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蘇搏超 李健 劉英鋒*
(1.江西中醫(yī)藥大學2019 級博士研究生 南昌 330006;2.江西中醫(yī)藥大學岐黃國醫(yī)書院 南昌 330006)
勿容置疑,《傷寒論》96 條之小柴胡湯證為少陽病變的典型代表,然病位之具體究竟關乎手足何腑,則并未定論。有不少醫(yī)家認為以膽經(jīng)為主而兼涉三焦,但導師劉英鋒教授則秉承姚荷生先生學術思想,認為此處病位是以三焦為主而兼涉膽經(jīng)。因為稍加仔細斟酌,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除了“默默不欲飲食”一癥可認定病在膽經(jīng),最有特點的“往來寒熱”一癥就難從膽經(jīng)通解,“胸脅苦滿”雖似可以膽經(jīng)循行解釋,但聯(lián)系其后的系列或然之癥,試問,何臟何腑病變可上及胸肺“或咳”、中及胃腸“或心下悸”、下殃及膀胱而“小便不利”?誰既可以外及體表影響營衛(wèi),出現(xiàn)“身有微熱”,又可以內及臟器,出現(xiàn)“腹中痛、或脅下痞硬”?誰可以同夾水火而寒熱同兼?能產生如此廣泛密切聯(lián)系的,恐怕只有三焦之腑可及!所以本條文充分體現(xiàn)了少陽三焦經(jīng)為主,外受風寒之邪,引起樞機不利,氣滯火郁,水道不利,并上下蔓延,殃及內外[1]。劉英鋒教授正是基于這種認識,善于活用柴胡類方辨治疑難雜病,且臨床適用廣泛,療效可靠。
少陽三焦之病,乃泛指病邪侵襲其經(jīng)系,干擾其生理物質、機能所引起來的多種病理改變。少陽三焦經(jīng)系是由手少陽經(jīng)脈及其所屬的三焦腑構建的生理(氣化)體系。與足少陽膽經(jīng)脈屬同名經(jīng),循行于身側,經(jīng)頭角,繞耳旁,連于目外眥,走胸脅,內絡三焦腑[2]。所以少陽三焦發(fā)病則正邪交爭主要表現(xiàn)在其所管轄的地界:少陽經(jīng)脈,臟腑(三焦)、地域(胸脅)、體竅(腠理、咽、耳、目)。
少陽三焦之生理特性:首先,“六腑以通為用”[3],三焦之腑也以暢通疏利為其常;第二,少陽經(jīng)循行體側,轉利氣機,主間為樞,故《靈樞·根結》云“少陽為樞”[3],樞機通利則上下內外氣機水火,升降出入?yún)f(xié)調均衡;第三, “少陽之上,相火主之”[3](《素問·天元紀大論》)。因此,少陽三焦為病,以樞機不利、火熱被郁或相火妄動為其常。
少陽三焦之體用特點:三焦“內以包裹臟腑,外以達于皮里肉外謂之腠理”[4],離表未遠,入里未深,正當表里出入之地帶,恰具內外轉利之機巧。三焦者,原氣之別使而司元真之敷布,通行三氣,經(jīng)歷諸臟;具水火兩性,行水道助水谷之傳化,轉氣機而游相火??傊?,三焦轉利樞機,導行水火,主持諸氣,是維護一身水火氣機的升降出入之通道。因此,若少陽三焦水火氣機轉樞失職,則往往表里寒熱虛實同時并發(fā)。
下面筆者僅就跟診中所得病案進行舉例分析,以求進一步加深理解與應用。
2.1 柴胡枳桔湯加減辨治胸痹后遺,繼發(fā)脘痞案 華某,男,68 歲,主訴:心下脹滿3 月余。2016 年7 月因咽干、氣喘,住院輸液治療一周后,寒戰(zhàn)高熱、喉中痰鳴、氣喘難以呼吸,診斷:結核性心包積液、胸腔積液,予點滴激素藥消炎藥、抽取胸水等治療后燒退出院。出院3 個月來,心下脹滿按之不痛,下肢酸而無力,口淡,多痰涎、白稀不易出,惡心食差;偶胸中煩悶,入睡難而易醒;服用抗結核藥后晝溲欠暢、量少、色黃,無灼痛;身怕冷,手足不溫。舌暗苔白滿稍浮黃,脈略弦寸偏沉左關旺。中醫(yī)診斷:痞證,屬濕痰熱結,阻滯上中焦氣機。當疏氣宣濕,兼化痰清熱。方選柴胡枳桔湯合上焦宣痹湯加減。柴胡15g,黃芩10g,陳皮10g,法夏10g,枳殼10g,桔梗10g,郁金15g,枇杷葉10g,通草6g,茯苓15g,杏仁10g。共10 劑,囑日煎服一劑,分2 次服。服上藥加減2 月患者訴:食欲佳,心下脹滿、下肢酸軟無力感除。
按:少陽三焦為水火氣機之通路,遍歷諸臟,上連咽喉膜腠,患者夏季起病于咽部,且病情發(fā)展稍緩乃濕熱郁于上焦焦膜而出現(xiàn)咽干、氣喘,本該宣濕透熱于上則已,但是處理欠妥,輸液雖能清熱但助濕郁火卻甚,熱尚未退而水濕阻滯三焦氣機先顯,水滯火郁乘勢發(fā)作而發(fā)燒突顯,水濕郁于上焦而泛溢厥陰心包,心包積液、胸腔積液乃現(xiàn)。經(jīng)過胸穿抽水,西藥化痰消炎治療后,雖水邪得退,熱邪得減,而濕邪未盡,并且濕邪為主夾殘余之痰熱由上焦焦膜下結于中焦膜腠阻滯氣機,出現(xiàn)食差惡心而食量尚可,心下脹滿,按之不痛;濕邪阻滯三焦氣機,表里不暢而身上怕冷,手足不溫;濕熱波及下焦則小便不暢,雙下肢酸軟無力。明了來龍去脈后,確定癥結所在為濕邪郁熱夾痰阻滯上、中焦焦膜氣機為主,治療重心在舒暢上、中焦氣機以宣利濕邪,兼以化痰透熱。方選用柴胡枳桔湯合上焦宣痹湯,以柴、枳、陳、桔、郁宣暢焦膜氣機以助化濕,以黃芩兼清少陽郁熱,取茯苓淡滲利濕,杏、通、枇通降肺氣,以助焦膜水濕下走膀胱,使?jié)裢硕鵁嵬?,遂病疾漸平。
2.2 柴胡達原飲加減辨治脘腹脅脹,繼發(fā)心胸悶痛案 王某,男,50 歲,主訴:脘腹脅脹痛2 年余,繼發(fā)胸悶胸痛1 年。2 年前由于心下至腹部連及兩脅悶脹痛,檢查:胃竇糜爛,心下按之彌散性隱痛,偶有胃脘嘈雜,脘腹不適則繼發(fā)胸悶、刺痛,1 年前突發(fā)心梗,經(jīng)搶救、安裝支架治療后,人雖脫離危險,但前諸癥仍時發(fā),下午明顯,多處就診仍易反復。一慣食欲可,但多酒葷20 余年,食后易脘腹飽脹,矢氣后舒服,喝冷水則胃脘不適;大便日2-3 次,偏稀、不盡感。舌質粗老苔淡黃厚濁滿;脈沉細、來勢欠暢。中醫(yī)診斷:胸痹,屬濕熱阻滯,彌漫少陽三焦,影響陽明、少陰;處方以柴胡達原飲加減:柴胡15g,黃芩6g,法夏、蒼術、檳榔、枳實、烏藥、木香各10g,茵陳、郁金各15g。共7 劑囑日煎服一劑,分2 次服。服上藥加減3 個月,患者訴:脘腹脅脹近除,胸悶痛偶發(fā)。
按:案中患者飲食不節(jié),多進酒葷,日久水火不調,濕熱穢濁蓄阻胃與中焦焦膜,而出現(xiàn)心下連兩脅脹痛、按之彌散性隱痛,濕熱腐胃則糜爛、嘈雜,濕熱阻氣則飯后飽脹,濕熱內蘊飲涼水則助濕氣而胃更不適;濕熱穢濁之邪循焦膜與胃腸下流腹腔,阻滯氣機則腹脹、矢氣,濕重則便稀不暢;邪氣循焦膜與胃絡上擾心胸,則胸悶,影響血分則刺痛,甚則血滯成瘀而心梗。總之,病之源在中焦焦膜與陽明濕熱阻滯,彌散上下,氣樞不利為主。選用小柴胡去甘壅之參草棗暢達三焦氣機而清透郁熱,參考達原飲燥濕化濁以疏達焦膜,加烏藥、木香加重行氣燥濕,稍加郁金、茵陳宣暢上焦氣機透濕郁熱。此案展示了濕熱穢濁之邪蓄阻中部(焦膜與胃),流阻于下部(焦膜與腸),上擾于心胸(焦膜與心)的分布局勢,充分展示了三焦樞機不利,氣機郁滯,升降失調,水火失衡,上下蔓延,殃及鄰腑組織的發(fā)病特點。
2.3 柴胡溫膽湯加減辨治胖人尿頻掌熱案 劉某,女,42 歲,主訴:尿頻5 年,雙掌發(fā)熱脹1 年余。望診:形胖面紅潤。聞診:語音略粗,語速緩。尿頻量少5 年,小便急迫時伴胃脘部脹悶,一慣食欲可,胃脘部按之稍痛,既往10 年前因脅下脹痛查出膽結石;自2015 年夏天漸發(fā)雙掌熱脹難握緊,夜間或天熱尤甚,天冷則減,傍晚下肢酸脹顯,抬高下肢得緩。舌質稍暗,苔薄白稍厚;脈細緩稍弦欠流利。中醫(yī)病名:待定,辨證則為素體有痰,濕熱氣滯,病位乃在少陽三焦,牽涉太陽膀胱、太陰脾臟;處方以柴溫膽湯合四苓湯:柴胡15g,黃芩10g,法半夏10g,竹茹15g,炒枳殼10g,陳皮10g,豬苓10g,茯苓15g,澤瀉10g,川牛膝15g,共14 劑,囑日煎服一劑,分早晚2 次飯后溫服?;颊叻幹跻娦⒕?,但導師認定結論,持方稍作加減進退,治療2 月余而尿頻、掌熱脹漸除。
按:三焦地處軀殼之內臟器之外,痰留三焦,則形體肥胖,“三焦焦膜停痰”過多,形成發(fā)病的“土壤”體質。然而,案中尿頻量少急迫作為下部局部癥狀,它是通過什么途徑在發(fā)病時迅速地使胃脘悶脹的中部癥狀緊密相隨的呢?《難經(jīng)·藏象類》云“蓋三焦者決瀆之官,氣治則脈絡通,而水道利”,這已表明水液的輸布、代謝離不開少陽三焦的樞機轉利,若三焦氣化不利則影響膀胱不利;且三焦焦膜包裹諸藏。所以下部焦膜包裹的膀胱不利,可通過焦膜直接迅速地影響到其中焦焦膜所包裹的臨臟器官。通過既往病史追述,脅下脹痛、膽結石10年,充分說明少陽氣樞不利在前,氣滯痰濕為本案源頭病因。痰濕郁熱阻滯于中焦焦膜則胃脘按之稍痛,卻不影響進食;影響脾則出現(xiàn)脾運化痰濕的負擔加重,逢暑濕之季,濕郁熱外顯于手,故雙手掌發(fā)熱脹;濕性下流,傍晚陽衰陰盛,故下肢酸脹顯、抬高后緩解??傊?,病之本在少陽氣樞不利,病之標在焦膜所波及的鄰臟以脾胃、膀胱為顯。標本同治,重在少陽,以小柴胡湯去參草棗,轉利樞機以透熱,配溫膽湯化體質痰濕而助樞機,以五苓湯去辛甘之桂枝,利膀胱、化太陰之濕,共奏疏氣化痰透熱,行水利濕之功。
通過以上運用少陽三焦理論辨治疑難雜病的實際驗案,不難領悟,導師對經(jīng)典六經(jīng)辨證方法的活用,是本著六經(jīng)為人身生理之本有,故六經(jīng)為病也不會拘限于傷寒一類的學術理念,因而延伸于應對雜病,辨證選方實可以師仲景之大法而不拘泥于仲景之成方,這樣才能在繼承中發(fā)展,達到醫(yī)圣所期盼“若能尋余所集,思過半已”[5]的較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