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菁
蕭紅曾說:“有一種小說學,小說有一定的寫法,一定要具有某幾種東西……我不相信這一套,有各式各樣的作者,就有各式各樣的小說?!笔捈t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寫的?!逗籼m河傳》沒有前后連貫的故事,沒有波瀾起伏的情節(jié),也沒有貫穿始終的人物,我們似乎無法用小說的“三要素”來架構《呼蘭河傳》,我們只有回歸語文的根本,抓住“文本語言”這根“韁繩”來探尋它獨特的教學價值。
陳鐘梁先生曾經說過:“語文課是美的,這種美潛伏在語言深處。”《呼蘭河傳》選文部分語言清新活潑,筆觸所致,皆有靈性。其中最經典的就是關于后花園的描寫,作者不光從色彩的角度描寫了紅白黃的蝴蝶、金的蜻蜓、綠的蚱蜢等表現(xiàn)后花園的色彩繽紛、生機勃勃,甚至還在一段中連用十個“就”、六個“愿意”來贊美生命的肆意生長、蓬勃旺盛,譜寫了一曲生命的歡歌。 我在教學時除了將描寫性的語言改變成詩的形式來引導學生朗誦,從修辭、句式等角度引導學生賞析,更主要的是使用了“替換法”來賞析語言,即把某個表情達意恰到好處的詞用其他詞代替,比較其表達效果,使學生更深刻地體會到原詞的精妙之處,這種“替換法”是語言賞析中常用的方法。例如:
原文:來風了,這榆樹先嘯,來了雨,大榆樹先就冒煙了。
改文:來風了,這榆樹先叫,來了雨,大榆樹先就生煙了。
用“叫”替換“嘯”,用“生”替換“冒”,雖然同為動詞,但學生在體會比較中能感受到作者是用一個四五歲孩童的眼光和感受來寫的,所以用詞略帶夸張,但能體現(xiàn)孩子的驚喜與純真。這樣的替換不僅激活了學生的思維,更引導學生在揣摩與品味中領悟語言表情達意上的差異,感受作者在描寫這一段生活時內心的愉悅。
梵高說:“愛之花盛開的地方,生命便欣欣向榮?!焙蠡▓@之所以成為我的天堂,離不開豁達慈祥的祖父。選文最集中描寫祖父的,就是與我的這一段對話:
他就問我:“這是什么?”
我說:“谷子?!?/p>
祖父大笑起來,笑得夠了,把草帽摘下來問我:“你每天吃的就是這個嗎?”
我說:“是的?!?/p>
我看到祖父還在笑,我就說:“你不信,我到屋里拿來你看?!?/p>
我跑到屋里拿了鳥籠上的一頭谷穗,遠遠地就拋給祖父了,說:“這不是一樣的嗎?”
這是祖孫的一段家常對話,不少教師認為人物對話可以成為小說教學的一個支點,借助這個支點,我們可以分析人物形象,可以揣摩人物心理,甚至可以體悟文本主旨。那么,我們就以此為中心來分析祖父的形象,體會作者的情感。
1.問句——在比較中理解愛
祖父明明知道我把狗尾草當作谷穗留著,明明知道我每天吃的不是狗尾草,他卻說了兩個疑問句。這兩個問句中包含著什么呢?在教學中,我們可以做如下的比較:
原文:他就問我:“這是什么?”
改文:他就告訴我:“這是狗尾巴草?!?/p>
原文:(他)問我:“你每天吃的就是這個嗎?”
改文:(他)告訴我:“你每天吃的不是這個?!?/p>
我們會發(fā)現(xiàn),如果用陳述句來表達,傳遞的是對“我”認知的否定,而問句則傳遞的是詢問,是對“我”的一種啟發(fā),更多的是對“我”胡鬧的包容,對孩童天性的尊重,即便我不認真學,祖父還是耐心地教我如何區(qū)分狗尾草和谷子。所以,祖父的語言雖少,但對“我”的愛卻溢于言表。正因為祖父的愛, “我”才會率性地丟了黃瓜追蜻蜓、把澆菜的水揚到天上,“我”的生命才會欣欣向榮。
2.笑——在勾連中體會溫情
這一段對話中兩次寫到祖父的“笑”,為了更好地理解“笑”,在教學中我運用“勾連法”分兩步完成。首先,勾連童年蕭紅的生活經歷:“蕭紅一生坎坷,9歲喪母,在暴虐的父親和繼母那兒得不到應有的關愛,只有在祖父那兒才能享受到些許溫暖?!边@一段生活經歷的補充是為了讓學生理解祖父在蕭紅生活中的重要性,他的“笑”恰如一縷陽光溫暖了蕭紅的童年,驅趕了她心中的陰霾。其次,勾連選文的第一小節(jié)。為什么文章在開篇就寫 “呼蘭河這小城里住著我的祖父?”不光是為了引出回憶,更是點明了祖父在自己心中的重要。為什么強調“我生的時候,祖父已經六十多歲了,我長到四五歲,祖父就快七十了”呢?在我與祖父年齡差距的對比中,寫出了祖父的年邁,更流露出對祖父的依戀之情,還有一抹淡淡的憂傷。這兩處的勾連,能讓學生理解祖父的笑容驅趕了“我”內心的寒冷,給了“我”溫暖與親情。
有人說,在文字里推敲,骨子里就是在思想上推敲?!逗籼m河傳(節(jié)選)》一文還有一些平淡無奇的文字,看似閑筆,慢慢咀嚼,也能體會到一番情味:
祖父一天都在后園里面,我也跟著祖父在后園里邊。祖父戴一個大草帽,我戴一個小草帽。祖父栽花,我就栽花;祖父拔草,我就拔草……
文中其他段落還有類似的句子,比如:“祖父鏟地,我也鏟地”“祖父澆菜,我也搶過來澆……”作者為何不厭其煩地反復敘述自己像一條小尾巴似地跟在祖父的后面呢?學生立刻能想到的是:祖孫倆關系和諧親密,祖父給與小孫女無比的溫暖與疼愛,小孫女對祖父無比的依戀。但僅僅如此嗎?我們發(fā)現(xiàn),這一段“節(jié)選”在小學的課本中就出現(xiàn)過了,文章的題目是《祖父和我》,如果立足于小學教材,這樣的解讀就已經完成了教學目標,可是,在初中教材中再次出現(xiàn)了同樣的內容,編者給的題目中注明了“節(jié)選”二字。既然是“節(jié)選”,我們在教學中就不能忽視原著,為了更準確、更深入地理解這些語言,我們就應該適當回歸原著,我給學生補充了兩段文字:
《呼蘭河傳》給我們看蕭紅的童年是寂寞的。
——茅盾《呼蘭河傳序》
呼蘭河這小城里邊,以前住著我的祖父,現(xiàn)在埋著我的祖父。我生的時候,祖父已經六十多歲了,我長到四五歲,祖父就快七十了。我還沒有長到二十歲,祖父就七八十歲了。祖父一過了八十,祖父就死了。從前那后花園的主人,而今不見了。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
——《呼蘭河傳·尾聲》
茅盾先生在序言里告訴我們“蕭紅的童年是寂寞的”,我們從整部小說的尾聲部分讀到的也是揮之不去的憂傷與孤寂,原來我們從文字的表面所看到的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只不過是蕭紅所渴望的生命狀態(tài),而這樣的生活只有在祖父身邊才能享受,因為“世間死了祖父,就沒有再同情我的人了,世間死了祖父,剩下的盡是些兇殘的人了”。這位30年代文學的洛神,一生極不安寧,感情受挫、病魔纏身,最后客死香港,年僅31 歲,《呼蘭河傳》是她生命的絕唱,她悲傷地寫到:滿天星光,滿屋月光,人生如何,為什么這么悲涼。
汪曾祺先生說:“探索一個作者的氣質,他的思想,必須由語言入手,并始終浸在作者的語言里。”文字是我們解讀作者的密碼,以語言為核心的文本解讀,必將會從語言走向人、走向人的內心世界。緊扣語言的韁繩,從語言形式走進語言內容,進而體會語言情感,我們才能幫助學生真正打開文學這扇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