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機(jī)

高海南

若不是事先研究了很久，喜歡收藏的我早已把眼前這把劍收為己有了。

這劍確實太精美了，精美得讓我一次次產(chǎn)生它就是古物的想法：彎彎的劍身、單刃、獅頭柄首、護(hù)手上那尊王冠圖案和“GR”的皇家標(biāo)記依然可見——怎么看也像是個地道的古物——但很遺憾，它不是真的。

見我愛不釋手的樣子，攤主盯著我，開始侃侃而談。

“咱們山莊的萬樹園，你知道吧？乾隆皇帝在那接見英國使團(tuán)，這是其中一個代表使用的禮儀性的佩劍?！睌傊饕桓蹦硎於赜谐芍竦臉幼印?/p>

“想知道怎么到的我手嗎？”攤主旁若無人地說著。

“我祖上，承德街有名的中醫(yī)。那個代表可能水土不服，肚子疼，洋藥沒管用。連夜找到我祖上。我祖上一劑四磨湯就解決了。人家表示感激，當(dāng)場就把佩劍送給我祖上了。這是我家傳家寶。要不是我兒子結(jié)婚要用錢……”說到這，攤主停下來，一臉無奈的樣子嘆著氣。

為了這把劍，我此前已經(jīng)有意無意地來過許多次了，也用心研究過，但聽攤主講劍的來歷，還真的是第一次。我同他就搭起話來。

見我饒有興趣，攤主滔滔不絕地講起了那段歷史：“1793年9月14日，乾隆皇帝在避暑山莊萬樹園接見了第一個英國使團(tuán)……”

當(dāng)攤主準(zhǔn)確地說出這個日期的時候，我的心頭不由為之一震，因為我的生日就是公歷9月14日，沒想到這樣巧合。

接下來的攤主的講述，讓我暗暗佩服他的用心，即使就是為了賣這把劍所精心記憶過的，他的精神也堪稱敬業(yè)。

聽著他的講述，我心里不時地在一波波起伏：是巧合？還是緣分？不光攤主說的接見日期相同，我的祖上也是中醫(yī)。難道這把劍就是為我預(yù)備的？

狐疑中，我忍不住問了一句：“您祖上是名醫(yī)呀？叫什么？”

攤主再次自得起來，毫不猶豫地說：“姓什么就不說了，大號英杰?！?/p>

我頓時驚得目瞪口呆了，因為我的祖父大號也叫英杰。

我不知道聽了攤主最后的話時自己當(dāng)時是什么表情，反正我還是買下了那把劍——盡管我知道它不是真的古物。是為了巧合？為了緣分？還是為了幾分親切感？我說不清。

后來，我沒有再去那攤主那里買什么東西，我卻想替他把那段故事講完。

那個使團(tuán)的帶隊者，就是大名鼎鼎的馬戛爾尼。使團(tuán)在承德停留了13天，兩次暢游避暑山莊，而且都是由和珅陪同的。這次來訪，對于英國開拓在中國的市場毫無收獲，但是，馬戛爾尼憑他的智慧與敏銳，看出了清王朝的落后。從此，西方各國改變了對清王朝的看法。就在48年后，英國人用大炮打開了中國的大門。

一場來訪，改變了一個國家的命運，使一個民族隨后經(jīng)歷了磨難。當(dāng)我們以熱情與友好的姿態(tài)敞開胸懷的時候，遇見的卻是別有用心的叵測。這是我們的心智不如他人嗎？當(dāng)然不是，那又會是什么呢？

“一座山莊，半部清史”，在我家鄉(xiāng)承德的這塊土地上，演繹過帝王將相的恩怨情仇，馳騁過八旗勁旅的剽悍鐵騎；文人墨客曾在此把酒臨風(fēng)，販夫走卒也曾在這里下?lián)垌?；曾有多少鍋碗瓢盆碰撞的交響曲在這里奏響，又有幾分喜怒哀樂愁的故事在這里傾情述說。當(dāng)康熙大帝以“天下一統(tǒng)”的博大與恢弘，精心建造出象征中華民族團(tuán)結(jié)統(tǒng)一的避暑山莊的時候，他可曾想過，他的后代卻因為一次友好的接待，痛失他愛戀的江山。這是他個人的悲哀與遺憾嗎？

有時候，我常常捧著那把明知是假古物的佩劍發(fā)呆，我但愿那個攤主講述的他祖上的經(jīng)歷是真的。我也會想，當(dāng)一個民族以自己的博大與真情接納世界的時候，它是否需要保留幾分清醒與警覺呢？這僅僅是一個心機(jī)的問題嗎？

歷史終歸就是歷史，無論歷史中會閃動多少心機(jī)，我相信，有智慧的民族都會從紛繁與磨難中做出自己明智的抉擇，這不是心機(jī)，而是對美好不懈地追求。

家鄉(xiāng)的這片熱土，盡管它經(jīng)歷了多舛的命運，但它給了我智慧，給了我希望，也給了我人生的進(jìn)取中不斷思考的動力。我又怎能不深深地愛戀它呢？

今天，我依然攜著那把劍生活在家鄉(xiāng)的土地上，時時還會到山莊里去探尋前人在這里的思考。當(dāng)然，我還在尋找著一樣又一樣的古物，就算我再次發(fā)現(xiàn)它是假的，為了歷史的沉思，我或許還會買下它，收藏起來。

至于那把佩劍，其實我是真的中了那個攤主的“心機(jī)”，原因是，我在揣摩那把劍的時候同一個路過的鄰居打了聲招呼，而那個鄰居恰好也同攤主熟悉，攤主是看出了我喜愛那把劍的癡情的……

我真得是輸在了“心機(jī)”上嗎？

——選自《青年文學(xué)家》2020年10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