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酒

曾永欣

超市里人來人往，少年心里卻有些許孤獨?？粗衽_上各式各樣的酒，他順手拿下一瓶。父母似乎有些驚訝，但沒有阻止。這明明就是他當(dāng)初想要的自由?，F(xiàn)在沒了嘮叨，反而有些不習(xí)慣。轉(zhuǎn)念一想，對了，他成年了啊。

寂靜的夜，暖黃的燈光里，少年晃悠著琥珀色液體，腦海中忽然浮現(xiàn)了幾張稚嫩的臉。思緒回到了那個乖巧卻也叛逆的年紀(jì)。那是他們相約打球的時候，也是偶爾會偷偷買罐啤酒嘗嘗的時候。而他，買一罐汽水。他不太喜歡酒味，特別是啤酒。在他的記憶里，很苦。他曾經(jīng)嘗過的，因為童年時大人們開的一個玩笑。所以他討厭這種味道。因為他不敢喝酒，大家沒少笑過他。但那個年紀(jì)也確實單純，笑了也就過了。少年覺得他應(yīng)該做個好學(xué)生的。在他心里，好學(xué)生不喝酒，所以他拒絕，只是拿著汽水陪著，然后一群傻小子一起裝大人。說了不少豪言壯語，許下不少諾言。說要在節(jié)日自己掙錢買禮物，說要一起考重點學(xué)校，說要讓父母刮目相看，別老羨慕別人家的孩子。那個時候的青春，是恣意張揚(yáng)的。在他們眼里，未來可以有無數(shù)種形狀。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全都變了。也許是從少年聽說他們喝到爛醉被父母拖回家時，或是聽說他們開始打架逃課時。他突然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他已經(jīng)被他們排斥在外很久了。當(dāng)初的好哥們，再也不是假裝叛逆。他們還沒長大，就提前進(jìn)入了社會，以一種錯誤的方式。他們不屑再與一個學(xué)生為伍。漸漸的，少年與他們失去了聯(lián)系。當(dāng)年一起談理想的少年們，就這么在他的生活里消失了。有句話是這么說的，愿你走出半生，歸來仍是少年?？捎械纳倌辏€未走出半生，卻已不愿歸來。他很痛苦，卻沒辦法。從此，酒成了少年心里的殤。

少年還在堅持，守著年少的承諾。可在某些個夜里，獨自憶起往事時，少年覺得當(dāng)初的自己也走丟了。成長漸漸磨去年少時的勇敢和張揚(yáng)。他越長大，就越沉默?？粗堊郎蟿e人一杯一杯勸酒，看著被勸的人痛苦萬分卻無力拒絕時，聽著那個人挺著啤酒肚說“我干了，你隨意”、“是不是不給哥們面子”時，明知又是一場道德綁架，他卻再也不敢像當(dāng)年一樣拍桌呵斥，憤然離席。少年也曾問過父母，為什么沒人阻止無休無止的勸酒。父母說，你還小，長大就會知道，有些話，無法當(dāng)面說。少年那次和父母吵過一架，說大人虛偽，說他恨酒，也說一輩子不會碰酒，還保證說自己無論長到多大，這些話都敢說。如今少年終于長大了，卻也懂了，原來沉默不止是因為無奈，也未必就是懦弱，這是成年人的考量，是多年在摸爬滾打中悟出來的經(jīng)驗。長大以后，說出口的話，再也沒人會因為你是小孩子而包容你，犯下了錯，也不能像當(dāng)初一樣，甩下爛攤子讓父母收拾?，F(xiàn)在的少年，只能獨自看著眼前的一切，只能壓下苦澀與憤怒，不動聲色地，戴起微笑的面具。這也是讓少年覺得傷感的、諷刺的，那群敢愛敢恨，敢說敢做的少年，以后真的只會活在筆下，活在回憶中了。丹心未改，皮囊卻早已面目全非。我們笑著哭著，聚著散著，終于，快樂又苦澀地長大了。

從回憶里抽離，垂下視線，那杯液體仍泛著幽幽的光。躲了這么多年，少年突然很想嘗一嘗它的滋味。也許，長大后的少年，會習(xí)慣，甚至愛上這種味道。像他們一樣。入口卻發(fā)現(xiàn)，和童年記憶里的一樣苦。他笑了，如釋重負(fù)。幸好，不管變了多少，少年依舊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