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張愛玲的《傾城之戀》中出現(xiàn)了眾多女性,白流蘇、四奶奶、白老太太……相較于金鎖、長安等明顯以悲劇結尾的女性,這些女性的命運似乎是被張愛玲眷顧的。然而,在看似圓滿的結局下,仍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女性還是沒有逃開悲劇的命運,而且是更為蒼涼的悲劇——于希望處的絕望。而在這悲劇的背后,更透出張愛玲對女性的洞察,揭示出女性悲劇命運背后隱藏著的女性群體的問題——依附心理。
關鍵詞:《傾城之戀》依附心理 悲劇命運
張愛玲的《傾城之戀》看似描繪出了一個較為圓滿的結局,流蘇成功地成了范柳原的妻子,四奶奶滿意地與無用的四爺離了婚。這在張愛玲一貫的悲劇寫作下,顯得格外傳奇。然而,從文章結尾對柳原又開始拈花惹草的描寫和對“傾國傾城”的“因果”關系的議論中,可以透出這些女性的命運仍然會是蒼涼的悲劇結局。在“圓滿”的背后,《傾城之戀》暗含著的是對女性悲劇命運背后隱藏著的女性群體問題——依附心理的揭露。
在《傾城之戀》中,依附心理帶給女性的命運悲劇,主要體現(xiàn)在三方面。
一、女性對占有金錢的無意識狀態(tài)
(一)管理權和支配權的模糊
三爺花完流蘇的錢后驅逐流蘇時,面對流蘇對他“你把我的錢用光了,你就不怕我多心了?”的質問,三爺“直問到她臉上”,反擊道:“我用了你幾個大錢?你住在我們家,吃我們的,喝我們的……我不提錢,你倒提起錢來了!”從三爺四爺用流蘇的錢做金子、股票和允許流蘇在娘家待六七年的背景看,流蘇帶回來的錢無疑是不菲的。而三爺毫無愧疚的反擊從側面反映出他潛意識里認為女性不掌管金錢,不具有對金錢的支配權,因此對金錢是沒有整體概念的。另外,從三爺對食宿的關注來看,他其實是家里金錢的支配者,掌管著家庭財政的收支。而三嫂、四嫂的管家其實只是“組織者”的身份?!澳闼纳┨焐囊獜娦詢?,一向管著家,偏生你四哥不爭氣……不該挪了公賬上的錢”。從白老太太這句話中可以看出,四嫂對家庭具有管理權的時候,并不影響四爺支配公賬上的錢。依據(jù)四嫂的潑辣要強的個性,如果四嫂知道這件事,是絕對不會允許四爺這樣做來影響她的管家地位的??梢姡谶@個傳統(tǒng)家庭中,支配金錢的實權其實是在男性手中,而女性只是負責組織、管理家庭。而在長期的依附心理下,女性習慣于男性享有對金錢的支配權的傳統(tǒng),未意識到自身是為男性勞動。僅僅把家庭管理的權力當作爭奪的中心,而未能產生獨立的占有金錢的意識。因此,女性始終為男性勞動,并被男性支配。
(二)女性主動對占有金錢的權利的放棄
如果說三嫂四嫂無法占有金錢是因為男性對占有金錢的壟斷,那對于沒有孩子的離婚后的流蘇來說,她完全可以獨自占有金錢,這也是她獲得獨立的良好條件。但流蘇的選擇是回去依附娘家,把錢全部交給三爺、四爺,任由他們操控,主動放棄了自己對金錢占有的權利。一方面這可能反映出流蘇對家人的信任,但更深層的意蘊是反映出流蘇對家庭里的支配者的依附,映射出流蘇的潛意識里認為女性不能占有金錢的思想。流蘇對這個權利的放棄,意味著她對自己生存所需要的最基本的物質基礎的放棄,也就是她放棄了自己獨立的機會,重新使自己回到依附狀態(tài)下。
在這種思想里,女性普遍認為金錢和權力都是只有男性才能占有的東西,而女性只能是靠依附于成功的男性而獲得金錢和權力的保障。這是長期的依附心理帶給流蘇的也是女性的最大的思想悲劇。因此,這種長期的依附心理造成的思想悲劇,往往會導致女性悲劇命運的循環(huán)往復。
二、女性主動對女性人格尊嚴的踐踏
面對徐太太對范柳原“放浪”“嫖賭吃著”“無意于家庭幸?!钡鹊拿枥L,四奶奶卻以“一門好親戚”來評判,并極力想把自己兩個年齡并不相符的女兒推出來攀援,只是因為范柳原的財富。而她的兩個女兒競也樂此不疲。這充分映射出在依附心理下的女性輕賤女性人格尊嚴的現(xiàn)象。
另外,從四奶奶把流蘇前夫的敗家和白家的落魄全歸罪于流蘇的晦氣中,可以看出傳統(tǒng)社會中女性依附地位的思想使得女性總是在無意識地輕賤著女性這個群體。女性依附著男性的價值而獲得價值,而一旦男性犯錯、失勢,承受輿論攻擊的往往是女性,而女性也在“她賤”中形成了自輕白賤的思維慣式。
流蘇也是同樣。她選擇獨身遠赴香港做拈花惹草的范柳原的情婦,是她第一次對自身人格的踐踏。在流蘇接到范柳原第二次的邀請后,白老太太的態(tài)度是“既然是叫你去,你就去罷!”白老太太基于對兒子的依附決定再一次拋棄女兒,任由女兒和家庭的名聲被損壞。這不僅是對流蘇尊嚴的輕賤,也是對身為母親的她的尊嚴的放棄。而流蘇即使知道自己被自己的行為輕賤著,卻還是決定再一次輕賤地跟隨。
雖然,表面上范柳原展現(xiàn)著他的紳士行為,但實際上他對女性的態(tài)度是極為輕賤的:“……根本你以為婚嫻就是長期的賣淫——”流蘇面對范柳原對她人格尊嚴的踐踏,她只能說:“他敢這樣侮辱她,他敢!”文中這句話,使用旁觀者的視角來映射流蘇的心理?!八遥 奔仁潜磉_流蘇內心憤慨的感嘆句,也是對范柳原能夠行使這種侮辱行為權利的肯定句,暗示著流蘇基于依附目的下對自身的輕賤使其無法反抗范柳原侮辱行為的“蒼涼”悲劇。
因此,依附心理對女性悲劇命運的影響,體現(xiàn)在長期的依附心理下,女性已經習慣于把對自身人格尊嚴的主動放低和白賤作為自身依附男性的籌碼,來尋求對男性的成功依附。而男性內心深處對于白賤的女性往往是采取輕視、侮辱的態(tài)度,這就導致了女性難以逃脫自身的悲劇命運。
三、女性深陷“依附的怪圈”
《傾城之戀》不僅揭示出女性深藏著的依附心理,更關注到女性看似擺脫依附的“出走”背后的“回來”。在“出走”與“回來”之問,依附的人生觀使女性始終在無止境地繞圈。
流蘇的一生故事總結起來就是:待在前夫家一待在娘家一待在范家。一生奔波于“出走”與“回來”之問。而四嫂也是同樣,先前對流蘇的鄙夷和茍安于白家和之后四嫂的決然離婚相對比,既是對四嫂的諷刺,更重要的是將四嫂由表面上的流蘇的“光輝”而鼓舞起來的離婚行動同流蘇實際境地作對照,揭示出女性“出走”背后的欺騙性。
流蘇求安穩(wěn)的出走和四嫂求名利的離婚,同子君似的為了個體解放的出走相對比,充滿著嘲弄和諷刺。而將流蘇、四嫂、子君似的人出走后的命運作比較,則沉痛地揭示出依托于依附心理背后的“出走”,其結果不是“墮落”,就是“回來”。對這種“希望中的絕望”的描寫,透出的不僅是四嫂、流蘇的蒼涼,更是女性人格附庸弱點下的整個女性命運的蒼涼悲劇。而造成女性始終在悲劇命運中掙扎的很大原因就是女性始終以依附心理作為女性立足的唯一條件,把依附男性才能支撐生活的觀點作為女性的人生觀。
“一個女人,再好些,得不著異性的愛,也就得不著同性的尊重”,文中的這句話用上帝視角揭示出了女性的普遍人生觀:女性必須依附于男性而獲得地位和價值。在這樣的人生觀指導下,歷代女性進行著自身的行為選擇。但這種選擇不但受到自身依附心理的影響,更受到他人依附心理的左右。
流蘇面對兄嫂的拋棄,本想依附于母親,而白老太太只是避重就輕地勸說流蘇:“倒是回去是正經。領個孩子過活,熬個十幾年,總有你出頭之日。”白老太太的勸說雖然遭到了流蘇的反對,但也使流蘇看到了女性的弱小,看到了女性只能依附于男性和孩子的命運。但這時的流蘇還在掙扎著逃脫“依附的怪圈”。流蘇曾對徐太太說:“有活路,我早走了!我又沒念過兩年書,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我能做什么事?”在這里,流蘇還存在著依靠自身能力生存的意識。但是以疑問句的形式出現(xiàn),體現(xiàn)出在白老太太依附心理的影響下流蘇已經對自身擺脫依附的意志產生了動搖。而后來在徐太太“找事,都是假的,還是找個人是真的”的話語的影響下,流蘇重新回到了“依附的軌道”。之后,流蘇開始和有五個孩子的男性相親,開始爭奪并依附浪蕩的范柳原,重現(xiàn)著女性不變的悲劇命運。
在依附的人生觀和女性群體依附心理的引導下,女性始終無法逃脫“依附的怪圈”,只能一代又一代地重現(xiàn)悲劇的命運。借用魯迅先生的話來說,依附心理下女性的命運,就是由兩個主題構成:“想依附而不得的命運”和“暫時依附成功的命運”。而這兩種命運并無本質上的區(qū)別,最終的結果都是女性的悲劇人生。
“女性的解放僅靠外部力量是不夠的,女性內在的精神創(chuàng)傷和心理痼疾,必須由女性自身來發(fā)現(xiàn)并有意識地加以修復和克服”①。李歐梵提到:“在張愛玲的‘知識背景里,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性從來都是互相并置,這是五四運動的‘交響樂,指揮家們所不曾設的。”②在《傾城之戀》中,張愛玲對女性悲劇命運背后的自身人格弱點的揭示,是張愛玲小說現(xiàn)代性的重要體現(xiàn)。因此,《傾城之戀》中對女性命運的悲劇式書寫所揭示出的女性“依附型”性格弱點,昭顯著張愛玲小說的現(xiàn)代女性主義文學價值。
①段金花:《反抗絕望與止于蒼涼——魯迅與張愛玲現(xiàn)代意識比較》,《山東文學》 2005年第8期,第55-57頁。
②李歐梵:《中國現(xiàn)代文學與現(xiàn)代性十講》,復旦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239頁。
參考文獻:
[1]張愛玲自己的文章.張愛玲文集·第4卷[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
[2]孟悅中國文學“現(xiàn)代性”與張愛玲20世紀中國文學史論·下卷(修訂版)[M]北京:東方H{版中心,2003.
[3]謝慧英張愛玲小說的心理描繪與世隋——體驗現(xiàn)代性[J].華中學術,2018(2).
[4]王劉梅傾城之戀——“大團圓”背后的悲涼[J].北方文學,2018(3)
作者:盧健紅,紹興文理學院人文學院本科在讀,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