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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遺民結(jié)社:假我堂詩會及其文學(xué)活動

      2020-01-07 08:43:38彭志
      天中學(xué)刊 2020年5期
      關(guān)鍵詞:結(jié)社錢謙益詩會

      彭志

      遺民結(jié)社:假我堂詩會及其文學(xué)活動

      彭志

      (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 中國文化研究所,北京 100029)

      明清易代之際,遁入清廷的故明士人接續(xù)文人結(jié)社風(fēng)潮,相繼建立了數(shù)量眾多的遺民詩社,其中尤以假我堂詩會頗具典型性。假我堂詩會的成員包括朱鶴齡、歸莊、侯汸等9位明遺民,以及降清為貳臣后漸生悔意的錢謙益。結(jié)合清初嚴峻的政治情勢、入會者的敏感身份及唱和詩的具體內(nèi)容,可推知假我堂詩會應(yīng)為一次包孕政治意涵的結(jié)社。留存至今的假我堂詩會成員創(chuàng)制的詩歌,蘊涵著深切的對故國舊君的追念,呈現(xiàn)出明遺民在同氣相求中以結(jié)社紓解身陷新朝的苦悶與掙扎。

      遺民結(jié)社;假我堂詩會;政治意涵;文學(xué)活動

      一、文人結(jié)社與清初遺民詩社的崛起

      結(jié)社擁有著綿延悠久的傳統(tǒng),符合概念界定的至少可以追溯到東晉末年。東晉元興元年(402年),釋慧遠、釋慧永、劉遺民、雷次宗等人組織了廬山白蓮社,同修凈土之法,可視為結(jié)社在形式層面上的萌芽①。唐朝時,隨著文學(xué)的高度繁盛,有特定內(nèi)涵和指涉的文人結(jié)社在時人詩歌中出現(xiàn)的頻率大為增加,如皇甫冉《酬袁補闕中天寺見寄》“東林初結(jié)社,已有晚鐘聲”[1],劉禹錫《贈別約師》“廬山曾結(jié)社,桂水遠揚舲”[2],溫庭筠《重游圭峰宗密禪師精廬》“暫對杉松如結(jié)社,偶同麋鹿自成群”[3]等。除了唐詩中對結(jié)社情形的多次描寫、呈現(xiàn),諸如“大歷十才子”“香山九老會”等典型結(jié)社的出現(xiàn)對后世的影響更為深遠,文人結(jié)社的組織類型、基本特征得以確立。宋元時期,各類詩社不勝枚舉,如文彥博、富弼、司馬光等12人置酒賦詩的“洛陽耆英會”,共征得詩稿多達2735卷的月泉吟社。有明一朝,文人結(jié)社的情形更普遍,據(jù)李玉栓的爬梳,“明代‘文人結(jié)社’的總量實際應(yīng)當在千數(shù)以上”[4],較著名的有春藻堂文會、鷲峰詩社、西泠十子、復(fù)社等。而在清朝,順治十七年(1660年)當政者下令禁止士人結(jié)社的政令頒布之后,文人結(jié)社之風(fēng)也在政治的直接干預(yù)下遭遇了低谷。

      明代如此眾多的文人結(jié)社,吸引了較多學(xué)者的關(guān)注,較有分量的著述主要有謝國楨《明清之際黨社運動考》,何宗美《文人結(jié)社與明代文學(xué)的演進》《明代文人結(jié)社與文學(xué)流派研究》《明末清初文人結(jié)社研究》,李玉栓《明代文人結(jié)社考》等數(shù)種。謝國楨的著作主要以明季黨爭、社盟為論說背景,闡述明清之際波譎云詭的歷史變遷。何宗美撰著了多種關(guān)涉明代文人結(jié)社的專書,或圍繞文人結(jié)社探討明代文學(xué)的演進情形,或探賾文人結(jié)社與文學(xué)流派的錯綜關(guān)系,或在宏觀視域下考察典型結(jié)社的特征。李玉栓的著作立足文獻,爬梳了明代文人結(jié)社的總體面貌。以上關(guān)涉文人結(jié)社的研究多是取徑于宏觀視野,對于梳理清楚明代或延伸至清初的文人結(jié)社的整體狀貌助益良多,但在微觀層面亟待探賾的問題仍有不少,這也為我們進一步聚焦與剖解文人結(jié)社的具體個案提供了扎實基礎(chǔ)。

      明清之際的山河傾覆對故明士人的沖擊甚為劇烈,可謂直接影響了這一群體的生活方式,在故明、清廷間尋找合適位置成為重要考驗。在新朝生存著的故國遺民,身份不斷撕裂且日漸尷尬,在忘卻不了故國和融入不進新朝間進退維谷,于此艱難處境籠罩下,抱團并結(jié)成詩社便是他們嘗試尋求自我精神療救的途徑。循此思路,在追念故國舊君之風(fēng)的感召下,易鼎之后到順治十七年(1660年)詔令禁止士人訂盟立社②的近20年里,結(jié)社之風(fēng)在各地如雨后春筍般次第出現(xiàn),而江南地區(qū)表現(xiàn)得尤為顯著。據(jù)何宗美《明末清初文人結(jié)社研究》一書的初步統(tǒng)計,在清定鼎京師至玄燁踐祚這段時間里,各類的文人會社至少有70余家,而明遺民結(jié)社則超過50家,足見遺民結(jié)社風(fēng)潮熾盛。若將考察的焦點縮小到江南地區(qū),遺民結(jié)社占文人會社的比例會更高。此間較為著名的遺民結(jié)社有懷忠社、蓮社、驚隱詩社、菉斐堂社、云門社等③。在眾多的明清之際遺民結(jié)社中,假我堂詩會④頗為重要,但尚未引起學(xué)界足夠重視,本文便嘗試以其為觀照窗口,探究易鼎之后遺民結(jié)社的基本情形及其文學(xué)活動。

      二、詩會成員身份特征與結(jié)社的政治意涵

      假我堂詩會正式結(jié)社于清順治十一年(1654年)十月二十八日,聚會場地假我堂的主人是張奕,扮演拈韻征詩角色的是袁駿。據(jù)顧苓《處士張綏子傳》記載,假我堂是“先生得元處士淥水園而葺之,引流種竹,中構(gòu)假我堂,君復(fù)營其東偏,堂室精好”[5]270,以一處承載處士精神的園林作為詩會的名稱,可謂名副其實。

      詩會成員之一的朱鶴齡對同好間的聚會酬唱念念不忘,在10年之后撰寫了《假我堂文?記》,對結(jié)社的具體情形敘述得甚為詳細:

      張氏假我堂待詔異度公之故居也……維時孤館風(fēng)凄,嚴城柝靜,悵云巒之非故,悲草木之變衰,乃命袁重其招邀同好,會?斯堂,步趾而來者,金子孝章、葉子圣野、歸子玄恭、侯子硯德、徐子禎起、陳子鶴客,并余為七人。孝章談冶城布衣,顧子與治禎起述渭陽舊事,姚子文初玄恭征東林本末,余叩古文源流,圣野約種橘包山,硯德期乘綸練水,辨難蜂起,俳諧間發(fā)……先生久斷飲,是夕歡甚,舉爵無算。顧余而言曰:“昔吳中彥會,莫盛于祝希哲、文征仲、唐子畏、王履吉諸公,風(fēng)流文采,照耀一時,今諸君子其庶幾乎?可無賦詩以紀厥盛?”飲罷重其拈韻,先生首唱……翼日,予七人各次和一首,先生再疊前韻一首;翼日,予七人又各次和一首,先生又每人贈詩一首;翼日,予七人又各次和一首,詩多不錄。先生之詩如幽燕老將,介馬沖堅,吾輩乃以羸師誘戰(zhàn),有不轍亂旗靡者哉?先生顧不厭以隋珠博燕石。每奏一章,輒色喜復(fù)制,序弁其端,都人詫為美談,好事傳之剞劂。迄今未及一紀,而朗詣、圣野、鶴客、硯德皆赴召,修文先生亦上乘箕尾矣。南皮才彥,半化煙云,臨頓唱酬,空存竹樹,后之君子登斯堂者,當必喟然有感于嘉會之難再也,悲夫![6]437–440

      從這段朱鶴齡追記的文字中,可知悉以下幾條頗為關(guān)鍵的信息。其一,假我堂詩會的參與者共有錢謙益、朱鶴齡、歸莊、侯汸、金俊明、葉襄、徐晟、陳三島、張奕、袁駿共10人,皆是甲申國變后入清的士林名流,除錢謙益曾降清為貳臣之外,其余9人俱是明遺民,基于此,可稱假我堂詩會為遺民結(jié)社。其二,在假我堂詩會舉行的短暫的幾天時間里,與會詩人多次唱和,留存至今仍可見的詩歌僅有錢謙益《假我堂文?詩十首》,即《分得魚字二首》《和金孝章用來韻》《和朱長孺》《和歸玄恭》《和葉圣野》《和徐禎起》《簡侯研德并示記原用歌字》《贈陳鶴客兼懷朱朗詣用真字韻》《贈張綏子前韻》,以及朱鶴齡《假我堂文醼次和牧齋先生韻》⑤。其三,《假我堂文?記》中對錢謙益的著墨尤多,詩會的組織者雖然是張奕、袁駿,但眾人眾星拱月的中心卻是錢謙益,可見其在江南地區(qū)的詩壇宗主地位,當然,這種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也和朱鶴齡對錢謙益的敬仰推尊分不開。其四,關(guān)于舉辦假我堂詩會的目的,“悵云巒之非故,悲草木之變衰”等文字交代得頗為清楚,即進入新朝的明遺民群發(fā)性地表達對故國舊君的深刻緬懷。陳寅恪在《柳如是別傳》第五章“復(fù)明運動”中,更是推測假我堂文?有反清復(fù)明的意愿,“復(fù)有可附論者,牧齋順治十一年至蘇州,陰為復(fù)明活動,表面則共諸文士游宴,征歌選色,斯不過一種煙幕彈耳”[7]。從彼時嚴峻的清廷、南明對抗形勢,與會者的敏感遺民身份,以及這些唱和詩中不時流露出的追念故國舊君的濃郁情緒,可見陳寅恪的推測或不無可能性。

      再來詳細看看假我堂詩會參與士人的身份特征,除了錢謙益之外,其余9人皆是明遺民。錢謙益(1582―1664年),字受之,號牧齋,江蘇常熟人,明萬歷三十八年(1610年)進士,崇禎初擢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南明弘光時,起用為禮部尚書,后迎降清廷,任禮部右侍郎管秘書院事,充修明史副總裁,漸有悔意,遂稱病還鄉(xiāng),著有《初學(xué)集》《有學(xué)集》《投筆集》等。朱鶴齡(1608―1683年),字長孺,號愚庵,江蘇蘇州人,明季諸生,甲申國變后,屏居著述,有《愚庵小集》等。歸莊(1613―1673年),字玄恭,號恒軒,江蘇昆山人,明諸生,曾入復(fù)社,清軍渡江南下時,曾在昆山參加楊永言抗清之役,失敗后著僧裝逃亡,后隱居鄉(xiāng)下,佯狂以終,著有《歸玄恭集》等。侯汸(1614―1677年),字記原,號秬園,上海嘉定人,明崇禎末中鄉(xiāng)試,明亡后不復(fù)出,博覽群書,專心經(jīng)術(shù),有《潛確先生集》等。金俊明(1602―1675年),字孝章,號耿庵,江蘇蘇州人,明諸生,“性和而介,入復(fù)社,才名藉甚……亂后,隱市廛間,矮屋數(shù)椽,藏書滿櫝”[8],著有《春草閑堂集》等。金俊明的相應(yīng)情況,杜桂萍、于金苗《清初遺民作家金俊明生平著述行跡考論》[9]一文梳理甚詳。葉襄,生年不詳,卒于順治十二年(1655年),字圣野,江蘇蘇州人,明諸生,曾入復(fù)社,“與萊陽姜垓詩篇唱和,力屏鐘、譚邪說”[10]91,入清不仕,有《紅藥堂集》等。徐晟(1615―1684年),字禎起,號陶園,江蘇蘇州人,博學(xué)工文,明清鼎革之后,棄諸生,從父徐樹丕隱居,生平重節(jié)烈,以陶潛自比,授徒著書以終,有《陶庵詩刪》等。時人評騭徐晟的詩歌特征,“魏禧嘗稱為吳門隱君子,謂其詩頓挫沈郁,即辭有未工,必不稍有矯飾,以自害其性情”[10]88。陳三島(1624―1660年),字鶴客,江蘇蘇州人,明末為博士弟子,有聲,清初晦跡教授,著有《雪圃遺稿》等。孫靜庵《明遺民錄》卷十二對陳三島生平有所描述:“蓬戶席門,求友若不及,與魏耕、張宗觀、朱士稚等為莫逆交,孤憤露于詞色。耕以海上事泄,入獄死;宗觀、士稚等亦不良于死;三島郁郁卒?!盵10]92張奕,生卒年不詳,字綏子,弱冠補諸生,不離風(fēng)節(jié),“方卒業(yè)南雍而天下亂,君以強仕之年,側(cè)身懷古,婆娑嬉游,不復(fù)與人事者,二十八年而卒”[5]270。袁駿(1612―1683年),字重其,江蘇蘇州人,處士,征輯有《霜哺篇》等?;谝陨蠈@些參加假我堂詩會者的身份梳理,可見他們共同的特征是在故明多考取了功名,其中有幾位更是參加過復(fù)社這個在晚明頗具政治色彩的社盟,而進入清廷之后多選擇隱居不仕,是堅定并純粹的明遺民。9位明遺民借助于假我堂這方空間,與幡然悔悟之意愈發(fā)明顯的錢謙益冒險集會,其政治用意值得深思。

      清順治十一年(1654年),雖然距離清廷擊敗弘光朝及魯王監(jiān)國兩個南明政權(quán)已經(jīng)過去數(shù)年的時間,清廷在江南地區(qū)也建立起了完整的治理體系,但士人們的抗清運動卻一直處于暗流涌動之中。不死心的抗清人士、前朝遺民和部分改變立場的貳臣游走在江南各地串聯(lián)策反,并試圖聯(lián)絡(luò)游蕩在東南沿海的鄭成功,冀望在里應(yīng)外合中實現(xiàn)復(fù)明的目標。這一年的十月十七日,清廷以鄭成功之父鄭芝龍為談判籌碼,在努力數(shù)年之后,招降使臣學(xué)士葉成格、理事官阿山終于在泉州安平鎮(zhèn)見到了鄭成功,但雙方和議破裂⑥,鄭成功在給其弟鄭世忠的書信中起誓“不特利害不足動吾心,即斧鉞亦不能移吾志”[11],遂南下會師李定國,共同抗清。在此之前,順治十一年正月,平一統(tǒng)、賀王盛兩人在南京、無錫一代從事的秘密復(fù)明運動?xùn)|窗事發(fā),兩人在嚴刑拷打中壯烈犧牲;順治十一年初,錢應(yīng)魁自稱平南將軍,聯(lián)絡(luò)李定國、鄭成功,在太湖流域從事抗清斗爭。由此可見,江南地區(qū)的故明士人仍然在前仆后繼地從事著反清復(fù)明的大業(yè),而錢謙益成為貳臣不久,便流露出追悔之意,常常私下里幫助、從事抗清活動,以彌補易代之際的失足之恨?;谏鲜鰪?fù)雜情勢,作為遺民結(jié)社的假我堂詩會實則為一次包裹于詩酒唱和下的對抗清廷的政治性集會。

      三、同氣相求:假我堂詩會的文學(xué)活動

      在詩會之約正式到來之前,錢謙益便已早早地趕到了假我堂,并留下了彰顯不忘故國心跡的《甲午十月二十夜宿假我堂夢謁吳相伍君延坐前席享以魚羹感而有述》:“天荒地老夢鴟夷,故國精靈信在茲。青史不刊忘郢志,白頭猶記退耕時。簫吹江上商颷發(fā),潮涌胥門朔氣移。鄭重吳宮魚膾饗,寒燈一穗閃朱旗。”[12]210–211在詩中,詩人自比忠義之相伍子胥。楚平王因聽信讒言而殺害伍子胥的父兄伍奢、伍尚,伍子胥在吳國韜光養(yǎng)晦多年,終得對楚平王掘墓鞭尸,完成了復(fù)仇?!妒酚洝の樽玉懔袀鳌穼Υ酥性涊d甚詳:“向令伍子胥從奢俱死,何異螻蟻。棄小義,雪大恥,名垂于后世,悲夫!方子胥窘于江上,道乞食,志豈嘗須臾忘郢邪?故隱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13]錢謙益受困于一己的貳臣身份難以自拔,時常在夢境中尋找自我易代之際選擇的合理性,以消解現(xiàn)實中的苦悶。末句“朱旗”意象,更是此間遺民的通用暗語,借指朱明王朝,錢謙益的復(fù)明心跡已昭然若揭。

      在《假我堂文?詩十首》之前,錢謙益還撰寫了長篇詩序,以說明這次詩會的意旨:

      嗟夫!地老天荒,吾其衰矣;山崩鐘應(yīng),國有人焉。于是綠水名園,明燈宵集;金閨諸彥,秉燭夜譚。相與惻愴窮塵,留連永夕。珠囊金鏡,攬衰謝于斯文;紅藥朱櫻,感升平之故事。杜陵箋注,刊削豕魚;晉室陽秋,鐫除島索。三爵既醉,四座勿喧。良夜?jié)u闌,佳詠繼作。悲涼甲帳,似拜通天;霑灑銅盤,如臨渭水。言之不足,慨當以慷。夜烏咽而不啼,荒雞喔其相舞。美哉吳詠,諸君既斐然成章;和以楚聲,賤子亦慨然而賦。無以老髦而舍我,他人有心;悉索敝賦以致師,則吾豈敢??蜑閰墙禚Q齡長孺、昆山歸莊玄恭、嘉定侯汸研德、長洲金俊明孝章、葉襄圣野、徐晟禎起、陳島鶴客。堂之主人張奕綏子。拈韻征詩者,袁駿重其。余則虞山錢謙益也。甲午陽月二十八日。[12]213

      此段詩序除了在文末交代與會人員的基本信息,還在開頭用大量筆墨鋪敘舉行詩會的用意。由人生命的衰老聯(lián)想到故國山崩地裂已逾十載,包括詩人在內(nèi)的茍活于新朝的故國士人在綠水園中的假我堂中深夜秉燭互訴衷腸,在彼此的話語中,悲傷地追憶起舊時的點點滴滴。在詩中頗可得見歷史的升平衰謝,以及個體在遭逢巨大歷史事件時力量的微不足道和選擇的無可奈何。詩宣泄了眾人隱忍已久的追懷故國舊君之情,因此不斷地去唱和、去書寫,通宵達旦而不自知。在此情境之中,眾人卸下了背負的沉重面具,用刀筆將本心一層層地剖開,呈現(xiàn)出或猶疑掙扎或后悔莫及或堅若磐石的復(fù)雜心緒。

      再看錢謙益《假我堂文?詩十首》的前兩首:

      奇服高冠競起余,論文說劍漏將除。雄風(fēng)正喜鷹摶兔,雌霓應(yīng)憐獺祭魚。故壘三分荒澤國,前潮半夜打姑胥。古時北郭多才子,結(jié)隱相將帶月鋤。

      歲晚顛毛共惜余,明燈促席坐前除。風(fēng)煙極目無金虎,霜露關(guān)心有玉魚。草殺綠蕪悲故國,花殘紅燭感靈胥。退耕自昔能求士,慚愧荒郊自荷鋤。[12]214–215(《分得魚字二首》)

      入清之后,錢謙益囿于其曾為貳臣身份的敏感性,在作詩時使用了大量的意象、典故,素號難讀,這兩首也不例外:“奇服”語出《涉江》“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⑦,喻德行高潔;“鷹摶兔”典出《唐紀》,“侍御史楊孚,彈糾不避權(quán)貴,權(quán)貴毀之。上曰:鷹摶狡兔,須急救之,不爾,必反為所噬”[14];“獺祭魚”羅列故實,堆砌成文;姑胥,即姑蘇山;“北郭”之謂出自高啟《送唐肅序》;滇毛,頭發(fā)義;金虎,指虎丘山;玉魚用漢楚王戊之典;靈胥,指伍子胥。這兩首詩連綴使用一系列富有深意的典故及意象,從中傳達出對故國舊君割舍不斷的深情。

      據(jù)錢謙益的詩序及朱鶴齡十年之后的追憶,假我堂詩會雖然參與人數(shù)只有10人,卻在彼此心意相通中數(shù)次唱和。舉錢謙益《和朱長孺》及朱鶴齡《假我堂文醼次和牧齋先生韻》兩首詩為例,以見當時的唱和情形。

      天寶論詩志豈誣?蟲魚箋注笑侏儒。西郊尚記麻鞋往,南國猶聞石馬趨。事去金甌悲鑄鐵,恩深玉匣感鱗珠。寒風(fēng)颯拉霜林暮,愁絕延秋頭白烏。[12]216(《和朱長孺》)

      蕭蕭落葉正愁予,哲匠高論酒戒除。養(yǎng)拙自嗤同土木,成書漫擬注蟲魚。樽傳白墮揮渠椀,饌具伊蒲佐蟹胥。招隱桂叢今得主,東皋十畝伴誅鋤。[6]206(《假我堂文醼次和牧齋先生韻》)

      朱鶴齡和錢謙益的交誼深厚,作為晚輩,朱鶴齡一直對錢謙益頂禮膜拜。在這兩首唱和詩中,頗可得見曾經(jīng)誤為貳臣的錢謙益和身為遺民的朱鶴齡的復(fù)雜心志。在錢謙益的《和朱長孺》詩中,不斷地出現(xiàn)對故國舊君割舍不去的念想,經(jīng)此連綿不斷地強調(diào),詩人對易代之際選擇造成的節(jié)操污點耿耿于懷,期待通過私下里參與抗清運動,公開和前朝遺民的交際,借助詩歌彰顯一己真實內(nèi)心等多重途徑來紓解毀身失節(jié)為貳臣給其造成的持久心靈波蕩和無限悔恨。作為明遺民的朱鶴齡知悉錢謙益在易代之際的無可奈何和積極彌補過錯的言行,他在《假我堂文醼次和牧齋先生韻》詩中展現(xiàn)的是歸隱田園之志,以保持身處新朝而節(jié)行不被玷污。朱鶴齡強調(diào)歸隱田園的選擇,這也為曾為貳臣的錢謙益消解易代之際的不堪行為提供了具體的途徑。將兩人的詩交叉起來品讀,高山流水覓知音的惺惺相惜之態(tài)頗為顯著。

      要言之,結(jié)合清順治十一年(1654年)江南地區(qū)的嚴峻政治形勢、與會士人作為前朝遺民的敏感身份,以及唱和詩中不時傳達出的故國舊君之悲,可知假我堂詩會乃一心氣相通的遺民結(jié)社。楊鳳苞《書南山草堂遺集后》描述了明清易鼎之際的文人結(jié)社:“明社既屋,士之憔悴失職,高蹈而能文者,相率結(jié)為詩社,以抒寫其舊國舊君之感,大江以南,無地?zé)o之。”[15]這些崛起的遺民結(jié)社一方面繼承了晚明以來的社集風(fēng)氣,另一方面又新增了思念故國舊君的主題,一些反清復(fù)明的政治行動,在詩社成員創(chuàng)制詩歌的字里行間皆可覓得蛛絲馬跡。解讀假我堂詩會中結(jié)社遺民的詩歌,可以清晰地發(fā)現(xiàn)他們對故國生活的無限懷戀,擁有共同遭遇和記憶的這些明遺民借助于結(jié)社找尋到彼此在新朝繼續(xù)生存下去的支撐和動力。正如對假我堂詩會的闡析一樣,對其他遺民結(jié)社的解讀依然可以循此思考路徑,即將其置于文人結(jié)社風(fēng)潮盛行與遺民詩社廣泛崛起的視域之中,聚焦詩會成員的典型身份特征與結(jié)社行為表征出的政治意涵,從而探察這類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求的文學(xué)活動,或許可以更清晰地理解山河板蕩、宮闕傾覆之下故明士人們的不懈抗爭。

      ① 關(guān)于文人結(jié)社的追溯與概念界定,歐陽光《宋元詩社研究叢稿》、何宗美《明末清初文人結(jié)社研究》、李玉栓《明代文人結(jié)社考》等諸位學(xué)者的著述皆有較為詳細的討論,以何宗美的論述較早且頗具系統(tǒng)性。何宗美在其著述中,從闡釋社祭之社、里社之社出發(fā),將文人結(jié)社的流變歷史歸納為“文人結(jié)社的現(xiàn)象,自中唐以后日益多見。晚唐、五代,承接風(fēng)氣;宋元時期,詩社林立;到了明代,出現(xiàn)了極盛之勢;清代以后雖漸衰落,但余緒衍流,直至二十世紀之抗戰(zhàn)時期?!倍凇吧纭钡母拍畋硎錾希瑒t強調(diào)認定時需持兩條標準,即社名、社址、社長、社友、社約等均有明確記載可考;或在文人唱和酬答作品中出現(xiàn)了“詩社”“吟社”“同社”“詩酒會”“文字之會”等典型詞匯。循此論述,“社”既可指“文人自行組織的有相對固定成員和活動地點并定期或不定期舉行活動的團體”,又可指“并無固定成員的臨時性的群體聚會活動”,顯然,這是一種廣義層面的界定。以上內(nèi)容可參見何宗美著《明末清初文人結(jié)社研究》(南開大學(xué)出版社2003年版)第5―7頁。

      ② 清順治十七年(1660年)二月二十三日頒布嚴禁社盟政令。這一政令的極力鼓吹者——禮科給事中楊雍建在《嚴禁社盟疏》中,直指放任社盟對維持統(tǒng)治的巨大危害,并提出整治的建議辦法:“士習(xí)不端,結(jié)社訂盟,把持衙門,關(guān)說公事,相煽成風(fēng),深為可惡,著嚴行禁止。以后再有這等的各該學(xué)臣即行革黜參奏,如學(xué)臣隱徇事發(fā),一體治罪,該部知道?!币姟稐铧S門奏疏》,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67冊(齊魯書社1996年版)第228頁。

      ③ 關(guān)于清初遺民結(jié)社的盛行,何宗美、王文榮兩人均有爬梳,何宗美在《明末清初文人結(jié)社研究》中初步考證得出全國范圍內(nèi)遺民結(jié)社共有五十余例(南開大學(xué)出版社2003年版第309―317頁);王文榮《明清江南文人結(jié)社研究》則聚焦于清初蘇州、松江、常州、鎮(zhèn)江及太倉州的遺民結(jié)社,共梳理出29例(蘇州大學(xué)2009年博士學(xué)位論文第133―139頁)。

      ④ 關(guān)于假我堂詩會的現(xiàn)有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作為引例的簡單介紹層面,如:陳寶良《中國的社與會》(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293―294頁);羅時進《清代江南文化家族雅集與文學(xué)創(chuàng)作》(《文學(xué)遺產(chǎn)》2009年第2期第88―89頁);羅時進《地域·家族·文獻:清代江南詩文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85―86頁);白一瑾《清初貳臣士人心態(tài)與文學(xué)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304頁)。因此,對假我堂詩會參與人員的生平考證及詩歌意旨的精細探討實有必要。

      ⑤ 假我堂詩會參與者的唱和詩,在流傳中多有佚失。趙經(jīng)達《歸玄恭先生年譜》載:“永歷八年順治十一年甲午十月二十八日,與牧齋等十人會于張綏子奕之假我堂詠詩。冬夜假我堂文宴詩,十月二十八日,佚。”(見歸莊著《歸莊集》附錄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551頁)。從歸莊詩歌的佚失情形,便可管窺彼時明遺民詩歌作品傳世的難度之大。

      ⑥ 關(guān)于鄭成功和清廷的議和,始于清順治九年(1652年)十月,止于順治十一年(1654年)年底。對于鄭成功選擇議和的目的,溫睿臨《南疆逸史》曰:“時成功縱橫海上,浙閩、兩廣沿??たh多被兵,官吏疲于奔命,所至征餉,深山窮谷率不免,而本朝方用師粵中,乃議使使撫之。”(見溫睿臨《南疆逸史》卷五十四,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429頁)??梢娮h和或是鄭成功的緩兵之計,并希望在和清廷就談判條件的討價還價中獲取利益。

      ⑦ 語出洪興祖補注、卞岐整理《楚辭補注》卷四(鳳凰出版社2007年版第112頁)?!渡娼菲慕忸}曰:“此章言己佩服殊異,抗志高遠,國無人知之者,徘徊江之上,嘆小人在位,而君子遇害也?!卞X謙益自比屈原的用意頗為明顯,也再次傳達了其消解易代之際曾為貳臣不堪過往的努力。

      [1] 皇甫冉.唐皇甫冉詩集[M]//四部叢刊:三編:第60冊.上海:上海書店,1985.

      [2] 劉禹錫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276.

      [3] 劉學(xué)鍇.溫庭筠全集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7:292.

      [4] 李時人.明代“文人結(jié)社”芻議:李玉栓《明代文人結(jié)社考》序[M]//李玉栓.明代文人結(jié)社考.北京:中華書局,2013:2.

      [5] 顧苓.處士張綏子傳[M]//吳翌鳳.清朝文征.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

      [6] 朱鶴齡.愚庵小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7] 陳寅?。缡莿e傳[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1074.

      [8] 徐鼒.小腆紀傳[M].北京:中華書局,1958:643.

      [9] 杜桂萍,于金苗.清初遺民作家金俊明生平著述行跡考論[J].社會科學(xué)輯刊,2014(6):186–195.

      [10] 孫靜庵.明遺民錄[M].趙一生,標點.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

      [11] 章開沅.清通鑒:順治朝康熙朝[M].長沙:岳麓書社,2000:310.

      [12] 錢謙益.錢牧齋全集:第4冊[M].錢曾,箋注.錢仲聯(lián),標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13] 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59:2183.

      [14] 司馬光.資治通鑒[M].胡三省,音注.北京:中華書局,1956:6660.

      [15] 楊鳳苞.秋室集[G]//清代詩文集匯編:第448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408.

      Adherent's Association of the Former Dynasty: Jia-Wo-Tang Poetical Gathering and Its Literary Activities

      PENG Zhi

      (Chinese National Academy of Arts, Beijing 100029, China)

      During the Ming-Qing transition, scholars of the Ming dynasty who entered the Qing government continued the literati association and successively established a large number of poetry societies, among which Jia-Wo-Tang (Fake-me-club) was quite typical. The members of it included nine adherents of the Ming dynasty such as ZHU Heling, GUI Zhuang, HOU Fang and QIAN Qianyi who gradually was regretful to become turncoat official. Combining severe political situation during the early Qing dynasty, participants' sensitive identities and responsorial poems' specific content, it could be inferred that Jia-Wo-Tang should be an association with political implications. It showed a deeper memory of collapsed motherland and dead emperor and the sought to form an association to alleviate the pain and in the new dynasty.

      adherent's-association-of-the-former-dynasty; Jia-Wo-Tang poetical gathering; political implications; literary activities

      I222.7

      A

      1006–5261(2020)05–0097–07

      2020-01-30

      2019年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基本科研業(yè)務(wù)費項目(2019-補-11)

      彭志(1990―),男,安徽壽縣人,助理研究員,博士。

      〔責(zé)任編輯 楊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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