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詩歌《孔雀東南飛》看漢代婚俗文化

◎谷 悅

（東北石油大學人文科學學院 黑龍江 大慶 163000）

《孔雀東南飛》的原題是《古詩焦仲卿妻作》，又名《焦仲卿妻》；但是因為詩歌的第一句為“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因此又稱《孔雀東南飛》?！犊兹笘|南飛》是中國古代文學史上第一首長篇敘述詩，也是漢樂府詩歌發(fā)展史上的巔峰之作，與北魏的《木蘭詩》合稱為“樂府雙璧”。它講述的是東漢末年，有一個叫劉蘭芝的女子被婆母遣歸回家，但她與丈夫焦仲卿感情深厚，拒絕了其他人的求娶，最終為了保護自己的清白投河而死的悲劇故事。這是一首十分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外，也是了解漢末建安年間社會習俗的重要資料；了解漢末的社會風俗習慣，對于深入學習和鑒賞這篇詩歌大有裨益。

一、出婦禮儀

（一）“七出”制度

“七出”又稱為“七棄”或“七去”，是中國封建禮教社會休棄妻子的七種原因。見于漢代的《大戴禮記·本命》，即：“婦有七去：不順父母去，無子去，淫去，妒去，有惡疾去，多言去，竊盜去。不順父母去，為其逆德也；無子，為其絕世也；淫，為其亂族也；妒，為其亂家也；有惡疾，為其不可與共粢盛也；口多言，為其離親也；盜竊，為其反義也?！蓖瑫r，為了防止夫家惡意隨便休棄妻子，還形成了“三不去”的說法，即：“婦有三不去：有所娶無所歸（無娘家可歸的），不去；與更三年喪（曾為公婆守孝三年的），不去；前貧賤后富貴，不去。”（《大戴禮記·本命》）人們口中經(jīng)常說的“糟糠之妻不下堂”也是三不去中的一種，對應的是“前貧賤后富貴，不去”這項。

《孔雀東南飛》中，劉蘭芝被焦母強制遣歸回家，給出的理由是“此婦無禮節(jié)，舉動自專由，吾意久懷忿”，但事實上劉蘭芝并非像焦母所說的那樣“無禮節(jié)”“自專由”，她侍奉公母盡心盡責，對待小姑也是百般疼愛。焦仲卿也曾在焦母要遣歸蘭芝時，在堂上為蘭芝辯解：“始爾未為久，女行無偏斜?！辈⑶彝{焦母“今若遣此婦，終老不復取?！奔词故莿⑻m芝向焦母拜別時，一舉一動也都遵循禮儀，絲毫不敢冒犯長輩。

難道是因為劉蘭芝婚后無子而將其休棄嗎？雖然《禮記·昏禮》上記載：“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故君子重之?！眰髯诮哟诠糯饨彝ブ杏葹橹匾恍⒂腥?，無后為大，“無子”也確實是犯了“七出”之一。但是焦仲卿與劉蘭芝不過才“共事二三年”，還不至于因為“無子”就被休棄遣歸。況且古代中國推行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度”，如果劉蘭芝當真不能生養(yǎng)，那焦仲卿也可以納妾來延續(xù)香火，不必休棄妻子來達到傳宗接代的目。同時，劉蘭芝“守節(jié)情不移”，與焦仲卿相約“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黃泉下相見，勿違今日言?！币粋€愿意用死亡來證明與丈夫的深情的好，更談不上“淫”。

劉蘭芝被焦母遣歸的真正原因在于焦仲卿與劉蘭芝的感情甚宜，相處和諧，對此焦母認為劉蘭芝威脅到了焦母在焦家的地位，因此一心想把蘭芝趕出焦家。焦母的這種心理在現(xiàn)代心理學中已有分析，焦母看到兒子與兒媳相處融洽、感情相合，認為兒媳搶走了兒子，嫉妒油然而生，并用“此婦無禮節(jié)，舉動自專由”這種荒唐的理由逼迫焦仲卿休棄劉蘭芝，來達到掌控焦仲卿的目的。

（二）出婦有一定的財產(chǎn)權(quán)

漢代的和離制度還在一定的范圍內(nèi)保護了妻子的財產(chǎn)?！抖Y記·雜記下》鄭玄注引漢律“棄妻畀所賁”，意思是說，如果是丈夫主動提出的和離，漢律同意將妻子出嫁時帶來的嫁妝帶走。當焦母堅決要遣歸蘭芝，而焦仲卿不能讓焦母改變想法時，劉蘭芝和焦仲卿在房間內(nèi)互相約定不再嫁娶，為彼此守節(jié)。蘭芝將自己的嫁妝都留給了焦仲卿，“妾有繡腰襦，葳蕤自生光；紅羅復斗帳，四角垂香囊；箱簾六七十，綠碧青絲繩，物物各自異，種種在其中。人賤物亦鄙，不足迎后人，留待作遺施，于今無會因。時時為安慰，久久莫相忘?！崩C腰襦、紅羅帳、香囊、箱簾都是劉蘭芝自己的私有物品，根據(jù)漢律“出妻返其妝奩”，劉蘭芝可以把東西都帶走，若非如此，劉蘭芝是不會提出把東西留給焦仲卿作為紀念。

二、再婚觀念

提起封建社會的婦女再婚，我們現(xiàn)在可能會認為再婚婦女會受到人們的唾棄。其實并非如此，漢代并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從一而終”的觀念，無論是男子還是女子，再婚都不會受到社會的限制以及歧視。魯迅先生在《我之節(jié)烈觀》中寫道：“由漢至唐也并沒有鼓吹節(jié)烈。直到宋朝，那一班‘業(yè)儒’才說出‘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的話，看見歷史上‘重適’兩個字，便大驚小怪起來?！?/p>

漢代的皇帝、太子亦不嫌棄娶再嫁之婦，如《史記·外戚世家》記載，漢景帝的王皇后先是嫁給了金王孫，生下一個女兒后，又嫁給漢景帝，生下了雄才大略的漢武帝，最終成為一國之后。根據(jù)《漢書·衛(wèi)青霍去病列傳》的記載，平陽公主初嫁曹壽，再嫁夏侯頗，最后又嫁大將軍衛(wèi)青。由此可見，婦女不僅可以自由再婚，而且名聲、身價并不會下降，《孔雀東南飛》中劉蘭芝的再嫁充分地印證了當時社會不歧視女子再嫁這一觀點。劉蘭芝雖不被焦母所容，被焦家遣歸，但卻受到大多數(shù)人的認同，“還家十余日”便有比焦仲卿家更有社會地位和權(quán)力的縣令及太守來到劉家求娶劉蘭芝。

漢代的貞潔觀念對女子的束縛力比較薄弱，女子再婚以及男子娶再婚之女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并不會令人歧視。所以，蘭芝的“結(jié)誓不別離”與“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并不是出于守節(jié)之義，而是出于她和焦仲卿的“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的至死不渝的愛情而已，反映了焦劉二人至死不渝的真摯感情。

三、婚姻儀禮

（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絕對權(quán)威

自古以來就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決定男女婚姻的傳統(tǒng)觀念，《詩經(jīng)·齊風·南山》就明確地表達出了“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取妻之如何？匪媒不得”這種觀念；《詩經(jīng)·衛(wèi)風·氓》也有“匪我愆期，子無良媒”的說法?！犊兹笘|南飛》中在很多地方都表現(xiàn)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對子女婚姻的決定性權(quán)威。

焦仲卿與劉蘭芝的結(jié)合，是否由父母作主，詩歌中并沒有明確說明。婚后焦劉二人的感情很好，發(fā)誓要“黃泉共為友”，但只因為焦母認為劉蘭芝“無禮節(jié)，舉動自專由”，就強迫焦仲卿休妻，生生地拆散了一對恩愛夫妻。焦仲卿最后不得不屈從焦母的決定，送蘭芝回家。而焦母已經(jīng)安排好了焦仲卿休棄劉蘭芝之后的婚姻，“東家有賢女，自名秦羅敷，可憐體無比，阿母為汝求”。焦母這一系列的安排，焦仲卿的無法反抗，都充分地體現(xiàn)了“父母之命”在婚嫁中的絕對權(quán)威。

（二）婚儀之制

《儀禮·士昏禮》把婚姻禮節(jié)分為六個步驟，分別為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和親迎，這在后世被稱為“六禮”，是中國傳統(tǒng)的嫁娶禮儀。《孔雀東南飛》中所描述的嫁娶過程，反映了東漢末年社會的婚俗禮儀狀況。

“納采”就是男方派遣媒人去女方家中提親，等到女方家答應后，男方家才會準備大雁前去求娶?！斑€家十余日，縣令遣媒來；尋遣丞請還，云有第五郎，嬌逸未有婚；遣丞為媒人，主簿通語言，直說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結(jié)大義，故遣來貴門?！眲⑻m芝在哥哥的逼迫下，“登即相許和，便可作婚姻”，勉強地答應了太守家的求娶，“納采”這一環(huán)節(jié)就由此結(jié)束了。接下來的一步是“問名”，男家行納采禮后，再托媒人詢問女方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方便男方家來占卜這樁婚事的兇吉。詩中沒有直接寫“問名”的過程，但可以從府君的“言談大有緣”繼而“大歡喜”等表現(xiàn)中得知。男方將女子的名字、八字進行占卜，得吉兆后，準備大雁并派遣媒人向女方家里報告，決定結(jié)這門親事，這個過程被稱為“納吉”。男方家準備好聘禮送給女方的過程是“納征”亦稱“納幣”。太守家送給劉蘭芝的聘禮十分厚重，“赍錢三百萬，皆用青絲穿。雜彩三百匹，交廣市鮭珍”，表示太守對于迎娶劉蘭芝作為自己的兒媳十分滿意?！罢埰凇笔悄蟹郊以谔暨x好成親的日期后，準備大雁告知女方家，并征求女方家的同意?！耙暁v復開書，便利此月內(nèi)，六合正相應，良吉三十日”，太守選定好吉日，然后準備禮物通知女方?！坝H迎”是六禮中的最后一道程序，即新郎親自來到新娘家中迎娶新娘?！捌淙张ｑR嘶，新婦入青廬”，“六禮”已畢，昭示著男女方二人正式結(jié)為夫妻。

（三）古代搶婚習俗的遺存

最初，古人根據(jù)天色的變化將一天劃分為十二個時辰，這十二個時辰可以用十二地支來表示。漢代把這十二個時辰分別稱為夜半（子時）、雞鳴（丑時）、平旦（寅時）、日出（卯時）、食時（辰時）、隅中（巳時）、日中（午時）、日昳（未時）、晡時（申時）、日入（酉時）、黃昏（戌時）、人定（亥時）。

在現(xiàn)代婚嫁中，人們通常是在中午的時候舉辦婚禮。而在古代，人們都是在黃昏時分舉行婚禮，由此體現(xiàn)出了“奄奄黃昏后”是古代搶婚習俗的遺存。在原始社會時期，搶婚習俗盛行，就是男子利用黃昏時分去掠奪其他部落的女子來成婚。《詩經(jīng)·邶風·谷風》中“宴爾新昏，不我屑以”這句詩闡明了婚禮是在黃昏時分舉行的，班固的《白虎通義》上也說：“婚者，昏時行禮，故謂之婚?！痹娭袆⑻m芝與太守家的五郎在“奄奄黃昏后，寂寂人初定”時成婚，合乎當時的習俗，是原始社會的搶婚習俗在漢代遺存的表現(xiàn)。

四、結(jié)語

樂府詩歌多是“感于哀樂，緣事而發(fā)，亦可以觀風俗，知薄厚云”，《孔雀東南飛》可以作為一面反映社會生活的鏡子，讓我們了解漢末社會的風俗習慣，以詩證史，用詩歌這寶貴的第一手材料去印證歷史的真實面貌，追溯東漢末年的一些婚俗習慣。《孔雀東南飛》中呈現(xiàn)的古代中國婚嫁禮儀風俗，對深入學習和鑒賞這篇詩歌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