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芒果魚之前其實不叫這個名字,而是叫綠豆魚。
后來,班里不知為何因這個名字起了各種議論,于是他就改名叫芒果魚了。
外國的一位著名作家寫了一本叫《芒果貓》的書,恰巧,那天他新買的保溫杯上畫著一只Q版的貓,上面寫著三個字——“芒果貓”,他本來就白皙得令人窒息的臉變得更加白皙:“芒果貓會吃芒果魚的,我要改名——”
又改?改成剁椒魚頭嗎?
當(dāng)然,他最終沒有改——直到今天,依然沒有。
(二)
芒果魚的臉是真的白(據(jù)說是因為他經(jīng)常擦大寶)。班里很多女漢子恨不得把他那張白白嫩嫩的臉?biāo)合聛碣N在自己臉上。他高興起來,臉是白潤的;害怕起來,臉是白皙的;哭起來,臉就跟眼淚混在一起了。總之就一個字——白!
有時,他就愛揉著自己橡皮泥似的臉,繪聲繪色地重復(fù)著那句經(jīng)典廣告:“彈彈彈,彈走魚尾紋!”然后,“啪啪啪”地抽自己耳光。
我一臉驚悚地說:“你不疼嗎?”眼看他那小臉蛋都快破了。
“不疼啊?!彼^續(xù)折騰著那張臉,“我還教我弟弟打臉呢!”
還有一次,他從海南回來。那一次真算是他小白臉的一段黑歷史,依舊吹彈可破的臉變得像巧克力奶一樣。全班都沸騰了起來。
不幸到了第二天,他的臉又變得白璧無瑕。我嚇得被口水嗆了個半死,眼珠都快從眼眶里飛出來了。
也許“大寶”真的很管用。
(三)
有人說,魚的記憶只有七秒。
當(dāng)有什么不開心的事,芒果魚七秒之后就忘了。
校足球聯(lián)賽的時候,我們班還是只獲得了第三名,所有人都怪芒果魚,怪他為什么沒有把門守住。
“只要打輸了就怪守門員,那誰還守門???”語文老師(芒果魚的媽媽)解圍道。
片刻間,所有的聲音都止住了。
后來,當(dāng)我再一次跟他提起這件事時,他卻一臉迷茫地瞪著我。
真的只記了七秒。
但有時也不全是,如果有人對他好,他會一直都記得。
有一次我送了他一支水性筆,白色的,上面畫著一只身披銀甲的雄鷹。
當(dāng)他接過那支筆的時候,他高興得似乎快要瘋了,甚至還向語文老師炫耀:“媽媽,看鄭子亮送我的筆!”
語文老師仍是矜持端莊卻又不乏溫柔地笑:“那你還不快說謝謝。”
他像是突然間想起了什么,朝我叫道:“謝謝鄭子亮——”
過了很久,我已快記不清這件事了。突然一次寫作業(yè)時,他舉起手中的筆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看,你送我的筆?!?/p>
筆用了很久,已不如曾經(jīng)那么潔白,但筆身上的那只雄鷹卻越發(fā)耀眼。
我凝望著這支筆和握筆的少年,不怎么明亮的燈光下,少年一身稚氣。
(四)
芒果魚的坐姿總是不端正,這也令語文老師成天焦頭爛額,于是他把我調(diào)到了芒果魚的后面并交給了我一項異常艱巨的任務(wù)——當(dāng)芒果魚的背沒有挺直的時候,用筆使勁戳一下他的背。
下課的時候,我總是和芒果魚在他的圖畫本上畫著被他命為“憤怒的小鳥之世界大戰(zhàn)”的小游戲,可在游戲中他永遠(yuǎn)是“打不死”的,而我則永遠(yuǎn)是“死不絕”的。
這下總算有機(jī)會報復(fù)這臭小子。
在一節(jié)英語課上,芒果魚一邊彎著腰,一邊抖著腿,屬嚴(yán)重犯法行為。我一只手豎起筆,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以免笑出聲來。
當(dāng)筆帽和他的背接觸的那一瞬間,他凄厲地叫了一聲,然后下意識地往后一頂,把我撞出了好遠(yuǎn)。
英語老師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們,我們只好趕緊假惺惺“賠笑臉”。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點穴”,我成了班里著名的“點穴大師”。我知道了戳鎖骨是“疼”,戳肩胛骨是“很疼”,戳背中心是“特別疼”。但芒果魚也算是鎮(zhèn)守班級一派的頂級宗師,每戳一次他的背,我都會被他自創(chuàng)的“龜派氣波功”震飛好遠(yuǎn)。
過了一段時間芒果魚的坐姿差不多端正了,他竟陰差陽錯地調(diào)到我后面。
他在后面透著寒意地陰笑。
我在前面一把鼻涕一把淚。
每當(dāng)我的坐姿有一點兒不端正,他便使出他的“靈動寒霜指”戳我的背。
可憐我并不會他所謂的“龜派氣波功”。
(五)
芒果魚的作文總是稀奇古怪的。
一次英語演講大賽時,班里原本有十多人報名,但最后去比賽的只有我們倆。
我的運氣總是那么差,一抽簽就是第6號,芒果魚的出場次序在我后面。
我在臺上萬分老練地演講著那個萬分老套的話題:My? School(我的學(xué)校)。兩分半的演講過后,評委不出意料地給出了98分的高分,還贊許道:“鄭子亮,我真的看到了你的勤奮……”
我到臺下找了個空位,將演講稿揉成一團(tuán)放在口袋里,等著芒果魚上場。
他佝僂著腰走到臺上,似乎突然間想起了什么,然后把背挺得筆直。
“我演講的主題是——嗯——”他站在臺上抬起頭思索道,“My Friend(我的朋友)!”
我突然眼前一亮。
他偷瞟了我一眼,眼睛張得比死魚眼都還要大,然后一邊說一邊不住地傻笑(以下是譯文):
“我有一個朋友,他叫鄭子亮,他是一個12歲的男生。他又矮又胖又蠢……(省略貶義詞若干)”
同樣兩分半鐘后,評委竟然還給了91分!
不過,芒果魚的作文也傳承了煽情的精髓。
一次寫父母的愛時,芒果魚寫他爸江夏魚給他送飯,特別暖心,結(jié)尾的“快吃吧,快吃”看哭了班里所有人。我也不記得他那作文里寫了些什么,只記得當(dāng)時看到那篇作文時,突然間就鼻子一酸哭了起來。
(六)
芒果魚也許不用吃飯。
一次晚上我們一起去上補(bǔ)習(xí)班時,時間很緊,我們就打算去小區(qū)旁的那家飯店里吃晚飯,他也順便回去拿補(bǔ)習(xí)用的書。
學(xué)校放學(xué)后,他從書包里掏出一塊紅棗蛋糕,像珍珠瑪瑙一般捧在手中:“現(xiàn)在有吃的了!”說完,他隨手將蛋糕掰成兩塊,然后不假思索地把大的那塊遞給了我。
我呆呆地攥著那塊蛋糕。
后來到了飯店,我們草草地點了兩碗菜,一碗是炒粉,一碗是干鍋萵苣,碗很小,兩個人吃明顯不夠。
他端起放在菜旁的一滿碗米湯,慢慢倒入半碗飯粒中,埋頭一聲不響地吃起來。我趕緊止住他:“你干什么呢?這東西能吃嗎?”
“當(dāng)然能,我經(jīng)常這樣的,味道很好,而且吃起來很快!”他說完,愣愣地看了我一秒,然后有點兒心虛地低頭繼續(xù)扒碗里的東西吃。
我感覺喉嚨似乎被卡住了一樣。
后來在車上,他就一臉清純地給我講著《京劇貓》里的白糖是那么厲害。
他告訴我他追完了所有的《熊出沒》和《京劇貓》。
我凝望著眼前天真無邪的少年,突覺時光被按下暫停鍵,少年稚氣依舊。
(七)
畢業(yè)那天恰巧下著大雨。
我想要我和芒果魚五年級球賽時的照片,他就把照片用一個精美的相框裝好了給我。那張照片一直擺在我家書柜最顯眼的位置上。
他也向我要了一個自由女神像的模型,只可惜那天沒有買到,于是我就送了個埃菲爾鐵塔水晶球給他。他有點兒失落于一下從美國變成了法國,但還是像一年前收到我送的那支筆時那么開心。
他決定到武漢上中學(xué)。聽到這個消息時,我頭一次感到這么失落。
七月下旬,在他走之前,我們又見了一面。我們還是在小區(qū)里的秋千上玩了半天,然后又出去四處閑逛。
記得那次是在電影院里看《變形金剛5:最后的騎士》,三個多小時就看一群鐵皮在銀幕上為了根棍子打得你死我活,除了他們開別人的棺材時我看得有滋有味,其他時間我都是吃著良品鋪子的零食,或者干脆睡覺。
芒果魚卻在一旁孩子氣地尖叫:“真是蠢死了!大黃蜂——沖啊——”
影片結(jié)束,當(dāng)他在樓下向我揮手告別時,晚風(fēng)中的少年,稚氣仍存。
(八)
畢業(yè)半年后,我們又見了一次面。
那張小白臉仍是那樣白皙,聲音也仍是那么奶聲奶氣,只是變得沉默了許多。
當(dāng)我再次問他:“要不去玩那個巨型滑梯吧!”
他望了我一眼,低頭說:“都是初中生了,還玩什么滑梯。”
新春的暖陽懸在空中,樹上冰雪消融,眼前的少年稚氣漸褪。
是啊,都長大了,長大了啊……
那次我們一起去看了《神秘巨星》,影片末尾,看到女主從領(lǐng)獎臺上跑下來和母親擁抱的時候,我們竟不約而同地哭了。
滿袋“良品鋪子”同樣被我們滅了個干凈。
一年后,當(dāng)我再次看到他和語文老師從那輛熟悉的紅色小車?yán)锍鰜頃r,竟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電影院里,影片漸漸結(jié)束,微弱的燈光下,眼前的少年似乎和初遇時一樣,絲毫未改。
這一刻,時光像是在倒流。
我仿佛又看見了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年。
那個在我桌前揉著臉的少年。
那個在足球場旁憤然離開的少年。
我仿佛又看見了那個一笑生花的少年。
那個將紅棗蛋糕塞給我的少年。
那個在晚風(fēng)中向我依依揮別的少年。
那個教會我堅強(qiáng)的少年。
那個,叫芒果魚的少年。
(湖北省仙桃一中海天文學(xué)社初二19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