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剛 剛
(河南大學文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嵇康作為正始文學的代表,一直是學界研究的熱點。近年來隨著對其研究的不斷深入,學界對其認識也漸趨理性、客觀。查閱資料發(fā)現,鮮有學者從嵇康形象的雙面性這一角度去認識嵇康。嵇康的雙面形象是時代的產物,反觀其雙面形象可以透視出魏晉時期思想、政治、文化等因素,不僅有助于讀者深刻地認識嵇康而且還可以全面地認識他所處的時代。因此,筆者不揣簡陋,試從嵇康的雙面形象著手研究,以期能豐富當前對嵇康的研究。
嵇康呈現給世人的是兩種截然相反的人物形象:一方面,他生得龍章鳳姿、氣質天然、工詩能文、兼修書畫、精通樂理,是一位溫文爾雅、才華橫溢的款款君子;另一方面,他又傲世不羈、剛直嫉惡、輕肆直言、遇事便發(fā),分明又是一個嚴峻激切的反抗者。這兩種截然相反的形象統一在嵇康身上,使他猶如幽深的大海一般,既有風平浪靜的靜美肅穆,又有波瀾壯闊的動感震撼。
嵇康是魏晉風流的一面鮮明旗幟,因看不慣司馬氏的高壓政治,而不愿與之合作,轉而退守山林,過著詩酒吟嘯,彈琴鍛鐵,悟道談玄的隱居生活。他嗜好老莊,崇尚自然無為,追求精神的自由,主張返璞歸真。其灑脫放達、偉岸高潔的人格為時人所仰慕,以他為代表的竹林人士為后世審美開啟一個嶄新時代。
嵇康相貌儀表堂堂,風神俊逸,挺拔卓絕。山濤在《世說新語》中品評嵇康的容止謂:“嵇叔夜之為人也,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盵1]672山濤用“獨立之孤松”和“將崩之玉山”來盛贊嵇康的儀容之美,不僅寫出了嵇康的獨立挺拔的傲岸體貌特征,亦概括出其高潔、正直、孤傲、獨立特行的內在品格。在《晉書》中對嵇康的外貌亦有記載:“康早孤,有奇才,遠邁不群。身長七尺八寸,美詞氣,有風儀,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飾,人以為龍章鳳姿,天質自然?!盵2]1369兩則材料相互印證,都可表明嵇康不僅儀表俊美,而且精神氣質也迥出時人。
除了在體貌風神上讓人折服外,嵇康的內在修養(yǎng)也讓人嘖嘖稱奇。嵇康工詩善文,其作品風格清峻,在詩歌和散文的創(chuàng)作上均取得很高的成就。披讀《嵇康集》中現存的50 余首詩歌可知,嵇康在詩歌方面取得較高的成就。明人何良俊在《四友齋叢說》引黃庭堅語稱贊嵇康詩歌:“嵇叔夜詩,豪壯清麗,無一點塵俗氣?!盵3]214清人何焯《義門讀書記文選》對叔夜之詩亦甚推崇,認為嵇康的詩獨步當時,尤其是四言詩上承曹操,可稱大家。除詩歌之外,嵇康亦是文之大家,現存完整的文章有十四篇,包括書、論、傳、箴、誡、楚辭等體。其中論最多,有九篇,都是演述玄學命題的長篇論文,為魏晉玄學家留存論文最多的一位。其中《養(yǎng)生論》和《聲無哀樂論》最負盛名,顯示出作者高超的思辨能力。總之,不論詩歌還是文章,嵇康皆取得較高成就,是魏晉文學史上名副其實的大家。
嵇康是一個全才式的人物,除了詩文上的卓著成就外,嵇康在音樂、書畫、養(yǎng)生、玄學等方面所做的貢獻均可謂功豐業(yè)偉。首先是音樂方面,嵇康在中國古代音樂史上的重要地位是勿容置疑的。在《聲無哀樂論》一文中,他提出的“聲無哀樂”命題是千百年來人們一直談論的熱點。一個古代音樂家提出的音樂話題,能夠讓后世持續(xù)爭論一千八百多年而樂此不疲,除嵇康外,絕無二例。不僅有音樂理論,還有實踐。嵇康擅長彈琴,向秀在《思舊賦》中說:“嵇博綜技藝,于絲竹特妙?!盵4]720《廣陵散》是中國十大名曲之一,嵇康以善彈此曲著稱,行刑前仍從容不迫,索琴彈奏此曲,并慨然長嘆:“《廣陵散》于今絕矣!”[2]1374其次是書畫方面,史料記載嵇康書畫兼善。他的書法造詣很深,唐代張懷瓘謂:“叔夜善書,妙于草制,觀其體式,得之自然,意不在于筆墨。若高逸之士,雖在布衣,有傲然之色?!盵5]148唐人張彥遠撰寫《歷代名畫記》,記載上至軒轅氏下迄中唐各個時期的著名畫家。其中晉代23 人,嵇康居于其列。張彥遠對嵇康的評價謂:“能屬詞,善鼓琴,工書畫,美風儀?!盵6]195代表作有《獅子擊象圖》《巢由洗耳圖》。遺憾的是,這兩幅畫作已經失傳,但這并不能否認嵇康是丹青高手這一實情。其次是養(yǎng)生。嵇康崇尚老莊,講求養(yǎng)生服食之道,主張清心寡欲的生活方式。他常修煉養(yǎng)性服食內丹之事,彈琴吟詩,自我滿足。其所著的《養(yǎng)生論》是中國古代養(yǎng)生著作中的精品。
是以君子知形恃神以立,神須形以存,悟生理之易失,知一過之害生。故修性以保神,安心以全身,愛憎不棲于情,憂喜不留于意,泊然無感,而體氣和平。又呼吸吐納,服食養(yǎng)身,使形神相親,表里俱濟也。[7]229
嵇康提出“形神供養(yǎng)”的養(yǎng)生理念,看到了形和神之間的相互依存關系,尤其重視神的作用。他在一千八百多年前提出的養(yǎng)生理念及一些具體的養(yǎng)生途徑,對當今的人們依然具有非常重要的啟發(fā)意義。最后,嵇康還是一位玄學家?!稌x書·嵇康傳》記載:“康善談理,又能屬文,其高情遠趣,率然玄遠?!盵2]1369嵇康與阮籍等竹林名士共倡玄學新風,主張“越名教而任自然”“審貴賤而通物情” ,為“竹林七賢”的精神領袖。他與別人談玄的許多事跡見諸于《世說新語》之中。
從以上分析可知,嵇康不僅體貌英俊挺拔而且涵具高尚的品德和極高的修養(yǎng)。王戎在《世說新語》說:“與嵇康居二十年,未嘗見其喜慍之色?!盵1]20由此可知,嵇康在日常生活中儒雅平和、沉著冷靜、喜怒不形于色。涵詠他寫給兄長嵇喜的十八首組詩《贈秀才入軍》:“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盵7]21語言猶如初春溫暖的陽光,讀之使人如沐春風,溫情款款。其形象中儒雅深沉、高潔溫暖、博學多才的君子形象是何等鮮明!
嵇康儒雅君子的另一面是嚴峻激切的反抗者。這種性格在他的詩文和處世方式上都有明顯的體現。鍾嶸在《詩品》中把其詩歌置于中品,對其詩歌的評價是:“其源出于魏文帝。過為峻切,訐直露才,傷淵雅之致。然讬諭清遠,良有鑒裁,亦未失高流矣。”[8]266鍾嶸認為嵇康的詩歌嚴峻激切,直擊陰奸,過于表露思想才華。他對嵇康詩歌的評價是比較確切的,所謂人格即詩格,嵇康性格中峻切、訐直的一面表現在其詩歌作品中是理所應當的。劉勰在《文心雕龍·明詩》篇中說:“嵇志清峻”,[9]65在《文心雕龍·體性》篇又說:“叔夜俊俠,故興高而采烈?!盵9]380劉勰也看到了嵇康詩風與其人格性情之間的密切關系,認為因為嵇康有豪俠的性格,所以其詩文才有“興高而采烈”的特征。
嵇康嚴峻激切的形象在其文中表現得更加露骨?!讹导分杏袃善^交書,一篇是《與呂長悌絕交書》,另一篇是《與山巨源絕交書》,從這兩篇文章更能看出嵇康性格嚴峻激切的一面?,F將部分內容轉錄如下:
足下陰自阻疑,密表擊都,先首服誣都,此為都故,信吾,又無言。何意足下苞藏禍心邪?……若此,無心復與足下交矣。古之君子,絕交不出丑言。從此別矣!臨書恨恨。嵇康白。[7]209
——《與呂長悌絕交書》
足下若嬲之不置,不過欲為官得人,以益時用耳。足下舊知吾潦倒粗疏,不切事情,自惟亦皆不如今日之賢能也。……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欲獻之至尊,雖有區(qū)區(qū)之意,亦已疏矣。愿足下勿似之。其意如此,既以解足下,并以為別。嵇康白。[7]180-181
——《與山巨源絕交書》
對比兩文發(fā)現,雖都是絕交書,但兩者之間存在些許差別。首先,絕交的原因不同,嵇康與呂巽絕交是因為其人品低劣,呂巽奸污弟妻,因怕弟弟訴諸于官府,自己先倒打一耙,誣告弟弟不孝,官府逮捕了呂安。嵇康知道后非常憤怒,就寫下了這篇絕交書;與山濤絕交是因為山濤舉薦自己做官,“夫人之相知,貴識其天性?!鄙綕e薦自己,雖是出于好意,但有違自己的志趣、秉性,因此與之絕交。其次,兩書在語氣和口吻上不同。給呂巽的絕交書猶如控告其罪行的一紙訴狀,嵇康像一位義正言辭的法官,用深沉的口吻講述呂巽誣陷呂安的過程及事實,所以堅決與之絕交;給山濤的絕交書語氣相對溫和,行文中對山濤雖有諷刺與挖苦之處,但更多是以一種說理的口吻訴說自己不愿出仕的理由,并渴望得到山濤的理解。嵇康作此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想借此向司馬氏表明自己的立場。這兩封書信不僅是與呂巽、山濤絕交,而是同一切陰險卑劣、奴顏媚骨之人絕交,更是與當時黑暗社會及司馬氏的絕交。嵇康作絕交書,實與其“剛腸疾惡,輕肆直言,遇事變發(fā)”的性格有關。因“絕交書”一出,必然開罪于人,使得矛盾激化,達到難以挽回的地步。一般人考慮其后果,少有作者。嵇康撰此,顯然不慮后果,勢必要與黑暗的世道進行抗爭。在《釋私論》中他提倡“越名教而任自然”,在與山濤的《絕交書》中,他稱自己“非湯、武而薄周、孔”“剛腸疾惡,輕肆直言,遇事便發(fā)”,這些都可展示嵇康嚴峻激切的一面。
在為人處世方面,嵇康更是嚴峻激切、肆意直言,一旦有違己意,必定抗爭到底。在人際交往中,與之往來者都是秉性相似、志趣相投之人。對于那些高門權貴,嵇康從來都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顧。鐘會是大書法家鐘繇之子,出身高門,少年得志,但他對嵇康卻是敬佩有加,一直想與之交往??墒秋祬s不愿意與高門權貴相往來。《世說新語》記載:鐘會撰寫完《四本論》時,想求嵇康一見,可又怕嵇康看不上,情急之中,竟“于戶外遙擲,便回怠走”。[1]195由此可知,嵇康在人際交往中拒權貴高門于千里之外,以至于鐘會找嵇康請教學問的勇氣都沒有了?!稌x書·嵇康傳》對此事亦有記載:“潁川鐘會,貴公子也,精練有才辯,故往造焉。康不為之禮,而鍛不輟。良久會去……會以此憾之?!盵2]1373這也為嵇康日后遇難埋下了禍根。
嵇康早年與隱士孫登遨游于汲郡山,在他離開時,孫登說:“君性烈而才雋,其能免乎!”[2]1370孫登早就看出依嵇康嚴峻激切的性格,在魏晉那樣一個濁世必定不能夠保全自身。顏延之《五君詠》中詠嵇康有句云:“鸞翮有時鎩,龍性誰能馴?”[4]1109贊美嵇康有高卓之氣、龍鳳之姿,雖遭受摧殘,但其不受世俗束縛的反抗性格,終究不可馴服。傅亮在《演慎》一文中說:“夫以嵇子之抗心希古,絕羈獨放,五難之根既拔,立生之道無累,人患殆乎盡矣。徒以忽防于鐘、呂,肆言于禹、湯,禍機發(fā)于豪端,逸翩鎩于垂舉?!盵10]1339這就是“性烈而才俊”的嵇康,一生堅守理想,至死都沒有低下他那高傲的頭顱。英國哲人培根說:“死亡無法征服偉大的靈魂?!憋蹬c整個黑暗社會為敵,進行殊死反抗,他的死,是生命為理想做的殉葬,是高貴藝術凄美的凋零,也是超越歷史塵煙的不朽與永生。
嵇康雙面形象的形成是多種因素相互影響的結果,既有外在的客觀因素,又包括內在的主觀因素,主要概括為以下幾個方面:
曹魏正始年間,易、老思想盛行,正值青少年時期的嵇康自然會受到玄學思想的影響,此既為時代風尚所趨,亦出于文士自身成長需要?!度龂尽酚涊d:“時又有譙郡嵇康,文辭壯麗,好言老、莊,而尚奇任俠?!盵11]605此外,裴注引嵇喜《嵇康傳》載:“家世儒學,少有俊才,曠邁不群,高亮任性,不修名譽,寬簡有大量。學不師授,博洽多聞,長而好老、莊之業(yè),恬靜無欲。”[11]605《晉書·本傳》記載嵇康:“恬靜寡欲,含垢匿瑕,寬簡有大量。學不師受,博覽無不該通,長好《老》《莊》?!盵2]1371在《與山巨源絕交書》中其自謂:“老子、莊周,吾之師也?!盵7]177從以上材料可知,嵇康青少年時期就染濡老莊之學,受玄學沾溉至深。對于魏晉人士而言,老莊思想起到了幫助他們規(guī)避現實矛盾,超越現實利害的作用,為全身遠害者開辟逋逃之藪。“采薇山阿,散發(fā)巖岫。永嘯常吟,頤性養(yǎng)壽?!盵7]39這才是嵇康所向往的自由生活的真實寫照。正始年間,他與阮籍、山濤、劉伶、向秀、阮咸、王戎七人隱居在當時的山陽縣(今河南修武縣七賢鎮(zhèn)一帶)竹林之下,談玄、飲酒、縱歌,肆意酣暢,世稱“竹林七賢”。另一方面,老莊思想向有批判現實既存秩序,否定仁義,禮制等傳統,這給一些不滿現實者提供理論批判武器。正因服膺于老莊思想,所以嵇康一方面追求自然,企圖在大自然的懷抱中去尋求人生的慰藉和哲理的安息;另一方面他又高蹈獨立,厭棄功名富貴,批判儒術名教禮法,抨擊傳統道德觀念。嵇康潛心玄學,膺服老莊,其骨子里既有超然脫俗的儒者風范又有批判現實的內在氣質。老莊思想使嵇康矛盾的雙面形象和諧地統于一身,合情合理,不顯抵牾。
晉代魏后,為了維護政權的需要,晉王室大力提倡名教,要求世人的行為必須符合儒家的道德標準與規(guī)范,即所謂孝悌、禮法、忠信等。以嵇康為代表的名士對統治者所提倡名教之消極、殘暴、虛偽的本質有著無比清醒的認識,他提出“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理論主張,徹底否定“名教”,以自然的和諧精神來構建新的理論體系,以期使社會回歸正常秩序。他的這種做法必定不為統治者所容。黑格爾說:“一種高尚的精神和道德的情操無法在一個罪惡和愚蠢的世界里實現它的自覺的理想,于是帶著一腔火熱的憤怒或是微妙的巧智和冷酷辛辣的語調去反對當前的事物,對和他的關于道德與真理的抽象概念起直接沖突的那個世界不是痛恨就是鄙視?!盵12]339顯然,嵇康選擇了前者,他帶著一腔火熱的憤怒與虛偽、冷酷的司馬氏公然進行抗爭。試想,在那樣的政治環(huán)境中,如果以儒雅風流的君子形象去與司馬氏對抗,必定是行不通的。所以面對暴者,嵇康必須展現出嚴峻激切,不畏強權,正直敢言的反抗者形象。
魏晉是文學走向自覺的時代,其中一個顯著的標志就是文士的獨立人格意識開始覺醒。這種獨立人格意識的覺醒經過漢末黨人與建安文士兩代人的努力,到正始時期才算完全覺醒,最重要的標志就是以嵇康和阮籍為代表的竹林士人的出現。漢末桓、靈之際,清流儒生與宦官集團進行對抗。在那場抗爭中,清流儒生公然形成集團,形成強大的勢力,同昏庸的皇帝和奸邪的宦官作對。在斗爭中,文士們培養(yǎng)了一種獨立精神,以及清高耿介、不畏權勢的品格。這種精神被建安時期的孔融、禰衡、楊修、劉楨等諸文士所傳承并進一步發(fā)揚光大。直到正始時期,漢末清流名士的“婞直之風”發(fā)揚到極致。以嵇康為代表的名士公然對抗司馬氏的霸權統治,批判傳統倫理道德,挑戰(zhàn)統治者尊嚴,即使面臨政治打擊乃至生命危險亦不改其志。
嵇康所處時代是魏晉交替之際,正如宗白華先生所云:“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痛苦的時代,然而卻是精神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濃于熱情的時代?!盵13]208生活在這一歷史時空的士人是不幸的,政治之黑暗,民生之凋敝,異己遭殺戮,這些給士人的生存帶來極大的隱患,強烈的憂生之嗟流露于字里行間。但是,他們又是無比幸運的,因為此時的統治者并沒有推行文化上的專制,士人在思想上有相對的自由空間,文人身上的獨立人格意識也得以覺醒。因此,即使在這樣一個充滿動蕩、混亂、災難、血污的社會和世代,以嵇康為代表的士人依然用自己的智慧和熱情孕育出了瀟灑不群、飄逸自得的魏晉風度??梢钥隙ǖ氖?,如果脫離當時的時代環(huán)境,就不可能出現嵇康,更不用說他的截然相反的雙面形象。
家庭在個人成長的過程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古今同理,嵇康雙面形象與其所在的家庭環(huán)境有著密切的聯系。嵇康出身官宦之家,其父為治書侍御史,早卒,嵇康是在母親和兄長嵇喜的撫養(yǎng)下長大的?!稌x書·嵇康傳》記載:“兄喜,有當世才,歷太仆、宗正。康早孤,有奇才,遠邁不群?!盵2]1371因為有兄長的緣故,家庭環(huán)境還算優(yōu)越,嵇康不用為生計擔憂,所以他的青少年時期是比較安逸的。他在《與山巨源絕交書》中自述:“性復疏懶,筋駑肉緩,頭面長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悶癢,不能沐也。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轉乃起耳?!盵7]178可見嵇康這種放蕩不羈的性格,在青少年時期就已經形成。徐公持在《魏晉文學史》中謂:“嵇康幼年失怙,靠母、兄撫養(yǎng)長大。在家頗受嬌縱,故自少年形成任性不羈性格,及疏慵散漫習氣?!盵14]198正是在這種自由與懶散的家庭環(huán)境中孕育了嵇康的傲岸不羈,任情使性的狂放一面。
好惡之心人皆有之,但在當今的現實生活中,大多數人或為情緒所化,或為私欲所蔽,或缺知人之明,或由于其它種種原因,人們往往好惡失當。在魏晉南北朝那樣一個亂世,嵇康都可以不懼生死,不畏強權,堅持愛其所愛,惡其所惡。他的這種堅守本真,不刻意逢迎世俗社會的高貴品質對當下世人具有現實的指導意義。
子曰:“惟仁者,能好人,能惡人?!盵15]69朱熹對這句話有較為深刻的理解,他在《論語集注》中謂:“蓋無私心,然后好惡當于理,程子所謂‘得其公正’是也?!盵15]69朱熹的難能可貴之處在于看到“好惡”者必須具有一顆公正無私之心?!端臅戮洹匪熙≌Z對此話作更進一步的闡釋:“好善而惡惡,天下之同情,然人每失其正者,心有所系而不能自克也。惟仁者無私心,所以能好惡也?!盵15]69嵇康的雙面性格是對這句話最完美的詮釋。當接觸到美好的事物,他就展現出其款款君子儒雅風流的一面;當接觸到令人厭惡的事物,他則毫不掩飾自己的真實感情,表現出嚴峻激切、傲世不羈的一面,嵇康展示給世人的這兩種矛盾的形象正是無私心的一種表現。這兩種截然相反的雙面形象必將使嵇康偉岸高潔的人格魅力超越時空,達到不朽與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