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米
蘇州博物館
想要理解蘇州為何被譽為天堂勝地,不僅要體驗這里獨絕的風(fēng)景,更要尋訪這里的才子風(fēng)流,最好的去處,自然是蘇州博物館。
蘇州博物館的建筑出自祖籍蘇州的建筑大師貝聿銘之手,而館藏的吳門四家書畫,又體現(xiàn)著唐伯虎、文徵明這些江南文人的才情。
現(xiàn)代與古代的蘇州才子們,在博物館這個特別的空間里神意相融,為蘇州平添了綿延不絕的靈秀。
按常理,一個博物館之所以能吸引觀眾,不外乎是因為這里的“寶物”數(shù)量多、分量足,但蘇州博物館卻是個例外。
大家似乎說不出它有什么“鎮(zhèn)館之寶”,不僅如此,大家來到蘇博門口,并不急于入場。因為只需站在門前,便已經(jīng)親近了這里的“至寶”——博物館的建筑本身。
蘇州博物館的舊址是太平天國忠王府,1999年館方啟動了新館的修建方案, 2006年新館閃亮登場,從此以后,這里就成了蘇州的新地標(biāo),也成了蘇州的“網(wǎng)紅打卡地”。
小橋流水、黛瓦白墻、吳儂軟語、才子風(fēng)流——這座嶄新的博物館,將蘇州的氣質(zhì)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蘇州博物館的建筑并不像故宮一樣,以其厚重的歷史和恢弘的氣派吸引人,相反,它不隆重、不華麗,線條和色彩簡明到了極致,大片的白墻用濃黑的直線切割成方正的幾何圖形,清爽利落,一下子把古典蘇州拉進了現(xiàn)代語境里。
當(dāng)然,博物館的妙趣和匠心遠不止這些。
館里的中庭是一鑒方塘,眼前是水、石和樹,頭頂是藍天和流云,這是我們傳統(tǒng)造園的手法。而令人稱奇的構(gòu)思是,塘邊圍著一軸巨幅“水墨畫”。
四面的白墻仿佛是柔軟綿厚的宣紙,墻頭的灰瓦便是它醒目的邊緣,而層疊的石片構(gòu)成了畫上綿延起伏的山川。石片有薄有厚,恰如墨色有淡有濃,線條、皴染,再加上幾株矮樹增添一點清淡的設(shè)色,整個畫面更顯層次豐富。
小小的方塘又恰好把這“以壁為紙,以石為繪”的畫卷倒映在水里,一真一幻的兩重世界相互照映,讓人生出許多遐思。
設(shè)計里還有更讓人驚艷的妙筆。
方塘四周有路,觀眾可以沿路而行,于是這幅山水因為人跡活動而顯得情味十足,這也正合乎我們古人在繪畫山水之時追求的“可行可望,可游可居”。
至于簾幕蕭疏、漏窗竹影這些蘇州園林里的小品,在這里也通過各種令人叫絕的演繹讓它們既不脫傳統(tǒng)的靈魂,又別具現(xiàn)代的形神。
眾所周知,博物館出自大名鼎鼎的華人設(shè)計師貝聿銘之手,不過,名氣、才華和經(jīng)驗與杰作的誕生并不必然畫等號。在這背后,還需要情感的浸潤。
事實上,正因為貝聿銘的幼年是浸泡在蘇州的,所以這里的一切便成為他腦海里揮之不去的底色。
在蘇州,貝氏家族是望族,據(jù)考證,他們在元朝末年便遷居于此,并靠行醫(yī)賣藥起家。經(jīng)過家族的歷代經(jīng)營,到了乾隆年間,貝氏家族已躋身蘇州四富。
到了民國初年,貝聿銘的祖父貝哉安和貝潤生兄弟倆,把貝氏家族的事業(yè)推上了更高峰。貝哉安于1915年創(chuàng)辦了上海銀行,還創(chuàng)辦了中國第一家旅行社新興旅行社;貝聿銘的叔祖父貝潤生名聲更盛,他當(dāng)過全國商聯(lián)會副會長。
就在貝聿銘出生的那一年,貝潤生買下了蘇州名園獅子林,這是蘇州四大名園之一,也是乾隆下江南時五次“巡幸”的盛景。這次豪舉,讓幼年的貝聿銘得以在江南名園的私宅里耳濡目染,為他日后成為建筑師埋下了伏筆。
因為對蘇州有著深厚而獨特的理解,貝聿銘才能把蘇州博物館設(shè)計得如此行云流水,以至于重新定義了小橋流水,甚至重新定義了蘇州。
2006年蘇州博物館新館開館之際,外賓無一不向貝聿銘致以敬意,而邊上的蘇州人卻只說了一句平常話:“老貝,謝謝倷!”
面對這樣的驚人手筆,蘇州人竟然如此淡定,或許也緣于此地自古多才子,蘇州人對此早已波瀾不驚。
蘇州博物館里收藏著唐寅(唐伯虎)的《灌木叢篠圖軸》《觀杏圖》等作品,純熟老道的墨跡里,有一絲倔強揮之不去。這是溫柔平和的蘇州性格里的另一面。
明代中期,蘇州涌現(xiàn)出了一大批譽滿海內(nèi)的才子,并誕生了以詩文著稱的“江南四大才子”和以繪畫聞名的“吳門四家”(吳門為蘇州別稱)。在吳門才子中,唐寅和文徵明是名頭最響的兩位,而唐寅由于年少成名并且性格落拓,更成為最閃亮的“明星”。
恃才傲物又落拓不羈的風(fēng)流才子,往往是最受民間故事歡迎的主人公。唐寅的故事里,最著名的就是那個浪漫美好的“唐伯虎點秋香”。
大才子不惜自降身價充當(dāng)仆人來到美人身邊,又歷盡重重考驗與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樣的故事最能滿足眾人的期待,也最適合古蘇州這樣的甜香酥軟的煙柳繁華地。
可惜,故事雖然美好,但并不真實,唐伯虎一生的主調(diào),不是什么風(fēng)流不羈,而是郁郁寡歡。
他早年參加科舉鄉(xiāng)試一舉奪魁,成為當(dāng)時的解元,就此名滿姑蘇。誰料第二年參加會試,偏偏離奇地卷入科場舞弊案,鬧得舉國皆驚。雖然最后查明唐伯虎是無端受牽連,但他卻被永遠排除在了科舉進仕的大門之外,皇帝下令他永遠不得為官。
因為對蘇州有著深厚而獨特的理解,貝聿銘才能把蘇州博物館設(shè)計得如此行云流水,以至于重新定義了小橋流水,甚至重新定義了蘇州。
他個性高傲,不屑于當(dāng)個刀筆小吏,于是只能寄情詩文書畫,倒也不愧才子之名——詩文書畫無一不精,尤其是繪畫,山水、人物、花鳥,獨具風(fēng)格。他的筆墨在當(dāng)時便受到了極大的追捧,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正是:“不煉金丹不坐禪,桃花庵里酒中仙。閑來寫幅青山賣,不使人間造孽錢?!鄙踔?,他還專門刻了一方印——“江南第一風(fēng)流才子”。
在蘇州博物館里,透過唐寅的墨跡,人們能一探才子玩世不恭背后的桀驁和不甘?!豆嗄緟埠S圖軸》里,利落的筆墨繪出一枝枯木,瘦枝屈曲向上,老硬堅勁;旁邊則是一塊漏透的奇石,傲然挺立??菽局袷俏娜藷嶂圆捎玫膫鹘y(tǒng)題材,以表現(xiàn)胸中的逸氣,但唐伯虎的畫面筆墨蕭疏,更多表現(xiàn)的是孤傲之氣。
在吳門才子當(dāng)中,更加德高望重,影響力也更大的是文徵明。文徵明很長壽,加上他的后人及門生眾多,文氏的藝術(shù)風(fēng)格得以廣為傳布。
文徵明書畫兼擅,尤工小楷,這種字體本身就是溫潤穩(wěn)重的,正像他本人的性情,也更接近蘇州的性格底色。
在蘇州博物館里,面對文徵明74歲時所作的小楷《琴賦》,觀者的心瞬間便能安靜下來,耳邊也似有泠泠的琴聲響起。
想要在蘇州博物館里尋訪吳門才子們的遺澤,目光不能局限于書畫作品。博物館的一個小小的空庭里生長著一株巨大的古紫藤,它是當(dāng)年文徵明手植之物,被雅稱為“文藤”,已有將近五百年的歷史,當(dāng)年細柔的藤蔓早已變成虬枝勁節(jié)。每到春日,“文藤”開花的時候,以黑、白、綠為主調(diào)的博物館里,便平添了一抹濃郁的紫色。
這株紫藤的種子每年經(jīng)過采摘、晾曬許多工夫之后限量發(fā)行千套,已成為博物館最搶手最風(fēng)雅的文創(chuàng)產(chǎn)品。
這些四下繁衍的文藤幼苗,就像是吳門才子們的精神和靈魂,永遠新鮮,常開不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