姑娘拿青苔做衣裳;沒有糧食吃，兒子拿露水當(dāng)糧吃，姑娘拿泥巴當(dāng)口糧。造天造地沒有模子，他們說：天像一頂篾帽，地像一個(gè)簸箕。就拿篾帽做天的模子，就拿簸箕做地的模子，蜘蛛網(wǎng)做天的底子，蕨菜根做地的底子。他們這樣想，也是這樣做了。

造天的五個(gè)兒子啊，他們的膽子真大，格滋天神叫他們造天，他們卻天天在玩，個(gè)個(gè)都喜歡賭，喜歡玩。你看他們怎么玩，怎么賭。大兒子守著賭，守著玩;二兒子躲著賭，躲著玩;三兒子跳著賭，跳著玩;四兒子把著賭，把著玩;五兒子忙著賭，忙著玩。這五個(gè)兒子，天天是這樣，賭著玩著來造天，睡著吃著來造天，日子一天天的混，一天一天地混過去。

造地的四個(gè)姑娘，可不像他們，他們個(gè)個(gè)心靈手巧，個(gè)個(gè)喜歡干活，個(gè)個(gè)喜歡造地。你看她們怎么造地：大姑娘的動(dòng)作快，她飛快地去做，二姑娘手不閑著，飛快地去做，三姑娘、四姑娘手腳忙亂，顧不上吃飯地做。他們姊妹四個(gè)，忘了吃，忘了睡，也不分天晴下雨，也不分白天黑夜來造地。日子一天天過去，地一天天造成。

日子也過得很快，過了不久，五兄弟把天造好了，四姊妹把地也造好了，但不知天有多大，地有多大。他們要量天，他們要量地。用什么來量天，用什么來量地？他們請了飛蛾來量天，請了蜻蜓來量地。天上也量，地上也量。天量得七pai，地量得九pai。結(jié)果呀，地造大了，天造小了，天蓋不著地。貪玩貪賭的弟兄五個(gè)，一點(diǎn)也不著急，他們還是那樣貪玩。姊妹四個(gè)呢，怕天神來責(zé)怪。就在此時(shí)，格滋天神知道了，他告訴四姊妹：“不要心急，也不要害怕，地做大了，天做小了，有人會(huì)拉，有人會(huì)縮，把地縮小，把天拉大，天就能蓋地了?！碧焐襁€告訴她們，阿夫這個(gè)人，會(huì)縮地拉天。請他的三個(gè)兒子，抓住天邊往下拉天就會(huì)拉大。還要放三對麻蛇來縮地，把地邊箍攏來，放三對螞蟻咬地邊，把地邊咬圓，放三對野豬來拱地，放三對大象來拱地，天和地才嚴(yán)絲合縫。這一切姑娘們都做了，野豬和大象拱了七十七晝夜，地上呢就有了山有了箐，還有了平壩，有了大河小河。天也拉大了，地也縮小了，從此，天蓋著地，天地就這樣相合了。

天地相合了，但不知牢不牢？牢不牢要試一下，打雷來試天，地動(dòng)來試地。結(jié)果，天會(huì)開裂，地會(huì)通洞。天開裂要補(bǔ)起來，地通洞要補(bǔ)起來。五個(gè)兒子來補(bǔ)天，四個(gè)姑娘來補(bǔ)地。五個(gè)兒子用松毛做針，蜘蛛網(wǎng)做線，云彩做補(bǔ)丁，把天補(bǔ)起來。四個(gè)姑娘用老虎草做針，酸絞藤做線，地公葉子做補(bǔ)丁，把地補(bǔ)起來。天地補(bǔ)好了，從此，打雷不會(huì)垮，地動(dòng)不會(huì)塌。但補(bǔ)好的天地還在搖擺，那是因?yàn)闆]有撐天的柱，撐地的柱。格滋天神說：“水里面有魚，世上的東西要數(shù)它最大。公魚三千斤，母魚七百斤，捉公魚來撐地角，捉母魚來撐地邊?！边@個(gè)大地啊，公魚不眨眼，它不會(huì)動(dòng);母魚不翻身，大地不會(huì)搖?！?/p>

大地穩(wěn)實(shí)了，還沒有撐天柱。天還會(huì)搖擺，格滋天神又說：“世上有老虎，世上的東西要數(shù)老虎最兇猛。要去引老虎，要去哄老虎，用虎的脊梁骨撐天心，用虎的腳桿骨撐天的四邊?！痹焯斓奈宓苄?，聽了天神的話，他們的膽子有斗大，他們會(huì)攆山，他們會(huì)打獵，他們要去打老虎。他們背上弓，身上挎著箭袋，手里拿著鉤，在十二架山梁上攆一攆，老虎張著大嘴走出來，抖著身子走出來。老虎張著血盆的大口，向他們跑來，抖著斑斕的身子向他們撲來。弟兄五個(gè)，忙把鉤打開，鉤住了老虎，老虎被哄住了，老虎被鉤住了。弟兄五個(gè)，找來山草、棕毛搓成索子。索子搓的有十二pai，拴住老虎，把老虎牽了回來。

猛虎殺死了，虎肉大家分，虎的四根骨頭莫要分，四根大骨作撐天的柱子。肩膀莫要分，肩膀作東西南北方向?；⒐前烟鞊纹饋?，撐起四邊來，這樣天就穩(wěn)實(shí)了。

天不再搖，天不再擺，天穩(wěn)實(shí)了?？墒?，天上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沒有星星，也沒有白云彩、紅云彩，沒有彩虹，天上什么也沒有。地上呢，地上也沒有樹木，沒有樹根，沒有大江大海，也沒有飛禽走獸，地上什么也沒有。打虎的五弟兄，就說虎頭莫要分，虎頭作天頭;虎尾莫要分，虎尾作地尾;虎鼻莫要分，虎鼻作天鼻;虎耳莫要分，虎耳作天耳;虎眼莫要分，左眼作太陽，右眼作月亮;虎須莫要分，虎須作陽光;虎牙莫要分，虎牙作星星;虎油莫要分，虎油作云彩;虎氣莫要分，虎氣成霧氣;虎心莫要分，虎心作天心地膽;虎肚莫要分，虎肚作大海;虎血莫要分，虎血作海水;大腸莫要分，大腸變大江;小腸莫要分，小腸變小河;肋骨莫要分，肋骨作道路;虎皮莫要分，虎皮作地皮;虎的硬毛莫要分，硬毛變樹林，軟毛變成草，細(xì)毛作秧苗;骨髓莫要分，骨髓變金子，小骨頭變銀子;虎肺莫要分，虎肺變成銅，虎肝變成鐵，脾臟變成錫，腰子作磨石;虎的大虱子變成老水牛，小虱子變成黑豬黑羊，蟣子變成綿羊，頭皮變成雀鳥。樣樣都變完，樣樣都變好。弟兄五個(gè)這時(shí)才分了肉，虎肉分成十二份，一份也不多，一份也不少。

弟兄五個(gè)呀，打虎辛苦一場，沒有留下一點(diǎn)虎肉自己吃，而是把虎肉分給了許多動(dòng)物。分給了老鴉一份，老鴉吃了呱呱叫;喜鵲吃了啾啾啾;竹雞吃了好看看，好看看;野雞吃了嗾呼呼，嗾呼呼;老豺狗吃了去拖豬，去拖羊;畫眉吃了嘰哩哩，嘰哩哩;黃蚊子吃了天黃、地黃;大蚊子吃了心喜歡;黃蜂吃了也歡喜;葫蘆蜂也分一份，老土蜂也分一份，綠頭蒼蠅也分一份。分得虎肉的都喜歡，分不得的不高興。餓老鷹沒有分得虎肉吃，它心里不甘，伸開翅膀飛上天，遮住了太陽光。

餓老鷹把太陽遮住了，天變成黑烏烏的，地也變成黑烏烏的，分不出白天，分不出夜晚。弟兄五個(gè)說：“哪個(gè)能治餓老鷹?！本G頭蒼蠅站出來，綠頭蒼蠅飛上天，落在老鷹翅膀上，下了一層密密麻麻的蒼蠅籽。才過了三夜，老鷹的翅膀就生了蛆，翅膀生蛆后，老鷹就掉了下來。老鷹掉下來了，太陽又出來了，又有了白天。但老鷹掉在地上，把地都遮起了一大半，還是只有黑夜，沒有白天。勤快的眾螞蟻，它們排著隊(duì)，它們抬老鷹，把老鷹抬開了，晝夜又分出來了。弟兄五個(gè)，還有造地的姑娘，他們喊著，叫著：“有白天啦，有黑夜啦。太陽出來是天亮，月亮出來是天黑?！?/p>

人類起源

天造成了，地也造成了，世上萬物都有了，晝夜也分開了，就是沒有人。哪個(gè)來造人，還是格滋天神來造人。

格滋天神在天上，他撒下三把雪。這三把雪落地后變成了三代人。第一把是第一代人，第二把是第二代人，第三把是第三代人。第一把撒下的雪，變成的是獨(dú)腳人，他們只有一尺二寸長。他們獨(dú)自一人不會(huì)走，兩人手摟著脖子走，走得快如飛。他們吃的飯是泥土，吃的菜是沙子。這一代人，月亮照著活得下去，太陽照著活不下去。這一代人就這樣，被太陽曬死了。

格滋天神第二把撒下的雪變成第二代人，這一代人有一丈二尺長。他們沒有衣裳穿，也沒有褲子穿。他們拿樹葉做衣裳，做褲子。那時(shí)，沒有水，也沒有火，沒有糧食，沒有吃的，住的是老山洞，吃的是野果。也不分春夏秋冬，不分四季四時(shí)。這一代人的時(shí)候，天上有九個(gè)太陽，天上有九個(gè)月亮。白天太陽曬，晚上月亮照。晚上過得去，白天過不去。牛骨頭都曬焦了，斑鳩毛都曬掉了。白天做活計(jì)，做著活計(jì)瞌睡就來，結(jié)果做活人一睡就睡了幾百年，身上也長了青苔，這代人還是活不下去，這代人也被太陽曬死了。

格滋天神看到第一代人、第二代人都被太陽曬死了，于是，他左手拿鏨，右手拿錘，來鏨太陽，來鏨月亮。最后，格滋天神留了一個(gè)太陽在天上，留了一個(gè)月亮在天上。太陽落在了一個(gè)叫阿娃西山的地方，月亮落在了波羅西山。一個(gè)太陽，一個(gè)月亮，他們輪流著走，于是，四季也就分出來了。地上的草皮樹根也就長起來了。

格滋天神撒下的第三把雪，人的兩只眼睛朝上生。這眼睛朝上生的人就是第三代。第三代人有了，但還沒有糧食，于是，格滋天神撒下三把苦蕎，撒在了米拉山;撒下三把谷子，撒在了石山嶺;撒下三把麥子，撒在了壽延山。蕎子麥子谷子，它們一起生，它們一起長，它們是人的糧食。

糧食有了，但還沒有火。天上的老龍，裝著三串小火鐮，就用它來打火，一打兩頭著，從此，人類有了火，也有了一切。格滋天神叫這一代人日子好好過。

這一代人，不聽天神的話，他們的心不好。他們不好好的耕田種地，不薅鋤不拔草，看見田里沒有牙齒草，就鏟鏟地皮就放水。他們就這樣，白天睡在田邊，晚上睡在地角，一天到晚，就是吃飯睡覺兩件事。天神問他們：“你們?yōu)楹尾桓环N，為何不薅不鋤?！彼麄兙痛穑骸疤锢餂]有牙齒草，沒有活計(jì)做?！碧焐衤牶?，覺得這一代人懶，于是伸手一撒，甘香樹葉就落下了地，田里就長出了牙齒草。直眼睛這代人，從此要栽種，從此要薅草。

直眼睛這代人，心也不好，他們不知五谷糧種從哪里來，他們天天糟蹋五谷糧食。他們用谷子去打埂子，用麥粑粑去堵水口，用苦蕎面、甜蕎面去糊墻。天神看不過，這代人的心不好，不該這樣來糟蹋，要換換這代人。

格滋天神要換這代人，他派出武姆勒娃下凡來，把第三代人換一換。武姆勒娃來到地上后，就變成一只大老熊。他要堵水淹世界，他要尋找好人種，把好人種留下傳人煙。

直眼人中，有一個(gè)名叫學(xué)博若的父親，他有五個(gè)兒子，一個(gè)姑娘。有一天，弟兄五個(gè)人上山犁生地，下到箐底開水田。結(jié)果，犁的生地被老熊翻了回來，今天犁好的地，明天復(fù)原了。他們兄弟五個(gè)，整整犁了三天地，但都被老熊翻了回來。這下，兄弟一起來商量，兄弟一起來想辦法。他們在地頭、地中、地尾支下扣子。這晚，老熊到地里，踩到扣子上，老熊被扣住了，老熊被拴在了那里。這時(shí)，學(xué)博若的大兒子來串地，看見扣住了大老熊，心里特高興。老熊看見了大兒子，開口說道：“學(xué)博若的大兒子，你來替我解一解?！贝髢鹤踊卮鸬溃骸澳氵@個(gè)老熊，我們白天犁好的地，你夜里來翻回，你的心不好，就是要捉你。我不替你解，我要去攆山?！睂W(xué)博若的二兒子，三兒子，四兒子都來串地，大老熊都請他們解一解，但他們都不愿意解，二兒子說不得閑，要去放羊;三兒子說就是要捉住你，不愿替它解，要去放牛;四兒子說他也不得閑，要去犁生地。在大老熊面前，四弟兄都喊打，四弟兄都喊殺。學(xué)博若的小兒子，他背著妹妹跑過來，一看大老熊就說：“看熊的頭像祖父，看熊的身子像祖母，這熊千萬不能打，千萬不能殺?！贝罄闲荛_口說：“學(xué)博若的小兒子，你來替我解一解?！毙鹤勇牶笙肴ソ?，但心里怪害怕。大老熊看出了小兒子的心，于是又說：“學(xué)博若的小兒子，心里別害怕，你若是救了我，我要給你一句話?！毙鹤勇犃舜罄闲艿脑?，幫大老熊解開了繩扣，救了武姆勒娃。

武姆勒娃試出了好人，試出了好心，他對五兄弟說：“現(xiàn)在這代人，人心很不好，要換人種了，大水要來了。當(dāng)大哥的你去打金柜，二哥打銀柜，三哥打銅柜，四哥打鐵柜，大水來時(shí)，你們四弟兄，趕快躲進(jìn)柜子里。小弟弟你良心好，給你三顆葫蘆籽，趕快回去栽葫蘆。正月初一那天栽，正月栽下葫蘆籽，三天澆一次水。葫蘆三天就開花，再過三天就結(jié)葫蘆了，最后三天葫蘆就長大了?！?/p>

小兒子栽下葫蘆，按照武姆勒娃說的做了，結(jié)果，種出來的葫蘆藤有牛擔(dān)粗，葫蘆葉有簸箕大，結(jié)得一個(gè)獨(dú)葫蘆，有囤子那么大。武姆勒娃又教小兒子摘下葫蘆，用大理出的小刀，開了葫蘆的口，用高山的松香、箐底的黃蠟糊住了葫蘆口，叫兄妹搬進(jìn)葫蘆里，餓了就吃葫蘆籽。

學(xué)博若的四個(gè)兒子，也聽了武姆勒娃的話，大哥打好了金柜，二哥打好了銀柜，三哥打好了銅柜，四哥打好了鐵柜。四弟兄準(zhǔn)備好這一些，就要去找老熊，就要去殺老熊。狠心的四弟兄，良心不好的四弟兄，他們找到老熊，殺死了老熊。老熊的血淌成了河，老熊的尸體漂在河中，老熊的腦袋順?biāo)手嗜肓藮|洋大海，塞住了水洞，世上的水就漲起來了。天上的狂風(fēng)呼呼叫，天上的暴雨下個(gè)不停。在那大地上，水聲隆隆波浪翻，越淹越厲害，看不見地，看不見山，世上所有的都淹完了。

學(xué)博若的四個(gè)兒子，看著大水來了，先還閘了一道圍，水一下漲到了山腰，再筑一道閘，水已經(jīng)淹過了高山。他們看到這一切，心里怕得不得了，急忙躲進(jìn)了柜子里。大水翻騰著，金柜銀柜一下子就沉下水去了，銅柜鐵柜也一下子不見了。

地上洪水滾滾接上了天，海魚吃上了天上的星星，地上的螃蟹也在天上跑，白天黑夜分不清，只有水聲和波浪聲。

這次洪水淹了七十七晝夜，這下，格滋天神也著了慌。他要來治水。他的手向東方指一指，山頭現(xiàn)了出來;南方指一指，樹木草根現(xiàn)了出來;西方指一指，洪水退到了河邊;北方指一指，水退到了河底;中間指一指，洪水全干了。

洪水是全干了，但沒有了人煙。天神站在山頭上，看不見一只鳥，聽不到一點(diǎn)聲音。于是，格滋天神去找人種。他四面八方走，走到岔路口，遇著葫蘆蜂，他就問道：“葫蘆蜂。葫蘆蜂，你是好蜂子，你若有好心，請你告訴我，你看見人種沒有?！焙J蜂嗡嗡叫著：“人種我沒見，要是遇著了，我要叮死他?！甭犃撕J蜂的話，天神發(fā)怒了，打了它一鞭子，蜂腰折斷了。葫蘆蜂大聲叫：“你要接好我的腰，我就告訴你?！碧焐癯读艘桓R尾，接起了蜂腰。這葫蘆蜂說話不算數(shù)，腰接好后就飛跑了。天神罵道：“你這葫蘆蜂，七月葫蘆八月包，你養(yǎng)娃娃倒吊著，九月十月放火燒?！碧焐窬褪沁@樣，一天不停地找人種，遇到小松樹，小松樹也不告訴他，還說見著要戳死他。天神對它說：“等我找到了人種，人煙旺起來時(shí)，砍你一棵絕一棵。”遇著羅漢松，羅漢松告訴他：“刮了三次春風(fēng)，下了三場春雨，人種我沒看見，要是見著了，我用葉子給他遮雨。”天神好喜歡，就封贈(zèng)羅漢松：“羅漢松，羅漢松，等到人種找到了，人煙也旺了，砍你一棵發(fā)百棵?！弊咧咧鲋∶鄯洌∶鄯鋵λf：“人種沒看見，葫蘆見著了，它漂在河里面。要是見了人，我要請他吃蜜糖?！疤焐穹赓?zèng)小蜜蜂：”小蜜蜂，是好蜂，等到人種找到了，你就挨著人家住。”天神又往前找，遇著小柳樹，小柳樹告訴他：“人種我沒有看見，人聲聽見了。我見一個(gè)大葫蘆，飄在水里面，里面還有人的聲音。我用左手圍，右手圍，圍也圍不住，被水淌走了?！碧焐裼址赓?zèng)小柳樹：“小柳樹，小柳樹，等到人煙找到了，人煙旺起來，倒栽你倒活，順栽你順活?！碧焐裾胰朔N，最后找到河頭河尾，遇著老烏龜。烏龜告訴他：“大海中間葫蘆里，人的聲音聽得見，你去找找看。”于是，天神又封贈(zèng)老烏龜：“老烏龜，心腸好，敲下馬蹄殼，給你做房子，房子隨身帶，順河有吃的?！碧焐癜凑绽蠟觚?shù)脑挘瑏淼酱蠛＿?，聽見嗚咽雀在叫，天神好生氣：我到處找人種找不著，你在這里還有什么喜歡的。天神拉起弓，一箭射出去，沒有射中嗚咽雀，射在了葫蘆殼上。這時(shí)，葫蘆里的人叫了起來：“已經(jīng)有五天，已經(jīng)有十天沒人來打墻，今天是哪個(gè)亂打我的墻。”天神聽到了聲音，打開大葫蘆，找到了人種，找到了好心的兄妹倆。

格滋天神經(jīng)過千辛萬苦，找到了人種，他對兄妹倆說：“世上的人，只剩你們兩個(gè)，人煙要傳下去，你們兄妹要成親?！眱尚置眉泵Υ鸬溃骸拔覀儍尚置?，都是同胞父母生，不能結(jié)成親。”天神說了很多，講了很多，兄妹倆還是不答應(yīng)。于是，天神叫兄妹倆滾石磨，一滾滾到箐底，上扇下扇磨合攏。天神又說：“你們兩兄妹，要學(xué)石磨成一家?！薄叭耸侨?，磨是磨，我們兄妹哪能學(xué)磨做一家?！辈恍杏譂L簸箕篩子，滾到箐底，篩子壘在簸箕上，但兄妹倆還是不愿成親。接著，天神指著箐底的兩只鳥，說兄妹像箐底的雄鳥和雌鳥，歡歡喜喜做一家，兄妹還是不愿意。天神又指著公樹母樹說：“東風(fēng)吹來公樹搖，西風(fēng)吹來母樹搖，搖著搖著挨攏來，挨攏成一家。”兄妹聽后搖搖頭，天神又叫兄妹去吆鴨、吆鵝。哥哥吆公鴨，妹妹吆母鴨;哥哥吆公鵝，妹妹吆母鵝。公鴨、母鴨，公鵝、母鵝都吆在一起了，就是不愿意成親。

兄妹倆不愿成親，天神也沒辦法。兄妹倆又說：“我們兩兄妹，同胞父母生，成親太害羞。要傳人煙，辦法還是有的。屬狗那一天，哥哥在河頭洗身子，屬豬那一天，妹妹河尾捧水吃，這樣來懷孕，這樣來傳人煙?！碧焐翊饝?yīng)了，兄妹倆就這樣，一月洗一次，一月吃一次，洗了九個(gè)月，吃了九個(gè)月，妹妹生下了一個(gè)怪葫蘆。這一天，哥哥不在家，妹妹見了多害怕，把怪葫蘆丟在了河里。天神知道后，就去順著河水找，找到東洋大海邊，怪葫蘆漂在水里面。天神請來了三對野豬拱海埂;請來一對獺貓，打了三個(gè)洞，水還是不落;又請三對黃鱔來鉆海底，海底鑿?fù)?，水也淌干了，葫蘆陷在了泥漿里，還是出不來;又請三對兔鷹，三對蝦子，兔鷹圍著葫蘆飛，蝦子頂著葫蘆走，把它頂?shù)搅松碁┥稀?/p>

天神找到了妹妹生下的怪葫蘆，他用金錐銀錐錐開葫蘆。一道一道的開，一道一道的戳。戳開第一道，出來是漢族，漢族本事大，他們住在壩子里，盤田種莊稼，讀書學(xué)寫字，又聰明本事又大。戳開第二道，出來是傣族，傣族的辦法好，種出白生生的棉花來。戳開第三道，出來是彝家，彝家住山里，在那里開地種莊稼。戳開第四道，出來是傈僳，傈僳力氣大，出力背鹽巴。戳開第五道，出來是苗家，苗家人強(qiáng)壯，他們住在高山上。戳開第六道，出來是藏族，藏族很勇敢，背弓打野獸。戳開第七道，出來是白族，白族人很靈巧，他們用羊毛搟氈子，他們還紡線彈棉花。戳開第八道，出來是回族，回族忌豬肉，養(yǎng)牛吃牛肉。戳開第九道，出來的還是傣族，傣族蓋寺廟，念經(jīng)信佛教。

天神戳開了怪葫蘆，出來了八種族。從此，這世間人煙就興旺了起來，可惜的是兄妹倆沒有留下他們的名字。

蓋房子

人類從巢居、洞居到建房居住，這是人類“定居”的文明標(biāo)志，所以“造物”的故事先從“蓋房子”開始。

蓋房子首先要種樹種草。哪個(gè)來蓋房？彝家有個(gè)人的名字叫帕頗，他先來蓋房。蓋房沒有樹，他就先去撒樹種。東方山坡上有一個(gè)小姑娘，樹種草種是她撒，帕頗向她要得了草種樹種。先撒什么種，先撒的是白菀樹王種。在高山頂撒上，然后在梁子上，在箐溝里，撒上青松、赤松、青香樹;還要在平壩里，撒上羅漢松、桂皮樹、梧桐樹、梨樹桃樹、花紅樹、核桃樹、櫻桃樹;要在山坡上、河頭上，撒上橄欖樹、雞嗉子樹、水東瓜樹、楊柳樹、麻栗樹、錐栗樹。野香樟、馬櫻花、白皮松樹、橡樹、栗樹撒了三嶺三洼三坡三箐，能長樹的地方都撒下了樹種。

帕頗撒了樹種，又要去撒草種。撒草種，還是先撒草王種。草王是蘆葦，就去撒蘆葦。撒完蘆葦，又到河邊兩岸上，撒下野芭籽，高山箐底下，撒下雞菜籽、菱角草、蕨菜子、兔子草。在那山坡上、巖子上、河邊上撒上山頭草、甘草籽、山草籽、酸草籽、厚皮草、巖草籽、黃麻籽。這些草，樣樣都撒了，樣樣都撒遍。

撒樹種的人，撒草種的人是帕頗，他有九個(gè)兒子，兒子來養(yǎng)樹;他有七個(gè)姑娘，姑娘來養(yǎng)草。這些樹和草，過了三十七天，樹芽長出來了，草芽長出來了。三輪三十七，四輪四十九……八輪九十五，樹就長大了，草也長大了。長滿了山山嶺嶺，長滿了山坡平地。天上的九兄弟，他們想蓋九間房，他們想在樹林中間蓋。于是，用白櫻桃樹蓋了三間房，人間就是九種族。這白櫻桃房，就由傣族來住;壩邊山腰上，用羅漢松蓋了三間房，就由回族來住;高山梁子上，用青松赤松蓋了三間房，就由彝族來住;壩邊平壩上，用香樹蓋了三間房，就由漢族來住;高山梁子上，用洋皮松樹蓋了三間房，就由打柴吆豬的人來住;用野白松樹蓋了三間房，就由搟氈子的人來住;用野香樟各蓋了三間房，就由放羊人、放牛人來住。房子蓋好了，人人都喜歡，就連天王地王都喜歡。

人的住房有了，但還沒有獸類住的房，于是，九兄弟又為它們蓋房。先給獸王蓋，用刺樹蓋起三間房，就由兔子住;高山梁子上，也蓋起三間房，就由老虎住;壩子山腰上，蓋起三間土平房，就由豹子來住;高山梁子上，在高山頂上、在壩子河邊、在石巖下面、在山中石巖上、在巖洞里、在河岸上、在梁子上、在河里都各蓋起三間房，就由老熊、豺狼、麂子、馬鹿、巖羊、野牛、豪豬、穿山甲、水獺住。

獸類有了住房，但是鳥類還沒有房子住，九兄弟又為鳥類蓋房子，他們還是先給鳥王蓋。什么是鳥王，鳳凰是鳥王，蓋起三間梧桐樹，就由鳳凰住。還在壩邊巖子上，樹林中，橡子林、箐溝里、山腰上、河邊兩岸上、壩邊山腰上、山中巖子上各蓋起了三間房，就由大雁、巖雞、老鷹、箐雞、斑鳩、老鴰、雜鳥、貓頭鷹、鸚鵡、雀子、鸚哥、小燕子來住。這些房都蓋了，還有些動(dòng)物還沒有房，于是又蓋，蓋起草房，給螞蚱住;江底蓋起石頭房，給石蚌、鯉魚住。就這樣，樣樣動(dòng)物有住房，個(gè)個(gè)動(dòng)物都喜歡，就連天王地王都喜歡。

狩 ? 獵

彝族人喜好狩獵，因?yàn)椋腿俗≡诟呱缴?，那里森林茂密，是?dòng)物的棲身之處。狩獵要有獵狗和麻索，要有獵網(wǎng)。獵狗出在大理，因?yàn)楂C狗是黃石頭變的;傈僳族撒麻、種麻、剝麻，麻索出在傈僳族手，但還沒有搓麻結(jié)獵網(wǎng)的。于是，格滋天神就說：“沒有搓麻索的，沒有結(jié)獵網(wǎng)的不要著急，去找特勒么女人，她會(huì)搓麻，她會(huì)結(jié)獵網(wǎng)。這個(gè)女人不簡單，她一天能搓三丈，九丈;一天能結(jié)三丈，九丈。這樣快搓，這樣快結(jié)，麻索搓得越長，獵網(wǎng)就結(jié)得越好。一切準(zhǔn)備就緒，就要去山上狩獵。

彝家住的地方有一座山叫茶山，那里有公的麂子，東洋大海石巖邊，有母的麂子。格滋天神的兒子，就是造天的那五兄弟中，大兒子阿賭會(huì)攆山。阿賭領(lǐng)著獵狗，拿著麻索、獵網(wǎng)，到茶山，到東洋大海去攆公麂子、母麂子。他到了茶山，走進(jìn)大森林，放出獵狗，但一只麂子也沒有。到了東洋大海邊，卻攆出三四只麂子。麂子前面跑，阿賭后面追，山頭到山腳，河頭到河尾，追了一山又一山，追了一林又一林，阿賭追麂子追到大河邊，只見河水彎又彎，河水清又清。河水深，波浪大，麂子過不去，于是它又順著小路跑。河邊的小路旁長滿了藤子，絆住了麂子，阿賭隔著河，只能用石頭打，打死了麂子。好心的阿賭，剝下了麂子皮做衣裳，肉給了大伙吃。

畜 ? 牧

彝家人在打獵中慢慢知道，僅靠打獵提供的食物是不夠的，他們還要去盤田種地收五谷。盤田種地沒有牛，他們又去找牛。找到了蒼山上，露水落下來，紅露、黃露、黑露變成了紅牛、黃牛、黑牛。這些牛哪個(gè)先看見的，葫蘆包去采露水，它先看見了。是哪個(gè)把牛先找回來，特勒么這個(gè)女人，左手拿鹽巴、右手拿春草，把牛哄住，用樹藤拴著牛把它牽回來。牛牽回來了，他們把牛放在箐溝里，放在河兩岸，那里是放牛的好地方。

有了牛，還沒有豬。豬從哪里來？天上的白云變白露，黑云變黑露，露水會(huì)凍地，凍得白露變白石頭，黑露變黑石頭。天神下凡來，打爛白石頭、黑石頭，白豬黑豬鉆出來。

白豬黑豬有了，還沒有羊。大理蒼山的三個(gè)松樹樁，樁里有三條白蟲，有三棵栗木樁，樁里有三條黑蟲。白蟲變綿羊，黑蟲變山羊。山羊綿羊就是這樣變來的。

有了豬，有了羊，哪個(gè)來放牧，漢族會(huì)放豬，彝族會(huì)放羊，拿著黃竹去放豬，拿著黃竹去放羊，這就是吆豬的棍，這就是趕羊的鞭。放豬的是女人，放羊的是男人。放豬放羊天又冷，他們割回茅草，砍回竹篾，編好篾帽，編好蓑衣，穿上草鞋，風(fēng)吹不著，雨淋不著，這樣去放豬，這樣去放羊。

放豬放羊去到什么地方？放豬要在爛泥塘，放羊要在山嶺上。那里放豬，那里放羊，豬長得肥，羊長得壯。

放豬的女人，放羊的男人，他們沒有伴。沒有伴不要怕，竹頭拿來做蘆笙，竹間拿來做笛子，竹根拿來做響蔑。放羊時(shí)吹一調(diào)，放豬時(shí)彈一曲，這樣就歡樂，這樣就歡喜。歡樂把羊放，歡喜把豬吆。

農(nóng) ? 事

彝家人住的地方，樹木很多。要盤莊稼，就要開墾田地，就要砍樹。他們先謀劃，壩上種包谷，石坎下種蕎子，水冬瓜樹下、錐栗樹下蕎子好，有松樹的坡地甜蕎長得好。就在這種地方砍樹，就在這種地方種糧。人們拿著刀子要把樹砍完，兔子爭了先，先去砍樹枝，砍也砍不倒。豺狼去砍樹，還有老虎、麂子、麻雀、大雁、老鴰、野雞、竹雞、鸚哥、烏鴉，這些百獸百鳥都砍不倒，還是人來砍，一砍就砍倒，于是，土地老爺說，盤田種地的事就由人來搞。

砍樹盤莊稼，山山箐箐、河頭河尾的雜樹全砍完了。雜樹砍倒了，十冬臘月曬，過了舊歷年，正月初一那一天，房前屋后雀鳥叫，梁下雀鳥來做窩，節(jié)令分出來了，要忙種田種地的事了。

二月二十七，布谷鳥叫了，石蚌也叫了，要放火燒蕎地。百獸百鳥都來燒，就是燒不著，最后還是人來燒。屬牛日來燒，恐怕燒著牛，屬虎日、屬兔日、屬龍日、屬蛇日、屬馬日、屬羊日、屬猴日、屬雞日、屬狗日、屬豬日來燒，就恐怕燒著它們。于是，人們又商量，選在屬鼠日來燒，老鼠會(huì)打洞，不會(huì)燒死它。燒蕎地的火著了起來，火煙沖上天，沖過江，火焰擋也擋不住，倉房、籽種燒光了，幸虧小麻雀勤快，四面八方揀蕎種，到了三月二十日，就開地撒蕎子了。要在屬龍日來撒，要在屬虎日來撒，莊稼就像龍一樣、虎一樣旺，一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