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永明
(淮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淮北 235000)
徽州契約文書是宋元明清乃至民國的徽州人民各種交易的資料,“反映中國農(nóng)村歷史實態(tài)的各種文字、圖表等不同形式的原始記錄”[1](P45),真實地記錄了當時的社會生產(chǎn)生活狀況?!盎罩莨盼臅?0世紀的重大發(fā)現(xiàn),是繼甲骨文獻、漢晉簡帛、敦煌遺書、明清檔案之后的第五大文獻?!盵2]徽州文書自20世紀被發(fā)現(xiàn)以來,許多學者從不同學科不同角度進行了研究,但是絕大部分還是局限于從史學的角度進行的研究。作為近代漢語的文獻資料,從語言學的角度進行的研究還不多見?;罩萜跫s文書是語言研究重要的第一手資料,但是,從詞匯角度研究徽州契約文書目前還處于起步階段。在徽州契約文書詞匯研究方面,方孝坤《徽州文書俗字研究》、《徽州古文書詞語考釋》等首開其端,其后有關徽州契約文書詞匯研究的專著幾無所見;學位論文有韋巖石《乾嘉時期〈徽州文書〉量詞研究》;單篇論文主要有儲小旵《明清徽州契約文書疑難詞語考釋十則》《徽州契約文書語詞例釋》、張麗《徽州契約文書語詞例釋十則》、趙永明《徽州土地契約文書詞匯的特點及價值》、張靜《徽州契約文書“湏”釋義考辨》、王年年《徽州契約文書詞語“起業(yè)”釋義》,等等。相對于數(shù)量龐大、內(nèi)容宏富的徽州文書語料而言,目前的研究成果顯然數(shù)量不多且不成系統(tǒng)。從學術批評的眼光來看,現(xiàn)有研究的不足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第一,從研究內(nèi)容來看,其詞匯研究多是分散的、零星的,不具系統(tǒng)性。理想的研究應該是根據(jù)徽州契約文書的文體特征,對徽州契約文書詞匯進行系統(tǒng)性分類研究;第二,從現(xiàn)有的研究成果來看,主要集中于清代契約詞匯的研究,迄今罕見學人對宋、元、明的徽州契約文書詞匯進行研究,作為徽州契約文書詞匯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這幾個不同時期的詞匯研究理應得到加強。
把握徽州契約文書詞匯的面貌,掃清徽州契約文書中的疑難性文字、詞語,這些研究可以為不同學科進一步研究徽州文書提供基礎性工作。今不揣淺陋,請方家指教。
徽州契約文書與其他文書相比有其獨特性的一面,如在時間跨度上,上起宋代下至民國,具有時間跨度大的特點?;罩菸臅钟邢到y(tǒng)性強的特點,具有很強的家族性。所有這些決定了徽州契約文書在詞匯上有其不同于其他文書的特質。
徽州契約文書中的詞語在詞的形態(tài)上富于變化,主要體現(xiàn)在同詞異寫(一詞多形)與同義多詞兩種,體現(xiàn)了古徽州人實用為主,富于變化的文字使用心理?;罩萜跫s文書中,大量的詞語呈現(xiàn)出同詞不同形的情況。如《淳祐八年(1248)休寧祁門胡夢斗賣山赤契》:“今將出賣與同鄉(xiāng)人李武成,三面平議價錢十七界官會貳佰貫,其官會當日交領足訖。其山未賣已前,不曾與人外人交易。”契約中的“平議”“已前”顯然是一“評議”“以前”的俗寫。又如《泰定三年胡日和典山契》:“未典已前,即不曾與家外人交易。如有乙切不明?!逼渲械摹耙亚啊碑敒椤耙郧啊保弧耙仪小碑敒椤耙磺小?。類似的情況非常多見,如“元”與“原”相通,“明”與“名”相通,“直”與“值”相通,類似諸例不勝枚舉。
仔細分析這類詞語的書寫特點,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類詞語在不影響表義的情況下,多以同音詞相互替代?;罩萜跫s文書中詞形的書寫形式如此富于變化的原因是什么?我們可以從兩個方面進行分析。其一,實用主義至上的文字使用心理?;罩萜跫s文書中的許多詞語形體出現(xiàn)多變性的根源在于俗字的大量使用,從而導致詞形的變化多端。方孝坤曾指出“字跡的橫向變化即區(qū)域性的用字差異,是俗字產(chǎn)生的內(nèi)在原因之一。由于區(qū)域性的民間習俗、時尚以及方言等方面的影響,也會產(chǎn)生一些俗字?;罩輾v史上是一個獨特的文化、經(jīng)濟區(qū)域,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諸方面都表現(xiàn)出一定的獨特性、區(qū)域性特征,徽州文書的收集整理為研究這一區(qū)域的歷史文化提供了可能,同時也為我們分析徽州地區(qū)的文字使用習慣提供了契機?!盵3]他同時又指出歷史上的徽州人在文字的書寫上一直有從俗從簡的文字使用心理。由于文字使用的從俗從簡的使用習慣導致了徽州文書中的詞語形體常常以多種面貌出現(xiàn),甚至出現(xiàn)一詞多形的形式,如“袛當”常寫作“抵當”“支當”“知當”??v觀這些異形詞常常以音同為使用原則,同音相替的原則是徽州契約文書中詞語書寫的重要原則之一。其二,書寫者自身的原因。書寫者客觀的識字水平,書寫態(tài)度等,也是徽州契約文書詞語出現(xiàn)同詞異寫的重要原因之一?;罩萜跫s文書中常常出現(xiàn)“依口書人”“代書人”字樣,這些專有性的名詞反映了許多契約的簽訂人不識字,只有請他人代為書寫。與此同時,許多代寫者由于自身文化也很淺薄或者基于其他原因,因此常常把文字寫錯或者故意從簡,這樣就造成了文書中詞語形體的變異現(xiàn)象。如《明永樂十四年九月十五日李祖生出賣山契約》:“其山地未賣之先,即無家外人重伏交易。如有不盟并是出賣人自行之當,不涉買人之事。”其中的“重伏”很顯然是“重復”的錯誤寫法,書寫者只是根據(jù)諧音的原則進行書寫。又如元、明兩代的徽州契約文書中常常把“文銀”寫成“文艮”,很顯然是為了書寫的方便而進行的書寫,也是一種錯誤的寫法。雖然這些書寫形式并不規(guī)范,但是由于大家都理解或者都可以接受,這些寫法逐漸被大家接受,形成了徽州契約文書中獨有的詞形現(xiàn)象,這些寫法在徽州地區(qū)逐漸推廣,形成了頗具特色的文書詞語形體。
作為通行于古徽州地區(qū)的契約文書,其在詞語的形成與使用上不僅僅有地域性,而且有體裁性和專屬性,這樣就形成了許多專門性的套語。如表示擔保者的“保人”“中人”;表示代替別人書寫文書的“依口書契人”“依口代書人”;表示目擊交錢的證人“顯見交錢人”“見交錢人”;表示本家人的“家內(nèi)人”,表示家族人的“家外人”;表示田地買方的“出產(chǎn)人”“出賣人”;表示與契約買方無關系的“不干買人之事”等等。這些套語自宋代的徽州契約文書直至民國時期的徽州契約文書中成為習見詞語,有的只是稍微變換一些叫法而已。
除了以上具有普遍性的契約文書套語之外,有些徽州契約文書中的套語竟為徽州某一個地域所獨有。如根據(jù)汪柏樹的研究,契約文書中的“承典為也”“承當為業(yè)”“承買為業(yè)”這些專有用語是婺源縣部分都圖契約特有的習慣用語。而在契紙尾部分寫上“尾契”,也是民國婺源縣地契特有的標志[4]。
徽州契約文書上起宋代下至民國,總跨度達一千多年時間,在不同的朝代不同的時間表現(xiàn)出不同特點,在詞語(術語)的書寫及使用方面所表現(xiàn)出來的時代特征也十分顯著。我們可以從詞語的書寫形式、套語的使用習慣、一般詞語的使用等幾個方面進行考察。
在詞語的書寫形式方面,宋元徽州契約文書中常常把“上”寫成“尚”,把“中”寫成“忠”,把“下”寫成“夏”。如《南宋度宗咸淳三年(1267)方伯淳賣山赤契》:“方伯淳奉母親指零(令),將自己標賬內(nèi)大塢縣字號十號夏(下)山二畝,夏(下)地五號計五步……”。又如《至元五年(1339年)祁門縣十六都王進孫等標分地杉木方約》:“十六都王進孫同安孫,與十五都鄭廷芳有十六都土名樵溪口上岸往后尚(上)地一畝、夏(下)地二畝?!逼渲械摹吧小薄跋摹睂懛ǘ俭w現(xiàn)了元明時期徽州契約文書的書寫特征。明代以后的徽州契約文書中,這類寫法罕有出現(xiàn)了。
在套語的使用方面,例如元代的徽州契約文書中的套語大多承繼宋代契約文書的用語。如在契約文書的末尾常常有“奉父親或母親指令”之類的用語,這是宋元契約文書的習慣性寫法。但是這類用語在元代以后極為少見,體現(xiàn)了徽州契約文書的時代特征。清代的徽州契約文書中,在契約尾部常有“日立賣契人”“日立批據(jù)人”“日立當契人”等套語。
在一般詞語的使用上,徽州契約文書在詞語的使用上亦表現(xiàn)出明顯的時代性特點。例如元代的徽州契約文書中表示“自己、體己”之意的“梯己”在其他時期的契約文書之中是沒有的。鄭思有《心史》:“元人謂自己物曰梯己物。”楊瑀《山居新語》:“體己者,即今之所謂梯己也?!边@一詞語在元代的法律及契約文獻中為習見性詞語。如《元代法律資料輯存·刑統(tǒng)賦疏通例編年·典買房屋契式》:“□里□都姓□厶右□,有梯己承分房屋一所,總計幾間幾架,坐落□都,土名□處,東至西至南至北至系厶人住坐?!憋@然,元代的契約文獻中“梯己”已成為一個程式性的詞語?!疤菁骸边@一詞語是我們判斷徽州契約文書時代性的一個不可多得的標志性詞語。又如宋代的徽州契約文書中多把表示土地邊界起止的“止”寫作“止”,而元代以后多寫作“至”。
又如,明代的徽州契約文獻中常常出現(xiàn)“斷賣”“田骨”“地骨”等詞語,其他時期的徽州契約文獻中則十分罕見。清代的徽州契約文書中亦有許多時代特征鮮明的詞語,如在清代契約文書中,常常把土地交易中的賣方行為稱為“退”。如今天收藏于安徽省圖書館的一個人清代契約(收藏號Z:22884):“立退麥柮田人許蔭宗,今退到胡名下田壹畝貳分,土名碓臼堨?!逼渲械摹巴恕奔礊椤百u”。
“敦煌文書最早的為東晉永和九年(353年)的,晚的為北宋天圣八年(1030年),徽州文書從南宋…兩個文書在年代上存在自然的連接,總跨度1631年,有十分重要的意義?!盵5](P1)從漢語詞匯史的角度來說,徽州契約文書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與研究意義。
徽州契約文書保留了大量徽州獨特的方言詞語,有些詞語直至今天仍然廣泛使用。如“塢”為徽州契約文書中習見的詞語,《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祁門縣李阿林賣山赤契》:“其二號山地東至……橫過至胡四塢嶺,西至黃小塢田及地,北至尖,南至溪?!薄吨猎哪?1338年)祁門縣鄭定孫賣山地赤契》:“至林家山塢心,抵鄭思聰山……上至降,南至雙塢田口,北至大降?!蔽臅械摹皦]”“尖”“降”等皆為徽州方言語詞,至今仍然廣泛使用。以文書中的“降”為例,在徽州文書中當讀為“gàng”,“在整個徽州,凡是山脊都通稱為‘岡’,即便是高山上的山脊也是如此?!盵6](P136)今天祁門縣還有牯牛降風景區(qū)。又如何謂“尖”?徽州方言中“山頂則稱之為‘尖’,如新安江的源頭就名為‘六鼓尖’?!盵6](P137)
另外,根據(jù)儲小旵、張麗、凌桂萍等人的研究,徽州契約文書中有許多方言俗語詞,如“雙即”“比日”“不次”“茶科”“柴槎”“出紹”“出水”“茶荅”“生放”“車扇”等等,不勝枚舉。對這些方俗詞語的研究,不僅可以使我們正確解讀徽州文書,還可以為今天的徽州方言詞語進行探源。
徽州契約文書在詞語的使用上有不同于其他文獻之處,其中保留有許多特色性的詞語。
如反映契約名稱的“赤契”“白契”等,反映契約類別的“上手契”“來腳契”“田皮契”等,反映土地所有權的“田骨”“地骨”,反映土地買賣過程中對于土地持有方式的“斷根”“斷骨”等。表示“各種捐稅的統(tǒng)稱”的專有名詞“籍”,表示對財產(chǎn)進行分配方式的“分股”“分數(shù)”“分法”“坌籍”“分籍”等[7]。
有些詞語或詞組的專屬性非常之強,成為千年來徽州契約文書中的習用性之詞。如表示交易過程中買方、賣方、中見人(證明人)的“三面議定”,在徽州文書中已經(jīng)成為固定性的詞語。又如表示交易過后所有由賣方承擔責任的“支當”一詞,自宋代以來至民國,幾乎所有的契約文書中都必有這一詞語,只不過寫法不同罷了。如宋淳祐八年(1248年)《祁門胡夢斗賣山赤契》:“如有四至不明,并是出產(chǎn)人知當。”明代《休寧縣謝元熙斷賣山赤契》:“如有家外人占攔,并是出賣人自行祗擋?!庇行傩栽~語甚至在近代漢語中產(chǎn)生了廣泛的影響。如“不詞”,最早出現(xiàn)在敦煌契約文書中,趙家棟認為該詞語當為“不得有不同的言論和意見?!盵8]為“不得異詞”的省略形式。該詞語在宋元以后開始在徽州文書中廣泛使用,如《元至正六年休寧縣吳蘭友為女陪嫁產(chǎn)業(yè)文書》:“日后要用,本家赍出,照證不詞。”《元至正十一年徽州李氏孫等賣地白契》:“如要參證,赍出不詞。今恐無憑,立此斷賣契為用者?!薄霸撛~使用之頻繁,以至于當時的一部日用類書《新編事文類要啟札青錢》所載的契式中都明確使用‘不詞’了,以此作為契約的標準用語之一?!盵9]
上述徽州契約文書特色詞語突顯了徽州這一地域的特色,也突顯了契約這一體裁的特色,為我們深度了解古代徽州社會的生產(chǎn)生活打下堅實的基礎。
語言是發(fā)展變換的,不同時代的語言各有自己的特色。在語言的幾大要素中,詞匯的發(fā)展變化尤為凸顯。徽州契約文書縱跨千年,這正好為我們從歷史的觀點考察近代漢語的發(fā)展變化提供了極好的材料,由于徽州契約文書屬于寫本材料,所以其真實性尤顯珍貴。
由于不同時代詞語形體的不同,造成了詞語形態(tài)的變化。與此同時,不同時代不同地域書寫習慣也有不同,這就造成了詞語形體隨時代的變化而變化。這一現(xiàn)象在徽州契約文書中有鮮明的體現(xiàn)。宋元時期,文書中的“至”多寫作“止”,如《淳祐八年祁門胡夢斗賣山赤契》:“如有四止不明,并是出產(chǎn)人知當。”《南宋度宗咸淳三年方伯淳賣山赤契》:“東止方思義自地,西止領及方文瑞山,北止田塝,南止尖?!边@種寫法在明代以后多寫作“至”。如《洪武二十七年休寧縣張奉賣田赤契》:“東至水坑,西至汪彥倫田,南至汪彥倫塘,北至胡兆新田?!逼渌娜缟衔乃鏊卧跫s中常常把“上”“中”“下”寫成“尚”“忠”“夏”,元以后的契約文書中多寫作“上”“中”“下”的形式了。又如明代的契約文書中“照”與“炤”常常混寫,“立此賣契為照”常常寫作“立此賣契為炤”,清代的徽州契約文書中基本上已經(jīng)正式使用“照”了。
徽州契約文書中對于同一概念的表達在不同的時代常常使用不同的詞語,從中可以看出文書中詞語歷時使用的變化情況。如宋代的契約文書中,在契尾習見“見交錢人”,明代的契約中則多用“見人”“中見人”。宋元的契約中表示代為書寫者多用“依口代書人”,明清以后多寫作“代筆”或“代筆人”。從中可見,文書中詞語的使用向著簡化的方向前進了,體現(xiàn)了語言的經(jīng)濟原則。
有時候,通過對于詞語歷時替換使用情況的研究,還可以幫助我們正確解讀契約中的疑難性詞語。如宋元徽州契約文書中常常出現(xiàn)“內(nèi)外人”這一術語,如《建文三年休寧胡得等賣田赤契》:“如有四至不明,重迭交易,內(nèi)外人占欄,并是出賣人自行祗當?!焙螢椤皟?nèi)外人”?不易理解。這一術語在明代以后及清代的契約文書中為“親房人”所替代。如《嘉靖十八年李京全賣菜園白契》:“倘有親房人欄占,盡使出賣之當,不及買人之事。”由此可見,“內(nèi)外人”即為“親房人”。又如宋元時期契約中的“占欄”一詞頻繁出現(xiàn),如《淳祐二年休寧李思聰?shù)荣u田、山赤契》:“如見外人占攔,并是出產(chǎn)人祗當,不及受產(chǎn)人之事?!薄罢紨r”這一詞語在清代的契約中多為“攔阻”所代替,如《乾隆休寧黃氏抄契薄》:“倘有來歷不明及內(nèi)外攔阻,一切不明等情,盡是賣人承值,不涉買人之事。”又如宋元明契約中頻繁出現(xiàn)的“祗當”“知當”“支當”“之當”究竟為何意義?如宋代《淳祐八年胡夢斗賣山赤契》:“如有四止不明,并是出產(chǎn)人知當。”明代《永樂二年祁門謝曙光賣山地赤契》:“如有家外人占攔,并是賣人之當,不及買人之事?!钡搅饲宕钠跫s中,這些詞語為“承值”“理值”“承肩”“承當”等所代替。如《清代歙縣張寄庵補典契》:“倘有內(nèi)外親房人等異言,均系出典人承當,不涉受業(yè)人之事?!薄肚⌒輰幊淌铣醣 罚骸疤扔袃?nèi)外人言說,盡是賣人承當,不涉買人之事?!庇纱丝梢?,“祗當”“知當”“支當”“之當”等當為“承當、承擔”之義。
理想的大型辭書應該是收詞盡量全面,釋義盡量詳盡,書證盡量提前。但是由于種種原因,現(xiàn)在諸多的權威詞典尚有欠缺之處?;罩萜跫s文書可以為這類辭書的編纂、修訂提供較好的文獻資料。現(xiàn)揀選例以說明之。在收詞方面,徽州契約文書中的一些重要詞語可以補充大型辭書未收之憾。如“一聽”在徽州契約文書中頻繁出現(xiàn),如《至正十一年貴池謝安得等賣坐落祁門山赤契》:“其山一聽買人經(jīng)理入戶,遷造風水,永遠管業(yè)?!庇秩纭睹饔罉肥迥昃旁率迦掌铋T謝曙光出賣山地赤契》:“其鈔倂契當日兩相交休,其山地骨倂苗一聽買人自行永遠管業(yè)?!焙苊黠@文書中的“一聽”為“全部聽從,全部聽任”之義。且這一詞語在近代漢語的文獻中廣泛使用。如《東西晉演義》(第二四一回):“當彪之全無懼色,其余群臣咸懼,皆云:‘一聽尊命’”?!稏|周列國志》(第六十五回):“獻公使寧喜獨相衛(wèi)國,凡事一聽專決,加食邑三千室。”《封神演義》(第一百回):“武王曰:‘朕有此心久矣。只因相父封神未峻,故少俟之耳。今相父既回,一聽相父行之。’”然而這個在近代漢語中使用廣泛的詞語并未被大型辭書,比如《漢語大詞典》等收錄,實乃憾事。其他的諸如“碎領”“推單”“起割”“力坌”“比即”“茶科”等,諸多大型辭書皆未予收錄,可據(jù)此作補。
在義項方面,許多徽州契約文書中詞語的語義亦可以為大型辭書的義項建設服務,如可以補充辭書失收的義項,糾正錯誤的義項等等。如《道光五年王時芳等立承山文約》:“四至之內(nèi)是身承去興養(yǎng)苗木雜柴,務要密密成林,日后成材出水之日眼同四六相分?!逼渲械摹俺鏊币饬x為“完成”之義的方言口語稱法,安徽岳西至今仍有此用法[10]?!稘h語大詞典》等未收錄該義項,可據(jù)此作補。其他仍有許多類似的例子,此不贅述。
徽州契約文書是重要的歷史文獻資料,其價值不僅體現(xiàn)在史學等領域,在語言學方面亦有重要的價值。其在詞匯學方面所具有獨特的面貌,體現(xiàn)在詞形的書寫上較為隨意,以實用性為標準。與此同時,徽州契約文書的詞語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文書中保留了許多徽州方言詞語,這對于徽州方言詞語的研究,徽州方言詞語的探源又顯得彌足珍貴?;罩萜跫s文書具有較強的地域性與專屬性,因此文書中的詞語極具特色?;罩萜跫s文書上下綿延千年,文書中詞語的變化為我們考察近代漢語詞匯的變遷提供極好的語言材料,也為我們正確解讀疑難性詞語提供了較好的材料??傊?,徽州契約文書在近代漢語的研究上具有重要的意義與時代價值,我們應該充分重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