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棠
目前,溫室氣體排放所造成的全球氣候變暖是全球氣候變化的表征所在?!皽p源”和 “增匯”作為國際公認的應對氣候變化立法的重要手段,兩者不可或缺?!皽p源”主要通過節(jié)能減排和使用清潔能源等來實現,而 “增匯”主要基于自然的方法,吸收和清除大氣中的溫室氣體以達到緩解和適應氣候變化的戰(zhàn)略目標[1]。“海岸帶藍色碳匯”(簡稱 “藍碳”),便是 “增匯”的最佳例證。自然生態(tài)系統(tǒng)中50%以上的碳被海洋生物捕獲[2],尤其是依存于海岸帶的紅樹林、海草床及鹽沼,因能夠吸收和儲存大量的碳,被稱為 “海岸帶藍碳生態(tài)系統(tǒng)”[3]。海岸帶藍色碳匯,主要指海岸帶藍碳生態(tài)系統(tǒng)通過生物量和土壤,吸收與儲存大量碳的過程與機制。
根據其自然屬性,生物碳和沉積物碳既是 “碳匯”又是 “碳源”,如果進行過度的人為開發(fā),例如灘涂圍墾、資源過度利用以及水體污染等都會使海岸帶藍碳生態(tài)系統(tǒng)喪失、植被減少和碳累積能力降低,從而導致大量的二氧化碳排放以及難以估量的經濟損失,使其在數年至數十年內釋放已經存儲了數千年的碳[4][5]。保護和恢復海岸帶藍碳生態(tài)系統(tǒng)是實現可持續(xù)發(fā)展目標和 《巴黎協(xié)定》國家自主承諾 (NDC)的關鍵環(huán)節(jié)[6]。2017年底,隨著我國碳交易市場的正式建立和全面啟動,將海岸帶藍色碳匯納入我國碳交易市場指日可待。針對海岸帶藍色碳匯不可回避的財產利益爭議,本文從海岸帶藍色碳匯的權利化問題出發(fā),試圖尋求海岸帶藍色碳匯的財產利益在財產權體系中的定位。由于權利化的前提是權利客體及其法律地位的確定,因此對海岸帶藍色碳匯權利客體以及法律屬性的研究,將為處于初創(chuàng)時期的海岸帶藍色碳匯的國內立法提供必要的理論支持。
海岸帶藍色碳匯,為海岸帶生態(tài)系統(tǒng)服務價值的市場配置提供了可能,也為提升其市場競爭開辟了新思路。在 《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京都議定書》以及 《巴黎協(xié)定》等國際法的指導下,確定國內法視域下海岸帶藍色碳匯交易的法律應對體系,是建立海岸帶藍色碳匯市場交易規(guī)則、明確碳匯項目參與方的法律權利和義務以及完善海岸帶藍色碳匯交易市場體系的重要前提。
“海岸帶藍碳生態(tài)系統(tǒng)”作為 “海岸帶藍色碳匯”的載體,為海岸帶藍色碳匯交易的實現提供來源保障。然而長期以來,有關生物固碳的法律政策實踐主要集中在森林碳匯領域,海洋或海岸帶碳匯的保護與利用卻被長期忽視。雖然我國法律對 “海岸帶”“濱海濕地”“灘涂”等海岸帶藍色碳匯 “載體”的保護作出了相關規(guī)定,但也存在諸多問題。一方面,現有法律保護力度不足,例如我國僅在 《憲法》《物權法》《環(huán)境保護法》《海洋環(huán)境保護法》等綜合性法律中對 “海岸帶”“濱海濕地”“灘涂”等生態(tài)系統(tǒng)做出概括性的保護規(guī)定①《憲法 (2018修正)》第9條規(guī)定:礦藏、水流、……灘涂等自然資源,都屬于國家所有,即全民所有;由法律規(guī)定屬于集體所有的森林和山嶺、草原、荒地、灘涂除外?!段餀喾ā返?8條規(guī)定:森林、……灘涂等自然資源,屬于國家所有,但法律規(guī)定屬于集體所有的除外?!董h(huán)境保護法 (2014修訂)》第2條規(guī)定,本法所稱環(huán)境,是指影響人類生存和發(fā)展的各種天然的和經過人工改造的自然因素的總體,包括大氣、濕地、……城市和鄉(xiāng)村等。 《海洋環(huán)境保護法(2017修正)》第20條規(guī)定:國務院和沿海地方各級人民政府應當采取有效措施,保護紅樹林、珊瑚礁、濱海濕地、海島、海灣、…… 《水污染防治法 (2017修正)》第29條規(guī)定,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應當根據流域生態(tài)環(huán)境功能需要,組織開展江河、湖泊、濕地保護與修復,……提高流域環(huán)境資源承載能力。,而缺乏專門的法律保護規(guī)制體系;另一方面,我國擁有豐富的海岸帶藍碳生態(tài)系統(tǒng)資源②我國擁有漫長的海岸線,沿海地區(qū)跨越了3個氣候帶,廣泛分布著紅樹林、海草床和鹽沼這3大類海岸帶藍碳生態(tài)系統(tǒng)生境,總面積范圍1 623~3 850 km2。參見周晨昊,毛覃愉,徐曉,等:《中國海岸帶藍碳生態(tài)系統(tǒng)碳匯潛力的初步分析》,《中國科學:生命科學》2016年第4期。,如果僅對海岸帶藍色碳匯 “載體”予以保護,對于其保護主體而言,由于經濟激勵和資金保障機制的缺失,會導致保護效果大打折扣。海岸帶藍色碳匯,更側重從應對氣候變化的角度出發(fā),通過市場化手段和機制對海岸帶生態(tài)系統(tǒng)進行保護和恢復,同時對減緩和適應氣候變化起到積極促進作用。
自2009年聯合國發(fā)布 《藍碳報告》[2]以來,國際社會各界開始致力于將藍碳生態(tài)系統(tǒng)的保護和恢復納入全球應對氣候變化框架體系[7]。譬如,2011年10月, “全球海洋碳匯市場”倡議指出,海洋與沿海生態(tài)系統(tǒng)的碳捕獲和存儲活動所形成的碳減排信用,可以在應對氣候變化的國際法律框架內使用,其中最為典型的就是借助京都三機制中 “清潔發(fā)展機制”,通過合理的方法學設計將海岸帶藍色碳匯開發(fā)項目納入其中。此外,該倡議也倡導全球各個國家和地區(qū)努力把海洋和沿海生態(tài)系統(tǒng)建設成新型碳排放交易市場,并設立全球海洋碳匯基金③聯合國 “全球海洋碳匯市場”倡議中關于設立全球海洋碳匯基金的想法源自REDD機制的成功經驗。2010年6月,在挪威首都奧斯陸召開的氣候與森林國際大會上,發(fā)展中國家與發(fā)達國家簽署了 《削減森林砍伐與森林退化造成溫室氣體排放協(xié)定》,該機制中強調了由發(fā)達國家出資40億美元用于減少森林砍伐活動造成的溫室氣體排放。。還有學者提出,將藍色碳匯納入現行國際氣候法律框架,以及從各國國內立法層面,保障海岸帶藍色碳匯市場機制的順利運行[8]。
1.國際海岸帶藍色碳匯交易相關法律政策分析。(1)《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以下簡稱《公約》)。根據 《公約》,各國同意采取行動應對氣候變化,監(jiān)測和報告其國家排放情況,采取緩解和適應行動。并且根據 《公約》及其決定,各國利用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 (IPCC)制定的排放量和清除量估算指南,編制國家溫室氣體和清除量清單。一些國家正在逐步實施這一指導,以更好地確定海岸帶藍色碳匯生態(tài)系統(tǒng)的碳排放和清除。各國已經同意在 《公約》下廣泛采取包括“藍碳”的行動[7]。
(2)《巴黎協(xié)定》與國家自主貢獻 (National Determined Contributions,簡稱NDC)。《巴黎協(xié)定》是全球氣候變化合作的轉折點,也是提高海岸帶藍色碳匯生態(tài)系統(tǒng)在促進全球減排方面發(fā)揮作用的關鍵時期?!豆s》第4.1d條,已將海洋和海岸帶生態(tài)系統(tǒng)與森林及其他陸地生態(tài)系統(tǒng)共同建立為溫室氣體重要的碳源和碳庫,并呼吁締約方加強可持續(xù)管理。《巴黎協(xié)定》第5條直接呼吁各締約方采取行動,保護和加強海岸帶和海洋生態(tài)系統(tǒng)以及所有其他碳匯和碳庫。據統(tǒng)計,28個國家已經采取了這一行動,在NDC中列入海岸帶藍色碳匯生態(tài)系統(tǒng),59個國家已將藍色碳匯納入其適應戰(zhàn)略[9]。
(3)《IPCC國家溫室氣體清單指南 (2013):增補濕地》[10]。締約方為實現 《公約》目標采取了一系列行動,其中包括承諾出版包括土地部門在內的溫室氣體人為 “碳源”排放量和 “碳匯”清除量的國家清單。2006年IPCC指南和早期版本包括與海岸帶藍碳生態(tài)系統(tǒng)相關的有限方法指導。2013年對該指南進行了修正,提供了與沿海生態(tài)系統(tǒng)相關的排放因子和方法,其中包括紅樹林、鹽沼和海草床。排放清單的發(fā)布,有助于各國更好地了解其海岸帶藍色碳匯生態(tài)系統(tǒng)并制定相應的溫室氣體減排政策。
(4)REDD+ (Reducing Emissions from Deforestation and Forest Degradation+)。REDD+機制的定義是:對林業(yè)或森林進行可持續(xù)保護以增加用于森林養(yǎng)護和可持續(xù)森林管理活動的碳儲量,并參與國家或國家以下各級的碳交易市場。其實質是,量化因減少毀林和森林退化而產生的減排量,并轉化為碳信用,在碳市場進行交易[11]。REDD+也為各國森林管理提供了可測量、可報告和可核準的法律監(jiān)督機制[12]。在海岸帶藍色碳匯生態(tài)系統(tǒng)中,紅樹林被包括在一些國家的森林定義中[13]。因此,可在REDD+框架下建立基于可核準的碳利益體系[14]。
2.我國海岸帶藍色碳匯交易相關法律政策分析。(1)國家層面有關海岸帶藍色碳匯市場機制的相關政策文件。近年來,由于中國政府對海岸帶藍色碳匯在節(jié)能減排及生態(tài)系統(tǒng)保護和恢復等方面的重視,從2015年國務院發(fā)布 《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加快推進生態(tài)文明建設的意見》開始,“海洋碳匯”“藍色碳匯”多次出現在國家重要政策文件中。表明我國海岸帶藍色碳匯已經進入國家生態(tài)經濟發(fā)展戰(zhàn)略部署,成為國家建設生態(tài)文明法治社會的重要基石。2017年11月,在中共中央、國務院發(fā)布的 《關于完善主體功能區(qū)戰(zhàn)略和制度的若干意見》中提出 “探索建立藍碳標準體系及交易機制”,為海岸帶藍色碳匯交易市場機制的建立提供戰(zhàn)略支持 (如表1所示)。
(2)地方層面有關海岸帶藍碳市場機制的相關政策文件。首先,地方政府規(guī)章。2016年9月,福建省政府出臺 《福建省碳排放權交易管理暫行辦法》,其中第六條對海洋碳匯做出規(guī)定①第六條規(guī)定:“鼓勵投資和開發(fā)林業(yè)碳匯等溫室氣體自愿減排項目,探索發(fā)展碳排放權交易下的林業(yè)碳匯交易和海洋碳匯核算方法學研究,引導重點排放單位節(jié)能減排?!?。其次,地方規(guī)范性文件。廣西、海南、唐山、廣東、威海、陽江②參見 《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海洋主體功能區(qū)規(guī)劃》(2018.04)、《海南省綠色金融改革發(fā)展實施方案》(2018.03)、《唐山市生態(tài)文明體制改革實施方案》(2017.12)、《廣東省戰(zhàn)略性新興產業(yè)發(fā)展 “十三五”規(guī)劃》(2017.08)、《威海市人民政府關于促進現代海洋漁業(yè)持續(xù)健康發(fā)展的實施意見》(2015.01)、《中共陽江市委、陽江市人民政府關于加快海洋經濟強市建設的實施意見》(2012.07)。等地分別出臺地方規(guī)范性文件,提出“提高海洋生態(tài)服務功能,增強海洋碳匯功能”等規(guī)定。最后,地方政府工作文件。2017年10月,江蘇省制定了第一個藍碳保護計劃,即 《江蘇省沿海藍碳保護行動計劃 (2017—2020)》①該計劃主要包括以下內容:(1)省級層面上啟動 “江蘇沿海藍碳保護行動”;(2)查明江蘇沿海地區(qū)藍碳資源現狀;(3)評估江蘇沿海地區(qū)藍碳總量;(4)實現藍碳資源的保護與利用相結合;(5)研究并培育江蘇沿海的碳交易市場。此外,浙江省也即將編制行動計劃。參見江蘇省海洋與漁業(yè)局:《江蘇省沿海藍碳保護行動計劃 (2017—2020年)》專家評審會在南京召開,http://hyyyyj.jiangsu.gov.cn/art/2017/10/16/art_47727_5860314.html,2017-10-16。,為省級層面的海岸帶藍碳保護做出范例。另外,我國除大力推進藍碳增匯工程,通過修復海草床、紅樹林和鹽沼等提高中國海洋生態(tài)系統(tǒng)的碳匯能力外,還將持續(xù)完善藍碳標準體系,推動海洋生態(tài)系統(tǒng)碳匯試點工作等。這也為海岸帶藍色碳匯納入相關法律制度體系提供技術支持,為藍色碳匯交易體系的構建提供必要前提。
雖然有關海岸帶藍色碳匯的法律法規(guī)在國際與國內層面均有所涉及,但其私法規(guī)范卻嚴重缺位,導致海岸帶藍色碳匯法律規(guī)制仍存在諸多問題[15],主要包括以下方面:
1.海岸帶藍色碳匯交易涉及諸多利益相關者,其關系及性質屬性不明確。海岸帶藍色碳匯交易涉及諸多主體,包括國家、集體、項目業(yè)主、私人主體、環(huán)保NGOs等。《海洋環(huán)境保護法》和《海域使用管理法》雖然規(guī)定了海域資源使用權和所有權制度,但卻不足以界定海岸帶藍色碳匯交易活動中的利益關系。目前,對于海岸帶藍色碳匯項目中所涉及的相關利益主體的法律調整,暫時還沒有可供借鑒的國際立法經驗,雖然美國和澳大利亞有關學者對于海岸帶藍色碳匯的法律問題有所思考并且也提出了相關建議,但缺乏相關法律法規(guī)的明確規(guī)定。正如美國學者達菲 (Duffy)所言:“傳統(tǒng)的民法、合同法等財產法很難明確和類型化一塊土地或者沿海灘涂等生態(tài)系統(tǒng)碳匯的能力,因為這種能力到底應該屬于礦產資源,還是天然生長的作物的一部分亦或其他個人財產,都不明確?!盵16]因此,海岸帶藍色碳匯法律權利也更難界定。
2.海岸帶藍色碳匯相關利益的法律界限不清晰。海岸帶藍色碳匯根據對海岸帶生態(tài)系統(tǒng)植被和土壤碳的多元化利用而產生,作為新型的資源利益,它與海岸帶、濱海濕地、沿海灘涂的使用密不可分,但又與海域使用權、土地使用權相互區(qū)別。海岸帶藍色碳匯項目的運行主要由海域資源及土地資源的歸屬和利用的基本制度決定,同時也引發(fā)各種財產性法律權利的相互沖突與彼此協(xié)調。海岸帶藍色碳匯項目的運行,還需考慮各種由于自然或人為原因造成的海岸帶藍色碳匯 “載體”的破壞,例如海平面上升、上游水質污染等導致海岸帶生態(tài)系統(tǒng)被毀,從而影響碳匯信用額度的產生。因此,海岸帶藍色碳匯項目各主體權利義務應提前明確,以確定風險責任的承擔。
3.海岸帶藍色碳匯活動缺乏明確的利益救濟途徑。有關權利的救濟途徑,分為私力救濟和公力救濟,而公力救濟主要包括司法救濟、行政救濟及仲裁救濟。由于海岸帶藍色碳匯權屬于新興權利,我國法律還未明確規(guī)定,更何談司法救濟和仲裁救濟。雖然 《行政許可法》第12條第2項明確規(guī)定,自然資源的開發(fā)利用等特定權利事項,可以設定行政許可。但是,僅以簡單的行政法律關系的設置規(guī)定權利義務會導致救濟途徑的缺乏。所以,對于海岸帶藍色碳匯交易機制,如果不從司法救濟和仲裁救濟的途徑予以規(guī)制,而僅僅依靠 “管理辦法”之類的行政法律規(guī)范,相關權利主體的利益將無法得到及時救濟和完全保障。
解決上述問題的首要方法是對海岸帶藍色碳匯進行私法規(guī)制。海岸帶藍色碳匯項目及其市場交易機制的發(fā)展,不僅可以為海岸帶藍色碳匯生態(tài)系統(tǒng)的保護和恢復提供充分的資金保障,增加海岸帶藍色碳匯項目業(yè)主的收益,激勵我國海洋及海岸帶生態(tài)保護與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機制創(chuàng)新,而且還可以通過碳排放權交易,降低溫室氣體減排成本。但在我國碳匯市場中,只有林業(yè)碳匯項目及其運行機制初具一定規(guī)模,海岸帶藍色碳匯項目還未展開。盡管林業(yè)碳匯與海岸帶藍色碳匯有一定相似性,后者的完善在一定程度上可借鑒前者的相關制度并將其納入現存法律制度和碳交易機制中,但是由于二者在權屬和法律關系等方面的明顯區(qū)別,導致將藍色碳匯納入原有法律機制并不能完全規(guī)制藍色碳匯項目在市場運行中出現的法律問題。因此,建立成熟完善的海岸帶藍色碳匯交易法律運行和市場監(jiān)督機制,首先需要明確海岸帶藍色碳匯權的法律依據,改變原有依靠行政法規(guī)范碳匯市場的法律模式,在不違背傳統(tǒng)民法權利義務體系下,考慮時代的發(fā)展與進步,對新型權利的法律規(guī)制進行私法化配置。
客體是權利的基礎,同時也是法律關系的要素之一。權利類型之所以不同,其決定因素主要是客體不同。正如德國著名法哲學家卡爾·拉倫茨指出:權利所指客體,也就是權力所指向的對象,必須是明確的[17](P282)。區(qū)分各種權利的基本標準就是有無客體,或者客體是否明確[18]。2017年3月15日通過的 《民法總則》雖然對個人信息、數據、網絡虛擬財產等規(guī)定體現出了法律制度的創(chuàng)新和歷史意義[19],但卻未對權利客體的類型做出具體規(guī)定。一些專家學者認為 “權利客體應當根據其不同分類,納入相關權利的法律規(guī)范中予以明確規(guī)定,在民法總則中規(guī)定其一般準則,并不符合法理要求[20]。因此,對于新型權利客體的界定可按照基礎法學理論知識予以界定。
海岸帶藍色碳匯權,其價值在于天然的、自然形成的植被和土壤吸碳、儲碳的基礎上產生的“增量”,或者符合 “額外性”要求的核證減排量。即,在碳交易中,能夠在強制市場中起到抵消作用的只能是增加的那部分碳儲量,并且通過對碳貯存量的計量和監(jiān)測,滿足 “核證減排量”中的“核證”要求[21](P85)。在實踐中,“碳減排量”只有經法定機關通過特定程序核證后才可用于交易。根據 《氣候變化框架公約》《京都議定書》等國際公約的規(guī)定,“碳減排交易”“碳匯交易”等溫室氣體多邊控制機制大多以 “核證碳減排量”(CERs)為交易客體。我國碳交易市場亦以 “中國核證自愿減排量”(CCER)為交易對象。因此,海岸帶藍色碳匯權客體,指通過海岸帶藍色碳匯項目產生的核證減排量。那么,作為交易對象的海岸帶藍色碳匯核證減排量到底蘊含了哪些利益關系,屬于何種法律屬性,與其他自然資源要素有怎樣的相互聯系,即核證減排量何以成為民事權利客體,下文將進行具體闡述和論證。
民事權利客體包括物、行為、智力成果、人身要素 (人格、身份)等[22](P35)。相應地,民法意義上的物,是民事權利客體中重要的形式之一,體現的是民事權利客體中的利益;民法上的行為,一般指在債權中,債權人請求債務人為一定行為或者不為一定行為的權利;民法中的智力成果,包括作品、發(fā)明、實用新型、外觀設計等知識產權的客體①參見 《民法總則》(2017)第123條2款規(guī)定:“知識產權是權利人依法就下列客體享有的專有的權利:(一)作品;(二)發(fā)明、實用新型、外觀設計;(三)商標;(四)地理標志;(五)商業(yè)秘密;(六)集成電路布圖設計;(七)植物新品種;(八)法律規(guī)定的其他客體?!?。民法意義上的人身,是指民事主體在物質上和精神上的人格和親屬之間的身份[23](P632)。作為海岸帶藍色碳匯權利客體的核證減排量,顯然不可能是行為、智力成果和人身要素,但能否定義為民法意義上的 “物”?
物,是民法的基本范疇之一,與人相對應,是民法社會物質構成要素之一。關于物的概念界定有很多種,本文比較認同劉凱湘教授的定義,即 “物是指具有使用價值、能滿足人的某種需要并能為人所控制和支配的物質對象”[24](P59)。海岸帶藍色碳匯核證減排量 (CERs)雖為無體物,不具備典型意義上物的一般屬性,但是根據基本法學理論以及著名法學家的經典論述,可成為權利客體。譬如,知名法學家張文顯教授提出,只有符合以下三個特征才可以成為權利的客體:首先,只有能夠被人類支配 (控制)或者部分支配 (控制)的事物,才可以成為權利義務作用的對象。即,它必須是 “為我之物”;其次,它必須是有用的、有價值的,而且以它為中心可能發(fā)生某種利益糾紛或者沖突。即,它必須對主體為 “有用之物”,從而需要對其明確歸屬,做出利益確定以及權利和義務的劃分。最后,它必須在認識上獨立于主體,可與主體分離,相對于主體,它是 “自在之物”。這一精辟論述為判斷 (CERs)能否成為法律意義之 “物”提供了重要指導,同時也與上文提到的劉凱湘教授對 “物”的界定相契合。即,海岸帶藍色碳匯核證減排量CERs是否符合 “有用之物”“為我之物”和 “自在之物”三個條件[25](P106-107)。
1.海岸帶藍色碳匯核證減排量 (CERs)具有價值性,即為 “有用之物”。民法意義的 “物”,應當為權利人帶來一定經濟利益,或者能夠滿足其某種需要。對人類沒有意義、不滿足人類需要的物,沒有必要納入法律或者民法的調整范圍并為其確定歸屬和利用的秩序[23](P645)。海岸帶藍色碳匯核證減排量雖為 “無體物”,不滿足傳統(tǒng)民法學對 “物”的界定,但海岸帶藍色碳匯的減排價值證明了其對人類的有用性。譬如,與陸地土壤不同,海岸帶藍色碳匯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土壤大部分是無氧的,融合在土壤中的碳分解速度非常慢且可儲存數百上千年[26]。而且,與其陸地和淡水區(qū)域不同,海岸帶藍碳生態(tài)系統(tǒng)不會因碳而飽和[27],碳封存的速度和碳匯的大小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持續(xù)增加。即,海岸帶藍色碳匯產生的核證減排量不僅可以帶來凈化水質、保護海岸線安全的生態(tài)服務價值,還能抵消溫室氣體排放主體的排放額度,或為溫室氣體自愿減排主體提供可以交易的海岸帶藍色碳匯核證減排量。此外,海岸帶藍色碳匯權利主體可以通過保護和恢復藍碳生態(tài)系統(tǒng)獲得CERs,不僅為買方贏得了減排空間和法定排放配額,也為海岸帶藍色碳匯項目業(yè)主帶來經濟收益,體現了海岸帶藍色碳匯經濟和生態(tài)的雙重價值。
2.海岸帶藍色碳匯核證減排量 (CERs)具有 “可支配性”,屬于 “為我之物”。民法意義的“物”應當能夠為人類所控制。海岸帶藍色碳匯長時間以來被人們忽視,主要是因為科學技術手段的局限性,使得紅樹林、鹽沼、海草床等海岸帶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固碳、儲碳速率難以被統(tǒng)計和測量,對于 “基線”“額外性”“持久性”等指標和數據也難以掌握。但是近年來,隨著科技的發(fā)展以及國際社會各界對海岸帶藍色碳匯的重視,國內外相關機構發(fā)布了一系列藍色碳匯標準和方法[28],使得人類有機會和可能對海岸帶藍色碳匯核證減排量進行一定程度的掌握和控制,具體包括:(1)最新版的 “黃金標準”①黃金標準 (Gold Standard,GS),一個自愿登記機構,負責簽發(fā)自愿減排信用和排放配額,一直是碳市場領域研究和創(chuàng)新碳排放方法學的先驅。為了獲得一般事務部門發(fā)放的信用,減排項目必須具有系統(tǒng)效益,包括社會環(huán)境和經濟利益以及 “技術可持續(xù)性”。,2013年公布了第一個紅樹林造林和重新造林準則;(2)核證碳標準 (VCS)②核證碳標準(VCS),一個自愿登記機構,負責發(fā)放經核實的碳單位。只側重于減少溫室氣體,而沒有對環(huán)境或社會共同利益的要求。分別在2014年、2015年發(fā)布 《沿海濕地創(chuàng)造方法學》和 《潮汐濕地和海藻地修復方法學》,規(guī)定全球海岸帶藍色碳匯生態(tài)系統(tǒng)的計量方法學;(3)IPCC在2014年發(fā)布 《國家溫室氣體清單指南(2013):增補濕地》,提供了單位面積碳儲量的全球平均值作為參考,用來計算海岸帶藍色碳匯項目的碳儲量[29];(4)UNEP在2014年9月,發(fā)布 《沿海藍碳——紅樹林、潮灘濕地、海藻地碳儲存及排放因子的計量方法手冊》,為海岸帶藍色碳匯項目參與自愿減排市場提供可資借鑒的方法學基礎[30];(5)我國廣西紅樹林研究中心起草的廣西地方標準 《紅樹林濕地生態(tài)系統(tǒng)固碳能力評估技術規(guī)程》③《紅樹林濕地生態(tài)系統(tǒng)固碳能力評估技術規(guī)程》,參見 《中華人民共和國地方標準備案公告2016年 (第5號)》,2016年6月發(fā)布。,也為我國海岸帶藍色碳匯的保護與管理提供技術支撐。以上這些標準,為海岸帶藍色碳匯核證減排量的確定奠定了堅實的科學基礎。總之,海岸帶藍色碳匯產生的CERs,通過具體方法學中的參數和計算方法可實現對其支配、控制和利用。
3.海岸帶藍色碳匯核證減排量 (CERs)具有獨立性,即為 “自在之物”。物的獨立性包括兩方面,一是獨立于人身之外,與人對應,構成民法社會的兩大基本物質構成要素;二是指物必須在物理上、觀念上、法律上能夠與其他的物相區(qū)別而獨立存在,不依附于人或者其他物。傳統(tǒng)民法觀念認為物必須具有物理上的獨立性。但隨著社會的發(fā)展,物即便不具有物理上的獨立性,也可以根據交易觀念和法律規(guī)定來確定某物是否具有獨立性[23](P645)。海岸帶藍色碳匯可以通過科學技術手段和方法予以控制,從而實現藍色碳匯核證減排量與藍色碳匯項目主體的分離,并對海岸帶藍色碳匯在特定時間和空間范圍內量化[15]。另外,碳匯交易的市場機制,也可佐證CERs的獨立性。例如,核證減排量的交易形式,主要根據 “信用 (Credit)”,其產生主要通過特定行政機關或中立第三方審核機構的審核與簽發(fā)。同時,碳 “信用”具備金融衍生產品的特點,可使碳金融進入碳交易活動中[31]。
綜上,海岸帶藍色碳匯核證減排量雖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 “權利客體”,但是符合法學理論和發(fā)展中的民法理論有關 “物”的基本屬性界定,也符合關于權利客體的基本規(guī)定,從而理應被納入民法、物權法以及環(huán)境法的調整范圍。
海岸帶藍色碳匯交易涉及諸多法律問題,前端對標國際減排承諾,中端成為碳市場交易的標的,后端則與財務審計、合規(guī)性審查、司法裁量緊密聯系[32]。其權屬性質的界定直接影響海岸帶藍色碳匯權交易市場的健康發(fā)展以及溫室氣體減排目標的實現,而且還會影響海岸帶藍色碳匯權在行政法、金融法、稅法、破產法、會計法中的地位。譬如,從金融法的角度,其性質決定了相關從業(yè)者是否需要滿足金融機構資本制度的要求;從稅法的角度,其性質決定了是否需要繳納增值稅;從破產法的角度,其性質決定了是否可作為信用擔保,破產后能否將其作為破產財產進行分配[33]。
從前文可知,海岸帶藍色碳匯權的客體是核證減排量,具有 “物”之一般屬性——價值性、可支配性、獨立性和特定性。根據 “物”為物權之唯一客體可知,海岸帶藍色碳匯權為一種物權。但是,海岸帶藍色碳匯權到底是哪種物權呢?自物權還是他物權?
首先,盡管海岸帶藍色碳匯核證減排量體現的是一種正外部性,但指向的也是溫室氣體容量,或者說,由于權利主體對海岸帶藍色碳匯權的行使,增加了溫室氣體排放空間。無論是溫室氣體容量,抑或溫室氣體排放空間,都是一種大氣容量資源。根據 《憲法》第9條第1款規(guī)定,“礦藏、水流、森林、山嶺、草原、荒地、灘涂等自然資源,都屬于國家所有,即全民所有”,能否將大氣容量資源理解為包含在 “等自然資源”之中,從理論上可以探討。另外,我國 《物權法》《氣象法》等法律對此也無明確規(guī)定[25](P106-107)。但是,根據碳排放權的國際與國內具體法律實踐,無論是基于總量控制與交易的配額碳排放,還是基于項目的溫室氣體自愿減排產生的核證減排量,交易的上位概念都是針對減少或增加的溫室氣體排放空間。盡管我國法律并未明確規(guī)定溫室氣體資源是否屬于國家所有,但作為一種大氣容量,理應為全人類所共有。因此,不能將海岸帶藍色碳匯權規(guī)定為自物權 (所有權)。那么,如果是他物權的話,應規(guī)定為何種他物權,用益物權還是擔保物權?
用益物權是指以支配標的物的使用價值為內容的物權,或者說是權利人對他人所有的物在一定范圍內進行占有、使用和收益的權利。我國物權法規(guī)定了四種用益物權,包括土地承包經營權、建設用地使用權、宅基地使用權和地役權等;擔保物權是指為確保債權的實現,在債務人或者第三人的物上設定的以直接取得或者支配其交換價值為內容的權利,主要包括抵押權、質權和留置權等[34](P256、272)。很明顯,海岸帶藍色碳匯權并不是擔保物權,但如果將其定義為 “用益物權”是否妥當呢?其實也不然。因為用益物權主要是由自物權 (所有權)的權能分離所得。如果將其定義為用益物權,核證減排量本身所具有的公法性質似乎難以解釋,因為核證減排量需要行政機關的核準和簽發(fā)才可獲得。由此,可以將其定義為一種新的物權—— “準物權”。
準物權是指某些性質和要件相似于物權、準用物權法規(guī)定的財產權。準物權雖然不是嚴格意義的物權,但是由于這些財產權與物權、債權相比較,性質和成立要件上均相似于物權,因此法律上把這些權利當作物權來看待,準用民法物權法的規(guī)定。屬于準物權的財產權有:林木采伐權、漁業(yè)權、采礦權、狩獵權、先買權等[35](P66-71)。也有學者提出,準物權仍屬于物權范疇。它們的法律效果往往相同或相近,對于具體的準物權,如無相應的具體規(guī)定時,適用物權法乃至民法的規(guī)定[36](P24);當某特定準物權是否存在或者其歸屬發(fā)生爭議、遭受不法侵害的場合,依然適用民事訴訟法規(guī)定的程序,存在著確認之訴、給付之訴等[37](P367)。也有人認為用益物權和準物權,在實質上并無太大差別[38]。本文將海岸帶藍色碳匯權定義為 “準物權”,并進行相關理論闡釋和法律屬性解構。
首先,海岸帶藍色碳匯權具有物權的基本特征,對其物權化既是必要的,也是可行的。海岸帶藍色碳匯權產生的主要目的是通過權利交易形成利益誘導機制促使溫室氣體排放權以低成本的方式實現溫室氣體減排。因此,海岸帶藍色碳匯權必須是具有經濟價值的非專屬權利,應當在法律上將其定性為財產權。在大陸法系的法學理論中,財產權是一個極其寬泛的概念,包含物權、債權、知識產權等基本類型的權利。海岸帶藍色碳匯權的特征與知識產權、債權相去甚遠,但卻與物權較為接近。
1.海岸帶藍色碳匯權與知識產權。知識產權,是指基于創(chuàng)造性智力成果和工商業(yè)標記依法產生的專有的民事權利的統(tǒng)稱,客體是智慧勞動或者知識產品,是創(chuàng)造性的智力勞動所產生的勞動成果[23](P604),是權利人就其智力成果所享有的專有權利。雖然知識產權客體與海岸帶藍色碳匯權的客體一樣,也是無體物,但是二者還存在一定區(qū)別。例如,知識產權的產生需要投入具有較強新穎性和較高創(chuàng)造性的智力成果,海岸帶藍色碳匯權的產生,不需要投入人的智力成果,可能需要一定的人類勞動成果,從而使其具有價值,它是一種法律擬制。因此,不能將海岸帶藍色碳匯權歸類為知識產權。
2.海岸帶藍色碳匯權與債權。債權和物權作為財產權的兩個主要權利,具有明顯的區(qū)別:(1)債權是權利人請求債務人為或不為一定行為的權利;物權是權利人對特定的物享有直接支配和排他的權利;(2)債權是請求權,權利人不能支配債務人的行為,而必須請求債務人為或不為一定行為以實現自身利益;物權是支配權,權利人可以直接支配特定的物實現自身利益;(3)債權是相對權,債權人的權利只能向特定的債務人主張;物權是絕對權,其權利可對抗其他一切人[39](P36-39)。海岸帶藍色碳匯權的權利人可基于自身意志支配藍色碳匯權核證自愿減排量,不需要請求他人為或者不為一定行為而實現。其權利具有對世性,權利人以外的其他人負有不得任意干涉其行使權利的義務。因此,海岸帶藍色碳匯權并不具有債權屬性,而具有物權屬性。雖然在實踐中,海岸帶藍色碳匯權的產生,需要行政機關或特定第三方機構予以核準,或者與其訂立合同,但這只是對海岸帶藍色碳匯權的一種確權行為,并不是因為簽訂合同導致權利的產生,而且許可合同轉讓的也不是債權。
海岸帶藍色碳匯權雖然具有物權的基本特征,但也有典型物權所不具有的基本特征,使其只能成為準物權而不能構成典型物權。主要表現在其權利客體的特殊性和某種程度的公權屬性。
1.海岸帶藍色碳匯權客體的特殊性。首先,準物權的客體具有不確定性。所謂客體的不確定,一方面指該客體的存在與否是不確定的。另一方面,即使該客體存在,其數量也是不確定的。例如,漁業(yè)權的權利人在取得行政許可后,可以在某特定的區(qū)域行使該權利。但是,他僅可以在確定的區(qū)域進行捕撈而已,是否有漁業(yè)資源的存在和漁業(yè)資源的多少,這是不確定的。因此,準物權在于取得一種資格,能夠行使特定的行為[35](P71-72)。海岸帶藍色碳匯其權利客體是海岸帶藍色碳匯核證減排量,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將其量化,但具有不確定性。因此,符合準物權的性質。
另外,傳統(tǒng)物權法理論認為,“占有”是指權利人對物實際上的占領、控制。這里的 “物”指的是有體之物,而海岸帶藍色碳匯權核證減排量屬于無體之物,海岸帶藍色碳匯權人顯然無法對其進行實際上的占領和控制。實際上,除了物理形態(tài)方面的制約外,海岸帶藍色碳匯權沒有占有權能,但是卻注重對權利的使用。有學者提出,“對于不因物之占有而成立的財產權,如地役權和專利權等,不得成立占有,而僅可成立準占有”[40](P417)。所謂準占有,又稱權利占有,是指以財產權為標的的占有。通說認為,“準占有者,乃對無形之物之占有而成立之財產權,為事實上之行使者,法律予以與占有同等保護之謂?!盵41]因此,海岸帶藍色碳匯權也并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占有,而是“準占有”,因此應當是一種 “準物權”。
2.海岸帶藍色碳匯權客體的公法色彩。首先,海岸帶藍色碳匯權的取得方式較為特殊。如前文所述,海岸帶藍色碳匯權的客體為核證減排量,而核證減排量的取得,需要藍色碳匯項目業(yè)主向特定行政機關提出申請,行政機關根據一定的方法進行核準和簽發(fā),以準予海岸帶藍色碳匯項目業(yè)主從事海岸帶藍色碳匯權交易的行為。海岸帶藍色碳匯權核證減排量的簽發(fā)與核準,應當屬于 “公共資源配置”,其權利的取得,均需公權力的介入。我國 《行政許可法》第12條規(guī)定,對 “有限自然資源開發(fā)利用、公共資源配置以及直接關系公共利益的特定行業(yè)的市場準入等,需要賦予特定權利的事項”可以設置行政許可。同時,準物權與行政許可關系密切,“沒有行政許可,就沒有準物權”[42](P97)。行政許可的設定和監(jiān)督實施,有助于確保權利人對海岸帶藍色碳匯權的行使符合法律規(guī)定。但是,典型物權卻不因為行政許可而產生。
另外,還有學者認為,碳排放權是準物權,也具有發(fā)展權屬性[43]。海岸帶藍色碳匯權雖與碳排放權不完全相同,但從廣義而言,也屬于碳排放權的范疇。因此,按照此種觀點,海岸帶藍色碳匯權也具有發(fā)展權屬性。所謂發(fā)展權,根據聯合國 《發(fā)展權利宣言》第1條,是指每個人及各國人民享有參與、促進并享受經濟、社會、文化和政治發(fā)展的不可剝奪的基本人權。發(fā)展中國家由于迫切的發(fā)展需求,更多的溫室氣體排放空間,可以滿足國民的基本生活水平;而發(fā)達國家的發(fā)展已經達到一定程度,其排放溫室氣體有相當一部分屬于奢侈性消費,超出了基本發(fā)展需要。因此,確定海岸帶藍色碳匯權的發(fā)展權屬性,有助于在世界范圍內進行溫室氣體減排時維護發(fā)展中國家的利益。在一定程度上,發(fā)展權的政治意義大于法律意義。例如,可以在國際氣候談判中,為包括我國在內的發(fā)展中國家爭取更多利益,但對于國內基本法律規(guī)則與制度設計意義不大。因此,本文并不討論其發(fā)展權屬性,而是主要探討其 “準物權”的法律屬性。
鑒于海岸帶藍色碳匯較強的減緩和適應氣候變化的生態(tài)價值,理應像林業(yè)碳匯一樣,依據國際法規(guī)則參與到碳排放權交易中,以CDM機制中量化登記的核證減排量 (CERs)為形式,抵消強制減排市場中的溫室氣體排放配額,或者通過國內溫室氣體核證自愿減排量 (CCER)進行交易。自CDM被 《京都議定書》規(guī)定之后,核證減排量 (CERs)開始受到廣泛關注,主要表現在對碳排放權法律屬性的界定形成了不同學說。由于核證減排量 (CERs)屬于碳排放權的范疇,因此可以借鑒對碳排放權屬性爭議之探討,延伸至海岸帶藍色碳匯權。核證減排量起初以法律擬制的形式出現,因此其法律屬性必然與傳統(tǒng)的財產權利益不同,而且對其法律屬性的界定也存在多種學說,其中主要的代表性觀點有 “用益物權說”“行政特許權說”“新型財產權說”等不同觀點。
“用益物權說”認為,碳排放權具有用益物權屬性,應定性為用益物權。核證減排量CERs具有 “物”的基本特征,其產生的主要目的是通過交易形成利益誘導機制,促使溫室氣體的排放者低成本抵消其排放量,實現節(jié)能減排。因其具有經濟價值,所以應認定為財產權,并且受物權法的保護。同時,如果將其定性為 “物”,也就表明其所有權可以屬于項目業(yè)主個體,并且在碳匯交易市場上依據民法、合同法等交易規(guī)則進行自由交易。但是,由于國家核證自愿減排量 (CCER)的直接對象是大氣資源,因為我國實行自然資源國家所有權制度,因此核證自愿減排量只能歸國家,進而海岸帶藍色碳匯權只能形成他物權,而不能形成自物權。據此,似乎用益物權才是最佳選擇。
但是本文認為,“用益物權”不如 “準物權”妥當。首先,核證減排量雖具有物權的基本特征,但也與典型物權有顯著區(qū)別,集中體現在客體的無形性方面。用益物權為典型物權,如將海岸帶藍色碳匯權定性為用益物權,容易回避海岸帶藍色碳匯權與典型物權的差異。例如,海岸帶藍色碳匯權的取得需要行政許可,但是用益物權取得并不需要。雖然用益物權的產生、轉讓等行為,均需到主管部門進行登記。但是,登記僅是用益物權產生和變動的一種公示,而不是確認或者創(chuàng)設用益物權[35](P71);而采用 “準物權”的概念則不同,“準物權”的 “準”字,說明海岸帶藍色碳匯權具有物權的基本特征,但是又與典型物權不同,可謂實至名歸。
雖然 “物權說”是學界的主流觀點,但也有很多人持反對意見,認為碳排放權是一種為了矯正環(huán)境外部性的政策工具,如果將其物權化,會使一些投機分子擾亂市場秩序,將不利于環(huán)境容量資源的穩(wěn)定[21](P46)。況且將其定義為 “物”,將會突破 “物權法定”的基本原則,因為在 《物權法》中無法找到碳排放權或者碳匯權為 “物”的法律規(guī)定[44]。因此,物權學說的反對者提出,可以參考英美法系的新財產權理論,將碳排放權界定為 “新財產權”[45]。新財產權說由美國學者萊希提出,指由政府供給所創(chuàng)造的財產權,包括專營權、特許權、執(zhí)業(yè)許可證、補助金等[46]。在傳統(tǒng)上,財產權被認為是私法領域的概念并盡量排除公權力的干涉。依據新型財產權說,由于碳排放權 (包括碳匯權),不僅帶有 “行政許可”的公法性質,同時還具有私法上的私有財產權性質[47](P25)。因此,該說主張將其界定為一種新型財產權。本文認為,新財產權說具有某些合理因素。首先,該說對基于環(huán)境容量資源的排污權物權化的批評存在合理性。大氣容量因具有全球一體性、流動性等自然屬性,確實難以依國家疆域劃分特定一部分而成為國家所有權客體。其次,“新財產權說”看到了包含碳匯權在內的碳排放權兼具公權和私權的雙重屬性,與典型的物權或者行政許可存在明顯區(qū)別。
但是,“新財產權說”也有值得商榷之處。首先,關于將核證減排量界定為物權法中的 “物”違反了 “物權法定原則”的論說,應以發(fā)展的眼光對其進一步探討。楊立新教授提出 “物權法定緩和”原則,如果 “物權法定原則”絕對剛性,則無法對法定物權范圍之外出現的新物權予以承認[48](174)。海岸帶藍色碳匯權作為一種具有很強生態(tài)和經濟價值的新型權利,應根據 “物權法定緩和”原則,對其合法性予以承認,進而推動經濟社會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其次,引入英美法中 “新財產權”的概念并將碳排放權定性為新財產權的基本思路并不十分完美。英美法系之所以引入 “新財產權”概念,主要是因為碳排放權具有傳統(tǒng)財產權所不具有的特性,其產生于行政許可,并且本身兼具公法和私法的性質。正如新財產權說認為,碳排放權自產生之日起,其目的就是在通過權利界定和權利交易的方式消除經濟行為的負外部性。雖然海岸帶藍色碳匯權也屬于廣義碳排放權的一種,但并不完全等同于碳排放權,其產生主要是為了平衡和消除經濟行為的正外部性。通過給海岸帶藍色碳匯權人 (項目業(yè)主)提供經濟激勵或獎勵,以促使其更好地保護和恢復海岸帶藍色碳匯生態(tài)系統(tǒng)。同時,海岸帶藍色碳匯權人可在碳交易市場轉讓藍色碳匯核證減排量,具有強制減排義務的排放源企業(yè)可以購買海岸帶藍色碳匯核證減排量從而抵消其自身的減排義務。因此,并不能簡單將英美法系為 “排污權”確立的 “新財財產權”屬性,直接給予海岸帶藍色碳匯權。相比而言,“準物權”兼具公法與私法的性質,符合海岸帶藍色碳匯權的本質,也能更好地融入大陸法系債物二分的財產權結構體系。
也有學者認為核證減排量 (CERs)是一種行政特許權[32]。首先,因為核證減排量 (CERs)從一種基于自然屬性以吸收和貯存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的原始狀態(tài)到被納入法律視野中予以探討,最主要的環(huán)節(jié)是特定行政機關按照法律法規(guī)及特定的方法學進行簽發(fā)、審核與批準,只有經過行政機關 “核準”的 “碳匯增量”才擁有進行交易的法律資格。其次,有學者認為,雖然行政許可被認為是公權對私權的一種限制[49],但卻不能否認行政特許的存在有助于控制危險、配置資源和產生信息。譬如,碳匯權制度是為了控制危險,通過排放權總量控制人類向大氣排放的溫室氣體總量,進而預防氣候變化。再者,鑒于氣候變化速度、規(guī)模及其損害函數的不確定性,政府需要保留及時調整大氣資源這一 “稀缺資源”的權力。因此,相對于 “物權說”而言,“行政特許權說”更能體現靈活性[33]。
海岸帶藍色碳匯權通過行政許可而取得,或可將其定性為 “行政許可性權利”[50]。行政許可是受益性行政行為,被許可人基于各類行政許可均可獲得一定法律上的利益。因此,基于行政許可而產生的權利多種多樣,既有公法上的權利,也有私法上的權利。但是,如果將海岸帶藍色碳匯權定性為行政許可性權利,明顯過于籠統(tǒng),以至于不能清晰表明海岸帶藍色碳匯權的法律性質,同時也存在 “行政許可性權利究竟是何權利”的疑問。另外,如果按照以上邏輯將其界定為行政許可的話,由于政府機關的干預,勢必會影響海岸帶藍色碳匯交易市場機制的自由運行,也會使海岸帶藍色碳匯交易面臨極大的政策風險,從而影響交易雙方的積極性,導致通過碳匯機制進行節(jié)能減排的初衷大打折扣。
將海岸帶藍色碳匯權定性為準物權,能使碳排放權與既有權利理論體系相容,同時也符合實踐的需要。但從長遠來看,如此定義也并非完美。準物權實際是 “口袋型權利”,凡具有物權屬性但同典型物權相比又有差異的權利都可納入 “準物權”的范圍。而定性為 “準物權”的各權利之間,性質與特征也存在顯著差別。例如,通說認為,“準物權”由礦業(yè)權、取水權、漁業(yè)權和狩獵權組成,這四種權利各不相同。因為這些權利具有物權的基本特征,但又不同于物權,因此定義為 “準物權”。如同海岸帶藍色碳匯權一樣,當社會經濟形式不太復雜,而且該權利還在發(fā)展初期時,對于少數無形財產權,可通過解釋論路徑使之物權化,從而得以融入傳統(tǒng)的二元財產權體系,保持既有財產權結構的穩(wěn)定。隨著社會經濟發(fā)展,各種無形財產權不斷涌現,將難以全部融入物權理論和立法體系。因此,隨著將來無形財產權理論和立法體系的完善,期待碳排放權、碳匯權等權利可在無形財產權體系中贏得一席之地,成為由環(huán)境法規(guī)定的獨立的無形財產權類型。如此,更符合理論的發(fā)展趨勢以及實踐層面的具體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