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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年邁的教授伊薩克在去母校接受榮譽博士學位的途中,回憶起自己的初戀情人薩拉,并通過搭車的同叫薩拉的女孩與兩名男青年的感情糾葛、貝利特夫婦的爭吵、夢中自己已故妻子的出軌以及其對自己的控訴等事件的觸動,開始反思自己的生存價值,反省自己的人生,并力圖改變自己自私冷酷的本性。看似一次簡單的旅程,卻更像是一次靈魂洗禮的旅行,在主人公離奇玄幻的夢境中,情感糾結的回憶與不可逃避的現(xiàn)實相互融合,展現(xiàn)了電影的主題:愛之無能與靈魂救贖、生與死。
【關鍵詞】愛之無能與靈魂救贖;生與死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19)25-0094-02
一、精巧的敘事結構
影片的基本敘事結構通過“空間旅行”和“時間旅行”的交錯而形成。整個故事發(fā)生在伊薩克教授從家里趕往隆德大學的路途中,空間位移隨著時間的變換而改變。伊薩克內(nèi)心的回憶和噩夢在整個旅途中穿插出現(xiàn),使其回顧了一生,噩夢表現(xiàn)了他在潛意識里的殘缺不安,回憶則更多的是美好的往事。這種記憶和情感的涌現(xiàn)呈現(xiàn)出“時間旅行”的特征,而這種時間旅行又是在主人公內(nèi)心發(fā)生的,是純?nèi)惶摶??!翱臻g旅行”是一種進行時,代表著實實在在的人生,是有目的地的旅行?!皶r間旅行”則是逆流而上,是一種過去的時態(tài),伊薩克回憶生命中重要的時刻,以過來人的身份重新體驗當時的情感際遇,因此這種重新體驗具有反思性質(zhì)。影片打破了傳統(tǒng)的線性敘事方式,采用了多主題、多線索的復調(diào)結構,將不同時空發(fā)生的事情置于同一畫面中,極大地拓展了電影的表現(xiàn)空間,增強了影片的藝術魅力。例如,年老的伊薩克與初戀情人在野草莓地相遇的鏡頭中,將過去與現(xiàn)在、夢幻與現(xiàn)實并列在一個時空中,這在20世紀50年代是前所未有的。此外,影片的敘述及人物設置構思巧妙,渾然天成,例如與薩拉的名字相貌及情感經(jīng)歷雷同的年輕女子的出現(xiàn)、與伊薩克夫婦婚姻經(jīng)歷相似的貝利特夫婦的爭吵,這些都促使伊薩克開始審視自己的愛情和婚姻。
二、濃郁的隱喻色彩
影片的鏡像語言充滿了隱喻的象征色彩,通過一系列的夢境和閃回手法,表現(xiàn)出主人公孤寂、空虛、恐懼的心理。影片以伊薩克的噩夢開始,通過沒有指針的掛鐘和懷表、融化的皺面人、棺材里的尸體都是伊薩克內(nèi)心對死亡的恐懼,是他內(nèi)心的鏡像,似乎無始無終的時間里,人漸漸走向衰亡,你越是逃避事實,死亡的陰影就會在潛意識里越加逼近你。在第二個夢里,伊薩克夢見自己在接受行醫(yī)資格的考察時,竟然答不出“何為醫(yī)生的首要原則”,從而被判有罪,以此否定了他犧牲愛情、婚姻而窮盡畢生精力為追求引以為豪的醫(yī)學成就。影片的第三個夢是伊薩克夢見家人幸福美滿的結束場景。這種以夢的手法,比較隱含地表達人物心理層面的真實和對過去的追憶。導演伯格曼安排伊薩克直接走進自己的回憶和夢中,這種近距離的接觸,其實是拷問、審判、原諒和撫慰這個曾經(jīng)自私暴躁的老頭。在影像敘述中,伊薩克又重回少年時代的情景,已經(jīng)訂婚的堂妹被另一個堂哥所引誘,曾經(jīng)是陽光明媚的故園,熱鬧的家庭,伊薩克心中交織的愛與恨又一次重回眼前。在《野草莓》中,伯格曼追求的超現(xiàn)實主義的氣氛在攝影師費希爾的手上得到了完美體現(xiàn),陰暗朦朧的照明、奇特的拍攝角度、富于變化的影調(diào)處理,反映出主人公焦灼不安、恐懼孤獨的心理。
三、深刻的思想主題
(一)“愛而無能”。伊薩克說:“低能使我成為殊榮的白癡?!边@句話揭示了人物最原始的情感困境,伊薩克的生活不能自理,時刻需要管家阿格達小姐的照顧,他在阿格達小姐面前表現(xiàn)得像個任性的孩子——或許我們可以追溯到他童年時期的母愛缺失。在這里,童年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伯格曼說:“我一直留駐在童年,在逐漸黯淡的房子里流連,在烏帕莎拉寂靜的街上漫步,站在夏日小屋前,傾聽風吹拂大樺樹枝丫的婆娑聲。我在零散的時光中漫步,事實上我一直住在夢里,偶爾探訪現(xiàn)實世界?!辈衤耐昱c父母關系冷淡,缺少溝通,母愛缺失,這種得不到足夠強大的愛的失落之感深深影響了他的創(chuàng)作風格,因此“愛而無能”即成為了全片最重要的揭示性主題。
在影片中,伊薩克原定搭乘飛機去隆德,但他不顧管家阿格達的不快,執(zhí)意開車去,氣得阿格達直數(shù)落他自私、乖張。兒子兩口子鬧矛盾了,兒媳婦瑪麗安特意找到伊薩克求助,伊薩克卻無動于衷地說:“別把我扯進你們的婚姻糾纏。”他拒絕將自己的感情滲入其中,實在地反映出他的“愛而無能”。瑪麗安想在車內(nèi)抽煙,伊薩克制止住她,轉而再次提及伊萬德求學時曾借的一筆錢應當歸還,并強調(diào)“誓言就是誓言”,這反映出他在逃避對家人的責任。而在夢幻中對初戀受挫的耿耿于懷,對婚姻失敗的絕望從沒有在他的腦海中抹去,這種無助與絕望導致了他對愛的恐懼,遠離愛,拒絕愛。
這種對愛的無能為力,某種意義上又帶有傳染性或者說遺傳性。不僅伊薩克本人拒絕愛,他的兒子伊萬德也跟他完全一樣。影片中有兩處提到他與伊萬德性格的等同性。一處是他去看望自己的老母親,母親錯認伊薩克的兒媳是他的妻子;還有一處是在車上,兒媳認為伊薩克的兒子跟他有點像。這是一段很有意味的情節(jié),用這種錯認的行為將父子置于相同的境遇,從而彰顯這種“愛而無能”的情感狀態(tài)在其家族的普遍性,為觀眾無意間揭開主人公自私冷酷的性格的緣由。
所幸故事的結局稍顯明朗,主人公的自我救贖以跟母親、兒子兒媳在情感上的和解為突破,片尾他看到父母在河邊釣魚的那個溫情畫面,證明他一直在尋求父母的寬恕。導演說:“驅(qū)使我拍《野草莓》的動力,來自我嘗試對離棄我的雙親表白我的強烈渴望,我在影片中一直在向雙親哀求:看著我,了解我,可能的話,原諒我吧?!彼麅簳r對父母的怨恨不解也在影片中更多轉化為對人物的憐憫。
(二)生與死。《野草莓》的敘事模式就其深層意義來說,觸及到了生與死的概念問題,這里不僅是指通常意義上的出生與死亡,也關系到人們每一天的生存態(tài)度。影片不斷強調(diào)伊薩克的老去。他去隆德大學接受類似終身成就類的殊榮,意味著他的生命即將終結,到了面臨死亡的時刻。伊薩克對于死亡的態(tài)度是恐懼的,他做的兩個噩夢都直接觸及到死亡。在第一個夢中,他被靈柩中死去的自己拉進靈柩,因害怕而叫出聲來,然后在噩夢中驚醒。在夢中看到死去的自己,表面上看,生與死的界限是模糊的,但這恰恰喚起了人們生存的渴望,因為這讓他第一次感覺到生的意義。其實影片很明確地處理了生與死的關系,例如那個靈柩,靈柩之外是生存,靈柩之內(nèi)是死亡,“死亡之我”對“生存之我”的呼喚,它們之間的關系不是對立,而是有關聯(lián)的。影片主題中的死亡包括兩種意義,除了通常意義上的肉身之死,更糟糕的是靈魂與精神之死。
在第二個噩夢中,伊薩克以“愛無能”的罪行遭到審判,這里有一個情節(jié):法官讓身為醫(yī)生的他為一位女病人診斷,他診斷后認為病人已經(jīng)死亡,這時那個被宣稱死亡的女病人卻發(fā)出尖刻的笑聲。這笑聲讓他困惑,更讓他恐懼,一方面他失去了認識死亡的能力;另一方面他恐懼死亡本身。在這里更多的是恐懼深層的死亡,是精神與身體的雙重死亡。他知道終將無可避免地死去,但問題在于以何種方式死去?影片不僅探索人物的生命意義,還涉及濃重的宗教色彩。在《野草莓》中,伯格曼引入了上帝的視角,留下了一連串疑問:上帝是否存在,上帝為何沉默著?他對上帝的猶疑,指引著人們體驗自己生命的意味,為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哲學沉思問題。
在電影作為一種大眾文化消費的當代,電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流行文化的代名詞,伯格曼的電影能實現(xiàn)哲學中所能達到的思想深度實屬不易。記得張秋有評價道:“在伯格曼的所有電影中,都混合著現(xiàn)代人信仰的破碎與終結、精神的無助與失調(diào)、自我的迷失與分裂、情感的缺失與冷酷,他們在痛苦的煎熬中絕望地尋找救贖,尋找生命的意義。”《野草莓》帶領我們思考生與死之間的那段時間狀態(tài),以先知的身份教導我們?nèi)绾螌W會去愛和反省,不要在生命終結的時候后悔更多。