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處的堅守

柳 萍

汽車在蜿蜒曲折的盤山路上前行。千山萬壑，層巒疊嶂，猶如一幅幅動感的山水畫卷，在眼前漸次鋪陳開來。耳邊響徹著初夏知了嘹亮暢快的歡叫，山風徐徐，帶著松油和山林特有的氣息，芬芳拂面，沁人心脾。在一路震耳欲聾的知了聲中，我從泰安城里出發(fā)，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行駛一個多小時，終于到達目的地——泰山山脈東北向的泰山景區(qū)下港鎮(zhèn)木營村。

這個隱藏在泰山懷抱深處、海拔840米的村落，坐落著一所“袖珍學?！薄┥胶０巫罡咛幍谋P坡希望小學木營教學點。學校只有一年級，只有一個老師三個娃。這位老師名叫李培果，他在大山深處已經(jīng)默默地堅守教學崗位35個年頭，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精神讓他執(zhí)著山村教學，他該有著怎樣的“故事”？作為一名新聞記者，我決心來一探究竟。當然，我的采訪前提是不干擾老師的正常教學和學生們的學習，以旁聽者的身份來介入和體驗。

離“袖珍學?！边€有一段距離，從校門外遠遠看到校園內(nèi)旗桿上五星紅旗正在迎風飄揚，孩子們清脆的讀書聲從耳邊傳來。在這靜謐安詳、雞犬相聞的山村里，孩子們的讀書聲顯得更加清晰悅耳、滌蕩心胸。眼前一座具有江南書院格調(diào)的建筑院落，門口掛著“盤坡希望小學木營教學點”字樣的牌子。沒錯，就是這里了。

正值課間休息，李培果帶著三個學生正在校園里進行文體活動。一個圓臉結(jié)實的小男孩正在跳繩，一個小女孩在熟練地轉(zhuǎn)著呼啦圈，兩條長長的麻花辮上下飛揚，另一名扎著兩個小小朝天辮的小女孩則在李老師的指導下玩雙杠。見到我的到來，三個小孩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簇擁了上來，歡天喜地好奇地打量著我這個“山外來客”。李培果前來向我握手表示歡迎，眼前的李老師膚色黝黑，中等個頭，深色T恤內(nèi)扎腰，帶有典型的山里漢子特有的淳樸氣質(zhì)，又帶著為人師表的坦蕩之氣。

“記者同志，恐怕會令你失望，我干的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太平凡、太普通，真的沒啥好說、沒啥可寫的。”李培果不太好意思地先給記者打了個“預防針”。我回答說：“我就是想了解一下您作為一名山村教師普通、平凡的日常?！?/p>

四棵銀杏樹見證35年教齡

木營村位于泰安市下港鎮(zhèn)北端30里處，西與谷山村為鄰，北隔齊長城與章丘搭界，東跟濟南市萊蕪區(qū)大槐樹村接壤，南有和尚帽子山與過馬灘村、大林村相望。村內(nèi)轄有整個下港長城段最簡單、最原始、保存最完整的齊長城遺跡。全村三百多戶一千多口人，其中所轄的蒿灘村還一度以“山東海拔最高村，中國唯一村轄‘市’”幽默風趣的個性化宣傳語和純生態(tài)天然的自然風光，在周邊地區(qū)聞名遐邇。當然，這里的“市”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行政區(qū)劃“縣市區(qū)”的“市”，而是集市的“市”，舊時商賈小販聚集的地方，便成了“市”，今人加以演繹和調(diào)侃，才有了村轄“市”的說法。

相傳村名由來有兩種說法。一說古人在此用木頭扎過營寨，故名木營。另一說古時南方人來此盜寶，曾從金雞窩挖出一只金雞，因沒有抓住跑掉看不見影了，遂名“沒影”，后演化為“木營”至今。

木營教學點這所“袖珍學?！蔽挥谔┥胶０?40米處，這里植被豐茂，山清水秀，與晶瑩碧透的齊魯天池咫尺之遙。學校面積大約400平方米，一棟教學樓，不大的院子里栽種著各類花草樹木，芬芳四溢，金黃色的凌霄花和粉色、白色的紫薇花開得正艷，四株秀頎挺拔的銀杏樹整齊排成一列。

53歲的李培果，是土生土長的木營村人，18歲參加工作，今年是他投身山區(qū)教育的第35個年頭。學校院子里的四棵銀杏樹，與他的教齡相同，見證了李培果從一名青澀靦腆的青年教師到一名成熟、老練的“中小學一級”專業(yè)教師的成長歷程。

風吹過，樹葉摩挲作響?！八目勉y杏樹是我的親密‘戰(zhàn)友’，我感覺這些年它們一直在注視著我。每當看到它們，我就會記起當年一步一步走過來的歲月，想起剛參加工作，成為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時立下的誓言：“要把自己的全部身心投入山鄉(xiāng)教育，用真心去引導孩子，用愛心去呵護孩子，用恒心去培養(yǎng)孩子，轉(zhuǎn)眼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很慶幸，自己初心未改，沿著自己的誓言一直走了下來，并且無怨無悔?！闭驹阢y杏樹下，李培果老師不無感慨地對我說。

這處教學點雖然有一棟樓，設(shè)置有三間教室，但目前只有小學一年級，李培果是這處教學點唯一一名老師。“班里的學生基本都來自木營村的幾個自然村。”李培果說，由于有的學生跟隨家長到鎮(zhèn)上或泰城居住上學，最終報到入學的只有這三名學生。再早的時候，這里曾經(jīng)叫作“木營小學”，始建于1960，歷經(jīng)草房、瓦房，到2011年建成了眼前漂亮氣派的樓房。李培果的小學時光便是在這里度過的，1984年通過教育招考，又來到這個學校，只是角色發(fā)生了轉(zhuǎn)換，他的身份由學生變成了老師。

由于鄉(xiāng)村教學點學生陸續(xù)減少，每一門學科都安排專門的老師教授也并不現(xiàn)實，這所鄉(xiāng)村教學點也在發(fā)生著變化。李培果來到了這所鄉(xiāng)村小學任教后，學生最多的時候，整個學校一到五年級有在校生近50名，隨著生源的變化，后來學校改為盤坡希望小學木營教學點，教學點只保留一到三年級。學生從十幾名減少到前年的五名，去年和今年都只有三名。由于一個年級的學生太少，所以高年級就合并到師資條件更好的盤坡希望小學。

閉上眼都走不錯的山間小路

山路十八彎。

彎彎曲曲的山間盤路，李培果是再熟悉不過了。從家到學校，從學校走到家，他說“走了這么多年，閉著眼都走不錯，經(jīng)常做夢都會在這路上騎車趕去上課”，不同的是，當年凹凸不平、塵土飛揚的山區(qū)小土路，早已變成了平坦漂亮的油漆馬路。

校園柚子樹下，一輛破舊的摩托車，停在柚子樹下。柚子樹已經(jīng)結(jié)出了栗子大小的青青果實。李培國騎著這輛摩托車，已經(jīng)風雨無阻地在山路上穿行了十幾年，這是他騎過的第三輛，再早還騎爛過一輛大金鹿自行車。眼前的這輛舊摩托車，是他親密的坐騎，不僅載著他上下班，還曾經(jīng)是學生們英語老師的“交通工具”。李培果說，以前教學點保留三年級時還開設(shè)英語課，每周都有英語老師從山下的盤坡希望小學來山上的教學點授課，李培果為了授課更及時，就提前一個小時，騎著摩托車，載著英語老師穿行5公里長的崎嶇山路來學校上課，一個來回40多分鐘，送英語老師進課堂，分秒不差，上完課后再送英語老師回去。

每天，李培果比學生提前半小時到校，打開學校的大門，打掃好教室，給學生們燒好開水，在朗朗的讀書聲中開始一天的教學。中午，李培果還會抽空給孩子們做飯，看著孩子們午休之后，自己才能吃午飯?！皩W生們下午四點半放學，但有時候家長不能準時到學校，我就一直等著，送走最后一名學生，我這才鎖上學校的大門離開?！崩钆喙f。

“這輩子與山村教育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干了一輩子老師，小時候在這里上學，長大工作了在這里當老師。從家到學校的這條盤山路，一口氣走了35年。慶幸的是，我實現(xiàn)了自己小時候想當一名人民教師的理想。教書育人是一項幸福的事業(yè)，付出的是心血、汗水，收獲的是精神上的幸福。教師這個職業(yè)，讓我感覺自己的人生特別有意義?！?/p>

在這里，李培果一個人承擔著語文、數(shù)學、體育、美術(shù)等學科的教學，“一天六節(jié)課，從早忙到晚，既是學校的老師又是學校的管理員，既是學生們的學科老師又是學生們的生活老師?！崩罾蠋熣f，每天課時安排的滿滿的，備課任務(wù)也相對較多，但多年以來一直如此，他都已經(jīng)習慣了。中午，李培果會安排三個學生在午休室休息一小時，自己在墻角處把幾張閑置的課桌對起來，將就著躺一躺。由于學校只有他一個老師，沒有可以輪換的人，有幾次生病，他只好帶著吊瓶來給孩子們上課，強打精神支撐著管理學生們的學習、生活。

“老師，我想喝水?！崩钆喙k公室門口響起一個稚嫩、怯怯的聲音。那位穿著紅色小T恤、扎著兩個長長的麻花辮的小女生拿著水杯，走到了老師跟前。我認出來，這就是那個剛才在校園里熟練轉(zhuǎn)呼啦圈的小女孩。她秀氣的小臉蛋，一笑就露出兩顆可愛的兔子牙，身材氣質(zhì)靈秀可人，像極了微縮版的“林黛玉”。李培果拿起辦公桌上的暖瓶，幫她倒了半杯開水，又加了半杯涼白開，“王紫涵，試卷做完了好好檢查一下?！薄班牛x謝老師?！闭f完，應(yīng)聲出去。

“我這個老師，同時也是個大家長，孩子啥事都找我，吃、喝、學習、睡覺，都要管?！崩钆喙终f，“這個小姑娘是留守兒童，非常懂事，我們這里的希望小學有不少都是留守或半留守兒童，父母常年或階段性外出打工，孩子交給長輩撫養(yǎng)，這些孩子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心靈比較敏感脆弱，渴望關(guān)愛，內(nèi)向，與城里的孩子相比更早熟。所以和他們相處，語言和各方面都要照顧到他們的心理、性格，少打擊，多鼓勵，多關(guān)心，慢慢就建立起一種彼此信任的關(guān)系。這種關(guān)系建立起來，然后逐漸培養(yǎng)他們的秩序感、規(guī)則感、好的習慣，這種意識行為習慣的養(yǎng)成，會讓他們受益終生。”李老師說道。

“我還有7年就退休了，回想起這些年的從教生涯，從內(nèi)心深處感到很充實、有成就感。尤其是在路上碰到當年自己教過的學生親熱地叫我一聲老師，或者逢年過節(jié)學生們打電話問候、去家里看望我時，心里熱乎乎的，自豪得很，他們沒有忘記自己的啟蒙老師。”

樹上有只大鳥窩

一間教室，一個講臺，三張課桌。三個學生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聽老師講課。

伴隨著一陣上課鈴聲響起，又一節(jié)課開始了。這節(jié)是語文課，李培果講的是《小壁虎借尾巴》這篇課文?！靶”诨⒔栉舶停际钦艺l借的尾巴？最后借到了沒有？為什么？哪位同學能回答一下？”李培果提問。

“老師，我知道，小壁虎先后和燕子、啄木鳥、馬兒、小魚借了尾巴，但是它最后沒有借到尾巴，因為自己長出了新的尾巴……”

回答問題的是一個叫王亞楠的女生。聲音干脆利索，稚氣童音，留著中短發(fā)，圓圓的臉蛋，一笑起來眼睛就瞇成了一條線。男生也踴躍舉手回答，他叫李旭東升，看上去活潑好動，帶著這個年齡特有的機靈和頑皮。王紫涵則微微笑著看著老師，答案似乎對她來說早已成竹在胸。老師對王亞楠的回答很滿意，隨后對課文進行了講解，又通過多媒體幻燈片向三個學生播放了這個故事的動畫片，強化印象和記憶。

“我給大家留個思考作業(yè)，為什小壁虎的尾巴能夠重新長出來？小魚小馬小鳥的尾巴沒有了為什么長不出來？”李培果給三個孩子布置了思考作業(yè)下課了。

“思考啟發(fā)式的教學能夠讓孩子們開動腦筋，主動去發(fā)現(xiàn)問題，尋找答案，這樣就能慢慢養(yǎng)成孩子們愛學習和思考的習慣?！崩钆喙@樣對我說。

課間活動間隙，三個小朋友爭先主動將自己的繪畫本拿給我看，我隨意地翻開一本，是王亞楠的，她在一張作業(yè)紙上畫了四個太陽，分別是紅色、綠色、黃色，彩色，我不禁好奇，為什么太陽會有這么多種顏色？這個小女生告訴我說：“冬天的太陽是紅色的，能夠帶來溫暖，夏天的太陽是綠色的，能夠帶來清爽，春天太陽是多彩的，能夠帶來美好，秋天的太陽是金黃色，能夠帶來收獲。”聽了這番解釋，我不禁刮目相看，多么有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小家伙，真是出人意料。接著，我又翻到了第二頁，是一棵高大的綠葉大樹，李旭東升也把自己的綠葉大樹展示了出來。

“阿姨，看看我的畫吧！”王紫涵靦腆地將自己的繪畫本打開擺放在我面前。我看到這張畫上也是一棵綠意蔥蘢的大樹，與王亞楠和李旭東升不同的是，她在大樹的綠葉叢中，多畫了一個鳥屋，里面的小鳥露出腦袋似乎在歡叫。“為啥你在樹上畫了小鳥屋呢？”我問道?！耙驗槲矣X得有樹的地方就有鳥，老師教育我們要愛護小鳥，有了鳥屋小鳥就可以休息和照顧小寶寶了?！蔽也唤笭?，又問道，“紫涵你是怎么想到的呢？”“阿姨，你往窗外看！”我順著王紫涵小手指的方向，看見窗外一棵銀杏樹上，駐著一個龐大的鳥窩，還真有嘰嘰喳喳的鳥兒。大鳥窩看上去像是花喜鵲的大手筆。“我們整天看這個鳥窩，聽著鳥在頭上叫，老師還給我們講過喜鵲的故事，所以我在樹上也畫了一個鳥屋?！痹瓉砣绱耍一腥淮笪?，靈感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就這樣被一個山里娃活學活用了，而且如此自然。

“在兒童階段，培養(yǎng)孩子的愛心、觀察力、鼓勵他們創(chuàng)新思維，比成績本身還要更重要。先不要管他畫的像不像、好不好，保持住孩子的好奇心和興趣最重要。技巧的東西通過后期學習即可達到，但是創(chuàng)新性思維和愛與藝術(shù)美的感知能力，卻需要鼓勵和培養(yǎng)”。對李老師的這個觀點，我深以為然。他這番話使我想起以前在陪自己女兒上美術(shù)興趣時遇到的一個情景：一位媽媽陪著五歲的兒子學畫畫，兒子每畫一筆，她都會說，不對不對，這樣畫不像，那樣畫不好……最后孩子無從下筆，變得異常焦慮，大哭著離開教室，邊走邊喊：再也不學畫畫了！那位家長是多么失敗的教育！既打擊了孩子的自信，又損害了學習的興趣，實在是不可理喻。那位母親和李培果老師的這種教育觀念相比，真是相差千里。

“光有愛心和興趣教育也不行，還得有約束教育”。李培果指著黑板右側(cè)上方懸掛著的一把教學三角尺說道：“我專門把那把尺子掛在前面，讓孩子抬頭就能看到，提醒他們：‘不以規(guī)矩不成方圓’，比如，見到家長老師要問好，和同學要友好，按時作息，互助互愛，誠實善良；要遵守課堂紀律，遵守規(guī)矩，才能成為好學生，將來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有規(guī)矩才會有更多的自由，這個道理也許以后他們才會懂，但是從小就要培養(yǎng)這種意識。”

交談中，李老師一再向我強調(diào)他的觀點，“對他們現(xiàn)在這個年齡階段來說，成績并不是最重要。100分固然好，但99分和90分也不錯，沒有太大區(qū)別，最重要的是要有的放矢，養(yǎng)成好的生活學習習慣和態(tài)度，才會受益終生?！蔽蚁嘈?，以善良、自律、快樂、創(chuàng)造為發(fā)端和切入點進行啟蒙，這樣的教育是成功教育的開端。

雨后的黃蜻蜓

突然就下起了雨。山里的雨，清甜清甜的，開始三滴兩點，慢慢越來越大，噼里啪啦的水珠，在地上慢慢積起了水泡，空氣中彌漫著松林和草木的味道，令人有了些許興奮，孩子們歡呼雀躍著，他們比城里孩子對生態(tài)大自然有著更敏感的感知度。

大雨過后，大山是綠的，甜的，香的。山色如洗，草木蔥籠，炎熱的夏天漸有了一絲清涼。

雨后山中的空氣清甜的令人窒息，深深地喘上一口，恨不能嗆得咳嗽好幾聲，純正的負氧離子空氣撲面而來，入心入肺。山上的晚霞，似乎被人用手朝一個方向抹開了的水彩，由藍、灰、白到橘紅，再漸變成淺紅色，落日在山間慢慢隱去，像個雞蛋黃一樣，渾圓而溫潤，帶著一種飽和的氣韻，眼瞅著幾分鐘的功夫就不見了，消失在千峰疊翠的山頭。俯身可見的小草，葉子上沾染著水珠，瓊漿一樣透心清爽。此時，山川大地浩蕩之氣和草木泥土的芬芳糾結(jié)在一起，連成了一股撼動人心扉的美感，倏忽令人震撼，又令人驚喜。孩子們格外愉悅，他們歡快地在校園里玩耍嬉戲，清脆銀鈴般的聲音灑在大山的深處。

玩累了，三個小朋友就靠在樹下和我閑聊。忽然，王亞楠的一只小拳頭在我眼前極速地一閃，一只明黃色的大蜻蜓就捏在小家伙手里了。那只黃蜻蜓一時顯然是被嚇暈了，并未斷氣，肚子一鼓一鼓的，暈頭轉(zhuǎn)向，任人擺弄。

“快看，蜻蜓的翅膀是透明的，像玻璃一樣哦！”李旭東升驚訝地大喊，眼睛瞪得大大的。

“哇哇哇！我見過紅色的、綠色的、紫色的蜻蜓，還沒見過這種黃色的蜻蜓，好漂亮！”王紫涵在一旁高興地蹦蹦跳跳。

扎著兩個朝天小辮的王亞楠此刻格外沉著，咧著嘴開心地笑，一只手捏著蜻蜓翅膀，放在另一只張開的手心里，略帶自豪地向大家展示著。

我心想，山里的孩子就是潑辣，對昆蟲一點也不膽怯，不像有些城里的孩子，小螞蟻爬到身上都會大呼小叫。我逗他們說：“我們張開嘴，假裝把蜻蜓吃掉好不好？把蜻蜓嚇哭?！薄皣W”的一聲，一陣歡笑，我和他們一起張大嘴，做出了吃的樣子，四張臉立刻笑成了四朵燦爛的太陽花。

歡笑聲把李培果老師吸引了過來，他笑著湊過來說：“別光顧看著玩，仔細觀察一下蜻蜓的腦袋是什么形狀？眼睛是什么樣子的？它有幾條腿？蜻蜓一般在什么天氣和地方會出現(xiàn)得比較多？”一連串的問題，讓三個小孩興奮地七嘴八舌搶答，氣氛愈發(fā)熱烈。他們雖然地處偏遠的山村，但是和城里孩子相比，山里娃們其實倒也多了一份接地氣的學習。李培果見縫插針式的教育似乎早已是一種常態(tài)，完全是順手拈來，毫不生硬。

雨后的山里，有蘑菇拔節(jié)生長，有蟬蛻在樹枝上表演，有小鳥在試探著唱歌。這都是最好的活生生的教材，李培果總是能夠就地取材，讓孩子們在玩中學，學中玩，不知不覺，不用死記硬背，便掌握了不少課本之外的常識和知識。李培果講起來妙趣橫生，孩子們聽得是興致勃勃，在增長了知識的同時，觀察力也逐漸提高。螞蟻長了幾條腿？小麻雀是蹦著走路，還是交替著腳丫走路？布谷鳥的叫聲和喜鵲的叫聲有什么不同？周圍的生物自然科學俯拾皆是，在老師的啟發(fā)下，他們不斷追問著為什么，也不斷地尋找著答案，有時是求教老師，有時候是自己去閱覽室翻找《十萬個為什么》或《中國少兒百科全書》。

在二樓的閱覽室里，有600余冊圖書，內(nèi)容豐富多彩，花花綠綠的彩圖和文字內(nèi)容，雖然孩子們并不完全能看懂，但是卻勾起了他們求知的欲望和探究的好奇心。他們會指著圖書里面的內(nèi)容，不停地向李老師問這問那，李培果總是耐心地用最通俗最易懂的方式，向他們一一作答。李培果認為，知識無處不在，大的知識經(jīng)驗是由無數(shù)小的知識經(jīng)驗聚合而成的，先從認識周邊事物學起，觸類旁通，眼界和知識范圍的觸角就會越來越大，這是培養(yǎng)學習興趣的捷徑。

成長，往往就在看不見的瞬間。孩子的成長都是潛移默化的，李培果的苦心沒有白費。我很驚訝地發(fā)現(xiàn)，三個小朋友會認識好多校園里的樹木花草。校園里有三十多種草木植物，有開花的，也有結(jié)果的，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他們卻能一一道來，還順便科普一下植物的習性特點。比如，同為春天開放的金黃色連翹花和迎春柳有啥區(qū)別，木槿花和扶?；ǖ膮^(qū)別，櫻花和梅花的區(qū)別，海棠和碧桃的葉片形狀的不同等等，令我嘆為觀止，自嘆不如。

進入教室坐下，我發(fā)現(xiàn)，兩顆油亮緋紅的小油桃不知何時分別被悄悄擺在了李老師講桌和我的采訪筆記本上，那是三個山里娃對表達老師的敬意，對我釋放的善意與喜愛。向他們望去，三張純真羞澀可愛的小臉蛋讓我心里溫暖而感動?；秀遍g，時光倒流，回到了我自己的小時侯，那個扎著一雙麻花小辮姑娘就是我自己的投影。當年那個尚未長大的自己，為答謝自己的老師，從家里挖了一根小小的甜胡蘿卜塞衣兜里，羞怯地在課間掏出來遞給老師就跑，他們不就是當年小小的我么？

雖然身處偏遠封閉的大山深處，但是，這些山里娃接受的知識卻并不是封閉的，在這里，愛和教育從未缺席。他們的性格質(zhì)樸溫暖，他們的眼神明亮、清澈，充滿天真童稚，與城里的孩子一樣活潑、靈動，在社會和學校老師的悉心教導下健康、愉快地成長著。

傍晚，浩蕩云天下，晚霞明滅可見。大山懷抱里的“袖珍學?！?，就像一枚綺麗的瑰寶，被雄壯有力的泰山珍重地捧在胸前，美得令人心醉。

迎來一年級期末考試

窗外，花木芬芳，伴著陣陣微風，拂面而來。

6月28日，靜靜的課堂，一如既往。

孩子們在鳴叫的知了伴奏中，用筆“刷刷刷”地寫著期末考卷。李培國望著眼前教了一年的三個孩子，心中多有不舍。暑假過后，他們將離開這個學校，升入附近海拔500米左右的盤坡希望小學讀二年級。

一年下來，三個山里娃發(fā)生了可喜的巨大變化：他們的身體和智力發(fā)育各個方面像小草一樣拔節(jié)生長。身體長高了、長壯了，膽量也大了，在性格的養(yǎng)成、自我約束力、觀察力等方面都有了突飛猛進的進步。剛開學時，三個小家伙平均身高只有一米一左右，現(xiàn)在平均身高已經(jīng)達到了一米四左右，眼看著長成了大孩子，這使李培果倍感欣慰。

王亞楠剛?cè)雽W的時候，說話聲音很小，不敢和老師交流，上課也不敢回答問題，現(xiàn)在不光能大聲提問和回答，也能順利和同學老師溝通交流；李旭東升剛來的時候膽怯怕生，持續(xù)哭了好幾個小時，怎么也哄不好，現(xiàn)在活潑頑皮，喜歡老師和同學，與以前判若兩人。

這所深山里的學校雖然偏遠，但并未與世隔絕，相反，她以開放的姿態(tài)積極接納和融入大山外面的世界。為了開拓孩子們的眼界，學校會定期組織孩子走出大山，去泰城的岱廟、主題公園等地方去感受自然和文化知識的熏陶，去看花踏青秋游，增長見識，拓寬視野。山外面的“手牽手”志愿者們，不定期地來到這里支援學校的發(fā)展，源源不斷地把“愛心”輸送到這深山里的盤坡小學和其教學點，山里的孩子感受著來自社會愛心的溫暖，大到桌椅板凳，教學設(shè)施，小到文具書包，無不包含著社會對希望小學的殷切期望和關(guān)心。

在期末考試的當天，我見到了前來視察工作的盤坡希望小學校長劉連階，他告訴我說，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孩子都跟隨外出打工的父母到鎮(zhèn)上或者泰城上學，鄉(xiāng)村學校里的學生有所減少，在鄉(xiāng)村教學點體現(xiàn)得更明顯。與此同時，學校的留守半留守兒童占有一定比例?！罢麄€盤坡希望小學，現(xiàn)有在校生112人，留守半留守兒童約占學生總數(shù)的三分之一?！眲⑦B階接著說道。雖然木營教學點的學生在減少，但我們對于教學點的教學要求并沒有放松。“哪怕只有一名學生，我們要求老師也要上好每一堂課?！眲⑦B階說，木營教學點以前是平房，2011年9月，這座高標準、高質(zhì)量的嶄新校園建成投入使用，實現(xiàn)了網(wǎng)絡(luò)多媒體辦公教學，2012年實現(xiàn)了空調(diào)防暑、取暖，今年年初，觸屏一體教學機已經(jīng)安裝到位，讓大山里的孩子也享受到了和城里一樣優(yōu)質(zhì)均衡的教育。作為山東省海拔最高、泰安市最偏遠的小學，這所鄉(xiāng)村小學在教學硬件設(shè)施不斷提升的同時，教學質(zhì)量也相應(yīng)提高，盤坡希望小學的教學質(zhì)量在泰安岱岳區(qū)所有完全小學中年年保持前列，而學生數(shù)量較小的木營教學點，學生的成績在全鎮(zhèn)也常常名列前茅。

學校走廊上裝飾有各種古詩畫掛板，其中有一幀我特別喜歡，內(nèi)容是草圣張旭的《桃花溪》：“隱隱飛橋隔野煙，石磯西畔問漁船：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意境悠遠，余味無窮。雖然地處偏遠，但是孩子們在這整潔靜謐，如古境桃花源般的大山里，同樣也得到了美的熏陶和知識的滋養(yǎng)，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幸運。

一周后，也就是7月4日，是泰安小學生返校取成績放暑假的日子。三個山里娃這次期末考試的成績整體不錯，其中王紫涵數(shù)學考了99分，語文90分，是三人中考得最好的。李培果專門獎勵了她一套彩筆。然后總結(jié)了一學期以來孩子們的學習進步情況，并對即將升入二年級的三個孩子提出了期望。一番話后，李培果問道：“你們還有什么話想對老師說么？”

“老師，我想哭?！币魂嚦聊螅踝虾酒饋?，眼睛里噙著淚花，小聲說道?！拔疑岵坏美蠋?，舍不得銀杏樹、大鳥窩、臘梅花，還有閱覽室里的書……”

“我也是?！蓖鮼嗛f。

“老師，我們以后可以來學?？茨?？”李旭東升有些傷感地問。

“當然可以，老師歡迎。開學后，雖然我不再教你們，但是我還會一如既往關(guān)注你們的學習，會向你們的新老師打聽你們的情況。希望你們新的學期，繼續(xù)努力，有更大的進步，我會為你們感到自豪和驕傲?！?/p>

這時，我忽然想起前幾天王亞楠悄悄告訴我的一句話：“阿姨，我老姥娘說，我的老師就像媽媽一樣，那么關(guān)心和愛護我們?！毕氲竭@個有趣的比喻，我的嘴角不禁莞爾。

“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地叫了夏天，草叢邊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黑板上老師的粉筆，還在拼命嘰嘰喳喳寫個不停，等待著下課，等待著放學，等待著游戲的童年……”《童年》這首歌忽然在耳畔響起，下課鈴響了。

在這世間有一樣東西，你會永遠記住它的好。那就是童年?！缎⊥踝印返淖髡甙餐腥f曾經(jīng)說過：所有的大人都曾經(jīng)是小孩，雖然只有少數(shù)人記得。童年對一個人的成長尤其重要，如果有一個好的啟蒙老師，能夠在童年時期予以正能量的引導和教育，那么由此而煥發(fā)出的生命的潛能，足以支撐著他們面對今后的人生風雨，無所畏懼。

李培果陪伴著一批又一批孩子們走過童年重要的啟蒙階段，用師者之心，呵護深山里孩子的成長，守護孩子的天性，教給他們知識，讓他們茁長快樂成長。我相信，長大后的他們，一定會感恩李培果這位在他們生命中曾經(jīng)遇到的重要啟蒙老師。

五星紅旗在大山飄揚

9月2日，是泰安各所小學開學的日子。我又一次來到了這所“袖珍學?！薄Ｔ谛蹓延辛Φ膰杪曋?，李培果帶著三名入學的新生，莊嚴地升旗，向國旗敬禮。上一屆他教過的王紫涵、王亞楠、李旭東升三個學生已經(jīng)成功升入盤坡希望小學總部的二年級。

“每年新學期開始和每周一早上，我們都會升國旗、奏國歌，盡管我們這個教學點人少，但從來沒有簡化掉升旗儀式。愛國主義要從小抓起，從娃娃抓起，升國旗就是通過這種儀式感強化孩子們對祖國的熱愛?！崩钆喙f。

五星紅旗在大山深處高高飄揚。三個剛剛從幼兒園畢業(yè)不久的山里娃，將跟著李培果老師掀開新一個學期成長的序幕。不久，朗朗清脆的讀書聲，又將在這大山深處回蕩。而我也將回到工作的小城，繼續(xù)著且行且記的新聞生涯。我將用自己的文字敲下這大山深處“袖珍學?！钡墓适拢蛉藗冎v述李培果老師在大山深處堅守山區(qū)教育35年的經(jīng)歷，講述我在這里聽到的最真實、淳樸、歡快、發(fā)自內(nèi)心的歡笑聲。這笑聲將回響在泰山的千峰萬壑間，回蕩在我的夢里邊。

此時，知了聲聲，鳥鳴清脆。東邊的云層聚籠而來，雪白的云在山頭游動，變幻如畫，青山白云相映成趣，宛若仙境。

云層之上，朝霞成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