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教育的“疼痛日記”

□劉必隆

2019年開年之際，高麗君推出了自己歷時三年，嘔心瀝血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疼痛的課桌》，并以之躋身“中國當代作家實力榜”。

《疼痛的課桌》是改革開放四十年首部全方位描寫西部校園生活的長篇小說。它通過二十五個故事、二十五個人物，抒寫了教育一線的生存狀態(tài)與精神狀態(tài)，真實記錄了發(fā)生在校園里的師生之間亂象紛呈的現(xiàn)狀。

教育是中國社會關注度很高的話題，關系到千家萬戶，牽動著無數(shù)家長、教師的心。高麗君“把教書當作一項事業(yè)去經(jīng)營”，直面工作中的困惑矛盾，“正視教育現(xiàn)狀中的復雜性、殘酷性和緊迫性”（高麗君語）。她說：“我希望正視一些事實，思考一些問題，喚醒一些渴望，改良一些弊端。”應該說，《疼痛的課桌》達到了這個目標。

一位優(yōu)秀的作家，即使不一定是思想家，也必須有思想。應該說，麗君對教育的思考是有一定廣度和深度的。對基礎教育中教師思考、困惑的問題，《疼痛的課桌》幾乎都輻射到了，并且客觀、冷靜、細致、完整地記錄了時代的陣痛，堪稱一部中國教育的“疼痛日記”。高麗君認為，教書育人需要用溫情交流和語言張力去化解學生內(nèi)心的焦慮，需要用知識滋養(yǎng)和人格魅力，去引領學生成長中的迷失背離。在《課改記》中，作家通過曉華的口吻，表述了對教育的理解、對教師職業(yè)理想的追求：“我要教會學生們用不一樣的眼光看待世界，教會他們做不一樣的自己。我還期待用人格魅力，在實利主義的風氣中，呼喚一種人文關懷的教育。我所能做到的，就是對學生負責，對自己負責，對良知負責……”顯然，這也是作家領悟的教育真諦。

在《退學記》中，校長主任們疾言厲色：我們的任務是確保學生安全，然后才是傳授知識。但可愛的學生們在成長過程中出現(xiàn)了一系列問題：被網(wǎng)友強暴的女學生，滋事打群架的男學生，以及跳樓、復仇，甚至心理扭曲想當殺手……正是因為學生們出現(xiàn)了種種的不安全，才讓肩負教書育人重任的作家內(nèi)心疼痛了，才讓沒有知覺的課桌也疼痛了，

面對諸多迷茫和無解的難題，作家以高度的職業(yè)道德和良心，寫下了耳聞的、親歷的當下教育一線觸目驚心的現(xiàn)實。她的筆墨伸向了庸常的生活和平凡的生命，伸向了卑微的角落和深處的掙扎。一張小小的課桌，輻射到的邊界寬不可測。她為教育的底層生存者代言，無論是以學生為主角的《復仇記》《殺手記》《群架記》《作弊記》《作家記》《跳舞記》《拍照記》《跳樓記》《逃課記》《寒衣節(jié)》，還是以教師為主角的《職稱記》《粉筆記》《監(jiān)考記》《課改記》，字里行間均蘊含著濃烈的情感和深切的疼愛。

作家為我們講述了一系列校園故事：有被網(wǎng)友強暴引發(fā)母親自殺的高三女生的故事，有懷揣作家夢想，卻與當前高考制度發(fā)生沖突而不得不屈從現(xiàn)實的學生，有家庭棄之不管，心理扭曲想做一個殺手的男孩（《殺手記》），有因為家庭變故，內(nèi)心埋下仇恨的種子伺機復仇的男孩（《復仇記》）?！短鴺怯洝分性骱薷赣H的男孩，《逃課記》中思念母親的男孩，他們心有暗疾，無所適從，欲找尋極端的方式宣泄，卻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處在危險的邊緣?！陡舯谟洝分械陌?、包領弟，《女孩記》中的曉靜，身為女孩，遇上重男輕女的父母，她們注定要承受更多的坎坷和委屈?！蹲鞅子洝分袉渭兩屏际刈o同學情誼的學生，《低保記》中打架、抽煙、賭博、上網(wǎng)的男孩，《粉筆記》中在校服上亂畫的女孩，《群架記》中的“秦午陽”，他們麻煩不斷，卻并不是不經(jīng)事的小孩子。除了一小部分“惹麻煩”的學生外，在作家筆下，更多的學生是背負著人生苦難的?！杜恼沼洝贰朵浵裼洝贰蹲詺⒂洝窋懥嗽诨拥哪挲g里承載著的痛苦與悲傷，生命的花朵甚至敗落?！逗鹿?jié)》中的彎彎，因心臟病突發(fā)死在了宿舍，其親戚借機向學校勒索，為了要錢，竟讓死者躺在冰涼的地上。《錄像記》中的女孩，因為不小心看到手機上彈出的男女裸體畫面，而陷于羞恥感中，且難以自拔，逐漸走上自殘之路。作家敏銳地捕捉到“性”這一話題對處于青春萌動期孩子的重要性。孩子們?nèi)狈械纳碇R而茫然無措，老師應該用愛來滋養(yǎng)孩子，并給予他們所需要的心理關懷?！墩n桌記》更是將作家內(nèi)心細膩的一面展現(xiàn)了出來。課桌，一個象征著青蔥歲月的特殊物件，老老實實地承托著孩子們的書本，卻又不動聲色地收納著他們的情感碎片。桌面上的只言片語，真切地再現(xiàn)了曾經(jīng)的愛恨情仇。作家由課桌聯(lián)想到與之相關的種種，思索著教育的意義，思索著學生們所閃現(xiàn)的生命之光。

小說中，有望子成龍卻又極度失望而上吊的父親（《轉學記》），有心存善意的學生和為騙取“資助金”而不擇手段演戲的家長（《低保記》），有處于“二愣子”階段不求上進，迷戀網(wǎng)絡、滋事打群架的學生和焦慮的老師、家長（《群架記》），有反思考試制度與人性博弈的《監(jiān)考記》《作弊記》。《粉筆記》中的老武，只不過是正當管教了一個不守紀律的女學生，卻引來對方的報復，讓自己在臨退休前遭遇“晚節(jié)不?！钡氖录！墩n改記》道出了眾多教育者的心聲，各方理論口號你方唱罷我登場，一線教師在不變的高考指揮棒和萬變的教育形式中掙扎?！读T課記》則通過幾套絕密模擬卷，尖銳地展現(xiàn)出一墻之隔、一分之隔而你尊我卑的殘酷現(xiàn)實。學生、家長、老師，矛盾、沖突，感動、淚水，匯合成五味雜陳的世相。職稱，文憑，教改，升學率，粉筆，課桌，備課，閱卷，幾乎填滿老師的日常；讀書，考試，作弊，打架，跳樓，逃課，復仇，罷課，展示出校園學生群體的百態(tài)……《疼痛的課桌》有二十五篇“記”，每一篇都觸動了校園敏感的神經(jīng)，引人思考，發(fā)人深省。從那些溫暖的文字背后，我們可以感受到作家的悲憫情懷、深切憂思和濃情真愛。

作家選擇了筆記體小說的形式來構筑自己的長篇小說，使得小說的敘述空間更加闊大自由，每篇之間風格統(tǒng)一又略有區(qū)別。二十五章內(nèi)容，每一章的開篇與結尾，均引用了高中語文課本中一段典范的文本，與主人公的命運經(jīng)歷相對應，切合了故事主題。這二十五個故事，每一個都是無數(shù)事例的疊加；二十五個主角，每一個又是無數(shù)影子的交織。

綜觀《疼痛的課桌》，我們會發(fā)現(xiàn)令人憂傷、令人想哭的疼痛無處不在。麗君以課桌為案，寫出了一部“疼愛”之書。“疼愛學生，體諒家長”是這部作品的主題詞。作家希冀，通過這些故事的描述，對自己的教學過程，對可愛的學生、望子成龍的家長、期望突破的教師以及清凈的校園有點啟示。

《疼痛的課桌》的成功不是偶然的，它積淀了作家二十多年教學生涯的積累和人生感悟。作者高麗君本人是寧夏固原一所中學的一線教師，兼做學校心理輔導老師，有更多機會與更多師生接觸。她多次看望生病的同事，參與家訪，和學生談心，對心靈受傷、精神受刺激的學生給予關愛和撫慰。身邊的人和事，為她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最原始最本真的素材。

寫作是個自我發(fā)現(xiàn)的過程。通過創(chuàng)作《疼痛的課桌》，高麗君不僅發(fā)現(xiàn)自己能寫小說，而且發(fā)現(xiàn)長篇小說這種體裁更適合表達自己對當下生活的體驗和感悟。初次嘗試小說寫作，便寫了一部長篇，而且寫得得心應手、精彩紛呈，展現(xiàn)了她不凡的文學才華、出色的架構能力和深厚的生活積累。

我們熱切期待高麗君“教育三部曲”后兩部的問世，相信她一定會構筑出一片令人矚目的文學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