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 信
《白石像》油畫 張鐵拓
1917年,53歲的齊白石為躲避家鄉(xiāng)兵匪之亂而漂泊北京。27歲時他正式拜師讀書、學畫,直到58歲才享譽京華,在古都一住就是40年,先后搬遷10余處,處處留下了詩情畫意。若不是當時湖南兵匪橫行鄉(xiāng)里,齊白石定不會在知天命的年紀背井離鄉(xiāng)、遠赴京城,當然也就不會有與畫壇知己陳師曾的相遇及二人轟動東瀛、驚艷于世的畫展。
北京歷史文化厚重,僅一法源寺便留下兩位世界文化名人掌故——1917年,齊白石曾經(jīng)暫住僧房;1924年,詩人泰戈爾賞丁香于古剎。古都建城800年,而法源寺可上溯至1300多年前的唐代。從遙遠的湘潭而來的齊白石,當年下榻于哪間房屋已經(jīng)無人知曉。整日念經(jīng)的幾位年輕僧人也只識佛珠,不認白石。只見寺內(nèi)東廂的齋堂、方丈院及僧舍還在,西廂也尚存少許僧房。如果能考證當年畫家所居的具體房間,立一牌匾,供后人觀瞻,想必是雅事一樁。
53歲的齊白石棲身古寺,在附近的琉璃廠之南紙鋪刻印賣畫,以謀生路?!俺瘎t握筆把刀,目不暇給,惟夜不安眠,百感交集,誰使垂暮之年,父母妻子別離,親戚朋友不得相見”,但作品的銷路不好,京城人不喜歡他所學的八大山人冷逸的一路。正可謂“冷逸如雪個,游燕不值錢”。一個扇面定價兩塊銀圓,比市場上一般畫家的價碼要便宜一半,只因“那時物價低廉,勉強還可以維持生計”。但畫家心中的落寞可想而知。
此時,畫翁以詩翁之筆抒發(fā)自己的“枕上愁余”“憂憤之氣”。他還自嘲曰:“非矜風雅,不過同寒鳥哀蛩,亦各自鳴其所不容已云爾?!焙笕说洚嬜髌驷?,卻少聞其詩歌蘊藉。白石老人的詩才甚至比其丹青不遜,而他自己也嘗謂:“詩第一,印第二,字第三,畫第四?!彼漠嫴辉鴣G,詩卻被盜。年輕時寫在紙上的300多句詩被偷走,讓他很是懊惱。好在他晚年居住的四合院很安全,且安裝了鐵柵欄,詩集《借山吟館詩草》和《白石詩草》也相繼刊印。詩友王訓贊其“天才穎悟,不學而能”“世無能詩之人,未有能識其妙者。”常有直抒胸臆,落拓不羈之句:“早知貧賤出高士,見慣公侯亦眾儒?!逼湓姟斗ㄔ此绿一ā房胺Q一幅北漂老叟的自畫像:“破笠青衫老逸民,法源寺里舊逡巡。重來幸有桃花在,認得衰翁是故人。”另一首《十一月望后避亂遷居于東交民巷》詩云:“湘亂求安作北游,穩(wěn)攜筆硯過蘆溝。也嘗草莽吞聲味,不獨家山有此愁。不教一物累阿吾,嗜好終難盡掃除。一擔移家人見笑,藤箱角破露殘書?!?/p>
一日,琉璃廠南紙鋪陳列的齊白石所刻印章,偶然被當時名冠京華的畫家、陳寅恪之兄、魯迅之同窗好友的陳師曾所見,大為驚奇。時年42歲、任北京高等師范學校國畫教師的陳師曾,專程到法源寺拜會自己仰慕的奇人齊白石。齊白石在自傳中記述這次謀面:“晤談之下,即成莫逆?!饼R白石從自己的行篋中取出畫作《借山圖卷》,讓陳師曾來鑒定。陳師曾贊其畫格乃高,也指出不甚精湛的地方,并題詩一首:“曩于刻印知齊君,今復(fù)見畫如篆文。束紙叢蠶寫行腳,腳底山川生亂云。齊君印工而畫拙,皆有妙處難區(qū)分。但恐世人不識畫,能似不能非所聞。正如論書喜姿媚,無怪退之譏右軍。畫吾自畫自合古,何必低首求同群?!饼R白石將自己與陳師曾的結(jié)交視為“一生可紀念的事”,并曾賦詩一首來描寫陳師曾所居住及其所常往的“槐堂”:“槐堂六月爽如秋,四壁嘉陵可臥游。塵世幾能逢此地,出京焉得不回頭?!闭顷悗熢鴦衿洹白猿鲂乱?,變通畫法”,才使齊白石自創(chuàng)紅花墨葉的現(xiàn)代國畫一派。
1922年春天,陳師曾受邀參加在東京舉辦的中日聯(lián)合繪畫展覽會,他隨身帶去了齊白石畫的幾幅花卉和山水展出并銷售。這些作品不僅全部售出,而且賣價頗高:一幅花卉賣到100銀圓;一幅二尺長的山水竟賣了250銀圓。甚至有法國人買走陳師曾和齊白石兩人的作品,拿到巴黎的藝術(shù)展覽會去展覽。從此,齊白石的名聲大噪,常有外國人到北京、到琉璃廠,尋購其畫作。國內(nèi)畫商看準商機,也紛紛收購其作品。京城上流社會附庸風雅者則登門求畫,大加贊譽?!拔业馁u畫生涯,一天比一天興盛起來。這都是師曾提拔我的一番厚意,我是永遠忘不了他的?!焙髞恚R白石回憶道。
可惜,一年以后,年僅48歲的陳師曾因病去世。這讓齊白石倍覺傷感,遂作一首悼詩《師曾亡后,得其畫扇,題詩哭之》:“一只烏臼色猶鮮,尺紙能售價百千。君我有才招世忌,誰知天亦厄君年?!彪S后,更有讓人肝腸寸裂之詩《見陳師曾畫,題句哭之》:“哭君歸去太匆忙,朋友寥寥心益?zhèn)?。安得故人今日在,尊前拔劍殺齊璜?!闭芍^惺惺惜惺惺,行家重行家。正如齊白石所言:“君我兩個人,結(jié)交重相畏……君無我不進,我無君則退。”
《秋花奇石圖》陳師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