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開裂

□鄧朝暉

竹子開裂

竹子開裂

流出美酒

我聽到的是竹子的呻吟

它幼年就做了母親

白酒雄性剛烈

在它的婉轉(zhuǎn)中也有了溫厚之心

它生長的時候酒也在長

那些液體的胎兒

吸納子宮的碧綠與空闊

漸漸有了母性

青澀的黃，乳汁的黃

竹葉的青

那些傷情或忘情的酒

有了植物的顏色

有了安靜的顏色

一只安靜的竹筒酒

就是一對恩愛的母子

飲酒人手拿榔頭敲開竿壁

目睹了一位母親的分娩

文成

一座城可以這么幸福

四面環(huán)山

山腰飄著白云和清霧

這是我剛到文成的感受

文成，浙江南部縣城

曾經(jīng)屬甌越地、閩中郡、東甌國

屬會稽，屬永嘉，屬括州

屬瑞安、溫州府

民國三十五年始稱文成

當我在昏睡中睜開眼

它已行至今朝

山觸手可及，白云也是

不羞澀也不溫婉

這不是南方的性格

不是你儂我儂的他鄉(xiāng)

沒有官帽般的飛檐

折扇樣的墻壁

水為泗溪水

泗溪在飛云湖之下

飛云在東海之下

越深藍越謙虛

可我們還得往上

盤旋于南田山脈

做一朵蛇行的白云

我不敢說話

怕一開口就有云朵嘔出

有毛竹嘔出

紅楓、香樟、楊梅、紅薯的兄弟……

它們接踵而至

從山道兩旁撲入我的胸口

一座城不能太遠了吧

從西坑到東坑

是杭州到蘇州的距離

從上垟?shù)较聢?/p>

足可以看盡斷橋楊柳

填詞的官人送別了一個又一個長亭

這個江南小城怎么可以不多愁呢？

沒有小雨和杏花

只有飛瀑和懸崖

流水至此已打算縱身

我們在山上回旋

已找不到一處余地

讓川一夜

在江南

河流都是謙虛的

它們相互拱手

遇見了側(cè)一側(cè)身

甩一個妖嬈的水袖

它們有共同的葉氏祖先

宗祠已老

唯剩小家碧玉的門臺

躲不了風雨

躲得了殺人的目光

而今晚我假裝是讓川的一個子民

留宿于叫“悅慢”的院落

推窗即見梨花

慵懶的白斜倚在睡榻般的屋頂

對面的雕花窗里透出月色

不知道的人可以想象

是不羈的客官遇見多情的巧婦

我們大呼小叫

探出頭來叫對方的乳名

像又做回了少女

說是怡春院也罷，說是杏花樓也罷

如果它安放的是一群幸福的靈魂

天色將晚

我們混跡于一個異族的部落

且飲酒、吃茶

鳳溪的魚、蘿卜燉羊肉、青團

苦菜、豆腐干……

藍花桌布映照前朝的浪子

竹籃里擺開長桌宴

來來來

喝了這一杯天色已晚

人也近暮色

路上的人像漸漸睡下去的燈光

讓川村里已聽不見流水

愛著的人頭也不回

鯉魚口

我猛然回頭的時候

它已經(jīng)過去了

恍惚記得閘門上寫著“鯉魚口”

鯉魚口

必是尖銳的東西

有著不饒人的口舌

而此刻沅江舒緩

草坡返青

航船寧靜

陬市鎮(zhèn)的肉鋪前大刀揮舞

來來往往的人穿梭其中

面帶除夕的微笑

他們要送走過去的黑

把受過的傷像漏斗一樣倒進鯉魚口

他們傾倒、合十

像完成某種儀式

像在把自己倒進沅江里

隨靜水緩緩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