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戀花·出塞
納蘭性德
今古河山無定據。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
從前幽怨應無數(shù)。鐵馬金戈,青冢黃昏路。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賞析】
納蘭性德(1655年—1685年),葉赫那拉氏,原名成德,因避太子保成諱改名為性德,字容若,滿洲正黃旗人,號楞伽山人。清朝著名詞人,他的詞以“真”取勝:寫景逼真?zhèn)魃?。詞風“清麗婉約,哀感頑艷,格高韻遠,獨具特色”。
這首《蝶戀花·出塞》是納蘭性德到關外巡察時所寫。
上片寫眼前之景,景象廣袤空闊,荒涼凄冷,情感凄婉哀怨。首句切題,將“出塞”置于特殊的歷史背景中來寫?!敖窆藕由綗o定據”,是說從古至今,政權更迭,江山輪回,興替衰亡,沒有一個絕對的標準。詞人將“出塞”放在這樣廣闊的歷史空間中來寫,自會給讀者留下不一般的感受?!爱嫿锹曋校榴R頻來去”,頗具動感,既是寫實,突出邊塞風物的卓異,給人身臨其境之感;又像虛寫,如同歷史上無數(shù)紛爭的一個縮影,讓人想象塞外仍是戰(zhàn)爭頻仍,為詞人下面的敘事創(chuàng)設特殊的背景,并借此揭示事件的悲劇意蘊?!皾M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不是一問一答的設問,而是“西風吹老丹楓樹,滿目荒涼誰可語”的倒裝?!拔黠L”勁吹,楓樹如血,睹此怎能沒有“滿目荒涼”之感?然而又去與誰訴說呢?這是詞人的孤獨。但這種孤獨,恐怕不是獨處的孤獨,也不僅僅是詞人飄零異鄉(xiāng)的孤感。魯迅曾在《〈吶喊〉自序》中這樣說:“凡有一人的主張,得了贊和,是促其前進的,得了反對,是促其奮斗的,獨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無反應,既非贊同,也無反對,如置身毫無邊際的荒原,無可措手的了,這是怎樣的悲哀呵,我于是以我所感到者為寂寞。”我想納蘭性德當時的“誰可語”之感或許就是魯迅式的“寂寞”,是一種主張或思想無人會同的“寂寞”。據此詞推想,這或許就是他的反戰(zhàn)思想,是追求和平的曲折訴求。
下片抒發(fā)自己的報國志向無法實現(xiàn)的幽怨,景象氣勢磅礴,縱橫馳騁,情感婉約深沉。“從前幽怨應無數(shù)”,當年昭君出塞時一定是“幽怨無數(shù)”吧!但從后來的情形推想,這“幽怨”則是橫無際涯,深不見底?!拌F馬金戈”,讓人想到的是英雄建功立業(yè)的豪情,但又有誰知曉與這豪情并存的竟是昭君無盡的“幽怨”啊!“鐵馬金戈,青冢黃昏路”,兩種景致,兩種風格,反差之大,讓善良的心靈何其痛哉!這不正是“誰可語”的原因嗎?若把歷史比作一部長卷的話,那“鐵馬金戈”的場景只是其中的插頁,而“青冢黃昏路”的悲涼卻浸透著整部書卷。而詞人的這種感受又是如何傳達的呢?“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一問一答,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沉痛至極。“深山夕照”已經讓人感覺悲涼,而“深秋暮雨”則程度更重。意象遞進疊加,既深化昭君“幽怨”的表達,也讓讀者感受詞人漸趨悲涼以致不堪悲涼之苦。如此以景結情,含蓄雋永。
這首詞從整體上來說,景象博大磅礴,情感凄婉幽怨,自然流暢。面對塞外景象,詞人以景寫情,又以情帶景,使情與景、形與意融為一體。而上片寫眼前之景,下片寫從前之志,虛實形成對比。就整首詞來看,手法嫻熟而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