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內(nèi)經(jīng)》論酸?

文 生，鄭秀麗，楊 宇

(成都中醫(yī)藥大學(xué)，成都 610075)

酸味起源于遠(yuǎn)古至西周時期，如《山海經(jīng)》[1]中記載“鱉魚”有“酸甘”之味。至春秋戰(zhàn)國時期，五味有了很大的發(fā)展?！渡袝ず榉丁穂2]記載：“木曰曲直”“曲直作酸”，首次將酸味與五行之木相聯(lián)系，尤其是《黃帝內(nèi)經(jīng)》(以下簡稱《內(nèi)經(jīng)》)的成書，將酸味與中醫(yī)理論相結(jié)合，為后世酸味藥性理論奠定了基礎(chǔ)。本文就《內(nèi)經(jīng)》中有關(guān)酸味的論述加以整理分析，以期能熟練掌握其中的酸味理論指導(dǎo)臨床實踐，更能準(zhǔn)確地使用酸味藥,從而提高臨床療效。

1 酸味與陰陽五行的關(guān)系

1.1 酸為陰

《素問·至真要大論篇》云:“辛甘發(fā)散為陽,酸苦涌泄為陰,咸味涌泄為陰,淡味滲泄為陽?！睆堉韭斪ⅲ骸把詺馕豆谭株庩?，而味中復(fù)有陰陽之別……苦主泄下,而又炎上作苦,酸主收降,而又屬春生之木味,皆能上涌而下泄，故酸苦涌泄為陰也。[3]”酸味能收能瀉，具有收斂、上吐、下泄等功能，根據(jù)酸味的作用特點將其定為陰。

1.2 酸五行為木，先入肝

酸味與肝臟五行屬性同屬木?！端貑枴り庩枒?yīng)象大論篇》云：“東方生風(fēng)，風(fēng)生木，木生酸，酸生肝……神在天為風(fēng)，在地為木，在體為筋，在臟為肝……在味為酸?！彼嵛赌四練庵氏热敫?，《素問·五臟生成篇》云：“……肝欲酸……此五味之所合也?！薄鹅`樞·五味》云：“五味各走其所喜，谷味酸，先走肝?！薄秲?nèi)經(jīng)》根據(jù)酸味先入肝的特點指導(dǎo)肝病的治療?！鹅`樞·五味》云：“肝病者，宜食麻、犬肉、李、韭”，因為“犬肉、麻、李、韭皆酸”。

2 酸味的功能

《內(nèi)經(jīng)》對酸味功效已有較為全面的總結(jié)，將酸味的功能主要歸結(jié)為酸收、酸吐、酸瀉三個方面。

2.1 酸收

“收”有聚集、收斂的意思。如《史記·秦始皇本紀(jì)》：“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晏子春秋·外篇下十六》：“寡人猶且淫佚而不收”[4]等。酸收就是指酸味藥多具有收斂、聚集的藥理作用?！端貑枴づK氣法時論篇》云：“辛散，酸收……四時五臟病，隨五味所宜也?！爆F(xiàn)代中藥教材將“酸收”闡釋為：“能收、能澀”[5]，主要有固表止汗、斂肺止咳、澀腸止瀉、固精縮尿、固崩止帶等功效。如五味子味酸性溫，歸肺、腎、心經(jīng)。其功效斂肺滋腎、生津斂汗、澀精止瀉等功能，用于治療久咳虛喘、津傷口渴、自汗盜汗、腎虛遺精、滑精、久瀉不止等癥[6]。

2.2 酸吐

《素問·陰陽應(yīng)象大論篇》曰：“辛甘發(fā)散為陽，酸苦涌瀉為陰?！蓖醣⒃疲骸坝浚乱?。泄，利也。[7]”酸味藥具有催吐和泄瀉的功能，《傷寒論》瓜蒂散湯證深刻體現(xiàn)了《內(nèi)經(jīng)》“酸苦涌瀉”之意，正如方有執(zhí)注云：“瓜蒂苦寒，能吐頑痰而快膈，小豆酸平，善涌風(fēng)涎而逐水……此所以為吐虛風(fēng)虛寒之對藥也。[8]”后世醫(yī)家也多用酸味、苦味來歸納催吐藥的功效，如膽礬，酸、澀、辛，寒，有毒，歸肝膽經(jīng)，具有涌吐痰涎等功效，能夠涌吐風(fēng)痰及毒物，《本草綱目》云:“礬石……吐利風(fēng)熱之痰涎，取其酸苦涌泄也。[9]”

2.3 酸瀉

酸瀉并不是指酸味藥有通大便瀉下的功能，而是指酸味藥有瀉熱和疏泄的功能。酸味藥中以烏梅的功效主治最能體現(xiàn)《黃帝內(nèi)經(jīng)》“酸苦涌瀉”中“瀉”的意義?！渡褶r(nóng)本草經(jīng)》載烏梅：“味酸平。主下氣，除熱、煩、滿，安心，肢體痛，偏枯不仁，死肌，去青黑志，惡疾”[10]?？芍獮趺肪哂邢職?、清熱、解毒、活血利氣的功能，治療因熱引起的煩滿，因氣血不暢引起的體痛、偏枯不仁、死肌等，體現(xiàn)了酸味瀉熱、疏利氣血的作用。葉天士闡釋了烏梅“酸瀉”功能的原理：“梅占先春，花發(fā)最早，得少陽生氣，非酸斂之收藥，得連、楝苦寒，內(nèi)經(jīng)所謂酸苦泄熱也。以氣與熱俱無形無質(zhì)，其通逐之法迥異，故辨及之”[11]，進一步明確了酸味具有瀉熱、疏通暢達的作用，并將“酸苦瀉熱”作為一種治療方法，廣泛運用于肝熱犯胃、暑病和濕熱病中。

3 酸味的禁忌

3.1 傷肝

《素問·五運行論篇》：“酸傷筋。”《素問·宣明五氣篇》：“酸走筋，筋病無多食酸?！苯钅烁沃w，筋病既是肝病，酸味為肝之本味，雖補肝但不可過度使用，過度使用酸味也會導(dǎo)致肝體的損傷，引發(fā)筋病甚至肝本臟疾病。《素問·生氣通天論篇》說：“陰之所生，本在五味，陰之五宮，傷在五味。”正如《靈樞·五味論》云：“酸走筋，多食之，令人癃?！逼湓驗椤瓣幷?，積筋之所終也，故酸入而走筋矣”。《黃帝內(nèi)經(jīng)》從“酸傷肝”解釋了多食酸導(dǎo)致小便不利的機理。馬蒔注云：“至于外而為陰器者，乃一身之筋，于此而終。彼肝既主筋，又主于酸，故酸入則走筋，其陰器亦有所約，而小便不利矣，豈特膀胱之在內(nèi)者為然哉？[12]”羅天益在《衛(wèi)生寶鑒·藥誤永鑒》載有過食酸味致淋一案：“至元己巳上都住，夏月，太保劉仲晦使引進史柔明來曰：近一兩月，作伴數(shù)人，皆有淋疾，是氣運使然，是水土耶？予思之，此間別無所患，此疾獨公所有之，殆非運氣水土使然。繼問柔明近來公多食甚物，曰：宣使賜木瓜百余對，遂多蜜煎之。每客至以此待食，日三五次。予曰：淋由此也，《內(nèi)經(jīng)》曰：酸多食之令人癃。[13]”

3.2 傷脾胃

《靈樞·五味》說：“脾病禁酸”《素問·五臟生成篇》：“多食酸，則肉胝皺而唇揭?！彼嵛堆a肝，多食酸味藥食則肝氣強盛，木旺必克土，脾胃必受其害《素問·生氣通天論篇》：“味過于酸，肝氣以津，脾氣乃絕。”葉天士在《臨證指南醫(yī)案·腫脹》載有過食酸味傷脾胃一案：“楊十六，味過辛酸，脾胃氣傷結(jié)聚，食入則脹滿。[11]”

4 酸味在臟腑病中的運用

4.1 酸味補肝體、泄肝用

一是補肝體。酸是肝之本味，“味歸形”，酸味能補肝之體，《素問·至真要大論篇》云：“夫五味入胃，各歸其所喜，故酸先入肝。”后世醫(yī)家多以此為據(jù)治療肝虛證。張仲景在《金匱要略》中說：“補用酸，助用焦枯，益用甘味之藥調(diào)之……肝虛則用此法，實則不在用之。[14]”如《傷寒論》芍藥甘草湯，選味酸平之芍藥直入肝經(jīng)養(yǎng)肝血，合炙甘草之甘，酸甘化陰緩急，治療肝血不足引起的腿腳攣急。

二是泄肝用?！端貑枴げ貧夥〞r論篇》云：“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用辛補之，以酸瀉之” “用辛補之，酸瀉之”。吳崑釋曰：“順其性為補，反其性為瀉，肝木喜辛散而惡酸收，故辛為補而酸為瀉也”[15]，因此當(dāng)肝氣逆時多佐以酸味瀉之。如羅東逸說：“酸為木之本味，而云瀉之者，蓋以酸先入肝，故即借其先入之勢，以巽入而漸以斂焉，則木不急而肝可和，故謂之瀉也。甘緩酸瀉者，皆以制其有余。[16]”如《傷寒論》烏梅丸用烏梅之大酸為君藥，酸收逆氣，急泄厥陰。

4.2 酸味助脾

酸味若運用恰當(dāng)也能幫助脾胃運化功能?！端貑枴けＣ握撈罚骸巴恋媚径_?！蓖醣f：“達，即通也”[7]，強調(diào)木對土的疏通、暢達作用，即酸味對脾胃功能有促進作用，如山楂、烏梅等酸味藥都有消食助脾之功。如《傷寒論》治療邪陷太陰腹?jié)M時痛證的桂枝加白芍湯，柯韻伯在《傷寒來蘇集》中解釋：“此因表證未罷，而陽邪已陷入太陰，故倍芍藥以滋脾陰而除滿痛，此用陰和陽法也。[17]”

4.3 酸味收心火之逆

心為陽中之太陽，通于夏氣，五行為火，火以降為順，當(dāng)心火陰陽失衡，失去下行而升散，表現(xiàn)為緩，“緩者多熱”,應(yīng)急食酸性食物以收斂心火?！端貑枴づK氣法時論篇》：“心苦緩，急食酸以收之”“心色赤，宜食酸。小豆、犬肉、李、韭皆酸?！比纭秱摗伏S連阿膠湯用白芍酸收心氣之散以下交于腎。

4.4 酸味收斂肺氣之散，補肺

肺為陽中之陰，通于秋氣，五行為金，金性清涼肅殺，其氣主收斂肅降，以下行為順。若肺氣虛、肺氣散漫不收者，當(dāng)以酸味收之?！端貑枴づK氣法時論篇》：“肺欲收，急食酸以收之，用酸補之，辛泄之?！比缋浰跉の端釢逦蹲游端岣?，皆為斂肺止咳、肺虛久咳之要藥。

5 酸味與六氣的關(guān)系

《內(nèi)經(jīng)》主要在運氣學(xué)說中討論了風(fēng)、寒、暑、濕、燥、火六氣太過、不及、勝、復(fù)等變化對人體的影響，并根據(jù)五味與五行、六氣的關(guān)系，按五行生克規(guī)律，確定了五味配伍治療的法則。酸味五行屬木，與風(fēng)氣相通，根據(jù)五行生克規(guī)律，在治療風(fēng)、寒、濕、燥、火氣太過、不及、勝、復(fù)中所起的疾病中所起的治療作用也不同，或為君藥，或為佐藥。

5.1 風(fēng)邪

《內(nèi)經(jīng)》在治療風(fēng)淫所勝所致疾病中，佐以酸味以瀉肝。《素問·至真要大論篇》：“司天之氣，風(fēng)淫所勝……以酸瀉之”“厥陰之勝……以酸瀉之”。如王燾在《外臺秘要方》記載：“《深師方》四首，深師療傷寒，一日至三日應(yīng)汗者，作此湯方：葛根半斤 烏梅十四枚 蔥白一握 豆豉一升棉裹”[18]，以葛根等辛涼之品宣散，佐烏梅之酸以泄之。

太陰濕土太過之年，厥陰來復(fù)，風(fēng)氣大盛，主以酸瀉肝?！端貑枴ぶ琳嬉笳撈罚骸柏赎幹畯?fù)，治以酸寒……以酸瀉之，以甘緩之?！比缤鯛c在《外臺秘要方》中記載:“天行病方七首，此方兼療傷寒，許仁則云:病經(jīng)一二日，覺身體壯熱頭痛，骨肉酸楚，背脊強，口鼻干，手足微冷，小便黃赤，此是其候，若如是，宜先合煮桃柳等三物湯浴之方。桃枝(細(xì)切五斗)，柳葉(細(xì)切五斗)，酢漿水(一斗)。[18]”主以酢漿水之酸泄，佐以桃枝柳葉之辛散。

5.2 寒邪

因少陰不及或太陽之勝，寒淫所勝，佐以酸味?！端貑枴ぶ琳嬉笳撈罚骸盁峄谔?，寒反勝之……佐以苦酸辛”“太陽之勝……佐以辛酸”。如“烏頭桂枝湯，治寒疝腹中痛，逆冷，手足不仁，若身疼痛，灸刺諸藥不能治”[15]。寒氣內(nèi)盛，治以烏頭蜜煎之甘熱以散寒，佐以桂枝辛以散寒，白芍酸收不使烏頭桂枝辛甘大熱散發(fā)太過。

5.3 涼燥邪氣

因厥陰不及或燥氣偏勝，主用酸味以潤“燥”?！端貑枴ぶ琳嬉笳撈罚骸瓣柮髦畡伲我运釡亍薄帮L(fēng)司于地，清反勝之，治以酸溫”“風(fēng)化于天，清反勝之，治以酸溫”。

因陽明太過或因厥陰太過陽明來復(fù)，燥淫所勝，佐以酸味補肝?！端貑枴ぶ琳嬉笳撈罚骸八咎熘畾狻镆鶆佟粢运嵝痢薄瓣柮髦畯?fù)……以酸補之”。

5.4 濕邪

因太陰太過或太陽太過太陰來復(fù)，濕淫所勝，佐以酸以制土?！端貑枴ぶ琳嬉笳撈罚骸爸T氣在泉……濕淫于內(nèi)……佐以酸淡”?！皾褚鶆佟粢运嵝痢?“太陰之復(fù)……佐以酸辛”。如二陳湯治療痰濕病，以半夏陳皮辛苦燥濕，茯苓甘草甘淡健脾滲濕，佐以生姜烏梅酸辛瀉肝健脾[19]。

5.5 火熱邪氣

因少陰、少陽在泉太過或陽明太過少陰來復(fù)之年，熱淫所勝，佐以酸收。《素問·至真要大論篇》：“諸氣在泉……熱淫于內(nèi)……以酸收之” “少陰之復(fù)……以酸收之”。王燾在《外臺秘要方》載：“阮河南曰：療天行，凡除熱解毒，無過苦酢之物，故多用苦參、青葙、艾、葶藶、苦酒、烏梅之屬，此其要也。夫熱盛，非苦酢之物則不能愈，熱在身中，即不時治，治之又不用苦酢之藥，如救火不以水，必不可得脫免也。[18]”

綜上所述，《內(nèi)經(jīng)》酸味理論內(nèi)涵豐富，關(guān)于酸味的功效與臟腑的關(guān)系，以及在臟腑病和六淫邪氣所致疾病中的運用等都做了較為詳細(xì)的闡釋，為臨床選用酸味藥物提供了理論指導(dǎo)和規(guī)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