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郁南禾樓舞的文化成因分析

湯舒夷 劉泠君 余思琪 武妍

摘要：廣東郁南縣連灘鎮(zhèn)保留下來的一種奇特的古舞——禾樓舞，是南江文化中的特色民俗舞蹈，有著獨特的發(fā)展歷程、藝術特點以及獨特的文化價值，文章以禾樓舞為主體，通過闡述、分析其勞作、巫術儀式、政治、小農經濟及宗教信仰，旨在挖掘與梳理出傳統(tǒng)禾樓舞表演的文化形成原因，促進其在新時期的傳承與發(fā)展。

關鍵詞：禾樓舞;文化成因;非遺舞蹈;嶺南文化

一、引言

禾樓舞是古代農耕文化的產物，源于中原神農氏的神話傳說，該舞是古時百越烏滸族人（壯族祖先）祭祀神靈、慶祝豐收、祈求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的舞蹈。其距今已有 2000 余年歷史， 于2008年成功獲批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二、禾樓舞的文化成因

（一）歷史客觀規(guī)律因素

禾樓舞是最早的歷史可追溯到先秦時期百越族的烏滸人一支，其黑底白邊的服裝顏色中仍遺留著烏滸人崇尚玄色的痕跡。作為早期的藝術，禾樓舞基本形態(tài)的形成，與先民的社會生活、思想意識息息相關。其文化成因具有多元性，勞動的本源影響了舞蹈的內容，巫術儀式影響了舞蹈的形式。

1.勞作

勞動生產是人類生存的第一需要，勞動毋庸置疑是早期舞蹈最主要的起源。禾樓舞以“禾樓”為名，表現(xiàn)出農作物稻禾在舞蹈中具有中心地位。其在內容上形象地反映了農耕民族農耕勞作的情景。

首先，在其主要的動作包含了大量模擬勞作的動作形態(tài)，如禾樓舞中的典型動作——舞者左手執(zhí)稻穗，右手并攏平展以示鐮刀，右腳向前踏步同時前傾俯身，右手向稻禾根部砍去，右腳向后撤步同時上身恢復垂直，右手展開至身旁。該動作以手虛擬鐮刀，模仿收割稻穗時的生活動作，而然將上身動作造型化，腳步動作節(jié)律化，形成“高低”“開合”的動作空間變化，將生活動作升華為舞蹈動作。其次，在道具中農耕特點也十分明顯，舞者頭戴草笠、腳著草鞋，將農耕生活中的用具搬進舞蹈中，充滿生活氣息。半數(shù)舞者手持一把稻穗作舞，在過程中不斷搖擺揮動稻穗，突出稻禾在舞蹈以及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再次，傳統(tǒng)禾樓舞的演出情境與勞作密切相關。在中秋之際，人們把收割完畢后的禾谷、竹子、稻草和柴火搭成禾樓臺，在禾樓臺前舞禾樓，活動結束后將禾樓付之一炬，使其燃燒化肥覆蓋在田野之上繼續(xù)滋養(yǎng)土地。

2.巫術儀式

“巫”“舞”同源，原始歌舞與巫術儀式密切相關。巫術是早期社會中人們用來認識和理解自然的重要途徑之一，他們尚未能科學的解釋許多自然現(xiàn)象，于是相信神秘力量的作用，具有“萬物有靈”的觀念。英國民族學家弗雷澤曾在其著作《金枝》中提出了“交感巫術”一說，他認為“交感巫術”包括是順勢巫術和接觸巫術。順勢巫術以“相似律”為基礎，僅僅通過模仿來達成巫術活動的目的。接觸巫術則是以“接觸律”為基礎。通過人接觸巫術對象曾經接觸過的事物來進行巫術活動。

禾樓舞者皆戴著陰森恐怖的面具而舞，期望通過儺面、鬼面模仿鬼神，以面目的猙獰可怕驅逐小鬼與災害，以保來年的風調雨順。另外在禾樓舞的發(fā)展過程中，當?shù)厝税堰@種對于耕牛的渴望和崇拜加入禾樓儀式中，領舞的巫師需始終手持牛頭錫杖，以此作法，統(tǒng)率群舞動作調度。而半數(shù)的舞者需身佩牛角，舞蹈中還有吹響牛角的動作環(huán)節(jié)，將耕牛這一圖騰崇拜的元素滲透在表現(xiàn)農耕的禾樓舞中。

傳統(tǒng)禾樓舞表演儀式程序共有十三節(jié)，具有很強的祭祀性。分別為調香、請神、調扇、調鈴、造禾樓、調旗、調花、梳妝、調遮（傘）、送神、上樓臺、調雨、倒禾樓，是一套結構嚴謹?shù)奈仔g儀式。從其中的“請神”“送神”可看出儀式過程中是渴望神靈降臨，而“造禾樓”“上樓臺”“倒禾樓”、可看出禾樓臺是在禾樓儀式中搭建、使用并毀滅的，同時也說明整個禾樓儀式時間較長，形式是較為煩瑣的。禾樓舞作為整個禾樓儀式的主要成分，其表演形式也很規(guī)范、莊重，其中隊形調度豐富，既有規(guī)整的縱向的兩豎排、橫向的兩橫排，也有圍圈向心而舞和矩形上朝四方敬拜的舞段。

（二）社會因素

禾樓舞由先秦時期發(fā)展至今，延續(xù)流傳了2000多年。是歷史發(fā)展的產物，承載著民族發(fā)展的文化內涵。隨著時代變遷和社會發(fā)展，作為一個藝術種類，其發(fā)展必然受到經濟、政治以及宗教文化思想的影響，而形態(tài)風格也同時是一定程度經濟、政治、文化的發(fā)展進程的反映。

1.經濟層面

古代科技生產力還不甚發(fā)達之時，農民處在一個“靠天吃飯”的環(huán)境中，禾樓舞作為祭祀儀式，是具有祈求風調雨順、來年豐收的功利性目的，這一目的指向的是謀求更好的經濟收益以保證生存的需求。故禾樓舞也在一定程度上反作用于小農經濟模式。

“跳禾樓”的民俗儀式在多地都有存在，主要分布于南江流域的沿岸地區(qū)，即珠江的干流——西江以南，珠江三角洲以西的地區(qū)。熱帶氣候加之豐富的水資源，形成了以水稻種植為主的小農經濟。但由于我國南方土地較貧瘠，百越先民便創(chuàng)造了“火耕水褥”的栽培方式，以火燒禾。這種粗放型的栽培方式，不用插秧，將燒完以后的禾稈以水淹之，且勞動生產率較高。而這種耕作的經濟方式整推動了禾樓舞形態(tài)和動作語匯的形成。舞蹈藝術都是來源于生活且用以表現(xiàn)生活情境和人的思想感情的，當耕作成為當?shù)乩习傩罩饕慕洕a方式時，反映水稻種植耕作的舞蹈也就應運而生。當?shù)匾缘竞虨橹鞯男∞r經濟，一則為禾樓舞提供了基本的創(chuàng)作素材，二則禾樓舞也具有反作用于經濟的功利目的。

以稻禾為主的小農經濟模式一定程度上決定了當?shù)匚璧傅念}材。在封建社會的體制下，耕種是農民賴以生存的手段，作物的產量及質量是影響整個家庭的生存要素，這也就意味著人們會將一年中大量的時間投入到水稻的生產勞動之中。無疑在稻田的勞作活動會成為當?shù)匚璧副憩F(xiàn)的主要題材之一，它為舞蹈提供了人盡皆知的主題和豐富鮮活的動作語匯。在采風走訪過程中，我們得知了一個具有固定名稱的動作——“喜開鐮”（禾樓舞由于流傳時間久遠，大部分動作雖生動形象卻鮮有命名），此動作中，舞者左手平舉于身前，右手執(zhí)稻禾前后劃立圓甩動，第一次180度，第二次360度，同時右腳隨手擺動方向前后踩地。從名稱上可知這是一個開鐮收割的動作模仿，同時以“喜”字修飾該動作，也體現(xiàn)出收割前百姓們歡喜愉悅的情感，側面反映了其舞以達歡的功能。

2.政治層面

禾樓舞有南江文化的“活化石”之稱，南江文化泛指南江水域文化帶，即現(xiàn)今的郁南、羅定、云浮一帶。在先秦以前，曾是百越烏滸族人的所居之地。先秦時期，西甌、駱越等多個古方國并存，被統(tǒng)稱為“煙瘴南蠻之地”，后來隨著秦始皇的一統(tǒng)嶺南、設立三郡，由此迎來了大量的民族之間的流動、遷徙。秦末天下大亂，趙佗割據(jù)一方、一統(tǒng)三郡建南越國。至西漢漢武帝時期滅南越國，天下大一統(tǒng)，嶺南地區(qū)與中原的聯(lián)系也日益緊密。

一方面，先進的耕作技術隨民族遷徙流入嶺南，如鐵犁牛耕就是其一。牛耕是何時出現(xiàn)的在學術上還尚且存疑，但據(jù)北魏農學家賈思勰《齊民要術》中 “趙過始為牛耕?！笨梢姖h代牛耕曾推廣普及，隨著中原文明的流入，嶺南地區(qū)最晚在此之后也開始應用牛耕的耕作方式。牛耕的出現(xiàn)對當時的社會無疑大大提高了生產效率，這也使得耕牛在農業(yè)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成為農民心中神圣的象征。在禾樓舞中，“?！钡姆栂笳髡加兄匾匚弧Ｈ缃y(tǒng)率整個儀式的巫師手中始終手持牛頭錫杖，其作為巫師舞時的法器有著通靈作用。

另一方面，隨著人口的流動遷徙，禾樓舞的審美風格也受到其他民族的影響。如瑤族在政治上受到壓迫，隋唐時期曾進行了第一次南遷，據(jù)地方志記載，元、明時期，廣東西江流域的瑤族分布最廣，而位于西江南部的南江地區(qū)，很大程度上受到瑤族文化的入侵。在流傳下來的禾樓舞服飾中，除了以黑色為底色，也出現(xiàn)了紅色等具有瑤繡風格的繁復花紋圖案，其中女式服裝上，圓領花邊，下著裙裝，配有女性挎包等特征也與瑤族傳統(tǒng)服飾相似。

3.宗教層面

早在原始社會，人類的認知水平和生產水平較低，會將自然界中的動植物神化或人格化，同一圖騰的群體具有共同的圖騰意識，即共同的圖騰信仰，因而也就具有共同的宗教信仰，故圖騰崇拜成了原始宗教形式之一[2]。人們希望通過圖騰信仰，能讓自己獲得自然的力量，從禾樓舞中可以看出當?shù)厝藢鸷团５膱D騰崇拜。原始時期，人們對黑夜、野獸存在一種未知的恐懼，然而火能夠帶來光明、驅逐野獸?；鸢言诤虡俏柚凶鳛榈谰叩氖褂茫环矫骟w現(xiàn)了對火的原始信仰和依賴，另一方面，在禾樓儀式結束后，能夠以火來燒掉禾稈以作施肥。

上文曾提到禾樓舞作為巫術儀式的成分，它有著圖騰崇拜的內容體現(xiàn)。通過“?！眻D騰的象征物體現(xiàn)了人民依賴于接觸巫術的精神寄托。舞蹈中牛頭錫杖往往對于群舞起著引領的作用，隨其位置的變化而引起隊形的調度。此外群舞身佩的牛角，及吹牛角的動作，可能也是從聲音上對牛的一種模仿，企圖通過牛角聲將“?！眻D騰之神力降臨到凡間，體現(xiàn)了“?！眻D騰在當?shù)剞r民心中的神圣與美好的象征。

禾樓舞在百越文化與中原文化相互融合后，也廣泛吸收、融合了中原的宗教文化思想。其中道教作為中國本土宗教，崇仙重道，歷史悠久、分布地區(qū)廣泛，民間的道教文化常常充斥著各種神靈術法。而古代嶺南生存環(huán)境惡劣，道教信仰在一定程度上能夠緩解人們對自然災害和山林野獸的恐懼，同時其妖神鬼怪之說也更容易與地方的原始信仰相融合。人物形象上，禾樓舞中的巫師頭戴蓮花冠、手持銅鈴，便是道教文化中道長的特定裝扮，在民間也被稱作“喃唔佬”。角色功能上，他扮演著當?shù)乇就辽裨拏髡f中的“禾花仙女”。據(jù)傳神農的曾孫女禾花仙女曾用自己的乳汁澆灌禾苗，以解救被困旱災的南江子民，故為當?shù)厝怂┓睢Ｔ诤虡俏柚形讕熣簽⑹ニh(huán)節(jié)，就是模仿再現(xiàn)了這一情形。因此，在禾樓舞中蘊含著典型的道教文化元素。

三、結論

禾樓舞作為南江文化的“活化石”，被世代相傳，受傳者在適應周圍環(huán)境和自然的過程以及與歷史的互動中不斷地再創(chuàng)造，這也是禾樓舞經久不衰的原因，其在傳承中受到了多方面的影響與加持，如當?shù)貏趧游幕?、宗教文化的堅固基石與不斷改變的經濟、政治、生產力的加持等等使禾樓舞世代相傳、源遠流長。文化是一個民族的靈魂與血脈，表現(xiàn)著這個民族的歸屬感、認同感和凝聚力，而禾樓舞正是廣東郁南縣連灘鎮(zhèn)的靈魂、血脈和精神記憶的具體表現(xiàn)。

參考文獻：

[1]彭世獎.百越人與中國稻作文化[J].古今農業(yè)，1991（01）：11-15.

[2]廖楊.圖騰崇拜與原始宗教的起源[J].廣西民族研究，1998（01）：61-66+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