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視山水畫寫生中的視覺選擇

過去兩年中，我相繼在西班牙、法國南部，我國四川的甘孜、阿壩、大巴山，甘肅南部，西藏林芝地區(qū)采風、寫生，曾先后接到《中國畫學刊》欄目主持林木先生和本刊楊惠東主編關于寫生的約稿，促使我在回味采風、寫生的愉快感覺中做些理性的思考。近些年來隨著各種條件的改善，畫家們輾轉國內外，游覽、寫生的興致空前高漲，展示寫生作品也成為畫家們藝術活動的一個重要方面，單從朋友們的微信中即可見一斑。這種游覽寫生不單是為藝術體驗和創(chuàng)作，更成為畫家們行路萬里、親近自然的一種生活方式。

曾經，老一輩山水畫家鐘情于大自然，他們以嫻熟的傳統(tǒng)筆墨表現祖國河山。通過寫生，他們開拓了審美自然的時代感，創(chuàng)造并積累了豐富的筆墨表現技法，對山水畫的發(fā)展起了不可估量的推動作用，“師法自然”“筆墨當隨時代”的觀念孕育了一代山水畫大家。

然而，今天的山水畫家應以什么樣的眼光和心境去發(fā)現自然，去表現自然？如何通過寫生表現出山河之美？關于寫生這個命題，有不少論說與經驗，也有一些好的寫生畫出現，但總的說來，目前對于寫生的作用和目的性尚缺理性思考，自然主義的觀看及描繪方式還是習慣性地彌漫在畫界，游歷紀實般的寫生模糊了其藝術表現功能。在寫生中，不少畫家習慣于對“景”的關注，看到感興趣的“對象”便作精準的描繪，而對于構成畫面形式及形象美的至關重要的因素則不太敏感，寫生作品缺乏造型美感和令人視覺愉悅的生動表現元素（我們常常從不少寫生作品中見到各種難看甚至怪異的形象）。實際上，自然中讓人感興趣的對象不一定都是具有審美價值的（比如一些名勝、景觀）。美感是一種視覺心理活動，有賴人的先存經驗和敏銳目光。再好看的自然山水都不可能直接繪入畫面，需要通過畫家的審美經驗進行篩選。寫生中，畫家的首要能力就是選擇，寫生畫吸引人的關鍵是要從復雜的場景中舍棄那些簡單、對稱、重復、孤立的自然形，選擇最具審美價值的形式和形象。寫生還在于對物象的整體控制、對細節(jié)的過度描繪往往顧此失彼，忽略物象外形及相互關聯的美感把握。隨著人們的審美需求與欣賞水平不斷提高，過去的藝術形式與經驗已不再被奉為圭臬。因此畫家在寫生的熱情中理性地反思很有必要。畫家通過寫生觸發(fā)美感，獲取創(chuàng)作元素，這個過程實則是一個審美選擇和藝術思維過程。畫家只有會欣賞自然、選擇自然，才有可能提煉藝術表現元素，才能“搜盡奇峰打草稿”。如果說前輩畫家寫生著重于對景物美的抒情性，那么當代山水畫家更在乎自然物象的形式美表現。寫生的關注點和眼光都在發(fā)生變化，體現著山水畫的不同時代審美。

自然中有太多的視覺信息，各種形狀、色彩、線條、光影、肌理，畫家寫生需要做高度的視覺選擇。按格式塔心理學的理論，人的視知覺有很大的心理傾向性，例如觀看物象，你關注其色彩，那么色彩便會耀眼，關注其形狀，形狀會凸顯。人的視覺能快速感知物象的美，很大程度上是由物象的外形（輪廓、邊緣）及相互關系傳達的。優(yōu)美的形狀令人愉悅，因此，山水畫家能從山巒、丘壑、叢林等視覺對象中看到婀娜多姿的形態(tài)美。自然之美在于物象的結構形式和物象關系，體現于物象的形狀、秩序和節(jié)律中，畫家只有感悟到這一點才能造好型，并把控互為關系的畫面協調性。畫家還應當以不同于前人的視角聚焦那些有鮮明視覺特征的景物，只有敏銳的視知覺才能快速發(fā)現物象美的要素。因此，值得一提的是，需要改變目前對繪畫視知覺研究的薄弱狀況（這涉及美術學院的教學）。

好看不一定適合畫畫，山水畫寫生還需注重作品筆墨效果，即筆墨表現性的體現，對于山水畫來說，表現自然的形態(tài)結構必須與恰當的筆墨形式結合。從復雜變化的山水中選擇適合筆墨表現的形象，并在繁蕪的自然物象中提取出藝術表現語言。我們把山水畫的畫面形象看作筆墨的凝聚效果，而筆墨凝聚方式則是對于物象形式美的暗示性表現，因此畫家寫生時似乎會看到結構優(yōu)美、筆情墨趣皆具的山水畫幻象。然而，在現實的寫生中有重丘壑而少筆墨者，有玩筆墨而輕丘壑者。在兩者的權衡和把握上如缺乏至深的藝術修煉，是很難做到完美的，這的確是個難題。

寫生的方式多種多樣，無論是現場水墨、速寫，甚至根據照片來畫，但核心是必須要在自然中進行形象的優(yōu)（審美）選，所謂優(yōu)選是要選擇最優(yōu)美、最具特征、最適合筆墨表現的對象，而選擇能力是寫生畫效果的關鍵。為此本文提出寫生中畫家需要對自然進行“形狀優(yōu)選”的原則，并提出以下觀點供參考：

人對視覺信息的判斷是通過對形狀的快速辨識實現的。

視覺的一切活動都是為了辨識形狀。

在眼睛獲得的全部對象信息（形狀、色彩、黑白、體感、質感、光感等）中，形狀是起關鍵認知作用而優(yōu)先被感知。

形狀決定美感，色彩等起強化作用。

對形狀的識別是審美活動的核心。

寫生應當是在繁蕪的對象信息中首先對形狀進行選優(yōu)的審美行為。

對形狀的主動選擇、組合是寫生造型最重要的元素。

簡言之，山水畫寫生中的最大危害是自然主義的觀看方式和不加選擇地，被動接受對象的潛意識。而自然主義的目光正是缺乏正確審美意識的引導。畫家自然主義的觀看和認知習慣性是對審美發(fā)現的最大障礙。從這點上講，盲目的寫生是弊大于利的。因此，強調寫生中的審美體驗，重視視覺選擇，是轉變概念化和自然主義寫生方式的有效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