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鴻飛
(吉林大學,吉林 長春 130000)
2018年《刑事訴訟法》的修改將刑事缺席審判制度作為一種全新的訴訟制度納入到刑事訴訟程序中,這種程序設置突破了僅有被告人在場才能進行審判的訴訟理念,構建了多元化刑事審判模式。雖然《刑事訴訟法》第291條①對缺席審判程序適用的案件類型進行了規(guī)定,但由于我國缺席審判制度初始建立,立法機關并未對缺席審判程序適用做出具體規(guī)定,而且出于訴訟構造的特殊性,刑事普通程序的相關規(guī)定并不能全然適用在缺席審判程序中。因此,建構和完善缺席審判程序是保障該制度運行的重點,而訴訟證明作為刑事訴訟程序運行的關鍵,對其證明標準的探析也具有極其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刑事缺席審判程序是指被告人不在法庭,僅有控訴方和被告人的辯護方在場進行審理的程序。這種程序與普通的訴訟程序的區(qū)別在于被告一方缺席,故其與普通程序相比具有以下特點:
第一,獨特的訴訟構造。刑事訴訟普通程序訴訟構造的主體是控、辯、審三方,其內容則是三方的法律地位和相互關系。這里的控訴方是指檢察機關,辯護方是指被告人及其辯護律師,裁判方是法院,此時的訴訟構造(或結構)是“三角形結構”,其特征是法官作為第三方居于其中,踞于其上,公正裁判,解決糾紛。由于這種訴訟結構具有所謂“等腰三角形”或“正三角形”的形式,因而被稱為“三角構造”,在“三角構造”中,審判中立,控辯雙方平等的展開對抗。②而在刑事缺席審判程序中,由于被告一方中被告人缺席,導致辯護方缺少被告人直接參與,引發(fā)了僅有辯護人與控方之間進行對抗。雖然這種新的訴訟格局對于現(xiàn)代刑事訴訟的“三角形訴訟構造”沒有太大的影響,但是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控辯雙方的平等對抗。辯護方的被告人缺失加上缺席審判程序的訴訟效率取向,這種獨特的訴訟構造就會使得刑事缺席審判程序中“打擊犯罪”優(yōu)先于“保障人權”。
第二,證據(jù)種類的特殊性。刑事缺席審判程序中證據(jù)種類的特殊性主要體現(xiàn)在貪污賄賂犯罪中,在賄賂犯罪案件中,其證據(jù)特征主要為證據(jù)種類少、取證困難,言詞證據(jù)較多而物證、書證少,間接證據(jù)多直接證據(jù)偏少,傳來證據(jù)多于原始證據(jù)等。其證據(jù)穩(wěn)定性弱、證據(jù)的反復性強以及缺乏直接證據(jù)。③從刑法的角度來看,貪污賄賂犯罪一般具有連續(xù)犯的屬性,犯罪通常持續(xù)時間較長、時間跨度大,導致犯罪嫌疑人有機會隱匿贓款并銷毀證據(jù),所以及時收集證據(jù)成為偵破案件的關鍵。然而,在缺席審判案件中,被告人的口供缺失,更加大了調查機關發(fā)現(xiàn)案件線索和收集、固定證據(jù)的難度。
我國刑事缺席審判程序主要適用的情形主要包含兩種類型:一種是被告人應當?shù)酵ザ吹酵サ那樾?;另一種是被告人無法到庭的情形。
第一,被告人應當?shù)酵ザ吹酵?。這種情況是被告人無正當理由,基于逃避刑罰制裁目的而故意不出庭,根據(jù)我國《刑事訴訟法》第291條規(guī)定,主要分為兩種情形:(1)被告人在境外,但經(jīng)過最高人民檢察院核準的嚴重危害國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動犯罪案件。(2)貪污賄賂犯罪,需要及時進行審判的案件。這兩類案件經(jīng)過監(jiān)察機關、公安機關移送起訴,人民檢察院認為犯罪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依法應當追究刑事責任的,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公訴。雖然此時被告人不在庭,但出于懲罰犯罪的刑事訴訟目的考慮,法院應當缺席審判。
第二,被告人無法到庭的情形。這種情況是被告人由于特定情況,非基于故意逃避刑罰制裁目的而不出庭,根據(jù)我國《刑事訴訟法》第296條、第297條規(guī)定④,主要分為兩種情況:(1)因被告人患有嚴重疾病中止審理超過六個月,無法參加庭審;(2)被告人死亡,無法參加庭審但有證據(jù)證明其無罪。這兩類案件都是基于特殊情況,在有被告人同意或有充足證據(jù)時,人民法院可以依法進行審理。
由于刑事缺席審判程序適用案件類型分為兩種情形,故在討論設立該程序的價值方面也可以從這兩種類型入手分別討論。
第一,目前,由于許多貪污受賄、危害國家恐怖活動案件的當事人外逃出境或被告人因疾病等無法出庭等事由導致對其審判程序被迫中止,直至其歸案方能開始審理,這不僅導致審理期限無限延長,損害司法效率而且也會導致用以定罪量刑證據(jù)因時效性而無法起作用。因此,針對這種情況,我國《刑事訴訟法》在特殊程序中規(guī)定了缺席審判程序,此時設立該程序的目的是在懲罰犯罪的基礎上對司法效率的追求。
第二,我國刑事訴訟法經(jīng)歷了四十年的變革,從最初的以懲罰犯罪為目的逐步向保障人權的目的轉化。而刑事缺席審判程序的設立也體現(xiàn)了保障人權的價值追求,出于對死者的人格尊嚴考慮,由于被告人死亡,人民法院應當裁定終止審理,但有證據(jù)證明被告人無罪,人民法院應當缺席審判,作出無罪判決,而且對于因疾病無法到庭審理的被告人在案件中止審理六個月后,需要經(jīng)被告人及其法定代理人、近親屬申請或者同意后才可適用缺席審判程序⑤。此時無論是從被告人的角度還是從其法定代理人或近親屬的角度都充分體現(xiàn)了刑事訴訟法對人權的保障。
因此,我國《刑事訴訟法》在特殊程序中增加了缺席審判程序,不僅是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逃匿、死亡案件違法所得的沒收程序的完善,而且其存在還有著獨立價值。一方面,刑事缺席審判程序的設立是為了解決我國貪污受賄案件當事人外逃出境情況增多,審判實效低下的問題,期望以此逐步形成有腐必反,有貪必肅的社會風氣;另一方面,刑事缺席審判程序的設立也是為了在保證刑事案件公正處理的前提下對訴訟效率的追求以及在打擊犯罪的同時實現(xiàn)保障人權的目的。
刑事缺席審判程序屬于刑事審判程序的一種,一般應當按照刑事訴訟法中的證明標準,但出于該程序設立目的、其不平衡的控、辯訴訟構造以及證據(jù)種類的特殊性決定了刑事缺席審判程序中證明標準不應直接適用刑事普通程序,而是應當區(qū)分轉化適用。
刑事缺席審判程序設立目的是其證明標準不同于普通刑事案件的直接原因,我國缺席審判程序設立不僅有利于證據(jù)及時收集,糾紛及時解決,而且有利于保障被害人權益。在司法公正和訴訟效率之間,選擇了在追求司法公正的前提下提高訴訟效率,節(jié)約司法成本,如果適用較高的證明標準,無疑是增加了控方的負擔,而且使整個訴訟程序變得繁瑣,不利于訴訟效率的提高,故基于刑事缺席審判程序設立的目的,不宜適用較高的證明標準。
1.刑事缺席審判程序設立的價值取向
刑事缺席審判制度中的證明標準與程序的價值取向關系密切。刑事缺席審判程序的設立是對原有刑事普通程序的創(chuàng)新,突破了固有的訴訟觀念⑥,隨著訴訟程序的改革創(chuàng)新,相應的證明標準也必須予以變革,如果針對訴訟各階段證明對象相同,且都采取原刑事普通程序“案件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排除合理懷疑”的標準,那么審前采納證據(jù)的階段效率會受到一定程度的減損,甚至有些時效性較高的證據(jù)也會滅失,從而使整個案件陷入困境,該程序設立時提高訴訟效率的目的無疑會受到影響。因此,為了保證刑事缺席審判程序設立時旨在司法公正的前提下追求司法效率的目標,在審判階段,可以對案件程序法事實和實體法事實,分別參照德國的“自由證明”與“嚴格證明”的方式,規(guī)定不同的證明標準,在不影響案件事實真相發(fā)現(xiàn)的前提下進一步提升訴訟效率。⑦
2.刑事缺席審判程序的證明標準應服務于其目的
刑事缺席審判程序設立的目的決定其證明標準,而訴訟證明標準是指法院據(jù)以定罪要達到的證明程度。以違法所得沒收程序為例,作為最典型的刑事缺席審判程序,其是指針對貪污賄賂犯罪、恐怖活動犯罪等重大犯罪案件,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逃匿,在通緝一年不能到案,或者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死亡,依照刑法規(guī)定應當追繳其違法所得及其他涉案財產(chǎn)的,人民檢察院可以向人民法院提出沒收違法所得的申請。該程序設立的目的在于懲罰犯罪,保障國家利益。即無論犯罪分子是否逃匿或死亡都應當對其違法所得財產(chǎn)予以沒收,針對該目的實現(xiàn),其證明標準方面不應直接適用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明標準,而作為刑事案件也不能簡單地適用民事訴訟的證明標準。結合以上分析,違法所得沒收程序的證明標準應當高于民事訴訟證明標準,但低于一般刑事案件證明標準。因此,在探析訴訟程序的證明標準時,必須要結合該程序設立時目的,如果證明標準的設立不利于程序設立的目的實現(xiàn),那么此時的證明標準是有所偏差的,即訴訟程序的證明標準應當服務于程序設立時目的。
總之,訴訟程序設立目的制約著訴訟證明標準。刑事缺席審判程序是基于案件公正審理的基礎上提高訴訟效率,基于這種訴訟目的,其證明標準就不能與刑事普通程序相同。因此,設立刑事缺席審判程序追求的價值目標是制約其特殊證明標準的直接因素。
刑事訴訟構造是由一定的訴訟目的決定,并由訴訟程序和證據(jù)規(guī)則中的訴訟基本方式所體現(xiàn)的控訴、辯護和裁判三方的法律地位和相互關系。缺席審判中的訴訟構造因被告人一方缺席變得特殊,但基于其追求訴訟效率的訴訟目的,也就導致了其證明標準也不能與刑事普通程序等同。
由于特殊的訴訟構造,為了保障被告人及其辯護人的訴訟權利,就有必要對證據(jù)規(guī)則予以調整,通過細化證據(jù)規(guī)則以引導和制約司法機關,明確違反相關證據(jù)規(guī)則的法律后果,間接促進控、辯雙方地位平等。而其中對證明規(guī)則運用的特殊性就決定了證明標準的變化,譬如在被告人缺席的審判程序中,對非法證據(jù)排除規(guī)則的運用就會變得更加嚴格,主要是用以過濾非法證據(jù)和制約偵查機關,進而改進訴訟構造中控辯雙方的武器不平等。這就決定了在缺席審判程序中的非法證據(jù)排除規(guī)則要更加嚴格的適用,而其中的途徑主要有兩種:一方面,基于被告人缺席,故可以由原來的被告人供述排除轉向證人證言的排除;另一方面,可以強化律師在非法證據(jù)排除程序中的作用,譬如應當允許律師查閱相關聯(lián)的案卷材料等。⑧
總之,訴訟目的決定訴訟構造,而基于缺席審判特殊的訴訟構造,導致控、辯雙方的平衡地位遭受打破,為了追求控、辯雙方地位的平等,我們可以通過調整證據(jù)規(guī)則的適用來使二者地位趨向平等,但這種證據(jù)規(guī)則適用的特殊性將會引發(fā)證明標準的變化。因此,刑事缺席審判程序中特殊的訴訟構造也是導致其證明標準變化的事由之一。
刑事缺席審判程序中,證據(jù)種類的特殊性主要體現(xiàn)在貪污賄賂案件中,針對貪污賄賂案件,其證據(jù)穩(wěn)定性弱,反復性強且較為缺乏直接證據(jù),而且基于貪污賄賂等犯罪具有連續(xù)犯的性質,訴訟過程中最多的就是間接證據(jù),而間接證據(jù)在訴訟過程中往往不能單獨使用,這就導致了需要有其他的實物證據(jù)、證人證言等證據(jù)對其進行補正,以形成完整的證據(jù)鏈。
刑事缺席審判程序中由于被告人缺席,導致案件缺乏被告人供述或者指認,這無疑是對案件事實的發(fā)現(xiàn)加大了難度,而此時只能依靠間接證據(jù)之間相互印證,符合基本邏輯,達到合理的證明標準,才能形成定案依據(jù)。針對其特殊的證據(jù)類型,如果還是適用《刑事訴訟法》第105條⑨關于僅有間接證據(jù)予以定案需要達到足以排除合理懷疑,結論具有唯一性的較高證明標準,那么無疑是給檢察機關帶了極大的負擔,不利于懲罰犯罪的刑事訴訟目的實現(xiàn)。除此之外,要想在訴訟程序中用間接證據(jù)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唯一性證明標準需要反復的進行舉證、質證,這對于缺乏被告人在場的缺席審判程序而言,無疑是給辯護人增加了難度,而且與缺席審判程序追求的訴訟效率價值相悖。
總之,缺席審判程序中特殊的證據(jù)種類也決定了其證明標準的特殊性。由于被告人缺位,缺席審判程序中普遍缺乏被告人供述等證據(jù),故在其證明標準設定方面,應當注意單個證據(jù)的證明標準與犯罪構成要素證明標準之間的層次感,即不能將二者的證明標準一概而論,而對于每一層次的證據(jù)都設定較高證明標準是難以達到和不必要的,故我們可以通過對其設定不同的證明標準來實現(xiàn)證據(jù)的“充分”條件來擴充證據(jù)的數(shù)量,以此彌補缺席審判程序中證據(jù)稀少的缺陷。因此,證據(jù)標準的設定不能一概而論,面對刑事缺席審判這一特殊程序,應當對其證明標準予以調整,以此實現(xiàn)該程序設立的目的。
證明標準不僅是一種事實認定的法律標準,而且是一種程序機制⑩,其是指負擔證明的訴訟主體提出的證據(jù)應當達到一定程度以確認待證事實是否存在。而關于證明程度,即訴訟中證明標準的界定。傳統(tǒng)的證明標準是“高度的蓋然性”,但是“蓋然性”并不能否定相反事實存在的可能性,而在觀念上一味強調蓋然性是很有可能導致錯誤判決的。因此,上述所說的“高度的蓋然性”必須達到不允許相反事實存在程度上的“充分證明犯罪”,這種程度才是可信的判斷。另外,現(xiàn)在要求證明的程度必須是“排除合理懷疑”,其中高度蓋然性的標準?是雙重肯定的評價方法;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明標準是排除否定的評價方法。?總之,刑事訴訟程序對案件證明標準的要求一致認為要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程度,但基于刑事缺席審判程序的特點,一味地適用該證明標準是與其追求的價值目標相悖。因此,合理界定刑事缺席審判程序中證明標準是完善該程序的應有之意。
我國刑事缺席審判程序設立時將其適用的案件類型分為被告人應當?shù)酵ザ吹酵ズ捅桓嫒藷o法到庭的兩種類型,以下就這兩種類型進行區(qū)分探析不同類型下的缺席審判案件適用何種證明標準。
1.被告人應當?shù)酵ザ吹酵?/p>
根據(jù)《刑事訴訟法》中關于適用缺席審判程序案件類型的規(guī)定,其主要是指被告人在境外的貪污賄賂犯罪和經(jīng)過最高人民檢察院核準的恐怖活動犯罪兩種類型。針對這兩種類型的犯罪,可以在啟動缺席審判程序的證明標準和定罪量刑證據(jù)證明標準進行探析。
一方面,在啟動缺席審判程序證明標準層面。針對這兩種類型的犯罪,因被告人缺席,對其訴訟權利保障不利,故在啟動缺席審判程序上要更為慎重,對其適用缺席審判程序的證明要求更高,要有確實、充分的證據(jù)證明被告人有犯罪行為且不在境內,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明標準才能啟動缺席審判程序;另一方面,在定罪量刑的證據(jù)證明層面。由于這兩種類型的犯罪屬于嚴重侵犯國家利益的犯罪,故應當慎重裁判,在被告人不在場的情況下,對其定罪量刑要嚴格遵守證據(jù)裁判原則,不能因為其證據(jù)種類的特殊性而降低相應的證明標準,即當全案證據(jù)達到《刑事訴訟法》第55條?案件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且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明標準時,才可以對被告人定罪量刑。
因此,關于貪污賄賂犯罪和危害國家恐怖活動犯罪案件適用缺席審判程序時定罪量刑的證明標準與刑事普通程序定罪量刑的證明標準在設定方面應當相同。
2.被告人無法到庭
根據(jù)《刑事訴訟法》關于適用缺席審判程序案件類型的規(guī)定,其主要是指被告人出于不可抗力等情形無法出庭的情況,主要包括被告人患有嚴重疾病或者被告人死亡無法出庭的兩種情形。
針對被告人患有嚴重疾病無法出庭的案件,由于缺席審判程序的啟動是基于被告人及其法定代理人、近親屬同意或申請才可啟動,充分體現(xiàn)了保障被告人參與決定適用審理程序的權利,同時基于設立該程序設立時提高訴訟時效的目的,故這種案件事實的證明標準僅需要達到“高度蓋然性”證明標準。但是針對被告人死亡的案件,其證明標準的設定不能與其相同,關于被告人死亡的案件,應當劃分訴訟階段實行不同的證明標準:(1)法庭審理階段。檢察院提起公訴后,在法庭審理階段,被告人死亡無法到庭,根據(jù)《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法院應當裁定終止審理,但如果在這個階段發(fā)現(xiàn)被告人無罪,應當作出被告人無罪的判決。此時雖然被告人已經(jīng)死亡,但是證明對象仍然是被告人有罪的犯罪事實,由于被告人缺席,法院無法對未舉證質證的證據(jù)進行舉證質證,而需要將被告人有罪的積極性事實轉化為被告人無罪的消極性事實加以證明,由此導致只需要證明被告人無罪的證據(jù)達到能夠對檢察院控訴有罪的事實產(chǎn)生疑問就足矣,即被告人無罪的證明標準僅需達到“合理懷疑”。但是從被告人有罪的積極性事實角度來看,此時仍然屬于因控訴方對案件事實的證明無法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明標準而由法院作出的無罪判決,故從積極性事實證明的角度來看,其證明標準仍然是“排除合理懷疑”。(2)審判監(jiān)督程序階段。法院依法對檢察院提起控訴的犯罪進行審理且作出生效判決后,被告人死亡,但發(fā)現(xiàn)原生效判決確有錯誤,啟動審判監(jiān)督程序宣告被告人無罪,這種情況是基于對原生效判決案件事實的證明并未達到證據(jù)確實充分的程度導致或有新的證據(jù)證明被告人無罪,故在對被告人無罪事實進行認定時,所需要的證據(jù)證明標準應當予以降低,這是基于刑法中“入罪時舉輕以明重,出罪時舉重以明輕”的原則而來,即對被告人入罪的證明采用最嚴格的證明標準,對被告人出罪的證明采用較低的證明標準。?
因此,關于被告人患病或死亡類型的缺席審判的案件,在證明標準方面應當有所區(qū)分,而不是一概而論的適用同一證明標準,只有這樣,才能真正達到不同案件適用缺席審判程序所追求的價值目的。
證明對象即待證事實,是指訴訟中需要用證據(jù)加以證明的事實,包括實體法事實和程序法事實。而針對于不同證明對象應當設定不同階段層次的證明標準,尤其是針對刑事缺席審判程序而言,出于其程序自身的特點,以證明對象為基點進行區(qū)分設定證明標準將更加有利于該程序運行。
1.證明標準之程序法事實
程序性事實是指缺席審判程序適用條件以及審判進程中有關訴訟程序的事實,而程序法事實與案件事實真相發(fā)現(xiàn)僅具有間接關系,并非直接影響案件審理的結果,其證明對象主要是司法人員辦案合法性,而程序中爭議的部分并未直接侵害被告人實體權益,所以對程序法事實認定可設定不同的證明標準。針對審理過程中的程序性事實,譬如管轄權異議、申請回避等事實的證據(jù)證明,基于缺席審判程序中對被告人權利的保障,在單一證據(jù)方面不需要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明標準,僅需要達到優(yōu)勢證明標準即可,即只要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管轄錯誤或者回避情形的證據(jù)就符合證據(jù)能力,除此之外,針對這類證據(jù)對案件的證明程度應當降低,只需要達到法官內心確信為“很有可能”或“大致相信”就足夠。
2.證明標準之實體法事實
實體性事實是指與定罪量刑有關的事實,這類事實主要是為法官據(jù)以定罪量刑所適用。在缺席審判程序中對實體性爭議事實的證明主要體現(xiàn)在對犯罪構成要件中證據(jù)的認定,而在犯罪構成要件方面的證明需要法官在內心上形成“排除合理懷疑”的程度,即在證明犯罪的客觀要件、主觀要件和排除要件的證據(jù)上在“質”和“量”上同時滿足確實和充分的要求才可以。這是因為定罪量刑是法院審理案件階段的最關鍵的一個環(huán)節(jié),雖然缺席審判中被告人缺席,但為了避免冤假錯案的發(fā)生,在實體法事實證明階段仍然要適用排除合理懷疑較高的證明標準,即使針對貪污賄賂這一種間接證據(jù)較多的案件中,如果存在實體性爭議,也需要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程度。
因此,針對證明對象的不同,我們可以就此對證明標準進行一種劃分,即區(qū)分為嚴格證明與自由證明。首先,對于是否適用缺席審判程序的事實證明,即被告人不在境內的事實證明應當采取排除合理懷疑的較高證明標準。其次,針對在審理過程中的程序性事項的證明可以采取自由證明的方法,即僅需達到法官內心的高度確信的標準即可。最后,針對在案件審理過程中發(fā)生的實體性爭議的事實證明需要排除合理懷疑的較高證明標準。總之,針對證明對象的證明標準,不能統(tǒng)一適用同一證明標準,通過合理區(qū)分不同證明事實來劃分高低層次的證明程度對于缺席審判程序的運用具有極大的現(xiàn)實意義。
缺席審判程序作為我國《刑事訴訟法》中新增的特別程序,其存在旨在追求案件公正的基礎上提高訴訟效率。而在缺席審判程序中,因被告人缺席導致法院收集證據(jù)的范圍有限,除此之外,在證據(jù)種類方面缺乏被告人供述以及被告人對證據(jù)的質證,從而使法院很難對證據(jù)的證明力以及證明能力進行判斷?;谄渥非笤V訟效率的目的,面對直接證據(jù)缺少的情況下,法官仍需繼續(xù)審查。如果在這種情況下,對缺席審判程序整個階段仍要求排除合理懷疑的較高的證明標準,未免會對訴訟效率減損,有悖于該程序設立的目的。
綜上所述,為了更好的實現(xiàn)缺席審判程序設立的目的,出于其獨特的訴訟構造以及特殊的證據(jù)種類,可以對其證據(jù)標準予以調整,但這種調整不是整體的調整,而是對案件類型進行劃分,對訴訟階段進行區(qū)分,針對不同的案件類型,不同的訴訟階段應當予以適用不同的證明標準。只有這樣層次化的證明標準,才能更好的實現(xiàn)缺席審判程序設立的目的,將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兼顧,真正實現(xiàn)在案件公正的基礎上提高訴訟效率。
注:
①《刑事訴訟法》第291條:對于貪污賄賂犯罪案件,以及需要及時進行審判,經(jīng)最高人民檢察院核準的嚴重危害國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動犯罪案件,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境外,監(jiān)察機關、公安機關移送起訴,人民檢察院認為犯罪事實已經(jīng)查清,證據(jù)確實、充分,依法應當追究刑事責任的,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公訴。人民法院進行審查后,對于起訴書中有明確的指控犯罪事實,符合缺席審判程序適用條件的,應當決定開庭審判。
②陳瑞華:《刑事訴訟的前沿問題》,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51-53頁。
③劉忠:《讀解雙規(guī)偵查技術視域內的反貪非正式程序》,《中外法學》2014年第26期第1版,第211頁。
④《刑事訴訟法》第296條:因被告人患有嚴重疾病無法出庭,中止審理超過六個月,被告人仍無法到庭,被告人及其法定代理人、近親屬申請或者同意恢復審理的,人民法院可以在被告人不出庭的情況下缺席審理,依法作出判決?!缎淌略V訟法》第297條:被告人死亡的,人民法院應當裁定終止審理,但有證據(jù)證明被告人無罪,人民法院經(jīng)缺席審理確認無罪的,應當依法作出判決。
⑤陳衛(wèi)東:《論中國特色刑事缺席審判制度》,《中國刑事法雜志》2018年第3期,第19頁。
⑥此處固有的訴訟觀念是指法院必須在雙方當事人在場的情況下,依法作出裁判。
⑦胡志風:《刑事缺席審判中的證明標準》,《國家檢察學院學報》2018年第3期,第124-125頁。
⑧袁義康:《證據(jù)法視野下的刑事缺席審判程序》,《政治與法律》2019年第7期,第18頁。
⑨《刑事訴訟法》第105條:沒有直接證據(jù),但間接證據(jù)同時符合下列條件的,可以認定被告人有罪:(1)證據(jù)已經(jīng)查證屬實;(2)證據(jù)之間相互印證,不存在無法排除的矛盾和無法解釋的疑問;(3)全案證據(jù)已經(jīng)形成完整的證明體系;(4)根據(jù)證據(jù)認定案件事實足以排除合理懷疑,結論具有唯一性;(5)運用證據(jù)進行的推理符合邏輯和經(jīng)驗。
⑩黃永:《刑事證明責任分配研究》,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2006年版,第118頁。
?此處的高度蓋然性的證明標準是指民事訴訟中的證明標準,民事訴訟中的證明程度達到”證據(jù)優(yōu)勢“即可,對于事實(欺詐、脅迫等)的認定,有時可能進行不特定的認定,在這種情況下,不僅要對于該不特定事實本身進行超過“合理懷疑的證明”而且對于特定的行為也進行“超過合理懷疑的證明”因此從整體來看這種證明程度并不低。
?田口守一著,張凌、于秀峰譯:《刑事訴訟法》,法律出版社2019年版,第444頁。
?《刑事訴訟法》第55條:對一切案件的判處都要重證據(jù),重調查研究,不輕信口供。只有被告人供述,沒有其他證據(jù)的,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沒有被告人供述,證據(jù)確實、充分的,可以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證據(jù)確實、充分,應當符合以下條件:(1)定罪量刑的事實都有證據(jù)證明;(2)據(jù)以定案的證據(jù)均經(jīng)法定程序查證屬實;(3)綜合全案證據(jù),對所認定事實已排除合理懷疑。
?孟軍:《刑事缺席審判程序中的司法證明》,《山東警察學院學報》2019年第 3期,第 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